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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阿喜应了一声,开始给她寻衣裳,不多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密集,他几乎都能想象到,孟岁檀没再听下去了,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翻腾的热意翻滚在身躯内,喝的那些汤药似乎无法再压制,孟岁檀缓缓步入溪边,夜风一吹,带着湿气卷到了他面上。

    心头的那股热意似乎还未消逝。

    虽说已经打算慢慢来,人就在身边,跑也跑不走,但他有时还是会急躁,恨不得把她捆在身边,让她哪儿也去不了,今夜那一幕刺激实在过大,让他切切实实的发觉眼前的小女郎已经不是那个娇娇气气的只会撒娇的女郎。

    而是一颗熟透的桃子,只待剥开皮去品尝那香甜的果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掩下眸中的戾气。

    接下来的几日宁离都恨不得躲闪的孟岁檀老远,任何的碰面、说话都开始躲避,明显是那夜的“意外”叫她产生了更大的警惕,也是他的其心不良已经明显到随行队伍的人都看出了不对。

    黎从心分外担忧,他开始后悔答应宁离随行,孟岁檀根本不是他们能玩儿的过的人,他愁的日夜掉头发,虽是有心防,但却总被以职务调开。

    陆路差不多走了半个月,便要转战水路,一行人在朔州暂歇,府尹特来迎。

    此处风沙大,比京城还要干燥,宁离的摸着脸颊有些痛,阿寰给她涂了一些润泽的膏脂,她乖巧的仰起脸闭着眼,这副懵懂的模样让阿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晚上,朔州府尹特地设宴在城内最大的酒楼为孟岁檀接风洗尘,画院众人也一同前去,府尹大人爱好风雅,听闻是徐老先生的弟子,当即就想拉着黎从心热聊。

    “先前本是听闻徐老先生四处游历,想着若是能到朔州,必定前去拜访,熟料是往江南而去。”府尹遗憾的摇了摇头。

    黎从心举杯:“是,师母身子受不得寒,便往江南而去了。”

    孟岁檀眸色若有似无的扫视在宁离的脸上,视线落在了她的脖颈处,原本触目惊心的殷红变成了暗红,顺着纤细的脖颈隐入衣衫下。

    宁离乖觉的吃菜,席间频频错开孟岁檀幽深的眸子,装作没有看到,酒过三巡,府尹大人神秘一笑,拍了拍手,屏风后出来了三位窈窕婀娜的舞姬,衣着清凉,上来便一人一个凑在身边倒酒喝。

    黎从心霎时尴尬不已连连推拒,宁离因着穿着男装那舞姬并不知她的身份,故而一个舞姬摸到她身上时她并未反应过来。

    孟岁檀神色阴沉,如针尖一般的眸色锐利的看着那舞姬,寒意无形笼罩,仿佛在看什么嫌恶的东西,舞姬手一抖,酒瞬间倾倒在他的衣袍上。

    他蹙眉拂开,起身处理酒液。

    府尹看事情搞砸了便呵斥那几人:“毛手毛脚的,连个酒都倒不好,大人见谅,不如移步到里屋换身衣裳?”

    孟岁檀虽面色不甚好看,但洁癖还是让他应了下来,进了里屋后,他脱下了外裳,只着一身中衣,肩宽腰瘦,比例分明。

    府尹给那舞姬使了个眼色,那舞姬轻轻颔首,随后说:“我去伺候大人换衣裳。”

    说完娉婷袅娜的进了里屋,黎从心瞬间视线看向宁离,见她愣了愣,没什么反应,以为她是生了气,便也有些不悦:“此番是否不大合适,好歹有女郎在场……府尹大人有些过分了。”

    他当真是无语的很,虽说到了地头,当地的官儿为接风洗尘安排这种事比比皆是,大多的酒囊饭袋半推半就便会应了下,没想到他自作主张到了孟岁檀头上。

    还是当着未出阁的女郎的面,黎从心恨不得拉起宁离就走。

    “哟,是我考虑不周了,小宁大人见谅。”府尹不甚走心的说,黎从心更气闷了:“大人自作主张,难道不怕孟大人怪罪吗?孟大人洁身自好,断不会与娼妓为伍。”

    但府尹不当一回事,都是男人,装什么呐,那眼神都快黏在那位小宁大人身上了,可别想蒙他,见色起意的人他见多了。

    他自以为拍马屁拍到了心坎儿上。

    宁离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脸色涨的通红,低着头呐呐的吃菜。

    殊不知半响后孟岁檀大步流星的踏了出来,他眼尾氲着薄红,连同脖颈都是红的,整个人像被热气蒸腾熟了,身上披着还撒着酒液的外衣,面脸怒气,霜寒差点把府尹冻死。

    府尹暗道不好,难不成真如这位画师所说,他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事出从急先认错,他当即就拱手,道歉的话脱口而出,只是孟岁檀绕过他,看也不看他一眼,扫过宁离愣神的面容,脸色黑沉步履生风的出了门。

    徒留几人面面相觑。

    府尹忙不迭到里屋去瞧,里屋和外屋是一间套屋,有门隔着,同两件完全分开的屋子差不多,黎从心忙跟在府尹身后进了屋,那舞姬坐在床榻上,满脸泪痕,身上的衣裳还滑落肩头。

    “这是……成事了?”府尹试探询问。

    舞姬摇了摇头,随后而来的黎从心没有听到二人的话,看那舞姬的样子当即便不忍直视,拂袖而去。

    “府尹大人好自为之罢。”

    候在外头的宁离见黎从心出来,垂着头和黎从心离开了酒楼。

    夜风吹过,宁离忍不住询问:“方才师兄进去可看见什么了?”怎的一副怒容。

    他摇了摇头,神情尴尬,闭口未谈,明摆着不想叫宁离知道那污糟事儿,宁离却反应了过来,什么也没问,她自觉这事与她无关,也不是她该管的事。

    回到驿站后,因着夜晚,还未好全的咳嗽又重了些,她懒得吃药,便叫阿喜去煮枇杷水,这枇杷是府尹叫人送来的,不知怎的还有她的一份儿。

    唤了几声,阿喜都未回应,她想着大约是睡着了,便自己拿着枇杷去了厨房。

    夜风微凉,一路上寂静无声,徒留几盏灯笼吊在廊檐下微晃,几只飞虫绕着那灯光飞舞。

    温热的大掌带着惊人的滚烫捂着她的嘴带入了旁边的空屋,宁离挣扎几下后缓缓的停滞,鼻端飘来的药香和酒气混杂想,不难闻,但是很有攻击性。

    感受到身后之人粗喘的呼吸,她竭力冷静,心里清楚越挣扎越不会松开,索性停了反抗等着他反应过来。

    滚烫的吻落在她耳畔,烫的她一激灵,孟岁檀哑着声音问:“方才你在外面,为何不阻止。”

    宁离蹙眉想说话,反应过来被他捂着嘴,躲了躲后他的掌心微微一松:“我……为何要阻止,我完全没有立场应该阻止。”她茫然反问。

    府尹给他安排人,是出于下级讨好上级的自作主张罢了,她只是个小画师,师兄尚且无法阻拦,更何况是她。

    原来是为了这事,宁离身子往前贴了贴,尽量避开他:“你先松开,我知道你对那府尹大人……的安排很生气,只是事已至此,你就算怪我,也没不会改变什么。”她嗫喏道。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岁檀没有松开她,反而揽着她的腰身,额头抵在她的肩背,呼吸灼热:“我是你的,我心悦你,慕艾你。”

    兴许是酒意上头,他说话不似白日那般克制。

    宁离的心跌落谷底,她的手指紧紧的嵌入门框上,视线定定的落在虚无之处,她无意识的拨弄佛珠,珠子碰撞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明显。

    “你就一点都不在意吗?”他憋了半响,意有所指。

    “你很在意吗?”宁离反问。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可宁离半响无话,直到他快忍不住了,宁离才说:“可我确实在意不起来,我看到她进去了,但是心中并无波澜,你们二人……那样,我也……”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身后之人缓缓松开了腰间的手。

    “你觉得我做了那样的事?”他笑了一声,反问。

    宁离迟疑道:“这与我无关,大人想怎么样,下官都没有资格干涉。”这是她认为最完美、最真实的答案。

    她已经放松了警惕,熟料下一瞬天旋地转,她被压在了床榻上,高大的身影覆了下来,他面色冷静,冷静的像是在批奏折,他捏着纤细的手腕放在头顶:“无关?若我说不呢。”

    他猝不及防的吻间吓得宁离开始踢打挣扎,她欲张口高呼,却想到呼来了别人,二人的事被撞破日后该如何在画院立足,随后便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挣扎间,佛珠被孟岁檀扯断,佛珠登时散落了满床,他在肖想已久的脖颈处落下重吻,宁离挣扎间才摸到他的身躯烫的吓人,和在慈光寺毒发时一模一样,心中一惊,意识到今日那酒似乎有问题。

    朔州府尹竟这般大的胆子,可孟岁檀说过无人知道他中了毒,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宁离又急又气,气到崩溃:“你现在不清醒,得冷静些,你若是想……那便找旁人去。”

    殊不知,这一句话另他滚烫的薄唇从脖颈移到了她的唇上,孟岁檀吻得又重又深,密集而强势,舌关灵巧的撬开她的唇,吻得她仰起了头,疯狂的汲取气息。

    “别……别这样。”呜咽声骤然响起,她下了狠劲儿咬在他的肩颈处,丝丝血迹沁了出来。

    兴许是细若的哭声唤回了他的理智,毒发的痛苦和谷欠望中孟岁檀抬起了头,望着身下不停哭泣的女郎,他沉默着把人揽在怀中,任由毒血沁润了身子骨。

    他唇边沁出一丝血迹,看着宁离难受和抗拒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绝望和无力,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咬牙切齿的问:“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爱我。”

    夜色冲垮了他的掌控和游刃有余,他是人,不是神,也有伤口,也会做错事,他拥有爱人的能力后老天给他开了个玩笑,让他们错过了。

    如今看来,他不会爱,也不知如何爱,但他从未怨过宁离,自始至终都在想办法重新拥有她。

    宁离的抽噎声停了下来,泪眼朦胧的对上了他受伤的神情,似乎在今夜窥见了他冷漠强势皮子后面浓重而疯狂的情谊。

    他真的爱自己,这样一个念头冒出来,盖过了一直否定的念头。

    她从未想过他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宁离不断的摇头:“可你以前说过……”

    她还未说过便被打断,孟岁檀又抵上了她的额头:“那是以前,人都会有做错事的时候,你恨我对不对,恨我把你送到普华寺,对你不闻不问三年。”

    他嗓音低哑,手无力的拢在她的脑后,宁离怔愣着,完全没发现孟岁檀对她的桎梏已经松开。

    “不恨。”她静默了半响说。

    说不恨是真的,但失望和伤心也是真的,失望太多,便已经没了感觉。

    他轻轻的凑近,唇宛如羽毛一般落在她的唇上,宁离仍旧想挣扎,却尝到了一丝铁锈的气味儿。

    她愣了愣,身上的躯体倒在了她身上,沉甸甸的,似乎没了声息。

    宁离拍了拍他,声音惊惧:“孟岁檀,孟岁檀,你……没事罢。”

    屋内并未有回应,她慌了,试着把人推到一旁,屋内昏暗,只有月色透过窗纸落在他紧闭的眼眸上,她陡然想到他的毒被激了出来,没有药也没有……

    “你别吓我。”宁离喉头发干,生怕真的出了人命,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便赶紧跑出去起一去寻怀泉。

    怀泉一听,脸色一白,赶紧着人把他扶回了院子,燃起烛光后他瞧孟岁檀沉睡不醒,把脉后又把药给他灌了下去。

    他扫过宁离凌乱的发髻和散乱的衣服,也没问今晚发生了什么,只是识趣别开了视线,解开了孟岁檀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开始扎针放血。

    有条不紊的手法叫宁离禁不住想他大约是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怀泉做好这些后又起身拱手:“小宁大人见谅,大人他毒发本就是神志不清,本意并非伤害您。”

    宁离扯了扯嘴角:“他还能活着吗?”

    怀泉眼角抽搐:“自然是能的,只是这次没有吃药导致解毒过了那个关头,身子还需好好将养几日,怕是再启程得四五日之后了。”

    “知道了。”她淡淡道。

    她回到屋子后,脑袋一阵阵发涨,那一声质问还停留在脑海中。

    太荒唐了,孟岁檀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他在求自己,就如同当初的宁离一样。

    他在用她的方式表达情谊,宁离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

    可她心中混乱,仍然想不到孟岁檀是来真的,他对自己真的有情爱的心思。

    ……

    过了两日,孟岁檀病了的消息传了开来,走水路的议程推后了几日,给了众人更多的修整时间。

    宁离心不在焉的作画,黎从心为了避免他们手生,每日都要有一个时辰来练习、作画,也算做考核中,学生一片唉声叹气。

    朔州府尹被叫去了孟岁檀那儿,听闻出来时脸色涨红中带着一丝青白,显然是被批狠了,府尹人没什么坏心,就是脑子缺根筋,自以为是罢了。

    宁离听黎从心絮絮叨叨,除了府尹被批以外别的话都听不进去。

    “皎皎?皎皎?”黎从心在她眼前晃了晃,宁离一回神:“嗯?师兄怎么了。”

    “我是说我们得探望一下孟大人。”他温和道,殊不知宁离的样子宛如被猫踩了的尾巴,登时就摇头:“我……我还是不去了,师兄你去就好了。”

    黎从心见她不愿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宁离在作画时发觉手腕上空荡荡的,才惊觉那晚似乎佛珠被扯断,落在了床榻上。

    那屋子是一处空屋,她匆匆忙忙的进了那屋子,只是床榻上一干二净,什么也没有,宁离不死心,矮身在床底下、柜子里四处都寻了个底朝天,均未发觉她的佛珠在何处。

    那佛珠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却是陪伴了她许多年的物什,又由圆真师父所赠,意义非凡,宁离心头急慌慌的,像无头苍蝇般不知如何是好。

    她去询问了打扫驿站屋子的小二,也没有找到。

    一个念头缓缓浮起,宁离想,她的珠子指不定在他那儿,不得已下她寻了黎从心:“师兄,你去看望孟大人时可能替我询问佛珠手串可是在他那儿?”

    黎从心蹙眉:“佛珠手串怎会在他那儿。”他知道这珠子是宁离的贴身之物,这样随意落在一个外男手中并不合适。

    宁离硬着头皮:“不知道……只是丢失的地方他恰好去过罢。”她扯了个谎,不怎么心虚道。”

    黎从心信了,晚些时候便去瞧了孟岁檀,人靠着床榻把着书卷静静翻阅,若非是唇色极为苍白,还真瞧不出他又有一点生病的模样。

    “大人?听闻大人卧病在床,下官特意看来探望。”

    孟岁檀淡淡颔首,起身叫他坐下,黎从心受之不起的摆摆手,随意寒暄了几句,孟岁檀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闲聊,看他带病坚持坐在床边的模样,黎从心不敢再扰。

    “大人,我想替我家师妹一问,她丢了一串佛珠手串,您可见过?”

    孟岁檀神色淡淡:“并无。”

    黎从心不疑有他,放心的把这个消息递给了宁离。

    珠串真的不见了,宁离又陷入了新的纠结,是就此放弃还是再努力找一找。

    晚些时候,怀泉又敲响了她的屋门,随后在宁离不解的目光中呈上一颗佛珠:“这是主子让小的拿来给女郎瞧瞧。”

    宁离心里一咯噔,佛珠手串当真是在他那儿,她急急说:“还给我。”

    怀泉安抚道:“女郎莫要担心,珠串断了,郎君说珠子是他扯断的,待修好后再还给女郎。”

    “不必了,把珠子给我罢,我自己去修。”她冷着脸,一点都不想再见他一面了,除了徒增尴尬和不自在,没什么再见的必要。

    怀泉为难:“小的只是个传话的,做不了主,不若女郎亲自去同郎君说?”

    宁离却摇了摇头:“还是你去帮我同孟大人说一声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等怀泉同意,她便转身走了。

    阿寰瞧见她心不在焉的走着,便叫住了她:“皎皎,过会儿晚市有灯会,你去吗?”

    宁离胡乱点头:“去。”

    朔州的晚市充斥着北地的风俗,粗犷、热闹,风沙刮在脸上隐隐作痛,阿喜左左右右的跑着,一会儿想买这个,一会儿要买那个,丘晏如淡定为他们掏钱结账。

    逛了没多久宁离便说:“阿寰,我先回去了,你和师兄继续逛罢。”

    阿寰瞧她今日确实有些心不在焉,便问:“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自然是惦记着她的佛珠,手腕上空空总觉得有什么不安,但解释起来略麻烦,她便只说身子不适。

    和二人分开后,宁离没多逛,而是回了驿站,心头萦绕着不知怀泉转达了她的意思没有。

    晚些时候,门被敲响,她以为是怀泉,便小跑着去开了门,结果入目一道修长的身影,身着玄色外袍,踏着月色在门前淡淡的凝着她。

    宁离笑意微僵,下意识就要关门,他小臂登时伸进来门框夹在了他的手臂上,门没有关上,却让他顺势挤了进来。

    对上她警惕惊慌的神色,孟岁檀张了张唇,随后掏出串好的佛珠:“我修好了,还给你。”

    佛珠在夜色中闪着莹润的色泽,宁离迫不及待的接过,爱惜的抚了抚,佛珠上的檀香沾染了几分药香,但她没在意,带回了手腕上,带有几分冷硬的说:“佛珠已经送到了,大人该走了。”

    “我……那夜……”他刚要解释,宁离便急急打断,“那夜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不必再提。”

    孟岁檀定定的看着她,半响笑了笑:“是,我与那名舞姬什么也没发生,但是与你……”

    在宁离无措震惊的视线中,他一步步逼近,轻轻的抚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双手捏着她的后颈,把人逼近高挺的鼻梁轻柔的蹭着:“我到是后悔忍得毒血险些冲入肺腑。”

    第52章

    宁离忍不住想后退,眸色发怯,笼罩在她身前的身躯却桎梏着她无法后退,手掌锢着她后颈发疼:“……大人,疼。”她咬着唇挤出一丝泄音。

    后颈的手掌力道一松,孟岁檀把她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在宁离惊惧的视线中抱回了院子,进了寝居,放在床榻上,他像一只要把她吞吃入腹的野兽,胸腔溢出粗喘的气息,叫她无处遁逃,浑身散发着不安。

    宁离羊入虎口,才发现自己太天真,她面对他的步步紧逼,无所遁逃,那股怯意过去后便开始疯狂捶打,孟岁檀的大掌只轻巧一攥,害怕疼痛的宁离便停了下来。

    “你昨天说你不恨我,那会不会……”他把人困在臂弯里,低着头带着期冀问。

    “不会。”宁离平复了一下呼吸,低垂着头,躲避着他的注视,手攥着身下的褥子,抢先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态度并未抗拒,也没有很生硬,说出的话却是软刀子扎人:“我不恨,但我会难受,但是难受多了,便没了感觉,已经习惯了,到现在已经不会有其他的心思。”

    她迟疑的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又伸手抱了抱他,微凉的体温隔着衣衫忍不住让他的身躯一紧,刚欲回抱她却收回了手:“看吧,我抱你没有感觉的,你……亲我,我也没有感觉,所以,我真的对你没了别的心思。”

    她话语平静,带着淡泊的凉意,孟岁檀纠缠她,说爱她,宁离从最开始的荒唐不信到抗拒然后到现在,她已经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她没办法给出回应,那份情感已经成了一滩死水,再去拨动也得不到回应,她有了亲人、朋友、和自己想做的事,推着她前进,爱情像是隔了一层罩子,曾经的敏感和细腻变得迟钝,兴许她被太多事占据了注意,对接受这样的情感也变得敷衍和抗拒。

    意识到这一点,宁离反而没那么惊慌抗拒,她抱着膝盖垂下了脑袋,孟岁檀收紧了在她腰间的手,喉头发紧:“没关系,没关系。”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没关系,手却一点都没松,越抱越紧,勒得她愈发的紧,宁离不适的往后退,神情微蹙:“我不喜欢你,你难道还要纠缠吗?若你继续这样,也只会徒增恶劣,我花了很久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孟岁檀当然不会因为她几句话便放弃,对他来说如果从未拥有,也许不会这般难受,难受的是拥有过他没有珍惜,待他后悔却已经没有了办法。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你不愿意回孟府,那便不回,你……祖母说的那些我都能答应,你不用委屈的,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只一点,不要拒绝我。”他额头抵在她的侧脸,声音暗哑。

    当自己设身处地时,才发觉过去那一份情感何其的弥足珍贵,这世上有人喜欢他,或是因为家世、或是因为地位、或是因为利益,但绝不会因为他是孟岁檀,那时的宁离,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现在他才明白这样的难能可贵。

    从最初面对虞少渊的危机,他承认那时候慌了,想着要比虞少渊对她更好,后来发觉她并不喜欢虞少渊,他便步步紧逼,试探她的底线,直到那晚,他发觉她真的不再耽溺过去。

    无论他怎么做,似乎都不会有任何波澜,也承认了自己的内心,这回换她高高俯视。

    他仍旧不愿放手,对,不会放手,他想找回那时候的皎皎,只会叫她阿兄的皎皎。

    宁离愣了愣,高傲强势如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没觉得感动,只是无措、惶恐。

    她不需要他这样。

    “有关系的,我不喜欢你,你要把我们二人绑在一起,我不想。”她认真的同他说。

    这是二人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说话,看着孟岁檀深纠结过去,宁离也有些无奈:“日后只是简单的做同僚、兄妹不好么。”

