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妯娌
太史筝挽着仓夷来到个僻静处坐下。
这种时节万物萧条, 二人周遭的花枝也不再似春时“招展”。可雪后的暖阳照在肩头,筝还是觉得此刻幸福无比。她抬眸将眼神穿过头顶的枝丫,深深吸了口潮湿的空气不禁感叹。
“啊——这日子可真好啊。”
仓夷抬起头, 与她一同去看空白的天际, 却没能看出个所以。仓夷疑惑,“筝, 你不是找我有事?”
“哦对呀,瞧我这记性。”筝抬手拍了自己的脑袋。
仓夷微微一笑垂下头来, 她如今也学会开起玩笑了,“怎么?你难不成是被明月那事高兴过头了?不过我今日怎么瞧着你听见明月那事, 是一点也不惊讶呢?”
筝转过眸, 话题又被岔了去。
“惊讶,当然惊讶了。只不过, 我昨晚上就惊讶过了。我和二郎还被老三他们两口子折腾到了半夜。大嫂,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他们两个人,明明一瞧对对方就喜欢的要命, 可怎么就那么嘴硬呢?尤其是宋老六, 她就跟个粪坑里的石头一样, 又臭又硬。弄得我都有些心疼老三了。”
仓夷嗤然一笑,她觉得这个形容甚好。
可隔墙有耳, 有人猛然在筝话音落后, 从门廊的东边走来,张口便嗔怪道:“太史筝, 你这儿怎么能拉着大嫂,躲在这僻静地方说别人坏话呢?大嫂, 你可小心,千万别被她教坏了!”
宋明月是一路追着妯娌俩过来的, 但谁料筝拉着仓夷走得飞快。
她在后面想追,却怕伤着身子。
所以摸了这么半天,才到了这儿。只是怎么一到这儿就听见有人说她坏话?
宋明月站去俩妯娌面前不满地环起了手臂。
筝盯着眼前人出言回嘴道:“宋老六,你怀了孕就是不一样了哈。现在连二嫂都不叫,竟敢直呼我大名了?那再过两天,我是不是就成那个谁了?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样,不是你昨晚在我那哭鼻子的时候了?怎么一早起来就接受当娘的事实了?不怨我们老三了?”
小人得志就小人得志。
宋明月闻言假装挺着她那一点没有的肚子揉了揉,心里得意得很,面上却还是嘴硬的要命。
她说:“不接受,我还能怎的?这辈子栽在崔老三手里,我算是认了。不过我现在身怀六甲,倒是今非昔比,咱们府里就没有敢惹我的人。所以,你可记得少招惹我,更不能说我坏话——”
“大嫂,你也是。”
妯娌三人如今算是混熟了,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忌讳。
仓夷点点头。
筝笑着撇了撇嘴,连忙起身好声好气地应了声:“好好好,您现在金贵。我惹不起了。那我这位置给您来坐,可不能叫您累着。不然老三还不得跟我拼命?”
宋明月一听崔老三却急了眼,“你莫跟我提他。”
“怎么了?”筝扶人坐下。
宋明月毫不客气地坐上石凳,开口就是一通甜蜜的抱怨,“那傻货昨晚上对着我的肚子研究了一晚上,傻了吧唧地自言自语,闹得我觉都没睡好。这一大早又被老太太拉到这儿来‘处刑’。所以,我现在是一想起崔老三就头疼,你们说这孩子要是生出来跟他一样,我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受着呗。”筝说罢哈哈大笑。
仓夷也跟着微微笑起,宋明月瞧着她俩气得偏过头,“嘁,我跟你们真是说不着——”
三人碰面打趣一通,院子里一片融融。
可太史筝的话到现在也没说出口,仓夷便又望向了她,再次重复了句:“筝,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说?”
这回换筝站在俩人面前环起手臂,她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嫂…我想开家面食店。你们觉得如何?”
“开店!?”
宋明月与仓夷齐齐应声。
他们从就没听说过伯府的媳妇,哪个出去开店做生意的。
宋明月回过头抢先发问:“二嫂怎么突然就说这事?只是你出门去抛头露脸的,二哥哥能同意吗?婆婆能同意吗?我想跟我爹做个小报都难,你这恐怕也悬。婆婆他们素来看不上这些市井的东西……”
宋明月好意提醒。
她从前是在伯府被打压多了,如今便也缩着胆子了。
但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筝却并不那样认为,“二郎那边自是没有问题,他什么事都是,但凭夫人吩咐。至于婆婆那边……我开店做我的生意,她为何要管?钱我自己出,铺子是我爹给的陪嫁。根本不碍着她什么事。倘若是婆婆实在不允,那我就想办法叫她允了不就行了?”
宋明月闻言点了头,她还是一如既往佩服筝的直率,“到底还是二嫂你有脾气。要不说是你嫁给二哥哥呢!行,既然你没有那些顾虑,想做就去做吧。”
宋明月附和。
仓夷在旁却是多出些许担忧,她不敢确定地问:“筝,你说真的?我从前以为你说开面食店,只是随口那么一提……”
筝望向仓夷,极其认真道:“真的啊。不过开店这事,我也不全然是为了自己。”
“那是为什么?”仓夷不解。
筝便与之说起这事的前因后果。这妯娌俩到底都是些心地善良的人,且听她俩在筝的转述后竟异口同声地说了声:“那你这可是做好事啊。”
筝见她二人没有反对,赶忙趁机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大嫂,明月,不止如此呢!我还决定,以后但凡是咱这面食店招来做工的人。全部聘用那些跟宝念嫂子一样,生活拮据需要补贴家用,或是想自力更生,但又很难找到接受她们做工的妇人。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她们根本就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只会生孩子,伺候人。我知道,她们一点也不比谁差,全都是很有本事的人。要说差?也仅是差了一个机会!”
“好!说得太好了,听得我都热血沸腾了。所以我决定——对二嫂你口头表示支持。”筝义正严词,宋明月不觉起身拍手叫绝,吓了筝一跳,她还以为宋明月要跳起来打人呢……
“多谢,多谢。你可别激动,免得动了胎气。快坐快坐。”筝回神应声而答。宋明月笑着俯身坐下,“放心吧,我们小老三好得很呢。”
筝又转过头去征求仓夷的意见,“那嫂嫂你呢?”
瞧着这俩人已是一拍即合。
仓夷还能有什么话,虽说她心里有层层担心,但谁叫想要做这件事的人是太史筝?她便决意跟她勇敢一回,“我自是无条件支持你,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直说。不仅是为了筝你,我也很乐意帮助那母子俩在汴京立足。毕竟我从前也是受了很多帮助。”
筝会心笑起,她很开心没有人打击她的意气,更没有人否定她的想法。反之她们还会热情地回应,她说出的每一句话。筝觉得碰见她们可真好,“有明月口头的支持,以及嫂嫂这话,我就安心。毕竟咱们店若是想开张,还需要位撑场的大师傅呢——而且,咱们这些人中,好似也就只有嫂嫂知道该怎样去运营一间铺面了吧…如此还真是得仰仗嫂嫂了。”
“那看来以后我们大师傅有的忙喽——”宋明月抬肘,拱了拱仓夷的肩。
仓夷含羞一笑,她很高兴被人需要。尽管她会忐忑自己能不能做好,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全力以赴地做事。
这一次,不只是为筝,更是为了自己。
晌午天暖,筝觉得事不宜迟。她问:“既然如此,二位今天可有空闲?能否悄悄陪我出门去看看铺面?那地方我只派人去收过租,我自己是连去都没去过。”
“悄悄?”