    “不好。”他哑着声音笃定道。

    他立时就想要结果,他不想慢慢来,他很急切,抛开游刃有余,他比任何时候都急,罕见的不安和束手无策充盈了他,越是害怕失去,便抓得越紧。

    宁离有些无语,这人看着冷淡强横,实则骨子里蛮不讲理,幼稚的很。

    他捏着她的下颌转过来,不容拒绝的含弄吮吸,这次只是浅尝辄止,随后在她气呼呼的愤怒视线中,亲了亲她的眉眼,恢复了强势霸道:“我说过,这支押运粮草的队伍归我管,你也是。”

    他会给她时间好好考虑,只有死死攥在手中,才是真的,不愿意……也没关系,如果未来的日子她注定不会爱他,那便只待在他身边也好。

    当初他对丘晏如的做法嗤之以鼻,现在不得不说,这家伙确实有这样做的道理。

    宁离闻言泄了怒气,低着头系衣带,方才二人拉扯间她的外裳的衣带都已经解开了。

    好声好气没有用,宁离打算彻底放下这件事,一天的时辰那么长,有许多事要做,何必因为这样一件事而方寸大乱,他愿意怎样那是他的事,她无法改变。

    晚些时候她被放回去了,阿寰来寻了她好几次都未寻到人影,待她回来后边问去了何处。

    宁离不想声张这样的事,便胡乱应付,殊不知她满脸疲态,脖颈间的痕迹也暴露了一切,但阿寰欲言又止后没有多问,只是这几日宁离的状态愈发的安静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寰便去问了丘晏如:“祖母叫我们一路上看顾好皎皎,如今她又是生病又是有心事,你怎的一点都不担心。”她嗔怪的同丘晏如说。

    二人如今的相处愈发的自然,阿寰也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般什么心事都同他说。

    丘晏如自然乐得其所:“无妨,自有人去担心。”

    “你说的可是孟大人?”阿寰直截了当问。

    “你看出来了。”丘晏如没什么所谓的说。

    “这还不明显么,师母似乎对这位孟大人并不满意,黎师兄也瞧着又惧怕又警惕,偏生你倒是一点都无所谓,你对皎皎是否太过忽视。”阿寰指责他。

    丘晏如没生气,倒是轻笑一声,宁离于她不过是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师妹,有那几位师兄关心便好,他怎么样无所谓。

    “怎么还急了,你知道的,我只在意你,旁的于我都没什么干系。”他认真的回头说道。

    阿寰的气瞬间便消了,她怔怔的注视他缱绻的视线,被揽在了身前,塞入了毛笔,桌上是一副美人图,赫然是她的模样。

    “阿寰说,是画在这儿好,还是画在这儿好。”他点了两处地方,低沉悦耳的嗓音刮着她的耳廓,阿寰瞧着他指的地方,脸都红了,作势不画要走。

    哪知被牢牢锢在身前,丘晏如眸色幽深:“我倒是更想在阿寰身上作画。”

    ……

    重新赶路时是隔日,府尹来相送时神情尴尬,头都抬不起来,孟岁檀神色淡淡,在前头走着,一路上府尹都噤声无话,生怕多说多错。

    港口停了一搜巨大的客船,兵吏们把东西一趟趟的全都搬了上去,宁离也帮着搬画具,把画具尽量放在干燥的地方,又铺了些生石灰,免得时日久了受了潮。

    府尹把人送到船上,松了口气,港口人来人往,整搜客船被包揽,宁离的屋子在三层,屋内陈设很新,被褥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很显然是有人提前在屋内“安排”过。

    她打开船窗,眺望远处,入目皆是一片碧色,天际雾蒙蒙,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的水汽,黎从心路过她的屋子提醒:“门窗少些时辰开,免得潮湿了纸张。”

    宁离连忙关好窗户,她小跑着下了木梯继续搬东西,正好遇到了正往上走的孟岁檀,她脚步也只是停了一瞬,便当做没看见的往下走。

    却被他自然揽住:“去做甚。”

    宁离淡淡的拨开他的手掌:“帮师兄搬东西。”她说完便继续往楼下走,孟岁檀跟在她身侧:“我帮你。”

    她没说好与不好,似乎是没听见,但也任由他跟在身边,且在搬东西时理直气壮的把重物都放在他手臂上,叫来往的兵吏和官员都频频回首。

    黎从心忍不住说:“皎皎,这……叫他这般,引得了不知多少人的注视。”

    宁离有些无奈,同她说也没用啊,她也左右不了他的意见,既然他想做那便做罢,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人生就这么短,何苦为难自己,过不去的便不过,惹不起的还是要学会和解。

    见她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黎从心把话咽了回去。

    “小心些,箱子里都是易碎品,别放在那儿。”宁离瞧他进了仓库,高大的身影略显局促,便声音略高些的提醒他,孟岁檀也乖乖照做,宁离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发现了新的一面。

    但她只是匆匆一思衬便抛在了脑后,众人在城内用过最后一顿饭后便上了船,顺水而行,天气算不得好,只是有些闷热,她上船后边扑到被褥中睡了过去,只是睡了没多久便浑身是汗。

    打开窗户才发觉外头下起了雨,冷雨打湿了她的面颊,宁离想着去打些水来,洗漱一番。

    出了屋门,发觉对面的屋门大开,淡漠的视线抬起后又低下,仿佛是不经意的被惊动,可宁离看他刻意的手执书卷,实则全身紧绷,神色淡淡端着铜盆离开了。

    没想到平日生龙活虎的阿喜居然会晕船,宁离倒是反应很小,便自己去烧水,她烧好后便回到了屋内,却发觉已经有一盆兑好的热水放在了脸盆架上。

    宁离看了眼对屋,仍旧八风不动的看书。

    兴许是那两日剖析的太干净,孟大人这两日话格外少,能做事绝对不说话,连之前气死人的那些话都消失不见,宁离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甚至希望他就能这么“哑巴”下去也不错。

    她就着兑好的热水梳洗了一番,又看了会儿画册,天色便暗了下来,外头响起了走动的声音,阿寰来敲她的门:“皎皎,下去用饭了。”

    宁离便合上了画册,小跑着去开了门,同阿寰下了楼:“外头下雨了,希望明日不要太大,不然会颠簸,阿喜都晕可一下午了。”她嘟囔道。

    阿寰略扶了一下头:“是啊,我也有些,不过不严重。”

    “水路至少要走小半月,不算很长,就算身子有一时不适过些日子也会适应,来,先吃饭。”黎从心招呼几人坐下。

    刚上船,为了避免众人食太多而不适,晚饭只是简单的粥和咸菜,搬上船的食物也只是能存放得住的东西,亏的厨子厉害,粥里片入了很薄的鱼片,汤底是鱼汤,咸菜是爽口的小萝卜,酸酸辣辣,很是开胃。

    黎从心看着丘晏如和宁离中间空了一个位置,没多想,不多时,下来一位身影,坐在了中间。

    孟岁檀接过下人递来的粥,微微颔首。

    他黏在宁离身侧丘晏如几人已经司空见惯,但吏员们却很新鲜,不断的转头来瞧。

    宁离数次对上旁人探寻的视线,木然的垂下头继续吃,正吃着,她碗中被夹入一块萝卜,她侧头瞧去,孟岁檀手中的公筷还没放下。

    “大人不必给我夹。”

    “你吃就好。”他没应答,只是当着师兄的面儿叮嘱,宁离已经不会同他废话了,她垂头喝完了粥,那萝卜丝毫未动。

    她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在可以造次的范围内,宁离暴露了本性。

    用过饭后,孟岁檀跟着她上了楼,进屋门前,把她摁在墙上,在她脖颈上还未消散的痕迹处又落下一吻,加深了那抹印记,他想留下些什么标记,旁人不能染指的那种。

    突然他的脸颊被打得偏过了头,不轻不重,在他怔愣的瞬间,宁离气得不行:“你是属狗的吗?痛死我了。”

    孟岁檀却愣了愣,靠近问:“你不排斥我了吗?”

    宁离后退拉开距离,反问:“若我排斥,你能不这样么?”

    孟岁檀垂下头,牵过她的手:“不能。”

    果然,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而且他当真会顺杆儿爬,她何时说不排斥了,她甩了甩打痛的手心,不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和他斗来斗去实在太耗神耗力。

    她推开他,往屋里去,船舱摇摇晃晃的,比白日颠簸很多,宁离回到屋内,一刻钟后,外头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她心生奇怪,把屋门打开一条缝隙,却被孟岁檀冲过来叮嘱:“别开门,我去瞧瞧。”

    看着他肃然的模样,宁离没说话,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孟岁檀大步流星的离开,她听着楼下的声音似乎是打斗和叫喊声。

    她闭紧了门窗,心头惊跳,本能想去寻师兄,但她还没做出行动,门突然被踢开,吓得宁离捂着嘴惊骇的看着门前。

    怀泉探出脑袋:“女郎快走,外头都是来劫船的贼匪。”黎从心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招手:“快些皎皎,身外之物不必管她,看保命。”

    宁离没多犹豫便出了门,怀泉果真是会些拳交的,一路上不免有追上来的贼匪,他对峙上丝毫不费力,兵荒马乱间黎从心大声问:“孟大人去了何处?”

    怀泉抹了把脸:“这些贼人是冲着粮草和他来的,主子自是去保护粮草。”

    宁离怔了怔:“那你不回去保护他么。”

    怀泉摇头:“主子说让我保护好二位。”他说话间又砍杀了一名贼匪。

    不多时又围上来几个贼匪,冲着宁离而来,闪着银光的刀从上而下的向她砍来,怀泉顾左不顾右,宁离无处可躲,抬起胳膊来闭着眼,心重重的悬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挡在她身前,刀刃落下,从他的肩头到胸前划开一道血口子,血迹汩汩喷出,孟岁檀只是皱了一下眉,随即握住贼匪的手腕一脚踹了出去,怀泉利落的都解决干净。

    宁离捂着的眼睛睁开了些,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步履忍不住晃了晃。

    黎从心忍不住上前:“大人,你没事罢。”

    孟岁檀捂着肩头大约小臂长的口子,血色浸润了衣衫,他脸色苍白:“没事,小伤罢了,怀泉,叫郑将军去带人清点粮草。”

    怀泉忍不住看他的伤:“大人,还是先处理伤口罢。”

    “快去。”孟岁檀呵斥他。

    宁离也惊颤的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模样,从头凉到了脚:“快去叫大夫,快……”

    幸而船上有随行大夫,匆匆过来后撕剪开衣衫,衣衫已经同伤口黏在了一起,撕扯间又有血迹涌了出来,宁离忍住体内的反应,这么大量的血,她看着有些眼昏。

    大夫撒了很多止血散,阿寰和丘晏如匆匆赶来,阿寰看她低垂着头的样子上去环住:“怎么了?”她侧头就要去看,被丘晏如及时挡住了:“先出去说。”

    三人出了门外,郑将军身着甲渭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身上的血腥味儿,他冲着丘晏如微微颔首后敲了敲门,屋内传出虚弱的:“进来。”

    郑将军进了屋:“粮草无碍,那会儿人是不像是水匪,咱们这才走出多远,怎么可能有水匪,是有人坐不住了。”

    孟岁檀神色淡淡:“改路吧。”

    “可是改路会增加运输时间,不然……”他试探询问,他想着船上兵力严防死守,这些人也不是水匪,轮熟练程度半斤八两,他们这些舞刀弄剑的,大多是赌徒心态,只有迎难而上。

    孟岁檀睨了他一眼:“若是前头还有水匪等着呢,你又怎知他们不会买通水匪。”

    郑将军挠了挠脑袋:“是,是属下想岔了。”

    宁离回了屋,却坐立不安,她的脑海中一闭眼便是方才刀刃起落的样子,以及有点点温热溅在她脸上的感觉。

    她瞧着对面似乎人都走光了,想了想,还是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对面屋前敲了敲门:“大人,是我。”

    屋内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孟岁檀有气无力:“进来。”

    宁离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床榻上半躺着一个人,孟岁檀只着亵裤,胸膛裸露,缠着一圈圈的绷带,劲瘦的腰间搭着一条薄被,脸色因着失血过多而发白,他视线落在宁离身上。

    “大人,你没事罢。”她轻声问,到底要不是他挡在自己身前,可能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她了。

    “没什么。”孟岁檀想动,却因着伤口蹙了蹙眉,宁离急急说,“别动了。”

    “过来。”他伸手悬在空中欲抓她。

    宁离没叫他抓着:“大人受了伤,还是好好歇息,若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宁离在所不辞。”

    看着她心虚躲避的模样,孟岁檀喘着气笑了,他一用力探身一抓,宁离没防备他突然这样,身子往前倾倒,被他揽着倒在了床榻上。

    薄唇覆上,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唇齿间,二人接了一个温柔不含情欲的吻。

    带动间,他的胸前又沁出了血迹,瞧着宁离动都不敢动,颇为触目惊心。

    看着她被吓得呆愣的模样着实可爱,孟岁檀没忍住又亲了一口,从眉眼到唇齿,都叫他流连不已。

    “你……你血……”宁离没空管他的无耻行径,指着他胸前的血迹大惊。

    可孟岁檀却没什么所谓:“不用去管它。”

    “怎么可以不管,你不疼吗?”宁离无法理解他。

    “疼。”他实在说。

    宁离闻言手忙脚乱的想爬起来叫医官,却被人锢着腰身走不了:“一会儿就不疼了,不必在意。”

    “伤口已经缝合,不然你帮我再上个药,兴许是方才缝合好的地方动作大了些。”他低声问。

    “止血……对,止血。”宁离起身在凌乱的一堆药瓶中寻到了止血散,孟岁檀又凝着她的脸:“帮我解开绷带。”

    她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前解开系着的皆,绕着腰身,越往里,血迹沁的越暗,直到露出小臂长的伤口,狰狞异常,翻滚出的皮肉被线缝合在一处,只有一处似乎是崩开了。

    “伤口崩开了,不行,我得去寻医官。”说完她急急忙忙的又跑去寻了大夫。

    大夫来后瞧见他的伤口又指责了一通,偏生他还没什么愧疚和不好意思,视线幽深的桎梏在宁离身上。

    第53章

    “大人还是切莫在有什么大的动作了,这几日最好都莫要下床,有什么事吩咐下人便好,若是再崩开,老夫也没什么办法了。”医官重新给他包扎好了伤口。

    孟岁檀没应他,只是蹙着眉问他:“多久能好。”

    “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大人放心,至少到浔州时定然能好。”医官贴心的给他搭上了薄被。

    宁离看他没事了,便赶紧说:“既然大人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说完不待他说什么,便溜回了屋子。

    客船夜晚遭袭,当夜便改了航道,只是另一航道也有风险,江上风浪大,视线极为不清晰,夜色仿若一片迷障,余客船在江上漂流。

    方才打斗间没有见阿寰和七师兄,宁离有些担心便去寻了阿寰,她欲敲门时听到了屋内丘晏如的不悦:“不行,贼人已经跑了,不会有危险,何必要去与宁离同住。”

    阿寰好声好气道:“她今日险些遭贼人砍伤,不过是一个小女郎,性子又胆小,我是她师嫂,合该去安抚一顿。”

    丘晏如冷淡别开脸:“我说不行便不行。”他口吻强硬,听得宁离都为阿寰捏了一把汗,这丘师兄的脾性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温润儒雅,骨子里竟如此强硬,阿寰那般柔弱,也不知怎么受得了。

    阿寰并未生气,只是好整以暇:“夫君在担心什么。”

    丘晏如滞了滞:“你唤我什么。”

    “夫君。”似是为了迎合,阿寰又唤了一声。

    丘晏如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就一夜。”

    宁离闻言忙不迭转身回了屋,假装在桌前翻看画册,不多时阿寰便进了屋:“怎么样,吓着了吧。”

    “还好……”她探寻着看阿寰,她面上并没有一点生气,饶是宁离也忍不住问她。

    阿寰愣了愣:“你都听到了。”

    宁离实在的承认,却见她淡淡一笑:“男人,都吃这一套,或许你以为我是委曲求全,我只是把主动权握在手中罢,他高兴为我,痛苦为我,你觉得,我会难过吗?”

    看着她坐在铜镜前梳头的样子,宁离愣住了:“可你若是不喜欢他……何必勉强自己。”

    “谁说我不喜欢他,只是先暴露的人便输了罢了,何况,这是他欠我的,皎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让对方掌握主动权,有时候主动出击比被动逃避可有用多了。”阿寰笑得柔和。

    宁离好像似懂非懂。

    翌日,宁离出门时瞧见医官又在隔壁,看着怀泉又端着药汁往里走,怀泉瞧见她,主动说:“大人昨夜伤口有些感染,一直在发热。”

    “现在可好些了?”

    “刚退了烧,女郎不若去瞧瞧。”怀泉很识趣的说。

    她进退不得有些为难,一则她对他的强横有些害怕,他越发肆无忌惮,叫宁离恨不得敬而远之,但他又救了自己,宁离觉得做人不能翻脸不认人。

    “那好吧,我就待一会儿。”她纠结了一会儿后叫了阿喜与自己同去,亏的她昨夜晕船,在屋里躺着,躲过了一劫,今日晕船也好了,便跟在她身边进了隔壁屋。

    怀泉把药碗放在床头便退了出去,孟岁檀穿了一件中衣靠着床榻端着碗喝药,见她来眼眸一亮,触及到阿喜傻乎乎的跟在她身边又淡了下来。

    “大人伤口可还疼?”

    “疼得。”他垂眸低声道。

    “哦……过些日子愈合了便不会疼了。”她干巴巴的说。

    “今日皎皎可能帮我换药?”他抬头希冀的问。

    “我不会,还是叫怀泉或者医官来好了。”她没说谎,换药这种事又不是人人都会,若她笨手笨脚把人的伤口弄开了,岂非雪上加霜。

    宁离粉圆的脸颊上一派认真,她时不时扫过他的伤口,可以瞧得出她确实很愧疚,但除了愧疚,全无旁的情谊。

    孟岁檀心口一窒。

    “还有,你能不能日后……不要那般了。”她似是有些羞耻,瞄了眼阿喜后隐晦的说。

    “什么?哪般。”孟岁檀回过神后,愣了愣。

    “就是……随意……亲。”

    一旁的阿喜眼眸瞪大,吃惊的模样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不喜欢,如果你能保证不再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我答应以后都不再躲你。”水润的眸子认真的看着他,她想到了昨夜阿寰说的那番话,试探的说。

    “好。”孟岁檀凝着她的视线鬼神使差的应了下来,在他看来这几乎等于变相的接受了他。

    “拉勾。”宁离下一瞬的举动又让人意外,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杵到他面前,孟岁檀神色微动,心头一片酸软,伸出小指勾了上去。

    小指勾缠一瞬后松开,孟岁檀捻着手中的余感,视线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好在宁离对他这种直白的实现已经习惯。

    看来他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搞嘛。

    “你好好喝药养病,我就先走了。”宁离瞧没他什么事,便起身要离开。

    “慢着。”孟岁檀要探身去拉她的手,宁离本能要甩开,却想起阿寰的话,便忍下冲动任由他牵住,他的手掌热意滚烫,轻轻的牵住,像是在试探,试探宁离会不会甩开,一旦有甩开的意向便会毫不留情的攥紧。

    “怎么了?”她佯装没看到他眼中的小心翼翼,身后的阿喜已经屏住了呼吸,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再陪我一会儿。”他低声说。

    “我还有正事,船上太潮湿,我要同师兄去烘画纸和烤颜料,不然容易发霉。”

    孟岁檀还是没有松开手,反而是愈攥愈紧。

    “阿兄……”她沉默了半响,轻唤了他一句,孟岁檀原本阴郁的眉眼缓缓舒展,瞬间无措。

    “你……唤我什么?”孟岁檀抬头问。

    宁离笑了笑,挣脱了手,转身离开了屋子,孟岁檀凝着那道背影,身形细瘦,背影翩跹,他的胸膛沸腾滚烫,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他薄唇轻颤,眼眶微微泛红。

    但离开屋子的宁离却随之很冷静,有条不紊的投入到正事中。

    好在,自这日后孟岁檀确实没有再不顾她的意愿,他的恢复力快的惊人,在能下床走动后便以要她负责之名成日黏着宁离。

    他每每总是拿期冀的神色望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态暴露了他的所想,宁离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每次都佯装不懂,别开脸,几次下来,一直到孟岁檀忍无可忍。

    宁离伸手扶着他下床时被他攥着手腕拉到了身前,二人的距离蓦然缩短,她愣了愣,波澜不惊的抬头,模样娇憨天真,他握着她的手腕一紧,低声道:“再唤一声阿兄可好?”

    “阿兄。”她冷静的唤道。

    孟岁檀差点溃不成军,却在触及到她平静冷淡的视线后心突然沉入了谷底。

    “为何突然这样。”他哑着声音问。

    宁离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大人这是何意。”

    “你在耍我?”孟岁檀咬牙切齿的问。

    “没有,下官还不至于闲到如此地步,大人怎会如此想。”宁离诧异道。

    这个小狐狸,如今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孟岁檀气笑了,他捏着她的下颌,本欲覆上去,可思及答应过她的事,又忍了下来,在她的双颊两侧摩挲。

    宁离原以为他又要暴露真面目,谁知竟生生忍住了。

    “再唤一声。”他沉声道。

    短短一瞬,他周身的气势翻天覆地,宁离想,大约是她拙劣的计谋被看穿,她叹气,看来还是太生涩了。

    “唤什么?”她装傻。

    孟岁檀僵着身子默了半响,憋出一句:“小骗子。”

    ……

    二人就这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度过了半月,因着船上潮湿,孟岁檀的伤口好的很慢,加之时不时动气,医官经常往他屋子里跑。

    宁离却不亦乐乎,没心没肺,后面些时日和同僚们一起钓鱼,钓上来的鱼晚上便添菜。

    她脱了鞋袜光着脚在甲板踩水,啪嗒啪嗒的来回跑,孟岁檀扶着船舱出来后便瞧见她同那些郎君厮混在一起,脸色沉了下去。

    众人见孟岁檀出来,登时停下了打闹,他扫过宁离掩在裙裾下的脚:“马上就要靠岸了,都回去收拾东西罢。”

    “是。”众人闻言一哄而散,宁离被他拦住,他自若的揽着她回了屋。

    “过来,把脚擦了。”孟岁檀推着她坐下,抬着她的脚掌放在腿上,修长的手拿着浸湿的帕子擦着她的脚心,指尖划过她的脚心,微微的痒意忍不住叫她缩了缩脚掌,宁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她很安静,甚至安静过了头,孟岁檀忍不住抬头看她,谁知对上了一双探究的视线。

    “在看什么。”他问。

    “没什么,大人已经擦了两遍了。”她提醒他,戳破了他的心思,把脚缩了回来。

    “明日便要靠岸了,我们先进浔州城,然后去营地,只是届时可能条件更为艰苦。”他淡淡道。

    “哦,我知道的。”她敷衍回答,没有放在心上。

    “你……愿不愿意……”他欲言又止。

    “什么?”宁离不解问。

    “算了,没什么。”孟岁檀吞回想说的话,明知她不会愿意,他还抱有什么想法,他答应过她,暂且不会做她不喜欢的事。

    待第二日靠岸时,在浔州驻守的屠将军带了人马和浔州府尹一同前来迎人,屠将军为人爽朗,看着便没什么心眼子。

    他叫人把粮草接管后又叫众人先入了城,安排了驿站住下,还打算大办接风洗尘宴。

    孟岁檀被上次的接风宴搞得有了后怕,借故身子还没好全,还有伤口给推了。

    歇息了一个时辰,黎从心便带着宁离他们在城内采风,这边明显见着比别处更穷苦些,乍一见宁离这般俏生生的小娘子,许多人的视线都追随着一眨不眨。

    浔州民风开放,不多时她身上挂满了一种名为青棠的花,甚至她的发髻上也插满青棠花,整个人转盼流光、粉面含春。

    她跑回驿站时风带起了一股淡香。佛珠撞在她的手腕间,玉骨琳琅。

    她拐过郎庑撞上了来人的身躯,孟岁檀身形略有不稳,伤口一阵疼痛,在触及到她浑身的花时,孟岁檀难以言喻的轻轻伸手触碰:“青棠花。”

    “谁送给你的。”他也只是浅浅触碰,随后放下手,没什么反应的问。

    阿喜嘴快:“好多人送的。”

    宁离看他扶着墙的样子,迟疑:“大人伤还没好么?”

    “还没,走,陪我去换药。”他不容分说的牵着她的手腕。

    宁离呆愣:“可我还要去寻我师兄。”

    “稍作片刻也无妨。”孟岁檀一身白衣,牵着她的手腕走在郎庑下,像是一对璧人,宁离板起了脸:“阿兄是要反悔么,明明答应过我不会逼我做我不愿的事。”

    果然,孟岁檀的身影顿下,他回过头松开了手:“不会。”

    宁离满意的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黎从心见她跟个花蝴蝶似的,当即无奈:“这花带一会儿便好了,引来蝴蝶还好,若是引来蜜蜂……”

    宁离笑嘻嘻:“怎么会,师兄闻,这个味道几乎都没有。”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黎从心忍不住询问:“你这几日同那孟大人……”

    孟岁檀的强势和旁若无人他可看在眼中,分明皎皎先前并不喜同他接近,怎的如今……

    宁离摆弄着青棠花:“他爱怎么样也与我无关,我还能管得了他不成,便是我拒绝,也没用。”

    “怎会没用,我去同他说。”黎从心有些生气,眼见着小师妹被人纠缠,他怎可旁观。

    “不必,他若想这样便随他去罢,我了解他,孟岁檀就是这样的性子,高傲、强势、恶劣,就是所有师兄都来也不会改变他。”

    黎从心有些无言,这话说的……难道便任由他去吗?

    宁离想,趁此机会报复回去也好,潜藏在她娇憨外表下的睚眦必报的性子似乎隐隐又被激发了出来,阿寰说的对,凭什么她要被牵着鼻子走,要牵也是她来牵。

    青棠花的花瓣落在了她的掌心,宁离撅着嘴一吹,顿时飘在了地上。

    在驿站待了两三日,众人便又启程去营地,众人坐马车走到半路,就要下车翻山,宁离背着画具,走得脚都磨出了水泡,痛意叫她腿都有些发抖,但她咬着牙没吭声。

    好不容易到了营地,入住也只是简陋的帐子,阿喜给她一个个挑破,涂药,中间痛的她汗濡湿了发丝,连晚饭都是阿喜替她拿进帐子的。

    这帐子是三个人一个,阿喜把晚饭端给她时宁离愣了愣:“就吃这个?”

    碗中是一个粗粮馒头,并一碗玉米粥,那玉米粥倒是很稠,只是喝起来没甚滋味儿,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这才一日,说好的要习惯这儿。

    “女郎早些歇息,明日黎大人说要外出一趟,恐怕要走好远的路,您这脚……”阿喜又看了一眼,伤口已经凝结,就是怕到时候还是会痛。

    “没关系的,在鞋中多垫一层软垫就好了。”

    翌日,黎从心把画院的学生叫到了一处帐子内,他神情颇不自在,掩嘴轻咳后说:“叫大家来,恰好有个事,边疆的兵吏与京城的大不相同,我叫来了左副参将供大家临摹。”

    他话刚说完,那位左副参将便光裸着上身走了出来,他扛着一把大刀,刀身锃亮,刀柄厚实,他握着那柄刀,抗在肩上,鼓胀的肌肉轮廓分明,扑面而来霸道强悍的气息。

    画院的学生们偏偏具是面不改色,这样的图不知道已经画了多少,不仅不躲避,还瞪圆了眼眸仔细观看。

    “许久未练习,心都野了,回去看学正怎么收拾你。”黎从心背着手看着一个学生,格外不满。

    被这么多人围观,便是那兵吏也有些不好意思,耳朵脖子红成了一片,刀身抗在他的肩背上,学生们唰唰动笔开始作画。

    被描摹的人须得静止在原地很久,久到他刀身已经开始颤抖,直到黎从心一声令下说歇息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刀身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站了好些时候,他浑身都是汗,水珠顺着沟壑分明的肌肉滑落,没入裤腰,饶是学生们再脸皮厚,也忍不住脸红。

    “继续脱。”黎从心一声令下,众人哗然。

    “惊讶什么惊讶,这是在边疆,浔州,民风开放,便是……如此也不会怎么样,京城的那些古板们也不会知晓,脸皮都恁薄。”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本质上若是在京城作这办事,大抵传出去名声是臭了,好在这儿不会,做这个行业的都要有为艺事献身的准备,黎从心背着手盯着眼前的官吏。

    帐子内的学生们,均盯着眼前的兵吏,分外期待,连女郎也忍不住红着脸低下了头。

    吏员看了眼黎从心,握着裤腰带的手有些尴尬:“大人,您叫我来也没说明白要这样啊,我不成的,这么多人,还是算了,你们换个人好了。”

    帐内响起偷笑声,黎从心有些无言:“你一个大男人,害羞个什么劲儿,这样罢,给你加银子。”

    “加银子也不成啊,太丢人了。”

    黎从心眼见人要走,连忙揽着他的肩膀带到一边:“这位小郎君,我同你说,你的身躯比例这么好,给学生们描摹学习,莫大的荣誉啊,这些可都是未来出人头地的宫廷画师,他们的丹青那是要流传百世,你今日当了他们的描摹对象,来日不定你的画也会被收录在册,这样的画,宫中一抓一大把。”

    那吏员果然松动了:“那……我得遮挡一些。”他小声说。

    黎从心咬牙:“行。”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那吏员围了块短布又重新出来,众人又拿起笔。

    笔是炭笔,便于勾勒形体,纸用的也非宣纸,而是一种西洋纸。

    孟岁檀遍寻不到人影,便抓了一个过路兵吏问画院的学生去了何处,兵吏指了一个帐篷:“在那儿,似乎是那位艺学大人要带着学生作人体描摹画。”

    他顺着视线瞧了过去,忽的思及在画院看到的那本册子,神色一变。

    但他没有冒然闯进去,只是停留在帐子外面,侧耳细听,帐内只有鼻尖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兵吏抱怨的声音:“大人,我能穿衣服了吗?”

    “再等会儿。”黎从心的声音响起。

    “师兄,我能摸摸吗?”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甜润和娇憨。

    “呃……上手还是算了。”黎从心声音有些惊愕。

    “摸摸更有利于感受骨头的分布走向。”她欢快的说,等在门外的孟岁檀掌心紧紧的攥着。

    “竟是这种手感。”惊叹声清晰的传了出来,孟岁檀再也忍不住,掀开帐子后闯了进去,入目是一堆学生围坐在那兵吏前,那兵吏见有人闯入,手脚无措的披着衣裳。

    而宁离和另外三位学生正围在一处头骨前摩挲,那头骨赫然是人的头骨,大约是哪位将军斩杀敌军收藏得来的。

    她面脸兴奋,冷不丁见人闯入视线愣了愣。

    黎从心见孟岁檀进了帐子,拱手:“大人,您怎么进来了。”

    孟岁檀意识到她说的摸是摸骨头,随后神色一松:“没什么,听兵吏说你们在这儿作画,便闲来无事进来瞧瞧。”

    黎从心看了眼宁离,眼观鼻不关心道:“大人还是先出去罢,有大人在,想来他们也放不开作画。”

    那兵吏披着衣服畏畏缩缩,孟岁檀眼皮微压视线如针芒般扫着他:“没关系,就当我不存在就好了,我在这儿瞧瞧。”

    他静静的坐下,神色平和,黎从心见人不走,刚要说继续画,宁离便拖着下巴出声:“师兄,叫这位大人把遮身的衣裳全都拿掉罢。”

    黎从心愣了愣,对上那兵吏视死如归羞愤异常的神情,想说这有旁人在,不大合适罢。

    宁离又说:“我加钱,十两银子,想来孟大人应该不会在意罢,做我们这行的,就是常事。”

    那兵吏的神情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爽快的起身,手摁在了那块布巾上面。

    第54章

    眼看着那兵吏要把衣裳扒掉,孟岁檀淡淡道:“你若若敢脱,扣掉你这月的俸禄。”

    那兵吏手一滞,对上他冷如霜寒的视线,畏畏缩缩的放下了手,黎从心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辛苦这位小哥了,今日便画到这儿罢,改日再继续。”

    那兵吏忙不迭披上外袍逃离了帐子,宁离耸耸肩,有点遗憾,她抱着册子收拾好东西便起身要走,身后那人淡然起身,跟在她身后大掌揽在她腰间,用只有二人听到的声音说:“你真那么想画?”

    当然然不是,她就是想气他罢了,但她嘴上却要承认:“是啊,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只是有点可惜。”可惜被他打断了。

    孟岁檀气笑了,心头被封锢的那一角似乎冲破了什么,他能忍受宁离不喜欢他,可以忍受她无视自己,却无法忍受她用这种事来刺激自己。

    “你很喜欢这样刺激我?”他压低了声音反问,手上使了些力把人带到自己的帐子黎,宁离见不得他这般不顾自己的意愿,破罐子也有别的破罐子摔法。

    她甩开他进帐子时被地下的毯子绊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而后被他拉了一把,拉到了身前。

    宁离对上他冷硬的视线,心虚的别开视线,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确实是有些的,平时还好,但若是遇到她拿孟岁檀没办法时,总是遏制不住的做出一些气死人的事或者话。

    有不悦就寻出口,何必憋着。

    “那你便刺激吧,我倒是瞧瞧会不会有一日自讨苦吃。”他缓下了脸色,大约是看出她是故意的,有些好笑道。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已经很明确的说过我不喜欢大人,大人偏生要贴上来,又怎能怪我。”她冷冷掀了掀眼皮,气鼓鼓道。

    “对,是我的错。”他煞有其事点了点头,他倒是很喜欢看她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仿佛看见了曾经的宁离,无论后面乖巧、冷漠、可爱,都不是最真实的她。

    他很庆幸,只有在他面前,宁离是这般的。

    他牵起宁离的手,捏在手中低声:“没关系,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怎么样,那些人寡趣愚蠢,有什么好看的。”他拉着她的手摁在了他的伤口上,微微用力,原本快愈合的伤口又微微沁出些血丝。

    宁离抽出手,看着他这副病态的样子,正沉思自己会不会有些过火,却晃了晃脑袋,过火又如何,他自愿的罢了。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孟大人,你专横古板,倒是还不如南风馆的小倌讨人喜欢,正巧寒云城内民风开放,改日我便去点个小倌。”她的指尖沾了些血迹,宁离伸手挑衅般抹在了他唇角,绕过他出了帐子。

    孟岁檀漫不经心的抹掉了唇角的痕迹,怀泉进帐后瞧见他一副阴郁的模样,顿时噤声,直到他问何事时才说:“这几日属下派人去追查那些贼匪一事,发觉他们在浔州和京城交界处停留,流窜了多个地方,最后还是汇往京城。”

    所有证据指向了一个人,庸王还是不死心,想在粮草上做手脚,孟岁檀背着手说:“给太子传信,把那日的事分毫不差的都说给他,叫他多注意庸王。”

    “是。”怀泉领命后便下去了。

    歇整了几日后,宁离随黎从心他们出了营地进行周边的勘测,以便修改舆图,一整日下来又累又酸,回到帐子后便累的睁不开眼,阿寰为她煲了汤,带来了草药包泡脚。

    她翘着脚在床榻上吃果子,看从京城带来的画册,她摸索着前几日那本画册,却摸索不见,便问阿喜:“我的那本画册呢?”

    阿喜挠了挠头:“哪本啊。”

    “就是那本描摹人体的。”

    阿喜也奇怪:“我记着放在那儿了,女郎有关作画的东西我肯定会拾掇好的,就同那本画册放在一处。”她指了指她手中的。

    宁离心生奇怪:“那许是我随手不知放在哪儿来罢。”

    她在帐子里转了几圈也没有寻到,随后更奇怪了,阿喜帮她寻了一圈儿也没寻见后说:“女郎,我今晨扔了一批东西,我去那儿找找去。”

    宁离原想说若是寻不到那也无妨,但阿喜跑的很快,一溜烟便不见了踪迹。

    “在找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帐内的郎君手中举着一本画册,赫然是她丢失的那本,而他素来高束的墨发半披散着,深邃华美的面容旁垂下一缕发丝,平时冷漠的气质似乎消散了些。

    饶是宁离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她不自在的别过头,被抢夺了画册的不悦消散了些:“把画册还我,谁许你动我东西的。”

    “你的婢女收拾东西掉在了路上,我只是帮你捡到了,若非如此,早就不知被丢到了何处。”他缓步走近,宁离发觉他穿了一身雪白的广袖衣袍,像个雍容华贵的世家子。

    他灼热的视线从高到低俯视,宁离不欲与他纠缠,今日很累:“东西放下,大人可以离开了。”

    她伸手就要去拿,熟料他一躲,她的手落了空,宁离蹙眉:“你要做什么。”

    “你当真要去南风馆?”他神情似是愠怒,宁离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能记到现在,倒是有些好笑。

    “关你什么事。”

    帐子外冷风呼呼吹啸,宁离后退几步面露嘲讽:“怎么,孟大人想让我画?”

    孟岁檀愣了愣:“我倒是记起来你还欠我一副,只是先前不总是不愿吗?”

    宁离敲了敲下巴,神色淡淡:“若大人愿意舍身,那宁离倒是也愿意一试。”

    “你想怎么舍身?”他眸色灼灼,哑声问。

    “脱。”她端坐在书案后,摆开纸张和画笔,撑着下巴,像是在打量什么,美眸上下扫视,纤细的指节托着下巴,脸旁娇憨,嘴中的话语却格外不近人情。

    孟岁檀脸旁闪过诧异之色,随后神色自若的解开了外袍,先是冷白的胸膛,外袍顺着肩颈滑落,虬实劲瘦的上半身仿若最完美的雕像,亵裤松垮挂在腰间。

    宁离神色淡淡,没有一点惊讶和害羞。

    “转过身。”她又一次启唇。

    他依言转身,凹陷的腰脊弧度完美,宽肩窄腰,往下圆润的翘起,瞧着格外让人赏心悦目,宁离从旁边随意拽了一块红绸甩在他头上:“披着。”

    墨发披散,红绸半遮半挡,侧颜眉目如画,鼻梁挺括,幸而是背身,孟岁檀还不至于太局促,只是身躯有些僵硬,宁离好整以暇的欣赏了一番,随后提起笔在画纸上勾勒。

    先前的西洋画练习重在表现轮廓,今夜她用细笔作图,最大程度描摹了其人的风姿。

    白得的描摹对象,这样一幅丹青,卖到南风馆得不少银子罢,宁离幸灾乐祸的想了想,随后又想到这人大发雷霆的模样,罢了,这厮小心眼的很,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她闲闲的提笔勾勒,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后孟岁檀问:“可好了?”

    “早着呢,这才多久,孟大人怕是不知,我能作一幅画,没两三个时辰是不成的。”

    孟岁檀便没再开口,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随后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宁离才勉强说:“好了。”

    他松懈了身子,胸前的伤口开始刺痛,像有蚂蚁在啃噬一般,这些日子他已经拆了绷带,转过身时,小臂长的、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宁离面前。

    上面沁着丝丝血迹,他却面不改色矮身提起衣袍,披在身上:“我瞧瞧?”

    “我没有给旁人瞧我画的习惯。”宁离却手一挡,拒绝了他的视线。

    “你可以走了。”她翻脸不认人,用完就敷衍的把人赶走。

    孟岁檀气笑了,面上却是眉眼舒展。

    时辰也差不多了,孟岁檀见她确实没什么心思搭理自己,今日本意也是来“纠结”册子,目的已经达到,他依依不舍的颔首:“那我便离开了,若是日后还想画,随时恭候。”

    言罢,他转身离开了,顺带带走了那块儿红绸,宁离倒是没意识到,她专心的把纸张钉入画册中。

    钉好后,她抽出今日阿喜拿回来的信件,虞少渊给她寄了信来,里面叠了三四张纸,均是祖父祖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关怀。

    虞少渊则是大多数告诫她离孟岁檀远些,宁离看着信件陷入了沉思,在得知孟岁檀是真的对她动心后,宁离觉得震惊。

    虽然不想承认,她又有一丝畅快和好笑,他也有这样的一天,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像个闭环,全都施加到了他的身上。

    唯一令她不悦的就是先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许久,她那时候还不信他会喜欢自己,无论是在慈光寺痴然的吻,还是硬塞给她的那些东西。

    她都认为是在耍她,是虞少渊的出现让他有了攀比的心思,孟岁檀不会喜欢宁离这一刻板印象,一直牢牢的印在她的脑海中,真真假假最后都是假。

    或许她早就隐约明白,只是在逃避,真相只会让她从前的努力不值一提,她只需要离开、讨厌他,他就会后悔,凭什么,这不就是没了围着他转的,突然一下子不适么。

    但是她又没必要去纠结,她早就不爱了。

    可他偏生要纠缠、强制,像怎么也赶不走的年糕,宁离本是烦的,后来惹不起,便躺平了,不断的试探底线,没想到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提笔回信,清秀的字迹流畅的在纸上泄出,句句都好,都很平安。

    翌日,她仍旧是随队伍上山,只是这山上还有残留的积雪,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众人背着画箱和工具往山上走。

    “停下,先歇息一下。”黎从心招呼众人在一颗树下歇息,远山朦胧,山上的凉气扑面而来,宁离身上加了一件厚实的衣裳,哈着气搓着手。

    “这……怎的突然下雪了。”黎从心突然伸出手说,如今是四月份,京城怕是早就锦瑟簇拥,春风十里,这寒云城怎的还下雪了。

    “到底是山上,气候本就无法控制,艺学,我们尽快下去罢,否则若是雪大了,岂非难以下去。”一名学生说,黎从心闻言也附和。

    雪落在宁离的眼睫上,行成一层薄薄的雪晶,像一个冰雕小人。

    “糟了,雪下得太快了,已经把来时的路覆盖了,我们上山是走的一条小径,本就是人走多了才出来的,这下没了小径,该往哪儿去。”一名学生急急的说。

    “师兄你可带着烟球?”宁离问。

    “倒是带着,只是不知这种天气,离得这般远,能不能看到。”黎从心嘴上这么说,却利索的拿出烟球。

    “寻一个高些的地方。”他四处环看,宁离指着一处山丘说:“去哪儿罢。”

    众人爬上了那处地方,把烟球放了出去,接下来便等人能否找到这儿。

    天气越来越冷,众人只得挨着紧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冻的邦硬,吃了硌牙。

    宁离冷的难受,缩着身子窝在黎从心和另一位女郎中间,黎从心喂她吃食,死活不吃,他拿她也没什么办法,眼见着天色愈发的暗,他不禁心生担忧。

    营地内,山上发出的烟球被被站岗的兵吏给瞧见了,立即通知了屠将军。

    “马上召集人马上山救人。”屠将军沉声发令。

    “我也去。”帘帐掀开,孟岁檀步履匆匆的进来,虽说神情不显,身上的焦灼却非常明显,屠将军扫了眼他的伤口:“大人还是在营地待着罢,您伤势未好,就要去……”

    “不必,什么时候出发。”他懒得跟他废话,方才听到画院的人被困在山上,还下起了雪,他心脏骤停一瞬,随后想也不想的冒失闯了进来。

    屠将军见他一连认真的样子,心知这位大人倒是不好糊弄。

    “……好”,人马很快便召集起来,阿喜追着马车跑:“大人,你让我上车罢,女郎离不得我的。”