宋明月咧起嘴,“我倒是无事,大嫂应该也抽得出身。可咱们大房妯娌一块出门的盛况,怎么都不可能悄悄吧……”
筝闻言却微微一笑道是:“我有办法。”-
东京城西,保和坊。
是条主营药材,医馆的街坊。
太史筝便是借着给宋明月寻医安胎的由头,将大嫂和弟媳强行塞上了马车。可这算哪门子的悄悄?宋明月不解。可还是满心欢喜地跟着上了街。
想来,这还是妯娌三个第一次一块出门。
来到坊外下了马车。宋明月站在筝的身边,指着东面三间华丽的铺面好奇问道:“二嫂,这几间铺面都是你的?”
筝将手背去摇了摇头。宋明月便又指了指西边的几座堂皇小楼,倒吸了口凉气,“嘶,那该不会是这几个吧——”
筝却还是摇了摇头。
“啊,那是这儿啊……”宋明月皱了眉,她转眸看向不远处的寒酸小店。这回筝却不再作答。只瞧她无奈抓住宋明月的肩,将人轻轻调了个方向,“老六,这边是安宁坊,没一间铺面是我的。咱仨站错面了。”
“……”
妯娌三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尴尬一笑。
可等宋明月再次抬眸看向与安宁坊,简直天壤之别的保和坊,着实有些傻了眼。她直言:“二嫂……不是我说。当年你家父亲到底是为什么会买这里的铺面啊?这跟隔壁就搁了一条街,热闹程度也差太多了吧。你家也不差钱啊。你若将面食店开在这儿,岂不等着倒灶……”
这人怎么说这种丧气话?筝急得绕着街口找了几圈木头。
直到摸着慈恩堂门外的招幌牌子敲了三下,筝才张口与宋明月反驳道:“呸呸呸,宋老六!你不许咒我!我跟你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只要肯想办法,我瞧指定不会比在对面安宁坊的生意差!”
一时间,妯娌俩各执己见。
仓夷作为长嫂,只怕俩人当街横生事端,赶忙将话岔了去。且瞧她左右相望,连说:“筝,明月。你俩都别吵,来都来了,咱还是先去看看铺子吧……”
第72章 筹划
太史筝尊敬大嫂, 她的话,筝自然听得。筝闻言没看宋明月,随手朝东面指了指, “好。嫂嫂, 您随我来吧。”
仓夷心里有数。
这俩人一个心直,一个口快。无甚坏心, 却必定“不对付”。
她望着向前的太史筝转头扯了扯宋明月的衣裳,忍不住念了句:“明月, 其实这做生意,地段好坏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因素, 但却不是绝对。我倒觉得筝说的有几分道理, 你说咱们这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什么事,在没做之前, 下定论不能太早。你瞧筝那么大的劲头想要干成这事, 咱们就只管认真帮她思考,出出主意, 那泼冷水的话切记莫要多说。”
宋明月知道自己方才那话说的不过脑子。可等她听闻仓夷这么说, 便立刻拈酸道:“大嫂, 我怎么发现你现在是愈发向着她了——你可不能偏心。”
此话一出,仓夷瞧着眼前的宋明月噗嗤笑起。
这怎么还能吃起醋了?
仓夷想这老三媳妇实打实的跟老三一样, 都是小孩性子。真叫人厉害不起来。
转眸回复, 仓夷说:“如何是向着筝了?左右你俩都是我的弟媳妇,我甚将你俩当我的亲妹妹看待, 你说既是亲妹妹,我怎会偏倚哪个?我这不是在跟你就事论事呢嘛?”
宋明月把嘴一撇, 油盐不进。
筝回眸瞧见无人跟来,大呼了声:“嫂嫂, 你俩干嘛你呢——”
仓夷便赶忙拢起宋明月的肩,哄了哄,毕竟如今谁也不敢惹她,“行了,别闹脾气。打今儿起,你孕月里想吃什么,就跟我说。哪怕二半夜,我也起来给你做,如此对你偏心可行?”
宋明月在仓夷面前,还真好哄。她是想也没想就应了声:“偏心我?行。”-
而后,妯娌两个跟着太史筝来到东面一间朝阳的铺子前停下。
仓夷打眼望,铺子的左边是家只卖疳药铺面,右边是家专治儿科的医馆,对面则是个可以代煎中药的生药铺。仓夷就这么近看远瞧,目光所及,皆是与医药相关的行当。
这保和医坊的名号当是名不虚传。
可想在此地破局,确实是会比在安宁坊那样的热闹地方难上许多。
筝真的想好了吗?
筝抬手在仓夷眼前晃了晃,“嫂嫂,您想什么呢?是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仓夷将目光拉近,“没什么,咱们不进去瞧瞧吗?”
“进啊,咱这就进去。嫂嫂稍等。”
筝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随手一动就泠泠作响。惹得方才还与之较劲的宋明月,回眸相看,顿时大惊失色,“二…二嫂,这些该不会都是你家铺子的钥匙吧!”
筝点头嗯了一声,拿着钥匙向外指去。
“喏,就从这儿到那,应该是十五间铺面吧。我也没怎么在意过。”
这么多铺面,不在意?
宋明月与仓夷眼神一对,只道太史家财大气粗。给闺女的陪嫁竟然是半条街的铺面!也不知崔植筠若知自己有个这么富贵的媳妇,该是何感想?
可筝却说:“你们别瞧保和坊现在这个样,其实当初这些铺子便宜的很。我爹当时就是被卖他铺面的人忽悠了。那人说只要把这些都买了,就多送他两间倒灶的小店。我爹贪便宜,就为了那两间半死不活的小店,居然把那些年攒的东西全部兑出去,买了这些个铺面。可那时候保和坊还不是专做医药行当的坊街,夜里过路都没人敢在这儿逗留。”
“所以,这些铺面在我爹买完后,就等于砸在我爹手里了。”
“不过我爹他也不甘心,他那时候是四处想办法,想把这儿经营起来。直到后来碰见那几个想做医药行当的外乡人,我爹觉得可行,就主动免了一年的掠房钱,将几间靠近安宁坊的铺子交给他们做生意。没想到,后来还真把这条街经营活了。所以我才跟你们说只要肯想办法,船到桥头它不就直了吗——”
筝骄傲地转起串联钥匙的铁圈,“想来虎父无犬女,我一定行。可若真是不行,我也不叫你们承担风险不是。”
仓夷点了头,“是这么个道理,只是……”
筝问:“只是什么?”
仓夷上前一步,按住了太史筝的手,“只是财不外露,筝你快些将门打开。”
筝哦了一下,这就抬手去开门。
可是等她举起钥匙,却又犯了难。仓夷往前看了看,“这又是怎的?”筝尴尬地转过头,“嫂嫂这回真得稍等了……我不认得哪个是开这门的钥匙。”-
如此,开门到进门,这么简单的问题,妯娌三人足足用了一刻钟还没进去。弄得路过的行人无不为这三个光天化日,鬼鬼祟祟的人注目。宋明月尴尬地站在二人身后,直冲着想要围观的路人说:“走走,看什么看!”
可她话还没落,太史筝便在那头揽着仓夷的脖子兴奋激动道:“天爷嘞,终于打开了——”
筝就好似做了件什么不得了的事。
仓夷笑着移开她的手臂,“行了,行了。往后可千万记住什么钥匙开什么锁,快进去吧。咱仨在这儿外头谁过了都要看两眼,都快成‘卖艺’的了。”
“嫂嫂,不好意思。我下回一定记得,您快请进。”筝赶忙松手推门,邀请仓夷进去。
仓夷进了门,该是宋明月抬腿。
可等宋明月对上太史筝的目光,却尴尬地咳了两声说:“那个二嫂……我刚才真不是故意诅咒你倒灶。你知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别往……”
“我知道,我不会跟你们两个计较的。”筝爽朗笑起。
她如何会跟宋明月计较?若她真是那爱计较的人,上次小报的时候,她就不可能那样放过她。
宋明月却疑惑,“两个?”