    孟岁檀没搭理,沉声:“走快些。”

    怀泉驾着车使劲儿一甩马鞭,马车便疾驰了出去,阿喜追不上,只得委屈的返回帐子等。

    天色朦胧,天际只余一丝亮光,很快便沉入地平线,现在不仅瞧不见,还冷的要命。

    孟岁檀他们随着地图一直在推测那个地方,待找到人时,他们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他心头咯噔一下,眼眶霎时充血,手脚又冰又麻,他赶忙去把宁离抱起身,这一抱才发觉她身上已经没了余温。

    茫茫大雪中,她似乎成了一个冰人,脸颊上被一层碎雪覆盖,幸而身子是软的,他松了口气。

    “快,赶紧回营地。”他低吼一声,众人也一个个抬着扶着学生们上了提前备好的马车,怀泉扶着黎从心,马车以平生是最快的速度奔回了营地。

    屠将军迎面而来时被他一句呵斥,顿时一愣,手忙脚乱的帮忙抬上马车,一句话都不敢说。

    马车上来也是众人拉上来的,下去时倒是没费多大力气,从山上回营地的路从未有过此刻一般遥远,孟岁檀拿着厚实的大氅把人裹在怀中,掌心贴着她的面颊,直到回营地后人悠悠转醒。

    “冷……”声若蚊蝇的呢喃响起,孟岁檀沉默的替她擦掉了眼睫的水意。

    回到营地后阿寰和丘晏如候在帐子前,阿寰想上前查看,丘晏如晏如触及到孟岁檀阴沉的面容后拉着阿寰让她先别上去。

    “先去看看师兄。”丘晏如对她说。

    阿喜匆匆忙忙的打来温水,刚想上手便被孟岁檀隔开,他拿着湿帕子在宁离脸颊上轻轻擦拭,帐内燃起火盆,温度瞬时升高。

    原本打哆嗦的宁离使劲儿往热源蹭,他托着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把本就有冻疮的手放在温水中泡着。

    “好冷。”她脸埋在他的腿上,呢喃道。

    “没事了。”他把人搂进,这就这么坐着。

    大约两刻钟后,她的身子回暖了一些,摸起来不是那般冰冷,宁离裹紧了被褥,沉沉的睡去。

    孟岁檀安顿好她后,出了帐子,阿寰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纠结踱步要不要进去,她猝不及防的迎面碰上出来的人,有些害怕。

    “先别进去了,她睡了。”他平静道。

    阿寰点点头,却忍不住偷偷瞧他,总觉得这人似乎看起来平静,但实则有些奇怪,具体哪儿奇怪她也说不上来,大约是掩盖在皮子下。

    宁离睡到深夜,却醒了过来,她发觉自己枕在一处胸膛时,睡意跑光,登时起身,孟岁檀躺在身侧,和她竟同睡一张床榻。

    “喂,你……起来。”她气恼的拍着他,孟岁檀睁开眼,眸色清明。

    “怎么了?”开口时沙哑的嗓音暴露了他的状态。

    “你为什么会睡在这儿。”宁离质问他。

    熟料他笑了笑:“这是我的帐子,我不睡这儿能睡哪儿。”

    宁离一愣,这才冷静下来环视,发觉陈设、被褥均和她的帐子不同,帐子更大,被褥更软和,宁离侧头,面上似是羞愤:“多此一举。”

    说完便要掀开被子下床往回走,孟岁檀没拦她,只是神情有些可惜,他也同她起身,起身后宁离才发觉他的外裳还穿在身上,顿时松了口气。

    “你留下,我出去。”他像是料到宁离会这样,披上大氅便出了帐子。

    宁离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又回到了床榻上,大喇喇的霸占了比她大一倍的床榻,她刚刚起身一瞬间,又觉得身上凉,鼻子有些痒,生怕发热赶紧钻回被窝。

    心里腹诽,果真是孟大人,连被褥都比她厚。

    至于孟岁檀去哪儿睡,她可不操心,左不可能睡在柴堆里,被褥间的药香催人,让她很快便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被一阵冲天的药味儿给冲醒的,宁离钻出被窝,看着孟岁檀坐在床榻边吹着碗里的药。

    “拿远些,好臭的味道,大早上的你便在这儿喝药,能否离我远些。”宁离理直气壮的使唤人。

    孟岁檀诧异:“这是给你喝的,不是我的。”

    她的,宁离惊愕的看着那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熬住的药,捏着鼻子又钻回被窝:“不。”

    孟岁檀默然半响,随后唇角牵起笑意,那笑意很深,发自肺腑,一双春华耀眼的眼眸都迸发出光彩。

    “这是屠将军问当地赤脚大夫拿来的方子,是给寻常将士拉练受伤喝得补药,里面加了姜,性热,最适合你,听话,我给你备了蜜饯。”他耐心的同她说。

    “我不喝,我还没用饭你便叫我喝药,我喝不下。”她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又冷漠。

    “这本就是饭前喝的。”

    磨了有一刻钟,孟岁檀还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反倒是宁离不大好意思了,勉为其难的接过药,离得近了,味道更冲天了。

    “你别闻,越闻越难受。”

    宁离仰头把药灌下,因喝的太急,药汁顺着唇角流了下来,被孟岁檀拿着帕子摁在唇角,随后塞了一块蜜饯。

    二人相处自然,进来的阿寰瞧见这一幕后挑了挑眉。

    “孟大人,皎皎。”

    宁离看见阿寰,急切的伸手要拉她,孟岁檀起身后微微颔首,端着药碗离开了帐子。

    “阿寰。”她娇着拉长了声线,叫还未远去的孟大人顿住了脚。

    “我去看过黎师兄了,现在你丘师兄在照看,倒是你,昨夜我瞧见都成了小冰人了。”阿寰上下摸摸她,摸得宁离笑个不停。

    许是劫后余生,宁离抱着阿寰一直在说话,倚着她温软的身子。

    “你与孟大人是怎么一回事。”阿寰见她就这么在他帐子里,好奇问。

    “没什么啊。”宁离理直气壮的回答。

    阿寰不信,宁离捂着脑袋滚在床榻上:“真的呀,我还惦记着我的虞师兄呐。”她瞄了眼帘帐下面裸露的缝隙,一抹若隐若现的玄色昭示着帐子外有人在偷听。

    “昨日虞师兄还给我传了信来,真想快些回家啊。”她趴在床榻上,翘着腿,得意洋洋道。

    阿寰不知道她怎的突然这么说:“可你与少渊的婚事不是……”

    “谁说的,他同我传信说虞夫人已经不管他了,虞夫人还是很好说话的,有这样一个婆母,总比那种喜欢找麻烦的婆母强,你都不知道,有的人家,规矩束缚一箩筐,整日就是把没规矩、没教养挂在嘴边,还喜欢动不动就跪祠堂。”

    阿寰看着她的神情,意有所觉看向帘帐底下,随后了然,心头浮上一层忧虑,皎皎这般说,孟大人岂不生气?

    第55章

    偏生宁离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她眼瞅着帘帐下的阴影逐渐远去,心中倒是有些索然无味,便坐起身想着穿好衣裳回自己的帐子。

    “阿寰,我们何时回京啊。”路上比她想象的花费的时间要短,也就一月左右,回去再用一月左右。

    阿寰替她拿来大氅:“不知道,这才来了多久,你忘了当初同师母是如何说的了?”

    宁离摇了摇头:“我才没后悔,我就是想祖父祖母了。”

    阿寰莞尔:“屠将军说,这些日子你们便不必去那山上了,免得再出意外,就在营地附近活动便好,过几日行清节我们可去城内佛寺祭拜。”

    宁离点头,她已经拜托给师兄在行清节祭拜父亲,她届时也会去城中寺祈福。

    她裹着大氅,和撑着伞的阿寰回了自己帐子。

    一出帐子,宁离便感受到了一股无端冷意,帐子内亦是如此,她回来的急,忘了叫阿喜燃起火盆,便只得拿被子裹在身上。

    阿喜忙前忙后的去抱炭火,帐子内格外狭小,只能容得下一张卧榻和一张书案,书案上堆着许多繁杂的画纸,宁离怕火盆不小心点燃书案旁的画纸便挪来了床边,不过多时双颊便晒得红扑扑的。

    孟岁檀思绪繁杂,屠将军和他说话也没有听见,满脑子都是她说的那几句话。

    “大人?大人?”屠将军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孟岁檀回神后看他。

    “这几日的大雪堵了山上的路,许多百姓被赌在山上,将士们已经组织去山上清扫救援。”

    “再多派些人手,第二批出发时我会随同身侧,屠将军不必担心。”孟岁檀淡淡道。

    屠将军摩擦着大腿,松了口气。

    行清节当日,孟岁檀和将士们一桶搬着粮草,给困在山上的百姓送去,行程下午去深夜回。

    他离开时在宁离帐子前站了一刻钟,却没有进去,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他打算待她回来再好好的说,随后他转身离开了帐子,在营地前与将士集合,翻身上马,往深山而去。

    宁离知道他离开已经是晚上了,她从城内寺庙回来,得知京城突然传来一件加急信件,信上说庸王劫持太子,意欲逼宫篡位,庸王的人马在城外普华寺为据点,不巧的是,因着行清节,京城许多的大臣宗妇也去往普华寺上香,不少人都被困在了寺庙中。

    与此同时,京中急召也传了过来,圣上命令屠将军立时回京,召集兵马。

    “可孟大人还同一伙将士在山上。”

    “孟大人再如何也得明日回来,你留下届时同他说明白,我便先行一步。”屠将军急急忙忙的说。

    “我也同行。”突然一道女声从人群中蹦出,屠将军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发觉是那日困在山上被孟大人抱在怀中的小画师。

    “我……我想回去,我祖母和师兄可能会行清节去普华寺祭拜我父亲。”宁离喘着声音满脸焦急。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可能一路都是水路,小宁大人可能受得住?何况行军路上不似寻常人慢悠悠的走,不妨在多等几日,随孟大人一同出发。”屠将军蹙着眉头问。

    “快就对了,我没事的。”宁离坚持道,她满脑子都是祖母和师兄,寄信怎么着也得来回小半月,有这样的时间还不如直接踏上回程。

    阿寰欲劝她,丘晏如抢先一步开口:“好,那你便去罢,黎师兄身子骨还未恢复,便同我们一起劳烦屠将军照看。”他拱手道。

    “自然会。”屠将军应了下,他给了众人半个时辰的准备,宁离急急忙忙的回帐子收拾东西。

    阿寰埋怨的问丘晏如:“你放才为何不拦着她,她一个人上路,亏你也放心,不成,我们今夜便同她一起出发。”

    “有屠将军在不会出什么事,再说黎师兄还在生病,若我走了他可怎么办。”丘晏如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他心里却想,有好戏看了,若是孟岁檀那厮知道她先走一步,不知会是什么神情。

    阿寰见他这般也只好放弃,转头去寻了宁离,阿喜正在同她把画纸、画具收进箱子,宁离换了一身男装,神情焦急。

    “赶紧收拾,我先去和黎师兄告个别。”她边往外走边叮嘱阿喜,没几步便撞在阿寰身上。

    “别急,还有半个时辰。”阿寰给她脑袋上擦了擦汗,二人一同去了黎师兄帐子。

    黎师兄知道宁离要先走,便也闹着要先走,被阿寰和丘晏如给摁住了,他手腕素来有旧疾,这么一冻,旧疾复发,疼得好几夜都难以入睡。

    “此行就你一人上路我不放心,这样罢,带三个学生走,你们四人也有个照应。”黎从心到底还是说。

    “好。”宁离没再推脱,又和黎从心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半个时辰一到,屠将军的队伍便整装待发,他们得先去港口。

    孟岁檀他们在山上清路,并不知山下之事,忙忙雪天,天色昏暗,冷气仿佛侵入骨髓,冻的人手脚冰冷,怀泉给他肩上披了一件:“大人,回帐子去罢,还有好些时辰呢。”

    “不必。”孟岁檀随意拢了拢衣襟,便去接过将士手中的大勺给被被困在山中受伤的百姓打粥。

    因为山路难以行进,他们皆是从外挖开后上来,可惜许多人冻的难以行走,便就地进行取暖,余下的人继续挖山路,以便马车能够上来。

    浓香温热的米粥慰贴着百姓的脾胃,叫他们发青发颤的手掌多了丝热意。

    “还有多久。”孟岁檀仰头看着飘着雪花的黑夜。

    怀泉满头大汗:“今夜怕是不行了,主子还是进帐子罢。”

    罢了,孟岁檀叹了一口气,又巡视了一圈后进了帐子。

    经过一夜的开路,直到天色大亮后山路才被清了出来,孟岁檀便带着人下了山,妥善安置了百姓,回到营地后已经中午。

    屠将军的副将听闻人回来了,便迎上来说明了情况,听闻太子被劫持,他眉头倏然紧蹙,又说屠将军已经先行出发,叫大人回来后也尽快出发。

    “我知道了,叫众人收拾东西,今夜启程。”他有条不紊的下命令。

    “只是画院的那位艺学大人伤还未好,怕是要麻烦些。”副将略一思衬说。

    “无妨。”孟岁檀没多说,他匆匆赶往宁离的营帐,还未走近便闻路过的将士说:“大人,里面的吏员已经走了。”

    “什么意思。”他脚步一顿,神情无端有些怔松。

    “屠将军昨夜上了船,这位小宁大人着急家人,已经连夜同屠将军走了,现在怕是已经到松阳了。”将士看着他满是寒意的脸,磕巴道。

    “她一个人走的?”孟岁檀忍着怒气问。

    “……是,丘大人说叫屠将军多照应些也无妨,再者一路上都是水路,会比陆路快些。”

    孟岁檀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

    他打发走将士,还是掀开了帘帐,帐子内确实已经搬空了,连往日铺满的桌子也收拾的一干二净,他深吸一口气,忍下无奈。

    当夜,他们便也上了船往京城而去。

    在江上行了数日,寒冷的天气渐消,周遭温暖了起来,宁离在船上眺望,这次不仅是阿喜面带菜色,连带着她也面带菜色。

    “女郎,何时才能到啊。”阿喜晕晕乎乎的说,这船行驶的速度快了两倍,并没有任何顾及他们的地方,宁离纵使难受也不敢说。

    “还得有几日吧。”温暖的风拂过脸颊,气候逐渐从干燥变得正常,说明差不远了。

    “你们两个可还好?”屠将军从船舱中冒出来,看着二人煞白的小脸问。

    二人具是摇了摇头。

    “行军就是如此,再忍忍,快到了。”屠将军糙,生活上自然是无法面面俱到,连吃食方面也糙到了极致。

    午饭时,宁离的手中塞了一大碗连骨头带肉的排骨,和大海碗的米饭,她习惯的和阿喜捏着排骨啃,就算日日食肉,她的脸颊还是尖尖瘦瘦。

    刚上船那几日,因受不了船速太快,吐的天昏地暗,粥也喝不进去,瘦了好些。

    后来习惯后头一回和将士吃饭,她和阿喜被夹在中间,面对铜盆大小的排骨无从下手,还是屠将军看见她弱小可怜,吩咐厨役单独给她做一份。

    所谓的做一份也只是给她重新装个小碗。

    又过了数日,宁离正在屋内练习画作,外头传来呼唤声:“到了,下船罢。”

    她和阿喜赶紧背上小包袱,跑的飞快,直到出了船舱后又见京城的喧嚣,心仿佛落到了实质,她扬起眉眼冲着屠将军说:“多谢将军捎带一程,届时定亲自上门答谢,我先走了。”

    说完便同阿喜往徐府奔去。

    屠将军身边的将士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惆怅,屠将军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看什么看,做你的事去。”

    宁离跑的飞快,直到眼前发黑,胸膛里的气被渐渐挤压出去,徐府的匾额终于印入眼帘,她大喘气的停在门前,用最后的力气敲响了广亮大门。

    方叔来开门时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神情震惊:“小娘子,你怎么回来了。”

    他似乎有些无措,见宁离有些喘不上气,便赶紧扶着她往里走:“这……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不是说得大半年吗?怎的不过三月便回来了。”

    宁离抓着他的手腕:“我祖母呢?”

    方叔神情一顿,落寞又难受,宁离心头一沉:“是不是被押在普华寺了。”

    方叔诧异:“小娘子怎的知道,确实如此,行清节那日几位大人同老夫人一同气普华寺为宁大人上香祈福,结果全数被封在那儿,府上只余先生在,先生担忧,身子不大舒服,正是无人在侧侍奉。”

    “我去看看祖父。”她缓了一下,加快酸软的腿脚寻去了徐秋锦的卧房,屋内徐秋锦着中衣在床榻边喝药,神情似是苍老了不少。

    “祖父。”带着哽咽的轻唤叫徐秋锦手一顿,恍惚抬起了头

    “皎皎……”

    宁离扔了包袱蹲在他腿前:“祖父可还好?大夫怎么说?”

    “你怎么回来了,只你一人?老七和老五呢?”徐秋锦咳了咳往后看。

    “事出从急,黎师兄旧疾复发,七师兄守着他,我便一人回来了。”

    “我没事,就是急火攻心,歇息两日便好,就是你祖母……”他红了眼眶,这一生他都未叫她吃过苦,乍一下分开许久,他心里难受。

    “祖母会没事的,几位师兄都在,会照顾好祖母的。”她一说也鼻头一酸。

    她忽然想到屠将军回京定然会受命圣上去围剿逆贼,便说:“祖父你等着,我去寻一趟屠将军。”

    屠将军并不在府上,他进京后便马不停蹄的进了宫,宁离顶着大太阳守在将军府前,汗意濡湿了她的鬓角,京城的气温已经很高了,而她还穿着春衣,后背都沁出了水渍。

    将军府的管事看不下去了,便上前问:“女郎啊,您还是先回去罢,你看这太阳颇大,将军待回来便不知何时了。”

    宁却摇了摇头:“无妨。”

    她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许久未饮水的唇开始干裂,转角终于出现了一道驾马的身影,她登时起身,结果眼前一黑,险些栽到地上。

    屠言恺吓了一跳,赶紧翻身下马拎着她的后领子让她站直:“你这女娃怎的又来了。”

    宁离虚弱道:“将军,我想来问问您何时才能开始救人,我的祖母和师兄们具在普华寺内困着。”

    屠言恺一诧,遂道:“你放心,圣上已经下令不计任何后果营救,更何况谢昶谢阁老也在里头。”

    谢昶也在?宁离几乎下意识便说:“那他们岂不是狼狈为奸。”

    “狼狈为奸?”屠将军远在浔州,不知谢昶先前的行事,故而落下了脸:“你这小娘子胡说什么,谢大人为国为民,是个纯臣,去去去,赶紧回去等着罢。”

    “是真的,将军,你信我,我有证据。”宁离急得拽住了他说。

    看着宁离一脸焦急的样子,屠言恺狐疑问:“你能有什么证据。”

    “严格来说,并非是我,而是孟大人有。”果然,屠言恺脸上的不屑散了去。

    二人进了府,屠言恺叫人上了茶水,宁离渴的灌了三大壶,才缓解了渴意,她把九年前庸王和谢昶陷害她父亲的说了出来,还把她院考差点被害的事也告诉了屠将军。

    “原本是想等我父亲之事查清后再和谢昶清算,只是如今也等不得了,这二人勾结,大抵朝中也有许多谢昶和庸王的眼线,虽不知他们为何还不动手,但许是在密谋什么。”

    “既然有人证,那我便即刻去寻。”屠言恺几乎立刻起身道。

    “可我……不知那人证在何处,孟大人并未告知我。”宁离歉疚道。

    那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孟大人的船比我们慢了许久,船上都是病患,待他回来还有七八日甚至更久的时间。”屠将军扶着额头坐在了椅子上。

    “我记得孟大人同我说过,当时谢阁老假传圣旨,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人杀了邹云山,幸而太子殿下出手,保下了这二位人证,将军若是能寻到太子殿下的人,说不准还能晓得。”

    屠将军霍然抬头:“我去一趟东宫。”

    “好,若有什么消息,还请将军告知我。”宁离行了一礼被屠言恺托住了:“那是自然,若非小宁大人,待孟大人回来,普华寺的朝臣早就不知如何了。”

    他不怎么走心的恭维了一下,便急着大步流星的出了府,宁离悬着的心松了一些。

    她回了府,刚进门便感觉天旋地转。

    再醒来,对上了阿喜担忧的大脸:“女郎,你可算醒了,都把我们吓死了。”

    方叔隔着外间说:“醒了?大夫说你身子虚弱,又加上劳累、紧张,便晕了过去,这几日在寝居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操心。”

    她恹恹道:“知道了。”

    ……

    孟岁檀在甲板上一站便是一日,怀泉都忍不住劝他:“主子,外头风大,还是先回去罢。”

    虽说知道宁离是因为担心徐氏他们,但她这般不管不顾的离开总还是让人忍不住担心,屠言恺回去后必定会在普华寺周遭安营扎寨。

    希望她别跟着去。

    黎从心从船舱出来看见了他的背影,缓步走到他身侧,孟岁檀听到了动静,头也不转:“黎大人旧疾可好些了?”

    黎从心扭了扭颈部和右臂:“还好,我常年作画,早就是老毛病了,大人若是急,不必这般匀速。”

    “船上不止你一个病患。”他淡淡道。

    “我一直未问,孟大人对皎皎……”他欲言又止。

    “是,我慕艾她,非她不可。”他话语笃定,又云淡风轻。

    黎从心张了张嘴,没什么意外,他们只是表兄妹,孟岁檀会看中她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

    “但我瞧皎皎似乎并未开窍。”

    “不会,她并非不开窍。”他垂头淡淡笑了笑,她何止是不开窍,分明就是故意装傻罢了。

    “我不会插手她的事,我相信师父师母和别的师兄们也不会,只是我觉得大人并不适合皎皎,她心思瞧着单纯实则敏感,像老八那种才适合她。”黎从心叹气道。

    “没什么绝对的适合与否。”他脸上的笑意散了些。

    “还有几日才能到?”黎从心转移了话头。

    “七八日。”

    宁离在府上养病了两三日内一直在等屠将军的信儿,第三日的时候屠将军特意上门寻了来,她赶忙去前院儿迎他,徐秋锦闻言也陪同在侧。

    “屠将军,人找的如何了?”

    屠言恺一脸焦急:“人倒是找到了,但是得劳烦小宁大人随我走一遭,只是邹云山被孟大人所安排的侍卫保护,我已经多年不在京中,那侍卫和邹云山认人,怕是……”

    “我知道了,我随你走一遭。”没多少迟疑宁离便随他离开了,徐秋锦不大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宁离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祖父放心,祖母会没事的。”

    屠言恺带着她前往城外,一脸忧心忡忡:“方才我没说,孟大人把人安排在普华寺旁边的水云镇,此去还是有些凶险。”

    宁离愣了愣:“这样啊……”

    “你若是害怕,还是有反悔的机会。”屠将军忍不住说。

    “害怕又如何,我总不能对我祖母见死不救。”宁离低声道。

    “好女郎。”屠将军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二人启程前往水云镇,镇内热闹,倒不像有逆贼在的地方,一行人只有屠将军和宁离扮作兄妹进去,偶尔能瞧见身着盔甲的人在一旁吃饭喝酒,看来他们把此地当作一个歇脚的地方。

    二人的装扮并没有引起注意,顺利的去了邹云山所待的院子,宁离轻轻地扣了扣,里头传来警惕回应:“谁?”

    甚至还有微末的剑刃划过剑鞘的声音。

    “是我,宁离。”她声音发虚的回,她也不敢笃定孟岁檀的侍卫会不会认她。

    没过多久门开了,那侍卫站在门前拱手:“小娘子怎么来了。”

    “我来寻邹云山。”

    侍卫闻言很干脆的把她领进了门,庭院内邹云山正在陪他妹妹画画,他一连平和,全无当初的怯缩,见着宁离,一瞬的惊讶后便要拱手道歉。

    宁离托着他的手:“我找你有急事,孟大人保你是因人证,现在你得随我们走。”

    邹云山正色:“我知道。”

    邹云慧一脸懵懂的仰头看着他们,几人没有耽搁,即刻便收拾东西离开,屠言恺和侍卫暗暗护在他们身后,只是离开水云镇的当头,迎来骑来了一匹高头大马。

    庸王赫然高坐马上,眼神冰冷漠然,几人原本很自然的走着,宁离忽的一瞥,浑身却似跌入冰窖,屠言恺面孔生,行走在外本能乔装,他不清楚庸王和宁离间的事,便只是稍作警惕,没有察觉到宁离的紧张。

    她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滑落,身边的邹云山也不自觉低下了头。

    在将将擦肩而过时,在马上的庸王意有所觉:“慢着。”

    第56章

    正往前挪的几人闻言悚然一惊,屠言恺不动声色的和宁离对视了一眼,手掌不自觉摸上了剑鞘,连遮掩着容貌的邹云山和邹云慧也不自觉提起了心。

    “本王记得水云镇盛产茶叶,去瞧瞧。”身后声音传来时,几人松了口气,刚要抬脚往前走,屠将军敏感的察觉身后有些轻巧到无声的脚步逐渐靠近。

    他自然的侧头说:“我们走快些,父亲他们还在外面等着,这大热天,地里还没施肥。”

    说完一揽几人,加快了步伐。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出镇。”一声低喝道,突然不知从哪儿跑出许多的侍卫拦在镇口。

    屠将军拽着几人登时健步如飞,见形势不妙,开始往深巷中跑,宁离的心高高悬起,几乎要飞出嗓子眼,她病还没好,跑的眼前发黑。

    庸王驾着马眼瞧几人奔入窄巷,抬弓搭箭,一双眼眸如鹰隼一般,手臂绷得很紧,嗖得一声,箭矢冲着宁离的背影而去。

    几人未有所察觉,直到破空的声音逼近,屠言恺才转头,随即抬起腱鞘挡了一下,箭矢擦过宁离的襥帽,黑色的襥帽掉落,青丝霎时如细雨般散落。

    她忍不住回头而去,一抹惊艳掩盖了庸王的弑杀,女郎背影翩跹,白皙的脸庞满是惊惧,眉若烟黛,薄唇如樱,奔跑的背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几人在屠言恺的带领下七拐八拐,屠言恺不愧是边疆厮杀过许多年的老将,兴许是不想闹大,庸王并没有派出大量兵力围剿,只是些寻常侍卫。

    对屠言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几下便解决了人,带着三人七拐八拐的绕着藏了起来。

    “今日怕是出不了镇了,也回不了城,不过我的人马还在外面,若是我们长时间不出去,自会回去报信。”屠将军气都不喘一下,镇定道。

    其余三人吓得面色发白,尤其是邹云慧和宁离,唇色都发白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邹云山拍了拍邹云慧的背,惶惶问。

    屠言恺抬头看了一圈儿:“这儿与京郊大营隔的一个山头,若是垮越这座山,兴许还有活路。”他指着身后高嵩飘渺的山头说。

    “将军在开什么玩笑,这虽说不是什么高山,但是我们这些瘦胳膊瘦腿的,还没有水粮,光凭两只脚怎么走过去。”宁离仰头荒谬道。

    “不走,那留下,等庸王找到,你我他都得羊入虎口,这个小的,扔到人堆里绑在马车后头拖着走。”屠言恺一身匪气,满脸凶相。

    三人畏惧的看着他,半响后宁离慢吞吞挪到他身边:“那便走罢。”

    邹云山见此,也只好跟着一起走。

    庸王仍旧在马上握着缰绳来回走,直到侍卫回来后跪在地上:“殿下,那四人实在狡猾,我们跟丢了,只是水云镇就这么大,必定不出一日便能找到。”

    “那四人中有一位是镇北将军,狡猾多谋,你们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依本王所猜,大约会往那山上跑。”他目光灼灼的回忆着那背影,舌尖舔舐过犬齿,他从未有得不到的女郎。

    “是。”侍卫领命后便倾巢而出。

    屠言恺和三人马不停蹄的往山上走,期间多绕了几圈水云镇,随后上山时天色已经微微暗,山路崎岖,几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山路往上攀爬。

    “注意些脚下,小心踩到尖锐的石子和踩空。”屠言恺瞧着气定神闲,他把剑鞘递给宁离,她抓着剑鞘,邹云慧抓着她,邹云山抓着妹妹。

    “已经走了多久啊,还有多久能到。”邹云山气喘吁吁道。

    “早着呢,起码五六日。”屠言恺闲闲的说。

    “那能否原地修整,喝些水吃些东西?”宁离看着邹云慧脸色煞白,一脸汗的样子,扶着她去了旁边坐下。

    屠言恺看他们确实走不动了,便说:“我去寻些水和吃食,你们来这边藏好,我没回来前,绝对不要出来。”他把人寻了一处隐蔽之地,让三人藏了进去,随后自行去寻吃食。

    周遭寂静务必,黑夜中三人的喘息此起彼伏,无限放大,邹云慧贴在邹云山胸前:“哥哥,我怕鬼。”

    邹云山拍着她的背:“没有鬼,屠将军会保护我们的。”

    宁离环着膝,有些想念自己的祖父,早知道便多同他说几句话了,还有方叔,也不知道会不会担心她。

    过了许久,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屏住呼吸,挡在面前的杂草忽的被掀开,露出屠言恺模糊的轮廓:“出来罢,找到些野果和溪水,凑合着吃。”

    三人爬出了浅洞,屠言恺带着三人在一处隐蔽的树下,野果堆在地上,他并未燃火堆,算算时辰那些侍卫已经追了进来,若是燃起火堆,怕是引人瞩目。

    野果有些发酸,入口的那瞬间酸得脸颊发胀,宁离忍不住拿水往下塞,偏生那溪水有些微凉,凉的她打了个哆嗦。

    她只吃了两个便吃不下了,小口啜饮着水。

    “今夜不能歇息,还是尽快赶路,缩短时辰。”屠言恺吃完后起身拍了拍手。

    三人吃完后便沉默着继续赶路,深夜的山中更为寒凉,屠言恺和邹云山把身上的外袍脱下给了两个小女郎,他们身子骨还算硬朗,屠言恺不怎么惧怕寒冷,倒是邹云山冷的打哆嗦。

    四人走了大半夜,后半程邹云山都是背着邹云慧,直到天色微微亮,再也支撑不住,屠言恺寻了处山洞叫几人歇息。

    他寻来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宁离抱着邹云慧在山洞内盖着外袍睡得正熟,另外二人在山洞旁火堆处守着夜。

    “还没过一日。”邹云山喃喃。

    “这算什么,以前我们行军打仗深山老林一待便是一月,都活成野人了,不过是赶几日路,若是我一人,日夜不停一日便可到。”屠言恺把柴火掰开扔到火堆中。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直到邹云山困的不停点头,靠着山洞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了三个时辰,屠言恺拍醒了宁离和邹云山,继续赶路,邹云慧年岁小,趴在邹云山身上继续睡。

    早饭屠言恺罕见的打了只野兔子剥了皮烤熟分给几人吃,烤兔子没有放任何的调味料,难吃到宁离无法下咽,她握着一只油腻的兔腿,凝着烤焦的外皮,思衬着第二口如何吃下。

    “将就吧,这荒郊野外的,什么都没有,得吃了才有力气走。”他自己却是吃的喷香,像是一点都意识不到无味寡淡还塞牙。

    邹云山一点点的撕着肉喂给邹云慧。

    好不容易塞下半个,她摆了摆手实在吃不下了,屠言恺嗤笑一声丢给她一片大树叶:“吃不完包着留着下顿吃,食物紧缺,要节省才好。”

    她犹豫的看着手中的半截兔腿,让她吃剩肉……算了算了,她宁愿去啃酸到倒牙的野果。

    但很快,她就被打脸了,不吃肉,赶路时没有一点精神气,虚的很,后面屠言恺逼着她咽下了肉,她才有了些力气。

    期间也不乏遇到庸王的侍卫,举着火把在搜山,幸而几人分散躲在了树上才躲过一劫。

    直到第五日时,屠言恺眺望一番后:“还有大约半日左右便能出山。”

    灰头土脸的三人闻言长吁一口气,尤其是宁离,头发黏着树叶,脸颊却洗的很干净,眉目如画,山间天际浮现的日照为她的脸颊渡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身上的青袍被树枝勾破,一头青丝早已跟稻草堆一般,唯独一双眼眸水波流转。

    邹云山忍不住看痴了眼,被屠言恺扔了块儿石头已做警告,他可不想被孟岁檀回来找麻烦。

    宁离脚上的鞋子已经磨的破旧不堪,甚至露出了脚趾,她已经顾不得羞耻,只想着赶紧到大营把人交给五城兵马司,然后好好洗个澡。

    “等会儿,有人来了。”屠言恺突然竖起耳朵说。

    几人熟练的伏在草丛中,拿着草捂在脑袋上,前面山头上突然冒出一堆身着甲胃的兵吏,邹云山用气音问:“将军,那些可是来救我们的?”

    “不像,这些人面生,我从未见过。”屠言恺神色肃然。

    无论如何,很快便到京郊大营了,屠言恺带着四人等人走就便加紧赶路。

    只是陡生变故。

    原本已经离开山头的那一队兵吏竟又返了回来,发觉了几人隐藏的踪迹,吼道:“人在前面,给我抓。”

    屠言恺耳力好,隐隐约约捕捉到后几乎立时便带着三人往山下跑:“快,再快些,往前跑。”

    他看邹云慧跌跌撞撞,没有多犹豫便把她甩到了背上,随后一人一只手,邹云山拉着他的袖子,宁离拽着剑鞘,飞奔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愈发的近,屠言恺又利用地形把人甩开了几次,但后来都被追了上来。

    “周围应该是有飞禽类在报信。”屠言恺直觉道。

    不能再耽搁了,他不顾三人已经累的走不动,一手一个,拖着拽着往山下走:“快到了,快到了,别躺下。”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在京郊大营若隐若现时,三人浑身一震。

    却闻身后传来马蹄声,屠言恺回头看去,竟发觉那庸王不知道怎的骑马上了山,还追了上来,几人间隔着已经很近。

    庸王在捕捉到那一抹身影时便牵起阴戾的笑,他的狩猎这才开始。

    随即他暗中叫潜伏的侍卫和兵吏像赶兔子一般围追堵截,却并不出手击杀,反而闲闲观看。

    直到耐心耗尽后他甩出一条铁链,那铁链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他端坐在马背上,面容冰冷,右手握着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瞬间拉近了许多距离。

    四人跑的太快,未瞧见前头的山坡,下一瞬便全都滚落了下去,屠言恺及时把小孩子护在身前,而宁离也顺着坡擦着石头滚落,期间好几次都差点撞到头。

    在余光一暼前面一大块的石头后,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却恰好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被凌空抱起,随即扶在了一边。

    孟岁檀和怀泉以及霍将军及时发觉几人在山上搞出的动静,前来接应。

    宁离迷迷糊糊睁开眼,她浑身跟散了架一般,鼻端钻入熟悉的药香,孟岁檀侧头低声问:“哪里痛?”说着轻轻的捏了捏和脚腕以及膝盖。

    “手臂有些痛,还有脑袋也有些痛。”她轻轻的触碰着额角被划破的地方。

    “别动。”他拦住了她的手。

    “大人……怎么提前回来了。”她迟疑问。

    庸王和他的兵马在山间竹林围着几人,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亲昵的模样,甩着手中的铁链,下一瞬左臂向外甩出,铁链瞬间向那背影袭去,速度极快,孟岁檀心神一凛,把宁离推向了旁边的霍将军。

    他闪身躲开时铁链似是被注入生命般,追着缠绕上他的腰身。

    庸王立即调转马头,孟岁檀不察,被拖拽着凌空跃起,众人大惊,屠言恺本能想去拉,那铁链被马匹拖拽的速度却格外快。

    随后孟岁檀便被拖拽在山地上,后背着地,霍将军登时叫弓箭手朝着那一处所射。

    孟岁檀也是被拖拽了一段距离,便发客为主,借力在一旁的树身上长腿一蹬,一个回身握着那铁链和庸王开始对峙。

    庸王见势不妙,把铁链绕在树上对峙。

    二人僵持不下,孟岁檀沉声道:“殿下,您若是交出太子,圣上还能饶你一命。”

    “交?那个蠢货有哪一点配当太子,不过是个草包,也能与我比,父皇就是偏心,从始至终都对本王不是真心,都是在为那个女人的孩子铺路。”庸王面色狰狞道。

    “殿下自己做的那些事还需要臣一一说出来吗?”孟岁檀微微使了些力,掌心开始发红。

    庸王大约是意识到越来越多的兵马司的人包围了过来,并不想硬碰硬,他完全可以靠那一寺庙的“重臣”谋出路。

    他手一松,便握着缰绳转身离开了:“谁若是再敢上前我便杀一名朝臣。”

    随后带着人马离开了山头。

    霍将军和屠言恺跑过来:“大人,你没事吧。”屠言恺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有些咋舌。

    宁离也看懵了,缓缓的走近,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后背,不敢想象若是她没被推开,可能自己的后背会比这个更严重。

    “没事,皮肉之苦罢了。”孟岁檀随手一扔铁链,掌心都脱了一层皮,霍将军看得肉疼,赶紧叫人去叫医官。

    他似是毫不在意,实则余光暼见宁离一副纠结的面庞,想了想还是主动走到她面前,摘掉了她头上的叶子,低声问:“这几日灰头土脸的,听闻你随屠将军进了山,我便反应过来你们应是要来这儿。”

    宁离唔了一声:“你还是先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罢。”

    又是刀伤又是磨伤又是掌心伤的,还有情毒在身,她都怀疑这人能不能抗得下去。

    医官简单处理了伤口后众人便先回了城,马车上孟岁檀看着她已经磨损严重的鞋子,不动声色的从旁边的包袱中拿出了自己的鞋子:“这是新的,可愿将就?进城后先去买一双。”

    宁离看了眼自己的脚,觉着若是这样回去确实有些不大合适,鞋底已经有些磨穿。

    “多谢。”她没再客气,接过鞋后便套在了脚上,鞋大到滑稽,她掩了掩袍裾,有些不自在。

    多日未见,二人似乎又回归到了先前那般疏离的关系,孟岁檀也有些近乡情怯,总想说些什么,但见她一脸疲累,坐在马车上又打盹的样子便吞了回去,待人睡过去后盖了一件衣裳。

    宁离是被尖锐的说话声惊醒的,她睁开迷蒙的眼眸,身上的衣服滑落,她及时捞了一把。

    “岁檀,你回来两日为何不回府,要不是我问岁璟,你还要不归家到几日。”宁离小心的撩开帘子探出脑袋去,恰好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岑氏带着郑嬷嬷在将军府前镇北将军府前拦着孟岁檀不满道,好在将军府偏僻,周遭没什么人看热闹,宁离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拉扯。

    “母亲,我有正事要忙,太子被庸王劫持,圣上命我们救人,恕儿子暂时无法回去。”孟岁檀拂开岑氏的手,故意掩起自己手上的伤口和背上的伤口不叫她瞧见,随后叫怀泉把岑氏送回去。

    岑氏更不满了,她余光一暼,暼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霎时不可置信:“宁离怎么在你马车上?”

    宁离见被发现了,也不躲,大大方方的下了马车,她身上还故意披了孟岁檀的外裳,盖住了自己破损的外袍。

    岑氏看着她身上和脚上都穿着熟悉的衣服和鞋子,神情一滞:“你……你们……”

    屠言恺和邹云山已经见势不妙离开了。

    宁离看见她便想起自己当时在孟府被岑氏推到舒贵妃那儿顶包的事,岑氏为了利益,为了孟府的利益把她一个养女推到舒贵妃面前,让自己拒了舒贵妃,哪怕是要承受舒贵妃的怒火。

    她懒洋洋的说:“阿兄,我脚疼,你等会儿给我捏捏?”

    岑氏的脸一瞬间变成了菜色,看得宁离想笑,虽然不确定孟岁檀会不会应和她,但能气到岑氏,她就很开心了。

    “好。”孟岁檀很干脆的应下,顺手掺着她,好似她受了什么大伤似的。

    岑氏的脸色愈发黑沉,她盯着宁离:“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孟岁檀刚想拒绝便闻宁离爽快道:“好。”

    二人到了一处偏僻之地,岑氏便迫不及待的急问:“你不是说与岁檀再无干系?如今又是何意。”

    “后悔了。”她故意拱火。

    “这事如何是说后悔便后悔的,你……你忘了当初……”

    “忘了,夫人总提过去做什么,那我若说我父亲为孟祭酒而死,人命关天,夫人如何把命还回来如何。”她冷着脸步步紧逼,她是性子太软弱太讲理才总是任人欺凌。

    岑氏哑口无言,对她的冷脸有些无以应对:“可我们到底养育……你一场。”

    “夫人分明不想养育,却总是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为的什么,名声啊,你们得了名声还在这儿卖什么好,分明知道我祖父他们在寻我,还隐瞒踪迹,不就是为了好名声,不想把我送回去,还假意说什么我父亲的意思,我不过是博得利益的工具?你还好意思说什么。”

    岑氏气得嘴唇哆嗦,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因为宁离说的确实是事实,孟府,为了利,为了益什么事都能掩下。

    宁离嗤笑了一声:“夫人这般便不必说我了罢,您薄情寡义,装模作样,舒贵妃那事前把我一个女郎推出去顶包,纵使我有错在前,可我也是被利用的,夫人,你欠我一个道歉。”

    长辈向晚辈道歉,成何体统,她气得不想再与宁离说下去了,径直走向孟岁檀,本欲威胁,孟岁檀却率先说:“母亲先回去罢,我们还有公事,怀泉,请母亲回去。”

    怀泉挡在他们身前,岑氏一口气哽得喉头发疼,眼睁睁的目送二人离去,宁离披着衣服道:“别以为你今日卖了好我就会吃这一套。”

    孟岁檀笑笑:“你吃不吃都行,我是真心的,又非故意作秀。”

    “我不想再委屈求全。”宁离侧首。

    “那便不必委屈求全。”孟岁檀坦然自若。

    “我不喜欢你的家人。”她又得寸进尺。

    “不喜欢便不喜欢,又不会如何。”他又认真道。

    “我这般难搞,现在也不喜欢你,你还想同我在一起?你的家人呢?你还是孟府的嫡长子。”她似笑非笑。

    “想啊。”他干脆道。

    他从小到大情感淡泊,被灌输的都是规矩、仕途,他身上的担子很重,却回头看发觉都是自己给自己增加的担子,实则不去负责这些也无妨,母亲、父亲、祖母,对他都非全然的爱护,掺杂利益的看重和爱护又算什么爱。

    可他在这二十多年中收到了一份纯净、炙热的情感,毫无任何利益。

    “可我对你……”她茫然道,她再回忆过去的自己时那样的炙热、热情、不顾一切,可如今再对标,确实已经无法做到,没了感觉,究竟是她真的不喜欢,还是过去了许久,她已经变了。

    “没关系。”孟岁檀只是这样回答,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你还没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宁离有些不满。

    “先前我已经回答过了。”

    第57章

    宁离怔了怔,忽的想到那夜毒发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垂下了头,脑海中分割成了两处,一边是曾经他冷淡的双眸,一边是他如今炙热的灼灼的视线。