筝闻言一笑,道是:“你和小老三啊。”-
仓夷那边打头在屋里转了一圈。
她瞧筝的这间铺子地方不大,采光却很好。前厅除了两张桌子与几把破木椅子,就再无甚摆件。随手掩鼻掀起落满尘埃的布帘,仓夷朝后边的小屋望了望,觉得这里做厨房刚刚好。
正打量着,筝从门外走来,探着脑袋问仓夷:“嫂嫂,看得如何?这家店原先是做豆腐生意,前两个月店家回乡不做了,我这又赶着跟二郎成亲,也就没去管它。如今倒是正好空闲出来。以后不用交租,咱们也能省下不少开支,宝念嫂子的压力也能减去很多。”
仓夷点头说:“挺好的,面食店用不着太大的地方。能修个好点的灶台便足矣,你这儿不错。”
“那这么说,嫂嫂是觉得可行喽?”筝喜出望外。
仓夷却欲言又止,筝看得出所以,便问:“嫂嫂,有话您就直说。与我没什么顾忌的。”
“那我就直说。”
仓夷搁下手中的布帘,转眸从敞开的木门内望向屋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筝,你也说原先这里是家豆腐店。且不说这个店家回乡不做到底所谓何事,单只说它若是生意兴隆,我想那店家定不会轻易舍弃这个店面。既有前人探路,咱们就不得不去好好想想自己的结局。”
仓夷语重心长,筝也在听闻她的话后认真思考。
宋明月吹了吹椅面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了下去。她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身,与太史筝说:“是啊二嫂,大嫂的担心不无道理。咱们就先说走在对面安宁坊街上的行人,哪个不是悠悠晃晃,惬意自得?你再说咱这保和坊,人来人往确实也不少,但这些行人要不是步履匆匆,要不瞧着面露难色,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寻医问药上,这谁买你的东西,根本留不住客啊。”
筝望着门外人来人往,鼻中嗅着草药香,下意识应了句:“是,保和坊是不胜安宁坊繁华,来往求医问药的人更是行色匆忙。那倘若咱们若是能将这些人,也变成自己的主顾,不就不愁生意了?”
宋明月抬眼看了看太史筝,想起仓夷的嘱咐,没去作答。
仓夷则接过话头,继续问道:“可是筝,咱们不过经营面食生意,怎能将那些去药铺医馆的人变成咱们的主顾?咱们卖的是面食,又不是药。”
筝却似乎有了主意,“嫂嫂,我知道面食自然不是药。可药他们不会日日吃,但这面食他们得日日吃吧?我觉得我们既然在这保和坊开店,就必须要做些有特色的面食店。若不然就是间普通的面食店开到安宁坊去,咱们也会很快被别的新铺子取代。”
“有特色的面食店?”仓夷不解,她不知一个小小的馒头能做出什么花来。
筝却只说了两个字:“食补。”
太史筝素来有想法,仓夷与宋明月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筝便为她们解释起自己的想法来,“咱们若将药食同源的食材,加入咱们的面食之中,做成特色食补的各色面食,岂不吸引人?不说别的,你们就想想咱们旁边这家店是卖什么的?”
“疳药?”仓夷答。
筝拍掌说对,“疳药是什么,是专治上吐下泻,消食化积的药啊。所以买这类药的人,大多都食欲不振。可你们说这时候刚难受完油腻的吃不了,不吃东西又觉得饿怎么办?”
“怎么办?”宋明月问。
筝激动地拍桌,但见她那小手瞬间黢黑,“就买咱们的面食啊!咱们可以做山楂山药的笼饼馒头,山楂消食健胃,山药益气养阴,正对他的胃口。诸如此类,咱们也可以像‘郎中’一样对症下面食嘛!如此,你们说…咱们在这保和坊有没有一试?”
筝说得有理有据,听得妯娌二人连连点头。
且瞧泼水最冷的是宋明月,回应最热烈的却还是她,“二嫂,别说。你真别说,你真是有些子想法,竟然还懂医理——这事听你这么一说,我居然觉得可行。”
筝不信她,筝转眸看向那永远怀有远虑的仓夷,轻轻唤了声:“嫂嫂。”
没想到,仓夷这回答得干脆,“好,我觉得挺好的。”
筝得到认可,不敢置信,“真的吗?您是说可行?”
仓夷点点头,“真的。不过筝你既然决定要干,我便提前跟你说,真正的困难其实还在后面,例如铺面的归置修补,还有到衙门去申请开铺,乃至人手聘用,这里头好多好多事,可不是靠一腔孤勇就能成的。短则三月,多则半载,你得有个准备,也得有个耐心。”
仓夷好心提醒,筝都明白。
可在筝眼里,这些事似乎都不算困难。
她望着仓夷微微笑起,她只说:“嫂嫂不必担忧,有您一句认可的话,我便安心。至于您说的这些事,我想大抵也没有那么难办,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有困难的话,咱们可以……”
“叫人。”
第73章 用饭
太史筝打东边出门, 留仓夷与宋明月在铺里稍等片刻。
妯娌二人或站或立。
宋明月望着仓夷的背,随口疑问了句:“大嫂,她说去叫人?能叫些什么人?难不成二嫂是回家请她家父亲?”
“不知, 且等着吧。”仓夷摇了头, 垂眸瞧了眼灰尘落满的桌案,抬起腿就往门外走。宋明月瞧着仓夷身影由近及远, 开口问她:“大嫂,你又往哪去——”
仓夷立在门框下头左右看了看, “我去借个抹布与水盆,这脏兮兮的, 得好好擦擦。”
仓夷这人能干心细, 当初老太太幸是因为宠爱崔植简无奈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若崔植简娶不到仓夷, 可不是仓夷的损失, 而是崔植简,乃至伯府的损失。
喻悦兰这些年虽觉得仓夷上不了台面, 但若真叫她挑挑她的错处。
喻悦兰恐还真答不上来。
而宋明月呢?却最爱偷懒, 她是能坐着绝不站着。人生享乐, 才是她的追求。且瞧她抬手唉了一声,只道:“一个两个, 怎么就这么闲不住——”-
两刻多钟后, 太史筝自外边满面春风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个提溜着饭盒的闲汉。
宋明月抬眼一看, 不禁相问:“这就是二嫂你叫的人?”
筝摇摇头,提着裙边跨进门槛。她来到宋明月面前回复说:“这是我叫的饭。临近晌午, 你不饿,小老三不饿吗?”
宋明月揉揉肚子, 抿嘴笑起,“小老三饿不饿,我不知,我倒是有些饿。”
筝环顾而望心想怎么不见大嫂,便问:“老六,大嫂呢?怎么没见人?”筝说着又随手摸了摸归置妥当,且焕然一新的桌案,“这桌子椅子是谁擦的?真是好生干净。”
宋明月扒开闲汉搁上桌面的饭盒,漫不经心回了句:“不是咱家的好大嫂,还能是谁?我可没那个眼力价。大嫂去对面的生药铺还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莫急。”
宋明月倒有自知之明。
那头闲汉布满一桌子饭菜,拎着食盒就要告退,筝便从袖中掏出钱币递去,当做辛苦费赠予。闲汉见状连连道谢,说是一会儿他再来取走餐盘。
筝应了声好颔首将人送出门,可举目就瞧见仓夷从对面的生药铺端了盆水出来。
“东西不是擦过了?嫂嫂这又是——”筝惑然相问。
仓夷端着水盆进了门,“这水是干净的,我打来想叫你们洗洗手。筝来,你先。”
她大抵是方才看见筝将手拍的黢黑,所以这才细心为她准备。仓夷随手将水盆搁下,望着满桌子饭菜讶然道:“这是什么情况?哪来的这么多的饭菜?”
筝在那边洗手,听闻仓夷相问,赶忙解释道:“嫂嫂,这是我去安宁坊那边叫的午饭。”
“你不是去叫人?怎么叫了些饭菜?饭咱们中午回家吃就好,你别花这冤枉钱。安宁坊的东西可不便宜。往后你开店,咱们这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筝洗完手,仓夷为她递去了干净的巾帕,不免担忧起来。
筝微微一笑,没有抱怨她的不解风情,开口为仓夷宽心道:“没事的嫂嫂,吃一顿饭而已。更何况是请你们吃饭,怎么能算是花冤枉钱?我想着既然大家跟我辛辛苦苦出来一趟,我还不得请大家吃顿好的感谢感谢?我跟您说,安宁坊的这家鲤鱼培面在汴京可是出了名的。您今日就好好享受,不够咱们再点,别管其他。”
宋明月瞧仓夷就是节俭惯了,起身走去将人按下,“大嫂,您就是操心多。您快安心坐下吧,莫要辜负二嫂一片好意。这菜点了可退不了——再说我们二少夫人,是何许人也?她可是拥有半道街的富婆,岂能被这一顿饭给吃穷了?其实要我说,您给二嫂帮忙,她请您吃这一顿饭都算少的。”
宋明月说着转眸跟筝挤了挤眼,将话题转到饭菜上去,“哎呀二嫂,这家鲤鱼培面就是安宁坊那家奉千春吧——”
筝出言打趣,“哟,宋老六,你还挺识货。”
宋明月撇了嘴,“嘁,二嫂,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好歹原来也做过几天的官宦娘子,京城的好东西,我也享受过不少的。只不过后来没落了而已,但应也没比你差太多。”
宋明月这话说的是。
她家虽说权势没落,可这几年他爹的小报做得风生水起。赚得可谓是盆满钵满。伯府中的财力,她论不上第一,也绝不出前三。所以今日这太史筝开面食店,她是有多投些钱的打算。
“是是是,你可一点不比我差!大名鼎鼎的宋老六,怎么可能比我差?好了别说了,再说饭菜该凉了。”筝说着抽出一双筷子朝仓夷恭敬递去,“大嫂,您先请。”
仓夷却还是有些心疼,“筝,仅此一回。下回可别这么破费,咱们三个在一块,就算是吃个路边小摊也是极好。”
话音落去,仓夷还是没驳筝的面子,伸手接下筷子。她道:“行了行了,都快坐吧。这儿又没有别的长辈在,咱们还搞那套尊卑礼仪作甚?吃饭吧。”
筝诶了一声,笑着坐去仓夷身旁。
她望仓夷情不自禁。
仓夷依旧尽着前辈的责任,耐心地为身边的晚辈添饭,可当她回眸时瞧见筝的笑脸,便也忍不住笑起,“筝,你一直瞧着我作甚?我脸上有鲤鱼培面吗?”
筝托着笑脸摇头,“没有。只是我瞧见您,就会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往前也会这么照顾我,爱护我,事事为我谋划担忧。就像您般跟我的亲阿姊一样。可惜我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她了。”
筝是又想起了司寇珏,那个她依赖了整个童年的人。
她看着眼前人,总会有种错觉,就好似仓夷就是那个接替大姐来继续爱她的人。
以至于,筝很喜欢这个大嫂,不排斥这个“纷乱”的家。
仓夷闻言眉目轻颤。
只此一瞬,她忽而领悟了家人的含义,这是种与跟崔植简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情感。可仓夷的怯懦自卑,叫她总怀疑自己不配与她们成为一家人。
她们的世界,实在离她太远了。
“我从小没有阿姊,所以大嫂也是我的亲阿姊。”宋明月不甘落于人后,便往前凑了凑。筝瞧着她要跟自己争,立刻回怼道:“宋老六,这你也要争!你都排老六了,你哪里来得从小没有阿姊?你说这话也不怕挨揍。”
仓夷却将添好饭的小碗搁下,接起了腔:“筝,明月这话说得不假。她确实没有姊妹……”
“啊?”筝百思不得其解。
仓夷解释说:“明月这老六,是跟着她家兄弟们排的。明月她上头有五个哥哥。”
“五个哥哥!?”
筝惊讶万分,“难怪老三怕你,这谁敢惹你——”
宋明月洋洋得意,“那你也别惹我,我家父兄很吓人的。”
妯娌三人默契相望,全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漫漫萦梁而过,今日没有男人们的参与,在这一间小小的铺面里,只有几个女人坐在桌案前说笑,天光映照,话语间全是她们对未来的畅想。
筝沉在此间,扫过每一个灿烂的眉眼,挑起一筷子酸甜的鱼腹放进口中。
只觉她们的日子如水绵长,平淡却充满希望。
彼时,有人走来,望着屋内坐着聊天的人,轻轻叩起门板。那人的声音柔和,目光落在太史筝身上便是会心一笑,“抱歉打扰,不知我这来的是不是时候?是否有叨扰到各位。”
笑声戛然,宋明月与仓夷转眸不识。
唯有筝起身露出笑颜,“你来怎能叫叨扰?易姐姐来的正是时候,快请进~”
说话间,门外牛铎声泠泠作响。
易字诗与太史筝齐齐回眸,瞧瞧,筝叫的人陆续来了——
第74章 朝光
熟悉的牛车停在门外, 齐佳觅包着手指从车上被老嬷搀扶下来。太史筝与易字诗立在门跟瞧着齐佳觅缓步走来,筝看这阵势讶然相问:“十一娘,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齐佳觅举着被布缠绕的双手, 故作可怜, “筝,你快瞧瞧, 我这手……”
“你少理她,她又没事找事。”
易字诗瞧出端倪, 转头扯着太史筝的衣袖,不叫她去理会齐佳觅。
齐佳觅见状却追了过去, 将十根手指举在易字诗面前便说:“易字诗, 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我这手都包成这样了,你不关心我就算了, 怎么还撺掇着筝冷落我?”
易字诗白了齐佳觅一眼, 二话没说伸手就去捏了她的指尖。
齐佳觅气得收回手指,警告起易字诗来, “去去, 别乱碰, 待会凤仙花若是染到指腹上,我跟你没完——”
眼前人露了陷, 易字诗冷笑一声望向太史筝, “筝,你瞧吧。她压根就没事, 她若真有事。岂不早就叫我们带着东西去邶王府瞧她?还能到今日一点消息也不透?你也太小瞧我们邶王孙喽。”
邶王孙?
这,这是何等的皇亲……
想必就是灵山县主见到眼前人, 也得俯首帖耳吧。
仓夷与宋明月妯娌两个,方还坐在桌前不明所以, 下一秒就腾地起身,立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僭越。筝在那头鄙夷看向齐佳觅,恼怪了句:“…齐十一,你敢骗我。害我白白担心。”
齐佳觅见太史筝生气,瞬间改了口:“我哪有,分明是她打断我。筝,你可不能跟她一样错怪我。我可是这边染着指甲,回头一听说你的消息,就立刻不管不顾包着手指过来。只是,你今日怎么把我们约在这儿是……”
话语间,齐佳觅将目光扫去太史筝身后站着的人。她随手一指,开口就问:“她们又是何人?”
易字诗却拍去了她的手掌,“别没礼貌。这是筝的妯娌,伯府的媳妇。”
齐佳觅无甚坏心,她也不是高傲,单只是肆意惯了。瞧着她还是怕易字诗,便只在被拍后哦了一声,就没再多言。筝这才赶忙回眸为她们相互介绍起对方来。
“大嫂,明月,这位是小娘娘的女侄,户部尚书家的小娘子易字诗。是我的总角之交。”
小娘娘?