    她垂着眸子无意识揪着衣襟,干枯成稻草的发丝随风飘扬,她倏然抬头:“我祖父还在等我,我得先回去一趟。”

    “我送你。”孟岁檀不容置疑道。

    “别送了,你身上都这样了。”她指了指他的后背。

    “我没事,只是一下小伤罢了。”孟岁檀执意轻轻一揽,锢着人往外走,将军府的管事见二人本欲进门却要出门,有些不解。

    “去告诉霍将军和屠将军,我先送小宁大人回府。”他撂下二位将军,理直气壮的离开了将军府,管事的脑袋发懵,不是,将军们还在等您商议救太子之事。

    宁离回府时,方叔和徐秋锦迎了出来,均是一脸急色,徐秋锦两颊凹陷,瞧着老了十岁,看见宁离便气势汹汹的想抽出鞋底扬手吓唬。

    触及到她灰头土脸期期艾艾的小模样后又心软了下来:“你这死丫头,去了这么久,真是让我们急死了。”

    宁离有些愧疚,孟岁檀神色自若道:“都是晚辈的不是,这几日忙于公务,忘了叫皎皎知会,我们就在京郊大营处,遇到了些小意外,忙完后便赶紧来报平安。”

    他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徐秋锦果真神色冷了下来,宁离看祖父想骂人,忙说:“祖父,还是赶忙叫个大夫罢。”

    “你哪儿有事?”徐秋锦急急的上下看着她。

    “我没事,是孟大人,他为了救我……”宁离示意徐秋锦看向他的后背,孟岁檀也没躲,掩嘴轻咳:“怪我一时不察,没有防得住逆贼。”

    徐秋锦看着他的后背也唬了一跳:“方叔,快,叫大夫,孟大人,来,里面请。”

    他脸色骤然一变,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冷脸,大夫很快便上了门,看着他的背说:“伤成这样,还是先把衣裳剪开罢,这伤口中有石子,血也和布料黏在了一起,可能会有些疼。”

    “无妨,动手吧。”他挺直了腰背,微微侧头道。

    宁离自告奋勇道:“我来替他剪衣服,我手劲儿轻。”随后她拿起剪子,先是从肩颈一侧开始剪,随后顺着肩颈到腰侧、腰下,剪开后轻轻的往下揭。

    尤其是血迹和布料黏着的地方,随着撕动又流出些血,大夫看着宁离一脸紧张的样子安慰道:“这伤看着可怖,实则是皮肉伤,没伤到要害,不必担心。”

    终于,布料揭下来后孟岁檀的腰脊微微一松,大夫开始着手清理石子,消毒上药,最后拿绷带缠住。

    “还有手掌。”宁离提醒,徐秋锦这才瞧见他的掌心一片猩红,不免咋舌。

    手掌也裹了绷带后方叔说:“孟大人的衣衫都剪了,我去寻一件八郎的衣服来罢。”

    孟岁檀蹙了蹙眉,他并没有穿旁人旧衣服的习惯,但目前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方叔拿了一件浅灰蓝色的锦缎圆领窄袖外袍,披在孟岁檀身上。

    “嚯,有些小啊。”方叔笑着看他身上的衣袍,这孟大人素来穿深色衣裳,冷不丁披上浅色衣裳,不似平素冷淡稳重的气质,倒年轻了许多,像翩翩少年郎。

    “孟大人穿浅色也很好看,深色太压年龄了。”方叔随意说了一嘴,孟岁檀若有所思的看着身上的浅色衣衫。

    “方叔,赶紧叫阿喜备水,我要沐浴,身上都臭了。”宁离回了家,娇着声音喊,她扒拉了一下自己稻草一般的脑袋,轻快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喜看着眼前几乎认不出模样的女郎,嘴巴长的可以吞下一个鸡蛋,宁离的脸蛋上抹着几道灰,鼻尖也黑漆漆的,头发跟稻草似的乱翘,身上的衣袍还破损了几处,脚上套着一双不合脚的鞋子。

    进了屋便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塞着点心含糊:“赶紧备水,臭死我了。”

    阿喜忙去差人挑水热水,备皂角、精油,布巾,头油,衣衫褪尽后阿喜瞧着那双鞋问:“女郎,这鞋是何人的啊,是要收起来还是……”

    宁离泡进浴桶后舒服的喟叹一声:“随便吧,都已经是穿过的怎能返还回去。”

    阿喜拢着她稻草一般的头发,用密齿梳沾着头油从上往下梳,又包了一会儿头巾,才把头发润回来。

    沐浴过后,宁离脸蒸的红扑扑的,她嫌屋内太热,院子又正是下午,日头晒得暖融融的,便坐在院中侧着头擦头发。

    孟岁檀进来后便瞧见她这副粉面霞蔚的模样,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停在院门前,静静注视。

    宁离一抬头便看见他那副模样,有些好笑,全然不知自己心头的排斥和抗拒已经散了许多。

    “你在那儿愣着做甚。”

    “没什么,怎的刚沐浴完便出来了。”他蹙着眉把旁边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屋内太热。”她浑不在意的说。

    “就算太热也比着凉好。”他不赞同道。

    宁离闻言有些好笑:“你爱管人的脾气又上来了?”

    孟岁檀愣了愣:“抱歉。”

    许是他一身清蓝的模样确实格外惹人顺眼,宁离难得没有跟他呛声,只是继续拧着头发,湿润的发丝黏在脸颊旁,修长的手指忍不住从旁边伸出拨开。

    “孟大人还是赶紧回将军府罢,邹云山已经带出来了,早日戳破谢昶的阴谋,便能早日拔出朝堂的眼线。”

    孟岁檀虽不舍,但也知道不能再逗留了,便凑近在她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我知道了,我会把祖母救出来的。”

    随后他起身大步流星的离去,外袍短小,衬得他虬实劲瘦,好身材一览无余,一双长腿行走间暴露出来,宁离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

    她伸手摸了摸头顶,似乎在发热,心里头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但是要说炙热到心动好像也没有,倒是像水到渠成。

    孟岁檀离开徐府后便又回到了将军府,霍将军和屠将军已经讨论了许久该如何进宫禀报圣上,话术一推再推,两个大老粗也不懂文官的弯弯绕绕。

    磕磕巴巴的话叫孟岁檀听了后全盘否定,他气定神闲的说自己打好的腹稿,霍将军和屠将军对视一眼,不愧是少傅,文采就是不一样。

    但揭发的人选,孟岁檀也打算亲自前去。

    “太子虽在庸王手里,但庸王并不敢动他,毕竟舒贵妃还在牢狱中扣着,他不可能置自己母亲于不义之地,只是想借这些人的性命逼迫圣上罢了,且那些人中大多数都是谢昶一党,只是对外做样子罢了。”

    霍将军赞同:“圣上迟迟没有动作也是因着怕朝臣被杀后有损名声,此番也可了事了。”

    他没再耽搁,转而便进了宫。

    圣上听过他的禀报后宣了邹云山上殿觐见,得到了证实后发了好大的火,随后圣上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拔除了在朝堂暗线后知晓了太子的消息,当即便不再顾及,命围在普华寺周遭的将士开始全面攻打。

    与此同时孟岁檀安排了侍卫趁乱潜入普华寺保护徐老夫人他们。

    “孟大人,此番去可以救出我祖母吗?”宁离焦心的问。

    “放心,会的。”孟岁檀安抚道,五城兵马司围在普华寺周遭,布下重兵力。

    经过混战,庸王确实没想到自己会暴露,谢昶一党被抓回了大理寺,而他却趁乱抓了人质携逃,屠将军驾马追了上去。

    庸王被逼入一处密林,未曾想到庸王手中掐着徐老夫人的脖子威胁:“谁若是敢过来我便杀了她。”

    屠言恺下马后冲着他说:“庸王殿下,你已入穷巷,若是认罪伏法,圣上还会网开一面。”

    “我早已无法回头,你不必说这种话,放我离开,否则我……”他的手死死地掐着徐老夫人的脖子,眼瞧着徐老夫人的脸都有些发紫。

    随后赶来的宁离惊呼:“别伤害她。”

    庸王挑眉:“不伤害,也行,你来换她,可好?”

    “好。”宁离毫不犹豫道,无视了徐老夫人的摇头和暗示,缓缓靠近,说服庸王。

    屠言恺劝她:“莫要答应他,他只是在诈你,你若是答应他只会二人都落入贼手,救人难度会增加。”

    “我不能眼看着祖母见死不救。”宁离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要去。

    屠言恺抓着她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让她去,二人在庸王面前撕扯,庸王烦了:“到底换不换。”说着手下又用了些力,徐老夫人发出嗬嗬声。

    “不行,不能去,孟大人也不会让你去。”屠言恺暴喝了一声,庸王不免有一瞬的分神。

    随后一只箭矢破空而来,正中庸王掐着徐老夫人的那只手,他面上浮现剧痛扭曲的神色,手一松,屠言恺趁机上去一脚把他踹开,拽着徐老夫人与他拉开距离。

    “祖母。”宁离上去抱着她,方才差点中了庸王的计谋,还是屠将军给她使了个眼色,宁离便立刻会意,顺着他往下演。

    徐老夫人大约是被吓狠了,脖颈周围一圈红印,宁离拍着她的背缓缓的安抚,孟岁檀随后而至:“没事罢?”

    宁离摇了摇头:“没受什么皮肉伤。”

    前来接应的官兵把庸王团团围住,摁着捆起来交往大理寺,他仍旧在愤怒嘶吼,但众人再也未理他。

    屠将军牵来马车,孟岁檀和宁离扶着徐老夫人上马车,而后往回走,几位师兄均在寺庙前等候了许久,马车回来后一窝蜂的涌了上去。

    徐老夫人被几人围在中间嘘寒问暖,宁离悄悄的退了出来,她手还在抖,还没从方才的后怕中缓过来,突然一只干燥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别怕。”

    她怔松的侧头看去,对上了孟岁檀柔和的视线。

    他似乎褪去了急躁、疯狂、偏执,像个正常人一般和她相处,宁离垂着头看着被他牵着的手,第一次没有挣脱,她也许可以试着再去问问自己,他还有没有机会。

    虞少渊挣脱了人群想去寻宁离说话,却看到了二人亲密的模样,插不进去任何人,登时愣在了原地。

    几人回了徐府,劫后余生原是想热热闹闹的庆祝一番,但徐老夫人受惊过度,回去便生了病,众人也是灰头土脸,像是刚从山上下来。

    徐秋锦便叫人各回各府收拾一番,明日再来。

    虞少渊看着宁离,欲言又止,最后也化为一句:“你何时回来的。”

    “知道你们出了事便赶回来了。”宁离替他拍了拍肩膀的尘土,笑着回看。

    “我……先回去了,我们明日见。”虞少渊笑得勉强,转身离开了徐府。

    徐秋锦不叫宁离守在徐老夫人身旁,硬是赶她回了院子,劫后余生,她忍不住叫阿喜给自己斟酒。

    “女郎少喝点,这是老先生酿的,后劲儿大的很。”阿喜嘴上这般说,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二人在月下对饮。

    酒过三巡,她脸开始发热发烫,视线略有些朦胧:“阿喜,天上的月亮怎么变成两个了。”

    突然视线闯入熟悉的身影,孟岁檀褪去窄袖衣袍,换回了广袖长袍,却没有选择一贯的深色,反而是一身淡绿色,雅致温润。

    “唉,怎么有两个孟岁檀,我在做梦吧。”她晕晕乎乎的说,随后脑袋被他的大掌托住。

    “又喝多了。”低沉好听的嗓音骚刮着宁离的耳朵,让她无端与数月前的场景搅混。

    “我就喝我就喝,你才管不了我。”她调皮的做了个鬼脸。

    随后她脸一垮:“对对对,我知道了,你是我兄长,你又要说我们没可能了是不是,切,谁想跟你有可能,自作多情,赶紧去找你的谢妙瑛吧,谁稀罕你。”

    她推开了孟岁檀,阿喜早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对他们二人的谈话丝毫听不见。

    孟岁檀知道她这是喝醉了,脑子搞糊涂了,把过去和现在搅混,他在夜色下沉默,心像被揪了一下,从她嘴中吐露的,又何尝不是自己过去的话。

    “不对,你好像说过,没有谢妙瑛我们都没可能。”宁离踉跄的指着他,身影像虚幻的蝴蝶,让孟岁檀忍不住伸手扶着她:“不,我想和你有可能。”

    这话让宁离忍不住笑了起来,模样娇憨:“哈哈,打脸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不是好马。”

    “对,我不是。”他耐心的扶着她往屋里走。

    谁知宁离又下一瞬落了泪:“你不是,你不是他,他才不会这么跟我说话,他……他只会凶我,只会教训我,还只会跟谢妙瑛在一起。”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朵又一朵的泪花摔在地上,听得孟岁檀神色动容,心疼的仿佛被插进了利刃。

    “不会,他以后都不会凶你,不会教训你,也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他低声哄诱,满心都是后悔。

    “真的?”宁离歪着头看他,眼眸被泪水洗刷的发亮。

    “真的,比真金还真。”

    “那你让我打回来。”宁离凑近说,灼热的呼吸喷在脸颊上,让他四肢百骸都涌起了热意。

    “虽然那晚是我不对,但是……但是你怎么能那样对我。”小女郎气急败坏的指着自己的脸,委屈成了个饺子,恨不得张牙舞爪的无差别攻击一番。

    “对不起,我太坏,确实对皎皎做了很不好的事,你打吧。”孟岁檀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说。

    宁离气上心头,果真气哼哼的甩手,打了他一巴掌,还把自己给甩出去了,转了个圈扶着石桌瞪他。

    孟岁檀没有躲,被打后抬手摸了摸脸,她下手并不重,大约是喝多了手脚没什么力道,跟挠痒他痒似的,孟岁檀的脸颊上浮现一个愉悦畅快的笑容。

    宁离忍不住瞪圆了眼眸,努力的揉了揉眼睛,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被人打了后还在笑,肯定是有病。

    “你笑什么。”她莫名其妙的问。

    “可出气了?”孟岁檀笑着问。

    “没呢。”她老实回答。

    这一夜,宁离细数了他无数的罪责,从她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没有冲她笑到后来及笄礼没给她簪发,然后是什么又凶又冷淡,也不笑,越来越老,这样下去快成了学究。

    孟岁檀刚开始还忍着笑,后面就笑不出来了,他脸色愈发的黑,但却仍旧没打断宁离的抱怨。

    “唉,你还记不记得,我就是多吃了快糖你竟然罚我抄写家规,你真是太过分了,这么一说,你确实很讨厌啊。”

    宁离一脸沮丧,蹲在地上当蘑菇:“完了,我本来想……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优点,这下好像全没了,我不能喜欢你了。”

    孟岁檀一滞:“你说什么。”

    “我说你没优点,我喜欢不了你。”她眼看着要往地上躺,被孟岁檀眼疾手快的拽着,然后横抱在了怀中,他的手紧紧的揽着她,宁离嘴里还在呢喃:“老古板、不讲理。”

    他神情突然变得从容淡定,眉梢眼角透着一股愉悦,是比方才还愉悦的样子。

    他把人抱回了屋,放在床榻上,倒着桌上的茶水给她解酒,扯过被子把她塞进去,然后在床榻上坐了一晚,生怕他走后宁离想吐,却被噎着。

    第二日,宁离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她翻了个身,腿夹着被子,睡得迷糊又舒服。

    她脑袋还在发懵,记忆如碎片般涌入脑海,半响后,她顶着炸毛一般的发丝坐了起来,一脸呆滞。

    她,昨晚,说了什么。

    阿喜一进屋便瞧见了宁离一脸安详的躺在床榻上,双手交叠于腹。

    “女郎,您在做什么呢,已经午时了,老夫人早就醒了。”

    “没事,昨夜喝太多,赶紧备水沐浴我要去瞧祖母。”再睁眼时她已经翻身而起,神情面容全无方才的尴尬。

    沐浴过后,宁离去了徐老夫人的院子,一进门却瞧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人影。

    徐老夫人正和孟岁檀含笑闲聊,有说有笑。

    “多亏了孟大人相救,否则我这一身老骨头啊。”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孟岁檀笑笑:“不足挂齿,宁离也有功劳,她很聪明,若无她的配合,我也不会这般顺利。”

    “是啊,她大了,主意更多了,我也知道孟大人对她的心思。”徐老夫人没再逃避,直视他说。

    “是,我心昭昭。”他也很干脆的承认。

    宁离躲在屋门外,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

    “只是恕我直言,皎皎在孟府所发生的那些事,让我一直介怀,你的家人似乎并不赞成,就算已经被你说服赞成,我们也不放心,像你们那样的人家,最需要一个主母,什么操持家务、伺候公婆、做一个贤妇,我们皎皎可做不来。”

    徐老夫人坦然道,并不避讳宁离的缺点。

    “我知道。”孟岁檀淡淡道。

    “她可以做她自己,我想我喜欢她也并非只是想娶回来泯灭她的光彩,若是能给我这个机会,亦可分府别住,或者让她住在徐府也可以。”他拿出足够的诚意。

    徐老夫人虽然听着满意,但是嘴上仍说:“你那母亲恐不会答应。”

    “所以皎皎住在徐府是最好的选择。”

    宁离越听越奇怪,等会儿,他们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分府别住,什么母亲,她和孟岁檀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就牵扯到这些了。

    她踢了一脚门槛,故意闹出了动静,叫屋里的二人停下了谈话。

    “谁在外头。”徐老夫人看了眼孟岁檀。

    宁离拉着一张脸揣着手进了屋,徐老夫人忍不住笑:“哟,气得挺早啊,睡得可好。”

    “祖母。”她忿忿喊了一声,不满她的打趣。

    徐老夫人见好就收:“好了好了,去用些早饭,王嬷嬷都备好了,昨夜喝的醉醺醺的,成何体统。”

    宁离的实现没看孟岁檀一眼,跑到一旁的圆桌上坐下,手边摆着一碗蜂蜜水,桌上餐食很是丰盛,她有些心虚,难不成祖母知道她昨夜喝醉了?

    熟料她刚落座,徐老夫人带着孟岁檀也落了座,正好坐在她对面。

    “蜂蜜水解酒,多喝些。”孟岁檀说了一嘴,忽视了宁离愈发愤懑危险的视线。

    这狗男人,果然是他跟祖母告状,她攥紧了筷子,咬着唇盯着他,想着等会儿跟他如何算账。

    第58章

    “对了,你七师兄和阿寰他们呢?”徐老夫人问宁离,从昨日开始便没没见他们二人。

    宁离便也想起这茬,光顾着救师兄们竟忘了他们二人,她脑袋一转,眼眸示意孟岁檀。

    “他们二人孩还在回程的路上,寰娘子已有了身孕。”轻飘飘的话语震惊了在场二人,徐老夫人放下筷子,倾身问:“当真?”