这,这又是何等的国戚……
到底是平日里太史筝实在和蔼亲人,竟叫她们忘了筝的身份。
待如今猛地见着太史筝的亲友,仓夷与宋明月便是肉眼可见的慌张,二人颔首怯怯问了声好。易字诗却很大方,毕竟她还是得给筝些面子,“二位不必拘谨,你们当我与筝一般便好。从前只听筝说她这妯娌很是友好,今日一见瞧你们有说有笑,才知筝的话不假。既是如此,二位往后筝还得拖你们多照顾。”
“一定一定。”仓夷不敢多言,宋明月只管跟着仓夷附和。
可轮到介绍齐佳觅,她却出言打断了太史筝,“我自己来说吧——二位,我叫齐佳觅,与筝是自小玩到大的朋友,若是二位不嫌,唤我一声十一娘就行。我没那么多规矩,你们随意。”
齐佳觅的介绍,跟她这个人一样简单。完全出乎了仓夷与宋明月的意料。
她们想象中,像齐佳觅这样的王孙,该是比齐以君那样的县主,更加高傲的存在。甚至极有可能,视她们为无物。但齐佳觅与易字诗给予她们的尊重,却叫二人渐渐卸下防备。和颜笑起。
原来,她们与她们离得也并不遥远,遥远的也仅是相互之间那臆想的偏见罢了。
可筝将她们叫来之前,却从未有过一刻的担忧。
因为她明了,她们都是极好的人-
相互的介绍,无需太多话语。
只需从一个名姓开始。
齐佳觅晃悠悠走到座前,望着桌案前才刚开始的饭局开口说:“筝,今日有饭局你也不早说,早说我今日就不染甲了。瞧着你就是诚心气我,专挑有事的时候找我——”
“说吧,今日找我又想做什么坏事!”
易字诗怕齐佳觅口无遮拦吓着对面的人,赶忙将话茬接去,“齐十一,你今日给我少说话。想吃什么,我来喂你,瞧还能堵不上你的嘴?”
齐佳觅撇撇嘴。
心想这人真是愈发霸道,管天管地,竟还管得着自己说话。
跟着不情不愿地落座,齐佳觅抬头朝一边努了努,“这可是你说的。小易,本王孙想吃鲜炒长豆,啊——”
易字诗眯着眼睛怒视起得意的齐佳觅。
吃长豆是吧?吃多吃点。
她憋着股气,全然是看在人多才不跟她计较,且瞧易字诗拿起木筷夹着一根长豆,随手就狠狠塞进了眼前人的喉咙里。弄得齐佳觅在座前,干呕了一声,咬着那长豆抱怨道:“易字诗,你想害死我?”
易字诗冷笑不语,举着筷子坐在了齐佳觅旁边。
她抬头望着对面愣神相望的三个人,收放自如,立刻转眸笑道:“诸位别在意,她嗓子眼浅。都是老毛病了,别管她。你们快请坐,请坐。”
太史筝闻言赶忙请了仓夷与宋明月落座。
五人凑在一桌,一半拘谨,一半自在。齐佳觅全然没觉得如何,她反倒先开口问太史筝,“筝,你今日叫我们来,总不会是让我们坐在一块吃饭的吧?有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筝停了筷子,与之讲起叫她们此行来的目的。
而后,齐佳觅跟易字诗认认真真听了太史筝的讲述,点头不语。筝的良善,她们心知肚明。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追问,她们只需要筝一句话。便会为之全力以赴。
“易姐姐,十一娘,就是这么个事。我想开店,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帮助。我想将来不只是我,许许多多能够为此受益的人,都会感谢今天的大家。”
筝说的诚恳。
易字诗瞧着她笑了起来,她似觉筝长大了,“既是如此,能帮助有需要的人。这忙我愿意帮。”
齐佳觅趁机贬低易字诗,抬高自己,以报方才之仇,“嘁,那要是帮助不到别人?筝的忙你就不帮了?筝,你别理她。我跟她不一样,但凡你能提出来的问题,只要不犯王法。我定尽心相帮。”
“说,开店需要我出多少银子——”
齐佳觅一张口就财大气粗,可太史筝也不差她那仨瓜俩枣。筝摇了头,“不用不用,银子的事,我自己就能解决。我倒需要你帮我办些别的,例如……卖面子的事。”
“卖面子?”
易字诗听着想笑,“她能有什么面子?”
齐佳觅愤愤抬肘怼了易字诗一下,“你住口,我乃堂堂邶王孙。我没有面子,难不成你有?你真有意思。筝,你接着说,只要不是太丢人到被大爹爹教训,这事我都能去办。”
筝挥挥手,“十一娘,这事没有那么复杂,我是想让你帮我去衙门跑跑那申请经营帖子的事,我想有你邶王孙出面,那些人也不敢太为难。事情也能办得顺利点。”
齐佳觅明白太史筝的意思,“就这么简单?那你就瞧好吧。这事要不给你办成了,你就去找大爹爹告状。”
筝心感甚慰,当即抓着齐佳觅的手连连道谢。可齐佳觅却万般错愕地看着自己那被紧紧握住的掌心,幽怨道:“筝,我真是谢谢你!这下凤仙花一准染到指腹上了——”
筝闻言慌张松开齐佳觅的手指,齐佳觅欲哭无泪地将头磕在易字诗身上。
易字诗被这二人的反应逗笑,“行了,你也是活该,谁叫你偏今日染甲?筝,你快跟我说,你想叫我做些什么?我这面子虽说没她邶王孙大,可办些事,应也不成问题。”
筝如是说道:“易姐姐,我想拜托您的事很重要。面食店需要大量的面粉作为原料。我知道你家外祖是做粮油生意起家的,所以这供货的事,易姐姐能否帮我去谈谈?价格好说,只求能保证质量。不去作假。”
易字诗想此事太史筝算是问对人了,她便胸有成竹地将事情应下,“供货的事,自是没问题,那我明日就去外祖家一趟,与我舅舅商议。筝,你放心。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回你。”
筝点了头,“嗯,易姐姐办事,我放心。”
这边太史筝的请求都已说罢,仓夷也撑着胆子问起,“那筝,你瞧我与明月能做些什么?虽说帮不上什么大忙,琐碎小事,我惯是能做得。”
宋明月也说:“是啊,二嫂。你说做什么,我们一定帮。毕竟也算是积德行善的事。”
筝应声而答:“怎么能说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呢?嫂嫂,您可是重中之重。这店开不开的成,就全看您这儿了。从今儿开始,咱们没事就得好好研究研究食谱,以后招人培训的功夫,全得依仗您来做了。”
“至于明月——”筝卖着关子,竟叫宋明月这样的懒人,第一次期待有人能给她分些活干,“当然是做自己的老本行了!”
“老本行?”宋明月不解。
筝微微一笑,“新店开张,你说不宣传宣传,酒香也怕巷子深呐——到时候面食店开业,还望你能在你家的小报上,给我们留个头版的位置,好叫咱的铺面也红火红火。”
“宣传?那你算是找对人了,这事包我身上。”宋明月信誓旦旦。
筝随之抬眸看向众人。
感激的心情,无以言表。她想此生能遇见这些人,当是足矣。
齐佳觅想起件重要的事,张口便问:“筝,如此万事俱备。你可有想好给这面食店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这是个好问题,
太史筝要仔细想想。
起身不觉来到门前,筝举目看向天光,这光很暖,很透,让人充满力量。
于是乎,筝脱口而出一句:“朝光。”
她想,从今天起,与许许多多的她们一同朝光走去。不再为过去感到惋惜,只因她们自此开始拥有,充满希望的未来……
第75章 信你
酉正, 黄昏落尽。
飞奴还家。
碌碌的一日转瞬而过,崔植筠如往常跨过了伯府的门。
灯火下,他一身公服清澄平和, 淡然的表情里, 没有丝毫波澜。远远望去,他那穿过园中的背影, 就宛若风起林间,一片悠然的竹叶。可殊不知, 他在心底不经意想起的,却是一张明朗的笑脸。
路过苍云亭, 四野寂静。
有人在崔植筠去往银竹雅堂的路上叫住了他。
只闻那声筠哥绵绵软软, 足够让人断了肠。崔植筠却面无表情回头望。他在瞧见邹霜桐后,冷冷应了句:“植松媳妇。”并未去注意她身边藏着个羞答答的妩媚女郎。
邹霜桐见崔植筠回应, 有意将自家小妹往前拽了拽。且看邹霜桐满脸笑意, 开口便朝着崔植筠客套道:“筠哥,这么晚才放班啊?太学的公务竟如此繁忙?”
“植松媳妇, 有事?”
崔植筠没去回答她的问话, 他自觉没什么话好与眼前人寒暄。有这功夫, 他还不如早些归家。
去听自家媳妇叽叽喳喳。
可对于崔植筠的冷漠,邹霜桐却不肯退缩。
她依旧热情地自说自话, “没什么, 我就是许久不见筠哥了。瞧着今朝正巧碰上便跟筠哥打个招呼。呀,筠哥, 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家小妹邹霜桥。今年刚满十六。这不老太太心善, 瞧我家小妹在家中无依无靠的可怜,就许我将她年前过来小住些日子。她也是今日刚从畿县过来。”
邹霜桐说着话, 转眸扯了扯小妹的衣裳,“来,霜桥,这是长房的二郎君崔植筠,快来见过二郎君。长姐可与你说,咱们这筠哥乃是学富五车,德才兼备的太学博士。你平日里不是爱读书识字,吟诗作对?若有不懂的地方,长姐教不了你的,借此机会,不若正好叫筠哥指点一二。想必像筠哥这样温文尔雅的君子,定会愿意相帮的。”
一直等到邹霜桐话落。
邹霜桥这才扭捏着身子,上前娇娇问了声:“霜桥见过二郎君。奴家初到伯府,还望二郎君多多关照~”
邹家小妹的嗓音,带着少女的清甜。
终是要比邹霜桐的故作姿态听上去叫人舒畅。想来,应是很少有男人能逃过她姐妹二人的百媚与千娇。
不过可惜,她们碰上的却是那个无论从心到性皆是坚如磐石的崔植筠。
只瞧崔植筠拱手回礼,抬起头无动于衷地看着姐妹二人,委婉地回绝了邹霜桐的请求,“关照谈不上。至于指点邹小娘子……我家夫人也甚通晓诗书,有何问题你去请教,我想她也必会热情相帮。时候不早,瞧着二位无事。某就告辞了,二位留步——”
崔植筠将姐妹二人搪塞,他虽瞧不出眼前人叫住他说这些话是何用意。可崔植筠知道,自己并不想与她们过多交谈。
语毕,崔植筠抬脚离去。
邹霜桐望着崔植筠离去的背影,没有刻意挽留。邹霜桐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
随之贴着自家小妹的耳边,邹霜桐与之嘀咕起来,“瞧见了?这就是长姐给你说的那月霁风清的爵爷嫡子,你瞧瞧是不是比咱家那贱人撺掇父亲,给你许的那些个糟老头子,流氓傻子强上百十倍不止?你说说如此就是做个侧室,每日瞧着这样的郎君,他也顺心不是?”
“嗯。这二郎君果然长得俊美,人也高大,而且声音也温柔。小妹满意,我要嫁……”
邹家小妹说着小脸一红,这就做起了白日梦。
姐俩如出一辙。
崔植筠对她们如此冷淡,邹霜桐竟还能给邹霜桥画了张大饼出来,“臭丫头,刚开始与你说的时候还不愿意,你说长姐还能跟他们一样骗你?长姐可是一心都为你谋划着。母亲没了,长姐就你这么一个亲妹妹了。”
“我不帮你,我帮谁啊——”
“你现在就只管努着劲把筠哥拿下,无需怕这怕那,咱们后头有老太太给撑着腰,我就不信他家那个泼皮,能把咱怎么样?到时候你勾搭上筠哥,嫁进那屋,再给他生个儿子,还愁咱姐俩的日子不好过?想必就连咱家的那些拜高踩低的货们,见了咱们也得是低三下四的客气。说不定还能把那屋里的,踩在脚下,给长姐出出气。”
邹霜桐异想天开。
可兴奋之余,她又忽然神色哀伤地拉住自家小妹的手臂,叹息道:“小妹,你姐夫是个没良心的,妾室成群,还总在外头到处拈花惹草。我这肚子也不争气,为生和玉抛去半条命不说,又是个丫头片子。如今二房上头大哥娶了个县主,整日里将长姐当使人用着。长姐在伯府日子辛苦,就盼着你能替长姐扬眉吐气。”
“你可断不能叫我失望。”
“长姐想,你也定是不愿错失这次机会,回家去嫁给他们给你随意安排的那些烂人吧?”
邹霜桐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为了自己。
可姐妹情深的戏码,演得精彩,邹霜桥也同样打着自己的算盘,就如邹霜桐所说,她为了不沦为那样的结局。也一定会为嫁进伯府,背水一战,“长姐,放心。往后只要有小妹在,就断不会叫您再过这样的日子。”
“小妹,有你这句话,长姐便足矣。”
姐俩自我感动着。
只是她们真的是看中崔植筠那个人吗?
倘若赋予在他身上那嫡出的光环消失,她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趋之若鹜吗?
这个答案很明显。
崔植筠在失去光环之后,依旧能看到他身上光芒的人,也只有太史筝一个。
不切实际的憧憬归于现实,邹霜桥望去前路,不由得想起方才崔植筠的态度,她问:“只是长姐……我为何觉得这二郎君把不近女色几个字都写在了脸上?他会不会不上套……到时咱们又该如何?”
邹霜桐闻言一笑,她只觉自家小妹单纯,根本不了解男人。
“呵,小妹,你莫要小看筠哥这种越正经的男人,实则内心却似猛兽,凶狠放荡起来,根本把持不住。他们啊,端得太久,就差了个释放的机会。而且长姐我,压根就不信这天下的男人,能有不吃送到嘴边的肉——”
“你就准备着吧。”
邹霜桥一听这话,轻轻推了邹霜桐一下。
“哎呀,长姐~”
她那声音酥酥软软飘进身后行路回府的太史筝耳中,直叫筝四处张望曰:什么鬼动静?
跟着抬眸望见不远处的姐俩。筝瞧躲不开,就大大方方上了前,“植松媳妇,你在这儿……作甚?”筝站定在二人面前,被两张有些神似的脸所惊,“这位是——”
邹霜桥也惊讶于眼前人突然地到来。
她下意识看向长姐,邹霜桐便贴在她的耳边先与小妹念了声:“她就是筠哥媳妇。”
邹霜桥闻言立刻转眸看向太史筝,她不动声色地扫视起来。中等的个头,匀称的身材,明亮的眼睛,娇俏的脸蛋,这眼前人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那一般人难以拥有的自信。
可邹霜桥却不服输,她瞧得出,太史筝少了些能惑人的妖娆。
“筠哥媳妇,这是我家小妹。”
邹霜桐接起太史筝的话,“霜桥,这是二郎君的夫人,二少夫人太史筝。”
前一秒邹霜桥还在打量太史筝,后一秒就装出那副楚楚之态与其问安。
“霜桥,给二少夫人请安。”
当是在邹家练出的“好姿态”。
筝闻言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这人谁?邹家妹妹?那岂不是上回快雪宴,邹霜桐提到过要给崔植筠相看的人?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筝的脑袋嗡嗡响,她不知这又是谁打的新算盘。
本以为上回那事能不了了之,没想到,他们竟然给自己来了个出其不意。
邹霜桐见太史筝不说话,两个眼睛一转,装作不经意地与太史筝说:“嘿呦呦,真不知今日是什么缘分。前脚我们姐俩刚跟筠哥在这儿说过话,筠哥才答应要帮我家小妹阅书判诗,后脚就又碰上了堂嫂你从这面过来。瞧着堂嫂,您今日是有事?你们两口子怎么还不走一块?”