    孟岁檀眼眸含笑:“自是真的,回程的路上本欲快些,谁料寰娘子呕吐不止,完全撑不住水路,便在半路二人转成了陆路,如今胎像未稳,怕是得些时候。”

    徐老夫人高兴的找不着西北,饭都不吃了便叫王嬷嬷赶紧去置办:“快快,叮嘱大夫候着,阿寰回来后立刻来把脉,不对,她胎像未稳,何不就在当地养胎。”

    “许是寰娘子担忧老夫人,再者身子重了恐愈发懒散,那时也是不易挪动。”

    王嬷嬷把老夫人摁下:“哎哟我的老夫人,您才大病初愈,先把饭吃了,待会儿老奴陪您一起置办补品、衣裳,慢慢来。”

    三人用过饭,徐老夫人叫宁离去送人,自己则和王嬷嬷把这喜事告诉徐秋锦,路上,王嬷嬷挽着她的胳膊,试探询问:“夫人方才那些话是愿意孟大人……”

    徐老夫人笑笑:“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总归是皎皎愿意才好,我啊,不干涉年轻人的事了,孟府什么人家你也不是不知道,只但凡他能说出分府别住这种话,足可见诚心,要知道这种世族,难缠的地方多了去了,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王嬷嬷点了点头:“是了,一切还是要以小娘子为主,只是可惜了八郎。”

    提及虞少渊,徐老夫人也是一脸黯然:“他与皎皎没缘分,也不可强求。”

    宁离送孟岁檀出府,午时的日头晒得她头脑发晕,孟岁檀便和她换了地方,走在抄手游廊外侧,高大的身形替她遮住了些许光线。

    “你怎么在这儿,你昨晚……”她迟疑问。

    “我下了朝便来瞧老夫人如何,来了没多久,看来昨晚的事你还记得。”他眸色含笑,侧头打趣。

    “记得怎么了,谁叫孟大人夜闯香闺,登徒子作为。”宁离嗤了一声,她斜着眼扫视他一身淡绿色的衣袍,语带调侃:“看来大人果真很在意自己的年龄,方叔随口一说便如此放在心上。”

    孟岁檀闲适的神情果然一滞,掩唇轻咳:“我的年龄如何?正值壮年。”

    再自卖自夸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只得绷着脸以示自己的淡然,宁离憋着笑,送到他府门前的时候魔爪伸出,覆在她思虑了一路的地方,轻轻一捏:“确实,正值壮年。”

    掌心所触碰的地方紧实,宁离的也只是轻轻一捏,怕受到反弹,捏完便赶紧退出老远,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果然,孟岁檀神情一僵,脸色震惊的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出格的举动。

    再看见她离得自己老远,一脸防备,孟大人脸色更黑了,生生气笑了。

    扶额片刻后,憋出一句:“成何体统。”

    哈,宁离看见他的耳根后似乎泛起了薄红,越发笑得开怀,只是下一瞬面前闪过一道风,她腰肢被紧紧揽住,大门前,她被压在门框上。

    他薄唇压下来的一瞬间,宁离暗道在,糟糕,玩儿脱了。

    她抬手挡在二人的唇齿间,孟岁檀的鼻梁已经抵住了她的鼻梁,深邃的眸子幽暗灼热,盯得她头皮发麻:“大……大人,光天化日之下,你冷静些。”

    温热的唇抵住她的掌心,半响后他离开了些许,话语间有些玩味:“方才那般没见你紧张。”

    宁离伸手一推,把人推了开:“大人也太没肚量了,这便是你喜欢我的态度?我不过是捏了一把,若大人不许,我倒也不是不能去南风馆。”她理直气壮道。

    孟岁檀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但是心里头又有某个地方欣慰,三年前的宁离不就是这般和自己说话的么,不过是那些很乖巧,虽娇纵,但尺度分寸拿捏还算得当,如今更为娇纵,甚至是有恃无恐,当然也从侧面说明她对自己已经渐渐放下了心防,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你敢去。”他淡淡道。

    “有何不敢。”宁离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那想来徐老夫人应当要知道的。”他睨着她,搬出了杀器。

    宁离神色一滞,随后气急败坏:“你不讲武德,敢告状。”

    “好了好了,我方才是说笑的,你……想便随你。”孟岁檀未免把人惹怒,只好退了一步,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

    这还差不多,哼。

    宁离勉为其难的脸色好转了些,她在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宁离在他身上跌过跤,重新交付真心也更为困难。

    二人的过去有她一大半的一厢情愿,同一个人身上她不想跌两次跟头,她想就算真的有接受他的可能,那她也会有随时抽身的准备。

    “对了,圣上知道了你此次平叛的功劳,屠将军也对你大加赞叹,所以不出几日,对你的封赏便会到。”他含笑的说。

    封赏?宁离一愣:“什么封赏啊。”

    “这个便先不说了,到时你便知晓。”他卖了个关子,随后说,“我要进宫了,与太子还有要事商议,你回院子罢,好好修养身子,少喝酒,我改日再来看你。”

    宁离点了点头,随后皱眉:“谁想你来看我,还是宫内有政务时再见好了。”她嘟囔道。

    目送孟岁檀离开的身影,她转身小跑着进了府,她向画院告了三日假,手生了不少,趁着有空,赶紧去练习基本功,否则回画院时,学正又要敲她手板心。

    她安安分分的在自己院中作了一下午画,徐秋锦偶尔过来看她一眼,见她如此用功,欣慰异常,熟料宁离托着脸又描了一副某人光着上半身的图,还在他的颈窝画了一只猪头。

    “嗤。”

    阿喜好奇转过头,看见宁离憋着笑,想探头去看,宁离蓦然挡住了画,阿喜不满:“女郎好生奇怪,先前作图都不避着我的,现在疏离了,瞧一眼都不行。”

    宁离没说话,她沉思着自己的下意识动作,不就是一副图嘛,有什么不能看的,画出来不就是让人欣赏的。

    “算了,你瞧你瞧。”她拿开手,故意把图竖了起来。

    “啊呀,女郎不知羞。”阿喜原是已经习惯她时不时画一些果着的人体描摹图,只是这次的面容竟换成了孟大人,她登时有些不忍直视,生怕冒犯。

    “不是你要看,看了又说我。”宁离讪讪放下图。

    “哪有,女郎也没说是这样的图。”阿喜有些委屈。

    王嬷嬷进了院子后笑着喊:“小娘子。”

    宁离闻言手忙脚乱的把图赶紧收拾了,只是奈何王嬷嬷突袭的猝不及防,她手一抖,纸飘了出去,正好飘在了王嬷嬷脚边。

    王嬷嬷自然熟练的要蹲下身去捡。

    “别捡。”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可惜二人喊晚了,王嬷嬷已经捡了起来,并且要翻过来看:“怎么了,咋咋呼呼的。”

    她瞄了一眼后手仿佛被烫了一般松开了画纸,手捂着眼睛嘴中直哎哟哎哟,这是什么东西啊。

    完了,宁离耳朵红的要命,早知她便不画了。

    “这是人体描摹图,女郎来练习的。”阿喜关键时刻道。

    “练习也不必这般……出格罢。”王嬷嬷倒也没多大反应,毕竟她从年轻时便伺候徐老夫人,恐怕徐秋锦的那些图就算没有刻意看过很多也碰上过。

    “罢了,赶紧收起来罢,可别叫老夫人看见。”王嬷嬷把图递给了她,显然是那一眼没叫她看出来图上的人是何人,阿喜能一眼瞧出是已经记清楚了孟岁檀的容貌,王嬷嬷见得少,又眼神不好,没认出也是顺理成章。

    “嬷嬷来可是有事?”

    “八郎来了。”

    虞少渊来了,宁离把他视作自己最好的朋友,兴高采烈的去前院儿寻他了。

    前院儿的玉兰树下,地上落了一些玉兰下来,虞少渊矮身捡起,身后传来欢快的脚步声:“八郎。”

    虞少渊尽力牵起笑意,转身后把玉兰别在了她的发髻上:“玉兰花开了,真适合你。”

    “多日不见,怎的还文邹邹的。”宁离也别了一朵在他的发冠上。

    她还是如往常一般叽叽喳喳的说话,虞少渊今日却话少的厉害,只是侧耳去听,很快宁离也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你可是心情不好?”

    虞少渊心头苦涩,他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选择了孟大人。”

    宁离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做甚。”

    “我……我也喜欢你。”他憋了半响,最终还是小声说出了口,勇气最终冲破了胆怯,他不再畏畏缩缩不自信,而是挺直了腰板:“你太迟钝,可我确实对你有旁的心思,已经很久很久了。”

    看着宁离惊愕的神情,虞少渊忍不住靠近一步:“你对我有没有一点……”

    “没有。”宁离眉眼下压,摇头。

    高悬的心重重的落下,虞少渊忍不住面色黯然:“为什么。”

    “我只当你是兄长。”宁离诚恳的说,她万没想到虞少渊会有这样的心思。

    “从何时开始的。”她顿了顿问。

    “大约是很久之前罢。”虞少渊在她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你把我当兄长,孟大人亦是吗?”虞少渊还是问出了心头的话。

    宁离愣了愣,脑海中出现了孟岁檀那张面孔。

    “我不知道。”宁离沉默的低下了头,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现在努力的去回想,并没有悸动的心情,可爱、喜欢不应当是热烈赤诚的吗?

    宁离对标的是过去的自己,没有想过人会随着年岁增长心境也会变,喜欢的表达方式也随之改变。

    虞少渊闻言更为拈酸,他凭什么可以令宁离犹豫,明明是他当初不要了她,现在又后悔,这算什么。

    “不论何时,你永远是我的师兄。”宁离背着手,没有直视他的眼眸。

    “嗯。”极淡的一声应和,似乎充斥着浓重的酸涩。

    虞少渊的耳中一片寂静,无法听到任何的声音,脑海一片空白,嘴唇煽动却无法说什么。

    “师兄,我这几日笔法疏练,你帮我看看可好?”甜润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神思。

    虞少渊隐隐激动:“好。”

    他差点以为她以后都不想和他做师兄妹了。

    ……

    太子从普华寺救回,没受什么伤,只是阴郁了两日,觉得丢了脸,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薛太傅拿他毫无办法,孟岁檀摇了摇头表示先什么都不要说。

    哪成想薛太傅离开后,太子仰躺在躺椅上问孟岁檀:“少傅,孤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做不成,还愚钝不堪,事事都要少傅和太傅提点,还中了庸王的陷进,孤不配当太子。”

    孟岁檀不紧不慢道:“殿下仁爱之心,是庸王无法比拟,且善于倾听臣下建议,殿下只是年岁小,谁还没有小的时候呢,中了陷进,只是殿下一直心怀善良,不相信您的皇兄会真的想下手害您,只要给您时间,假以时日,您会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一番话下来,太子果然脸色好了许多,也愿意听课了,薛太傅叹气:“还是你能劝得了殿下。”

    小孩子罢了,孟岁檀笑笑,他如今哄小孩已经信手拈来。

    今日下值早,他便早早的回了孟府,却刚进府门便碰到了一脸阴沉的孟致云。

    “父亲。”他拱手问候。

    熟料迎面而来的是孟致云的一个耳光,这耳光力道迅猛,且没有收力,孟岁檀虽能反应的来,但却不偏不倚的硬生生受了这个巴掌。

    他的脸被扇得偏了过去。

    “逆子,我问你,这些日子你周转各处看宅子是在做甚,孟府的宅子多的是,你另外买是何意,且那宅子造册时并非是在你名下。”孟致云黑沉着脸,侍卫在暗中探查他的行径时他便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父亲就因为此事便打儿子?”孟岁檀轻轻拭去唇边的血迹,俊美的侧脸上浮现出一片猩红的指,矜贵如他,巴掌印丝毫没折损他的华美,反倒是添了一丝破碎。

    “你难道不是有二心?别以为你平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我、不把这个家放在眼中,你母亲三番四次的被气晕,这就是你做儿子的孝道?”

    到底是孟祭酒,孟岁檀知道他的底线在哪儿,只要不越过底线,做什么他都不会管,反而会和稀泥,但凡越过底线,便是处理人命他都可以做的出来。

    “父亲竟如此不讲道理,儿子深感无奈,母亲出言挑衅、羞辱,这些您只字不提,儿子理解,人都是胳膊肘往里头拐,孝道,儿子自觉并无对不起孟府的地方,如今孟府的荣华都是儿子换来的,此次庸王平叛,圣上封赏,您,难道还不满意吗?”

    他冷冷一笑,似是厌倦:“进屋说罢,在这儿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他绕过孟致云,率先进了前厅,孟致云一拂袖也转身跟了进去。

    他一连梗塞,孟岁檀说的没错,库房中还摆着圣上的荣赏,无上荣耀,他们也都知道低调行事,素来简朴、内敛,免得叫朝堂围攻忌惮。

    “你敢说你买宅子不是为了宁离?你想娶她,想抛下孟府,分府别住。”孟致云一进屋便指着孟岁檀鼻子说。

    这话恰好被要踏进屋的岑氏听到了,她不可置信,捂着心口轻唤:“檀儿。”

    孟岁檀闻言抬首,神色淡淡:“母亲。”

    “你当真如此狠心?你……父母在,不远游,你岂不违背孝道,传出去岂不叫人耻笑。”岑氏神情激动的说。

    “我不同意,绝不可能。”

    孟岁檀已经料到了事情会这般,他不急不慌的落座,孟致云看见他这般便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个女子,你就要这般,逆子、没出息的逆子。”孟致云仰天长叹。

    “儿子倒是还没问父亲,当初普华寺可是父亲把儿子放在那儿的人手给收买,叫他们隐瞒不报,还有,我送到普华寺的银钱可是都不知怎的被转入香火钱里头,我派过去的伺候丫鬟、伺候嬷嬷都被打发走了,这些,父亲该如何解释。”

    孟致云神情一滞:“我……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您若没有宁离的父亲,父亲您早就是地府的一缕游魂,您如今却站在这儿,欺辱她一个孤女,我有错,我不该当初信了父亲,把她送去了那儿。”

    他的话犹如利刃,孟致云脸色隐隐浮现一丝恼羞成怒,是被戳破遮羞布的怒色,他唇翕动几下,似乎说不出什么话,与岑氏面面相觑。

    “父亲,您当真问心无愧吗?”他站起身,视线直直的看着孟致云。

    夫妻二人脸色涨红,欲开口辩解,却被孟岁檀打断:“在人命面前,任何的补偿都略显苍白,父亲也不必说什么养育之恩,您从未管过她,没有给过教导和关怀,母亲亦是,巴不得偏爱孟令臻,从未上过心。”

    岑氏有些无措,原本卡在喉咙的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这些事细细数来确实是他们做错了,她也从中窥得了孟岁檀的一意孤行和坚持。

    “此事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如果还有什么干涉,那我便辞官,孟府的荣华将到此为止。”他冷冷的抛出最后的大雷。

    惊得他父亲和母亲手脚慌乱,孟岁檀有登阁拜相的未来,现在辞官,岂非一朝星辰陨落,日后叹息,均是后悔,孟致云对于这方面还是拎得清的,他清楚孟岁檀的执拗,说到就要做到,他本欲拿长辈的身份压人,却没想到他竟这般豁的出去。

    孟岁檀没再跟他们掰扯,袖子一拂便离开了前厅,徒留夫妻二人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官是肯定不能辞的,那只能由着他去。

    孟岁檀出了门后便瞧见了瑟瑟缩缩躲在一旁的孟令臻,他一双冷眼睨了过去,吓得孟令臻磕巴道:“兄、兄长你回来了。”

    “躲在这儿做甚。”他倒是没有甩冷脸。

    “我……我刚过来,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她赶紧摆手否认,颇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孟岁檀没有说什么,绕过她便离开了。

    宁离的假歇完后,便回了画院,云黛见着她,亲亲热热的凑了上来,一脸喜意,再环顾周遭,学生们的实现均落在她的神上,有的意味深长,有的愤懑不平,有的嗤笑,有的艳羡。

    “怎么了这是,怎的都瞧我。”她凑在云黛耳边问。

    “你还不知道呐,圣上嘉奖你,把你的职位升作了艺学,恭喜你呀,你可是独一份的女艺学。”云黛兴高采烈的说。

    饶是宁离也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可我才入画院不到一年,怎么说也得从袛候做起,如何能跳级,这叫那些袛候大人该如何想。”

    她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一则你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少年天才,二则你又为平叛出了功劳,若非你及时带屠将军取得关键证据,怕是还没这么顺利。”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孟大人。”众人行礼。

    宁离转身看着他:“大人怎么来了。”

    “我特请示圣上,想作为兄长亲自来为你授礼。”这一刻,他没有旁的心思,二人除去这些纠葛,还有一层身份,他也是她的表兄,自然为她而感到骄傲,不管怎样,过去那十年的娇养不是假的。

    云黛推了她一把:“快去啊。”

    众人聚在崇青馆的前院,身后是数十名学生,学正站在一侧,最中央宁离双手交叠于腹,矗立在孟岁檀面前,他郑重的为她带上了冠子,矮身凑在她耳边:“你父亲的案子已经在查了,相信很快便能真相大白。”

    宁离心神大动,忍不住抬头对上了他深邃的视线。

    “起身吧,宁艺学。”他俯身扶着她的手臂。

    “希望你日后前途顺畅,我们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注】”沉厚的嗓音如风一般飘散在崇青馆的院落中,落在众人的耳廓里,犹似最美好的告白。

    第59章

    宁离在这一句话落下后,懂得了他的意思,骤然间绽开了笑意,白皙的小脸闪着动人的颜色,樱唇上扬,月牙眼乍如春华耀目,面庞止不住的浮现喜色。

    她双手接过礼册,扬声说道:“多谢大人。”

    她明白孟岁檀在补全她最“重要”的遗憾,宁离恍然感叹,若是二迟一些相遇,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但可惜,没有如果。

    画院的众人围上来恭贺,孟岁檀看着被人群围簇的她,心头微微发软,同时更为强烈的渴望生了出来,他像是溺水之人,手边的浮木近在咫尺。

    “皎皎。”他轻声唤道。

    身在人群中耀眼的宁离笑意未敛,她回过了头眉目微挑,似是在问他怎么了?

    但是身边的声音太大,盖过了孟岁檀的声音,只有一张薄唇开开合合,宁离并没有听到什么,只是疑惑的看着他,但最后她还是没有听到。

    孟岁檀也没有失落,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他还有公务要忙,便没有同她道别离开了画院,东宫忙成一团,大理寺对庸王审讯,他特意去同负责授礼的官员协调,得来亲自帮她授礼的机会,也算全了三年前未满足她心愿的遗憾。

    下值后,宁离欢天喜地的回府给徐老夫人和徐秋锦看,她在二老面前转着圈圈:“祖父祖母,我升官了。”

    她把印玺和礼册递给二老,徐老夫人愣愣的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宁离背着光,那面容似乎与多年前的宁絮重合,气意风发的跑了进来:“师母,我要做官了。”

    与那时不一样的是,徐秋锦把画卷砸到了宁絮的脸上,暴怒的吼了他一通,而今,全然不一样的心态,他们二人已然后悔,却仍旧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遗憾。

    徐老夫人默默转回身去抹泪。

    宁离怔了怔,不知何谓,徐秋锦掩唇轻咳:“你祖母就是太高兴了。”

    徐老夫人收拾好心情:“好,太好了,我们皎皎很是优秀,过些日子去看你父亲,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宁离重重点了点头。

    翌日,她出门时徐老夫人把她叫住:“把这汤拿着。”

    宁离揭开食盒轻轻嗅了嗅:“好香啊,祖母这是什么汤啊。”

    “这是给孟大人喝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听你师兄说这些日子忙的都在官曙住,这吃不好伤口如何能恢复的好,人情咱们得做足了,这汤是我熬了许久,里面加了许多滋补的药材,补血的、益气的,拿去给他喝。”

    宁离了然:“好,我会带到的。”

    说完她提着食盒踏上了进宫的路,食盒里的香味儿又勾着她的馋虫,点卯过后她提着食盒小步跑去了东宫,守卫瞧见又是她,便主动说:“孟大人在书房同太子殿下议事。”

    “没事,那我等等他。”宁离提着食盒在宫门外踱步,幸而食盒保温,不至于凉了腥气。

    差不多等了两刻钟,侍卫才去通报,没过半响,便叫她进去,宁离抱着食盒亦步亦趋去了詹事府,她探头探脑的在门外瞧,却只看到了孟岁檀的背影。

    一声怒喝传来,吓得她一个踉跄,孟岁檀发了好大的火,似乎是属下办事不力,气得他脸色黑沉,顺手抄起镇纸扔了出去。

    正好砸在了门框上,他余光一暼瞧见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脸色一瞬间变得淡然诧异。

    被发现了,宁离不大好意思的说:“打扰大人了。”

    “没有,怎么来了?”他声音都放缓,看得旁边不停擦汗的下属一阵惊愕。

    “我……祖母给你煲了汤,说你救了我,又每日住在衙署,吃不好,伤口肯定不好恢复。”她简单的说了两句,食盒中的汤熬了所有东西的精华,香气扑鼻,还煮了些鸡丝。

    她似是被屋内的气氛所吓到,沉默着把食盒放下,孟岁檀及时的使了眼色叫那下属离开了屋子。

    “替我谢谢老夫人。”他没多想,以为只是寻常的鸡汤,接过碗后,汤碗还冒着热气,他尝了一口,对上了宁离期待的视线,微微颔首:“甚好。”

    她自然是知道甚好的,她出门出的急,否则她定也是要尝一口:“那是自然,这汤我祖母熬了一夜,里头放了许多珍贵的药材,补血益气,于你的伤口恢复甚是有益。”

    孟岁檀喝汤的手一顿,缓慢的抬头:“你说这汤里有什么?”

    宁离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但对上他的实现后,脸色变了,显然是想起在慈光寺内他误食薛太傅茶水的事,二人面面相觑。

    “我……我忘了,我忘了你,怎么办,快……快吐出来。”她慌的手足无措,这要是毒发了,她岂非害死了他。

    汤已经被孟岁檀喝的见了底,这么多的下去,除非君大夫亲自来,否则便是无甚办法了。

    “我的伤好的慢确实因不敢食用滋补汤药,除了让伤口好的更快,还会让积累的毒喷涌而出,故而他一只不敢喝,任由伤口缓慢愈合。”

    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指责宁离,只是无奈扶额。

    “快吐出来啊,你愣什么神。”宁离跑到他身边捧起他的脸想让他张嘴。

    大约是这个动作太过出格,孟大人轻敲了敲她的手臂,摇了摇头,宁离松开了他的脸颊。

    “已经喝下去了。”他一脸没什么办法的样子。

    “你……会死吗?”她磕巴问。

    “也许。”他不甚在意,大掌却悄悄移到她的腰间,轻轻搭了上去,索性宁离并未发觉他的行径,只是懊恼:“早知我便该问我祖母才是。”

    “我去叫太医。”她没再耽搁,转身就要跑。

    却被他微微一使力,把人摁着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整个人嵌入了怀中,宁离懵然和他对视。

    “太医没用,你上次不都听到了吗?”他似是不知羞耻为何物,哑声说。

    药力真的涌了上来,催动了血液的流速。

    “我……听到什么了,您莫要胡说,大人,这儿是衙署,人来人往,还请您自重。”她一根根的掰着他的手指,大约是被揽徳太紧,她的腰很痛。

    孟岁檀不退反进,脑袋埋进她的肩窝,轻嗅体香,宁离能感受到他逐渐升温的体温,心生惧意,忍不住开始挣扎。

    奈何越挣扎腰间的手收的越紧:“别,你别。”

    随后大掌捏着她的下颌扭正,薄唇覆了上去,缱绻的吻着,并不强势,生怕吓着她,在这种唇舌的攻势下,宁离从最初的僵硬无措到眼睫轻颤,眼神渐渐软化,孟岁檀便更进一步,撬开了她的唇舌。

    舌尖划过敏感的上颚,无意识的喘息丝丝缕缕的泄出,浓郁的药香和檀香交缠,攻势越发猛烈,甚至隐隐压过一头。

    宁离只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唇齿被封着,喘息艰难,脖颈处的盘口似乎被撬动,待她反应过来时一侧肩头的衣裳已经滑落,肤若凝脂,光泽莹润,锁骨精致,宛如上好的美玉。

    而这块美玉正被孟大人含在唇中吮吸,酥麻阵阵晕了开,从肩头顺着肩颈攀爬,到了脖颈。

    宁离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对待,身子都软成了一汪水,她面庞上浮起淡淡的薄红,唇间忍不住溢出淡淡的喘息。

    突然她黛眉一蹙,脖颈间传来细密的刺痛,大约是太上头,软肉被叼在孟大人唇齿间研磨,下嘴便没了分寸,忘了宁离特别怕痛。

    她抬腿踹了他一脚,使了些力,他的身躯不察,微微晃了一瞬。

    孟岁檀抬头蹙眉:“怎么了?”