邹霜桐这话说得不怀好意,颠倒黑白的话,她是张口就来。
可话她只说三分,余留下的空白。是邹霜桐想叫太史筝胡猜乱想,挑拨他们夫妻的手段。但瞧不等太史筝反应,邹霜桐便拽着邹霜桥跟太史筝匆忙告别,“天色晚了,我还要领着小妹去老太太那拜见,就不跟堂嫂闲聊。咱们啊,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堂嫂,我们告辞。”
“不是,你——”
邹霜桐走了,余剩下太史筝在夜色中凌乱。邹霜桐没说明白的话,开始无端萦绕在脑海……她这话什么意思?以后有时间见面又是何用意?
怎么出门一日的时间,自家的后院就起火了?-
那头邹氏姐妹抬脚远走,在太史筝看不见的小路停住。邹霜桥立刻低声偷笑,“长姐,我瞧着这太史筝,除去有个好家世,也没什么厉害。我说长姐你怎么就那么怕她?”
邹霜桐瞥了她这妹妹一眼,掉以轻心可不是好事,“怕?你懂什么?她现在是看上去天真烂漫,无辜无害。可她若是动起心眼来,却是坏着呢。毕竟,你长姐我原来就——”
上过她的当。
邹霜桐的话憋在心里没说出口,她绝不许自己在自家小妹面前丢人。邹霜桥却好奇,“原来就什么啊?难不成她算计过长姐?”
“怎么可能?长姐从前在邹家可曾输过谁?”邹霜桐矢口否认,她转而告诫起自家小妹,“总之,你见到这太史筝,需得多多注意。且不可信她说的话,更不可能因小失大。”
邹霜桥不明白,可她还是点头应下。
挽起长姐的手臂,与之慢慢行路,邹霜桥又言:“长姐,我听说那二郎君与太史筝不过是媒妁之言,瞧着方才二郎君那清冷模样,应是不会喜欢太史筝这般的女子。长姐放心,我一定努力,留在长姐身边的。”
“不会叫长姐失望。”
邹霜桐行过枯草丛,眯起双眼没再作答。
彼时,姐妹俩双双笑起,可暗藏在其中的心思各异,却波涛汹涌。直到二人行出花园,转眸有人唤了声:“霜桐,霜桥小姨?你们怎么在这儿?”
邹霜桐的笑容瞬间凝滞,邹霜桥却回眸一笑娇娇念了声:“姐夫~”-
太史筝被这姐妹俩弄得憋屈。
一路闷头穿去游廊,归到银竹雅堂外的小径。直至撞上将要登阶进院的崔植筠,筝才停住脚步,抬头狠狠盯着身前那为她垂落的目光。崔植筠瞧见来人,顿时变换模样,先温柔唤了声:“小筝。”
筝却掐腰质问起他来,“崔二郎,你方才见过邹家小妹了?”
“你怎么知道?”
崔植筠不明所以,如实作答。哪知,筝闻言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
这是怎的?
崔植筠有些发懵,可他还是下意识举步追去。
来到院中,筝一屁股坐在廊下,气鼓鼓看着身后跨进院中的人。她那灯火映照下的侧脸,在崔植筠眼中可爱异常。崔植筠走到太史筝面前,试探了句:“夫人这是……生气了?”
筝没有回答,她只一味盯着崔植筠看。看到最后,便悻悻问了句:“怎么样崔二郎?见到邹家小妹觉得如何?喜欢吗?”
“这和喜欢有何关系?”崔植筠无解。
筝带着醋意追问:“不喜欢?那你干什么要答应帮人家阅书判诗?你跟她很熟吗?”
“我何时答应要帮她?再说我与她无亲无故,又为何要帮她?”崔植筠仍旧迷茫。
筝被眼前这个呆子气得伸手去推了推他厚实的胸膛,“没有答应?崔二郎,你少骗我。人家植松媳妇都亲口与我说了,你第一次见人家,就答应帮人家了!崔植筠,你个笨蛋!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家小妹来咱家是做什么的!”
崔植筠隐约猜到几分不对味。
可她瞧着眼前人着急的样子,竟不觉装起无知般摇摇头。
筝见状大呼:“她是三姑奶奶她们弄来给你相看的!”
“相看?相看什么?”崔植筠继续装傻。他就眼睁睁瞧着自家媳妇的醋意快溢出头顶,“相…相……相看媳妇啊,还能相看什么……”
崔植筠猛被眼前人的语气逗笑。
筝瞧他那样更加委屈,“崔植筠,我都气成这样了,你竟还取笑我——”
崔植筠见好就收。
他抚袍来到筝身旁坐下,“小筝,我若与你说,她确实有求于我,可我也明确地拒绝了她。而且我还与她说,我家夫人也会阅书判诗,有事可以找你,不必寻我。你是信我,还是信她?”
崔植筠还是那样不急不躁。
他平缓的话语,就像是一阵温柔的风,将太史筝的不安抚平。筝冷静下来,转眸看着身边人,想也没想地选了他,“我自然是信你。”
崔植筠会心笑起,“那夫人还在担忧什么?”
一语道破,
好似真的没有什么担忧……
筝的愤怒,或许不为其他,只为崔植筠的一个态度。也幸好崔植筠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是我被气昏头了。”筝怯怯地答。
崔植筠正身坐在廊下,身子笔直,他坦诚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小筝,无论我们是以怎样的方式相识,并且结合在一起。我都能肯定的告诉你,我不会纳妾。以及假如……假如有天我们出现分歧,走向相背的陌路,我也会选择放过你。而不是互相纠缠不休。我希望我们都好。”
母亲痛苦的一生,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崔植筠不是说陶凤琴不好,相反她是个很好的人。母亲也同样不坏。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在父亲之间纠缠了半辈子,以至于最后每个人都被拉扯的不成样子。而在怨怼横生之后,也再无情份可言。
崔植筠总觉何必呢?
可筝却说:“崔二郎,你信不信我们绝不会走向你说的那天?”
筝从崔植筠的话中听到了无奈,她想要去握崔植筠的手。然在经历过许多种种,认识到筝的良善与纯粹后,崔植筠已不再对她感到排斥,他便自觉地伸出了手。
当初那登徒二字,算是崔植筠对太史筝最大的误解。
“我信。”
崔植筠选择与之十指交叉,两个温暖的掌心,相对在寒冷的冬夜里。
筝发笑,“这么笃定?”
崔植筠回了眸,想起了那样一个晚上,想起了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跟他说那样的话。
“因为是你说,要做我一辈子的好友。”
筝点点头,“记得还挺清楚,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崔植筠没再接茬。他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傻傻地看着她。亦或是相问她今天去了哪?吃了啥……可显然这些话,根本不适合现在的气氛。他便没有出声。
筝呵出阵阵哈气,落在眼前,她到先开了口:“二郎,我今日与大嫂她们去看了铺面。”
崔植筠抬起头,“你决定好了?”
筝点了头,“嗯,我真的想帮帮宝念嫂子。她其实也不想让日子过成那个样。你说,这事我若是没碰见就算了。这眼睁睁看见,就是与我有缘,与咱们有缘。我出力相帮,也不损失什么。”
“你觉得呢?”
“我但凭……”崔植筠话没说完。
筝就接了腔,“但凭夫人做主是吧?崔二郎,你能不能有点脾气?这些话我都听腻了!你家媳妇在外头抛头露面,你就一点不反对?这若是搁在别家,男人还不得闹翻天?”
崔植筠惑然,“你是叫我也闹翻天?”