    他声音发哑,低沉的嗓音似是弓弦之音,轻轻的拨动人的心弦。

    宁离气得不行,他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自己在干什么事情没分寸么。

    “痛死我了,你属狗的啊。”她摸了摸脖颈,痛的眼泪汪汪,这一摸不得了,摸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牙印,宁离不可置信:“你咬我。”

    孟岁檀愣了愣,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才记起她特别怕疼,蹭破个皮都蔫巴个半天。

    忍不住低头往她脖颈处吹了吹。

    轻微的凉风拂过她的脖颈,痛意缓了些,宁离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氛围别打断,难为情和羞耻涌了上来,宁离欲起身把他推开,熟料却被攥住了手腕,她略怔松后,对上了孟岁檀深邃的眼眸。

    汹涌的情绪如浩瀚烟波,像是要把她溺死在眸色中。

    “别走,皎皎。”他复又低头啃咬,宽阔的脊背微微俯身,把她拢在了怀中,宁离另一边的肩头也滑落了衣衫。

    “疼……手拿开。”一声小小的呜咽不明显的响起。

    人来人往的东宫詹事府在一处略小的屋子内,无人关注此地,甚至于官员们来回走动却并未发觉屋内之事。

    半个时辰后,一官员来到他的屋外:“孟大人,太子殿下……”

    “滚。”一声气息不稳的声音传到了官员耳朵里,他一个激灵品味着这个字的意思,只以为他是因何事而生气,却没想到是别的东西,便忙不迭拱了拱手溜走了。

    屋内,宁离拉着脸坐在地毯上穿罗袜,她的襥帽早已掉落,小圆髻微微凌乱,发丝垂落脸庞,隐于衣领下的脖颈早已痕迹满身,她跟罗袜较劲的手指上还隐隐布着细密的红痕。

    孟岁檀的官帽随意的丢在一旁,他同宁离一般支着腿坐在地毯上,侧头看着她怒气满面的侧脸,讨好的伸手要帮她穿罗袜,被她啪得打掉了手。

    显而易见,宁离跟他在怄气,还是很严重的怄气。

    “对不起,方才是我太过分了。”他诚恳的道歉,孟岁檀神色正常,脖颈下却还有大片的红意未散。

    “你是……是铁杵吗?”她看着自己磨破皮的掌心有些肉疼,怎么可能会磨破皮呢?她一向握画笔握了许多年,手心早就生出了茧……

    但是她貌似破皮的是左手。

    阵阵痛意从掌心散发,宁离背对过身轻轻地吹着掌心,身后的人突然起身在书架上一阵翻箱倒柜,拿出了一小瓶药膏,绕到她身前大掌包着小手挖出了药膏轻轻涂抹。

    经历过方才的事二人并没有更亲近,宁离反而生了惧意,已经收敛起强横专制的孟大人似乎又扒开了身外的皮子,露出了偏执的内芯,强把她抱在怀中不说,还一直让她给他……

    嘴上还说着一些与平素大跌眼睛的荤话,简直吓着了宁离。

    她抿了抿唇,不悦道:“方才那位大人已经要同你禀报了,你怎能把他呵斥离开,还一直……若是叫他发觉,岂不叫太子怪罪,届时再治个秽乱宫闱的罪。”

    “此处是我的衙署,不会有人发觉,就算发觉也不会敢说出去,放心。”

    她说是这个意思吗?她分明是拐着弯儿的说……他实在太过分了,宁离涨红了脸,碍于耻意不敢说。

    孟岁檀替她穿上罗袜和鞋又亲了亲她,因着还沉浸在二人方才亲密的举动里,并未发觉她的僵硬。

    她太脆弱了,身形纤细,两只手腕胳膊他一只手便能握住,便是小腿也能一掌包住,他又手劲儿大,无论是揽着腰还是捏着肩膀亦或是动一下胳膊,都会惹来她的痛呼。

    他只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宁离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东宫,回到崇青馆才回过了神儿,她方才竟无知无觉的叫他得逞,撸起袖子后白皙的手腕一片殷红。

    怪她没问清祖母给他熬的汤。

    她一脸恹恹的回了画院,云黛见她这副模样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宁离也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下值回府后徐老夫人拦着她问汤给了孟大人没有,宁离心虚点头:“给了。”

    “那他喝了吗?”徐老夫人问。

    “大约……喝了吧。”宁离越发含糊。

    “喝了就好,明日再送去一盅去。”徐老夫人随意道。

    “不必了。”宁离赶紧拒绝。

    “怎么了?”徐老夫人看她反应这般大有些奇怪。

    “没什么,孟大人说他火气重,这些滋补汤偶尔喝一次便可以了,若是多喝反而是对身子弊大于利。”她胡乱扯了个借口,徐老夫人倒也没多想,正色着脸信了。

    宁离松了口气,一溜烟跑回了院子,她不仅掌心疼,胳膊也酸,恨不得拿热水泡一泡缓解一番酸涩。

    翌日,孟岁檀神情愉悦的在画院下值时掐着时辰在门外等她,等了好半响也不见她出来,直到瞧见云黛后他才上前问:“宁离去了何处?”

    “宁离?宁离早就走了啊,不过不是从这儿离开的她说今日要同师兄走,便乘了聂大人的车离开。”云黛认真解释。

    孟岁檀没多想,只当是今日不巧。

    但接下来的日子却叫他不得不多想,他每日都在画院门外候着,但却没有一日碰见宁离,一问便是有事或者早就离开,似乎日日都卡着错过的时辰,孟岁檀再心大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在躲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里头不是恐慌,只是心生焦躁,焦躁宁离在想什么,他一点都不知她的心思,哪怕是不愿还是厌恶,直接说总比这般逃避来的爽快。

    他颓然的离开了画院,乘上了回府的买车。

    一路上他都在出神,反思自己,那日他是不是太粗暴,吓着小女郎了,她没见过这种场面,被吓着也是正常,是他的错。

    亦或是他们手脚太重,让她太疼了。

    总而言之,孟岁檀思绪繁杂,千丝万缕在脑海中纠葛成了一团乱麻,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突然,马车似乎碰撞在一处地方,车身狠狠摇晃,孟岁檀扶着车窗探头出去问怀泉:“怎么回事。”

    这一探头却瞧见了意外的人。

    路中间,马车前谢妙瑛抱着一摞书卷低垂着头让了开,她一身素衣,衣着上还打着补丁,她发髻并无任何的首饰,却仍旧收拾的干净、体面,仿佛还是那个曾经端庄的谢娘子。

    孟岁檀愣了愣,谢昶下狱后谢府被抄家,谢妙瑛自然也没了依靠,她在京中名声尽毁,庸王也因谋逆而下狱,结结实实的孤身一人。

    谢妙瑛也看见了他,但只是抬头对视一眼后立马低下了头,只一眼,她的眼神有复杂、有平静、有淡漠唯独没有仇恨,她怕是也知道走到今日这一步她自己和父亲功不可没,怨别人也没办法改变。

    她只能尽力维护自己的体面,抛去过往,重新开始。

    孟岁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放下了车帘,她曾经做过伤害宁离的人,若非他幸运,他又和谢妙瑛有什么区别。

    马车继续行驶,谢妙瑛回头瞧着消失的马车,神色如常的迈入人流中。

    而宁离,这些日子确实在忙着躲人,但还有就是阿寰和丘晏如快回来了,徐老夫人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就连孩子出生的小衣裳也看着准备了两套,毕竟这种东西,大部分的母亲都会自己去做。

    “快快,把那个太师椅上垫上软垫,阿寰身子不好,那怎么能坐,再把茶水换掉,全都换成热水或者果茶,那些腻人的糕点也换了,酸甜开胃最好。”

    徐秋锦看着她这般认真,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宁絮离开后徐老夫人开心的次数很少,宁离寻回来是一次,她升官又是一次,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众人站在府门前翘首以盼,大约快午时,一辆马车缓缓进入巷口。

    “唉唉,快回来了。”

    马车行至府门前,车帘掀开,丘晏如率先下了马车,伸手递给了车内的人,阿寰被他小心护着下了车,面对徐府这么大阵仗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快进来,傻站着做甚,这日头这么晒中暑了可怎么办。”徐老夫人掺着阿寰说。

    “没那么娇气师母。”阿寰哭笑不得。

    她心里却格外感动,她没什么亲人,唯一亲近的便是徐府这些人,徐老夫人看在眼中,对她更好了。

    宁离站在人群外侧,她想挤进去问问阿寰,奈何阿寰现在是重点保护之人,徐老夫人不让她莽莽撞撞的靠近,生怕惊了胎气。

    早年大夫给她把脉时说她身子虚,又因着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元气大伤,日后再难有孕,没成想这竟美梦成真。

    丘晏如淡淡睨了眼无所察觉的宁离,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皎皎,马车上你嫂子落了一件药草香囊,你能否去拿一下。”

    宁离干脆道:“好,我去拿。”

    说完她蹦蹦跳跳的跑走了,丘晏如耸了耸肩,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马车还停在侧门,大约是马夫忘了牵去马厩,宁离刚刚撩开车帘要进去,下一瞬笑意便僵在原地,随后便转身就要跑,被孟岁檀伸手拦住。

    “躲我?”他单刀直入问。

    “没……我躲你做甚。”她故意理直气壮。

    孟岁檀不跟她纠结到底有没有躲为什么躲,只是把人拽着坐在软垫上,宁离蹙眉要起身却又被压在了软垫上,来回两次她也不耐烦了。

    “大人,你又要做甚。”

    孟岁檀气笑了:“吃了我豆腐,还不想负责,嗯?”他拿手轻轻地拨弄她的下颌,连捏着下颌这个动作也没了。

    哈?宁离彻底被他的厚脸皮折服了,吃豆腐?究竟是谁吃谁豆腐。

    “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吃你豆腐了,分明是你……你追着我要,而且你有情毒,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痛的要命,哪儿哪儿都痛,足以可见日后……”她嘟囔的说,脸颊上闪起可疑的红晕。

    孟岁檀凝着她半响,最后却笑了,先是极淡的笑意,而后唇角上扬,最后笑得手扶住了额:“所以,你是……因为怕我同你正式房事会疼会难受对吗?”

    ……虽然如此,但他这么直白讲出来怎么有些奇怪,宁离震惊的看着他。

    她欲辩解一番,只是这样的事叫她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原来小宁大人竟还想过这般事,倒是孟某疏忽了,竟还没小宁大人想的长远。”他忍不住戏谑。

    意识到自己掉坑里的宁离脸颊轰得一下脸宛如夕阳一般,霞色铺面了玉面,她气急败坏吼:“我才没有。”

    第60章

    宁离想寻个地缝钻进去,那样的话便不必面对这一刻的尴尬,先前还运筹帷幄的自信轰然崩塌,似乎主动权又被迫回到了孟岁檀手中。

    她反应过来时对上了孟岁檀含笑的眸子,这次不再等他阻拦,便推开了人下车,心里把这人又记了一笔,发誓再也不理他。

    孟大人见人又逗过了头,笑意顿敛,不管不顾的下了车跟在她身后。

    宁离见他这般不要脸,只得转过头蹙眉:“你跟着我做甚,今日我师兄和嫂子回来,全家人都在围着他们转,没空招待你。”

    孟岁檀没说话,只是示意她回去吧,宁离狐疑看着他,再三确认他只是下车送她后忙不迭的跑回了院子,她回去后才想起七师兄同她说的话,才明白自己大约是被这二人联合起来给骗了。

    她下次定要给阿寰告状。

    阿寰有孕的消息是孟岁檀“好心”递到了丘府,当面儿同丘尚书说的,丘尚书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这毕竟也是丘家的后代,纵然心里不大舒服,但还是忍了下来。

    “人还在徐府?既有了身子,孩子为大,到底是丘家的后代,让晏如带她回来看看罢。”他勉为其难道。

    “这事还需同伯行好好商议,毕竟寰娘子身子不好,暂时难以走动。”孟岁檀道。

    丘尚书神色缓缓松懈,比起见到他们二人,他还是希望就这么住在徐府,眼不见为净。

    再上门同丘晏如转达丘尚书的意思时丘晏如也明白了他二叔的意思。

    “虽然离心,到底是血亲家人,这个孩子也是丘家的后代,日后还是要回府祭拜,不过我二叔怕是要怄死,不把我们打出去就是好的了。”他云淡风轻笑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面上却一点都不惧怕。

    二人坐在庭院中的凉亭内,不远处隐隐传来女郎的欢声笑语,丘晏如眯着眼瞧:“皎皎还是孩子心性,刚到家那会儿还谨言慎行,这会儿到是解放了天性。”

    “你这人何时又管到她头上。”孟岁檀压低了眉眼似乎对他突然的提及有些奇怪。

    宁离扶着阿寰走近,丘晏如没再同他解释而是起身去扶阿寰。

    “这么紧张做甚,才一个多月。”阿寰打掉了他的手,如今有孕,脾气倒是愈发大了。

    “我想去普华寺替我们的孩儿祈愿,明日就去。”阿寰揪着丘晏如的袖子,笑眯眯:“夫君一定会答应吧。”

    现如今她也学会了这样的把式拿捏他,丘晏如脸色有些僵硬,唇边拒绝的话复而又吞了回去:“……行。”

    宁离啊了一声,愧疚道:“上次贼人落脚普华寺我都未去探望师父,我也同你们去好了。”

    待第二日上车出城时,她果然在马车上见到了熟悉的身影,这人跟个膏药似的,如今是走哪儿跟哪儿,宁离虽然故意拉着脸,但心里头还有些奇异的满足。

    她试探的伸手拽了拽这无形的绳子:“孟大人公务可是不忙?”

    孟岁檀手上把着本书卷,宁离还凑过去瞄了一眼,晦涩难懂的医书。

    “不忙,庸王都斗倒了,我就是个少傅,有甚可忙。”他闲适的说。

    “可圣上为了嘉奖,不已经给了你内阁实权吗?你为何还坐在这儿。”她又问。

    “权利于人,永无止境,偶尔也要放过自己,况且,今日休沐。”他淡淡提到。

    宁离别过头,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到了普华寺,圆真主持在寺外迎接,宁离高兴的蹦上了台阶:“师父,你怎么出来了。”

    圆真主持笑而不语,他看到了徐徐上阶的孟岁檀,又看了眼宁离,了然。

    宁离同圆真主持叙了会儿旧,说明了来意:“我家七嫂已有了身子,若是师父能给个福祉,那再好不过了。”

    圆真主持笑着掏出了一块平安扣:“恭喜了,老衲便以此物赠予施主,这平安扣已开过光,愿未出世的孩子健康顺遂。”

    阿寰双手接过:“多谢大师。”

    几人又呆了会儿,阿寰走累了,面上具是疲色,便被丘晏如带了回去,孟岁檀上前握着宁离的手:“跟我走,带你去瞧个地方。”

    宁离不明所以:“去哪儿。”

    “你去了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宁离压下好奇,跟着他去了。

    路是通往徐府的,但在岔路时拐向另一处巷子,停在一处阔气的府邸,孟岁檀率先下车,随后伸手递给了宁离,宁离看着眼前的大掌,对上了他温和的视线,放下了犹疑,试探的放了上去,一靠近,便被紧紧的握在手中。

    “这是……哪儿。”宁离看着眼前的广亮大门。

    “送你的。”孟岁檀淡淡道,大门忽的打开,一位管家似的人躬身把二人迎了进去。

    送她的?宁离怔怔的踏入门槛,入目是一片极为漂亮、开阔的玉兰花,院落中的花瓣并未扫去,踩在上头像是踩了一层软垫。

    “你送我这个做甚。”她迟疑问。

    自然是察觉到宁离的逃避,孟岁檀觉得需要刻不容缓的带她来,他有私心,不想让她总是带着有退路的心同他在一起。

    “想送就送了,宅子是你的名字,日后还请小宁大人收留。”他侧头认真道。

    太突然了,宁离根本没做好准备。

    “你……我还没有答应要……”宁离茫然的喃喃,在她看来,她现在不排斥就是最好的节奏,何必这么快,宁离刚刚升起的愉悦倏然破灭。

    “我不是为了要困住你,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他忽的腾空把她抱起,就在宁离以为他又要欲行那事时,刚要恼怒便被放在了玉兰树下,被孟岁檀用花瓣泼洒到身上,盖住了她。

    宁离:……

    对上了他炙热的视线,宁离无所适从的有些烦躁:“你在做什么。”

    孟岁檀揽住她的腰身:“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想爬树,让我抱着你爬,我说不,君子做不出这种事,你就要。”

    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宁离想了想确实有这回事,因着孟岁檀死活不可能爬树,便勉为其难的带着她在树下靠着树身小憩,当然是她小憩,他看书。

    她就靠在他身上,想钻到他怀中躺在他腿上,但是被孟岁檀拒绝了,被接连两次拒绝,小宁离生气了,和孟大人绝交了三天。

    “你当时不带我爬树我知道,你又为何不让我躺在你腿上。”宁离好奇的问出了疑问。

    “你当时候已经十三岁了。”他提醒,十三的年纪有了女儿家的意识,已经是接近及笄的年岁,自然要注重男女大防。

    宁离不屑的笑了一声,故意惹他:“当时我便该去唤次兄来,叫他来带我爬树。”

    孟岁檀蹙起了眉头,捏着她的下颌转过头:“你唤他什么?”

    宁离唇嘟起,圆眸睁大,含糊:“吃兄~”

    随后她便被压在玉兰树下亲吻,吻得很深,雪白的花瓣落在二人头上,像真的已经白了头。

    他追逐着她的唇舌,吻着吻着呼吸又愈发深沉,他克制的低头看着她,视线凝着她,锢着她:“不要唤别人兄长,包括你的那些师兄。”

    这是在吃什么飞醋,宁离缓过气息来便听到了他无理的要求,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下一瞬却瞪大了眼睛,眼眶涌气阵阵湿润。

    她耻于承认身体的感觉,他只是轻抚几下,便软成了一摊:“别……”

    打着弯儿的轻吟泄出,孟岁檀却不急不缓,只是蹭着,安抚着,他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双臂抱着,温和的臂弯仍旧带着温热的气息。

    像个安乐窝一样,小时候的宁离总是呆呆的看着他,觉得阿兄的怀抱肯定很温暖,要是能每天都能靠进去抱着就好了。

    小宁离是个小黏糕,对身边的人情感需求异常的高,要每天都受到抚慰,恨不得日日在阿兄的怀中撒娇打滚,要被抱着,拿衣裳裹起来,日日在他好闻的药香中昏昏欲睡。

    但这些都只是想象,孟岁檀并不会允许她离自己太过亲近,除去这方面,其他的有求必应。

    如今她幼时的想法得到了实现,后面她就被抱了起来,她的腿缠在他的腰间,大掌扶在腿上,用他的外袍裹在后背处,让她可以很好的闲在他的怀中。

    宁离刚开始还拒绝,后来抵不住这种攻势,破罐子破摔的懒懒枕在他的肩头,双手勾在他的脖颈上。

    她的唇红的像莓果,时不时还要抿一下,脸忍不住埋在他的脖颈处,悄悄吸了一口。

    “做什么。”没想到这么小个举动都被发觉,宁离干脆不再遮掩,照着他脖子咬了一口,肆意的折腾、报复,孟岁檀面不改色任由她这般。

    但宁离懂得见好就收,也还是不敢太肆意索取,眼瞧着待在这儿的时辰太长,她主动说:“我要回府了。”

    孟岁檀依言把她抱上了马车,骤然离了怀抱,她心里竟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宁离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比自己想象的还需要爱。

    她想要炙热到把自己烧死的爱,她就像被笼罩了一层朦胧的膜,膜之外对什么都恰到好处,一定意义上来说她把他的克制学的很到位,但一旦戳破了这层膜或者戳了一个洞,她就会无尽的索取。

    没人想被索取和烦扰,都要有自己的事。

    宁离蔫巴的抵着下巴,早知如此,还是拒绝了的好,她一边觉得二人的关系进展实在太快,一边又忍不住想索取更多,一边又恼怒他总是如此烦人。

    先前她不愿的时候恨不得强横到不行,跟个疯子似的,把人勾到手了又开始一步步慢慢来。

    “疼不疼了。”孟岁檀低声问。

    “疼。”她轻轻蹙了蹙眉,想着等会儿若是走路怎么不被瞧出异样。

    马车路过一处地方,宁离的视线跟着那牌子走,随即落在了二楼上朝她抛媚眼的小倌身上。

    她挑了挑眉,笑着挥了挥手。

    “在瞧什么?”孟岁檀凑在她耳边问,声音缱绻,一举一动都充斥着暧昧。

    瞧什么?瞧什么才不告诉你,都说男人最了解男人,宁离眼珠子一转,歪心眼儿又浮了上来。

    孟岁檀把人放在徐府,要把她扶进去,宁离拍掉了他的手:“你走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一副翻脸不认人又神情飘忽的样子,孟岁檀气笑了,却拿她没办法,他根本没做什么,心虚什么。

    见她进了府,孟岁檀才离开。

    过了半响,一道身影从里面溜了出来,扶着腿嘶了一声,然后走了出去。

    她回到了方才路过的南风馆,宁离心里清楚,二人都没长嘴,她不愿低头,孟岁檀又本身闷,再多的心里话也是不会同她说。

    门口的老鸨瞧见她上下扫视了一眼:“哟,这小娘子,是想要腰杆儿细的还是龙精虎猛的,还是想玩儿点不一样的,告诉姐姐,包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