筝噘噘嘴,
扭过头去,不做搭理。
“小筝,不说别的。开店这事,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崔植筠伸手摇摇她的手臂,筝松下肩来,“还真有……就是婆婆那里,若是知道我在外头开店做生意,会不会……骂我?”
崔植筠不用思量,只道了声:“会。”
“啊?那可怎么办?”筝有些丧气。
崔植筠却宽解说:“既是你已想好,你便去做。众生平等,从也不该说身为女人就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况且你做的事也很有意义。至于母亲那边,你不必担忧,你且记住万事有我。”
许多细节,崔植筠不多过问,太史筝想说就说。
崔植筠只要知道太史筝从始至终办这件事,都是揣着一颗赤诚的心便好。至于其他,他也该有作为男人的担当。喻悦兰是他的母亲,缘何要让太史筝替他去承担太多。
崔植筠觉得没有那样的道理。
与身边人说破心间事,太史筝舒畅良多。她悠然靠去崔植筠肩头,望着渐晚的月光,耷拉下沉重的眼皮。
奔波一日,她有些困了。
杂乱的思绪纷纷飞散而去。十几年的漂泊不定,太史筝终于在崔植筠身边找到梦乡,崔植筠没去回眸看,他只淡淡地望向院中空荡,与身边人说:“我明日无课,小筝你……”
浅浅的鼾声搅乱崔植筠的心绪,筝睡着了。
他想要开口说的话,也就此沉寂。无言起身小心将人横抱入怀,崔植筠默默推起房门向屋内走去。
他想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第76章 微雨
次日微雨,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太史筝迷迷糊糊从榻上睁开眼,惊奇地发现自己正枕着崔植筠起伏的胸膛。
她已记不得昨晚自己是怎么到了床榻,更不晓得自己又如何换了寝衣?可只要身边躺着的人是崔植筠, 还有何什么好去追究?筝只仰起头望了一眼崔植筠那白净分明的下颌, 心满意足地伸手将人抱住。
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埋进他的怀里。
可崔植筠睡着睡着,却忽然感觉空气稀薄。只觉身上被人箍紧, 喘不过气来。
“咳…”崔植筠的嗓子发干。
他猛然睁开眼,在望见身前人时, 忍不住唤了声:“小筝,放手。”
太史筝还以为崔植筠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 故意将她驱赶, 顿时怄气道:“不要。”
崔植筠读不懂她的语气,却不敢将人推开, 他只能带着哀求说:“夫人, 饶了我。我实在是喘不过气了……”
崔植筠的气息,随着说话声沉下去。筝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抱得太紧, 慌慌忙将人松开, 谁知她刚松开崔植筠就去揉了他的脸, “二郎,二郎。你可有事?你可有事?”
崔植筠知她是故意, 便轻轻将太史筝搁在自己脸上的手握起, 微笑道:“某现在没事,若再抱下去, 就有事了。”
筝冁然一笑,起身半跪在崔植筠身边问了句:“二郎, 昨晚是你帮我换了寝衣?”
“你不记得了?”崔植筠转眸有一瞬的闪躲。
不记得?他这是什么意思……
筝闻言赶忙掀开被褥朝两人的身子望了望,却发现她与崔植筠皆是穿戴整齐, 床铺也没有混乱的痕迹,再者说若真是昨晚有事?自己睡得再死,也不可能一点感觉没有啊?崔植筠见太史筝这个反应,顿时羞意满怀,抬手按住了她掀开的被褥,“别看了,昨晚上我……”
不成想,崔植筠的话没说完,便被筝的手指按住了嘴唇。
崔植筠无奈只得看着筝带着一脸娇羞自言自语道:“好了好了,崔二郎,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你不用不好意思,遇上我这么曼妙的女子,把持不住不是你的错~~”
话音落去,崔植筠一脸惊愕。
太史筝这是又现原形了?
他赶忙移开眼前人的手指,解释说:“你莫多想,我只是将你从屋外抱了进来。至于你的衣裳,是浮元子趁我在浴间洗漱,给你换的。夫人难道就睡得这么香?竟一点印象也无?”
“啊?是圆子。”筝有些尴尬。
她说:“我昨日实在是太累,就睡得死了些……”
崔植筠摇摇头,想这若是遇见危险,睡得这么死可怎么行?崔植筠是既无奈,又觉得他媳妇可爱,“所以夫人莫要冤枉某,某还不至于趁人之危。”
筝闻言将头一晃,像个快乐的小狗般朝崔植筠贴了过去,开口便撒娇道:“是是是,崔二郎,是谁呀?崔二郎是正人君子,是众口相传的无双公子。你不饮酒,不好色,不挑食,不正常——”
崔植筠瞧着眼前人猛然靠近,下意识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你这话都是从哪学来?”
“这话啊——”
再想起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筝就忍不住想笑,齐佳觅的七哥,人虽不靠谱,这回倒是说了次真话。筝靠着崔植筠蹭了蹭,“是秘密!我不要告诉你~”
崔植筠淡然一笑,妥协太史筝停留在自己的臂弯里。
窗外风雨不歇,小两口就在这样的时节一块躲在被窝,温暖地彼此依偎。筝嗅着崔植筠身上淡淡的香气,玩弄着胸前垂落的碎发,百无聊赖:“你今日不上值吗?”
崔植筠如是说:“我今日无课,去或不去没什么所谓。”
“无课?你怎么不早说!”筝猛地坐起身。
“我昨日与你讲了,可惜你睡着了。今日本想带你出门,不成想又落了雨,那便改日吧。”崔植筠撑起手臂,准备下床,却猛地被人拉住衣角。
崔植筠不解回眸。
可他却瞧见身后人一脸羞意看着自己,崔植筠看得出太史筝望他的眼神有些暧昧,“二郎,你看今日这么好的天气,若真是闲来无事…你想不想……”
筝支支吾吾,态度不算明晰。
似是有几分犹豫。
可从来“愚笨”的崔植筠,偏今日立刻听出了太史筝的言外之意。
崔植筠莫名忐忑,那晚若是顺着心下的冲动,水到渠成便罢。可若说凭白来做这件事,他瞧着却是瞧上去比太史筝还没准备。想起往前没成亲的时候,喻悦兰倒是张罗着给他寻过几个通房,意思是叫儿子泄泄火气,却皆被崔植筠严词拒绝。那时的崔植筠私以为自己,就是这样清心寡欲,襟怀坦白的人。
怎料,一朝破功。
崔植筠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遇上太史筝后,愈渐沉沦……
这是种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但只要是对上太史筝的双眼,崔植筠的喉结就会发颤。目不转睛盯着榻上的妻,崔植筠愈想克制,就会发现自己愈发悸动。
他怎会成为这般轻浮的人?还是说…他就是这样的人?
崔植筠不敢细想。
他鬼使神差地回身,单手捧上了太史筝的脸。
崔植筠渐渐由此靠近,直至从床边爬到了太史筝身旁,而后,与之鼻尖相对,彼此空白的脑海,便只剩下对方那双含混的眼。
筝张口咬住眼前人递来的嘴唇,崔植筠温热的手不觉从寝衣边缘向上游走。
随之,自喉腔发出的娇弱闷响,惊得筝自己向后倒在了床上。崔植筠停下动作,半撑着身子,温柔地望向太史筝慌忙的脸,“小筝,你若是觉得不好,就算了……”
可心脏剧烈的跳动,将崔植筠的说话声瞬间掩盖。
筝垂着眼睛说不出话。
显然她是紧张,而非抗拒。
彼时,有人自院外走来,隔着门廊与之呼喊:“二少夫人,大少夫人叫我来问一声,您不是说今日到银剑居试做面食,怎的现在也没见人来?您这边是有什么事吗?”
崔植筠无言相望,筝闻言回过神,大呼了句:“遭了,怎么把这事忘了!”
都怪崔植筠太勾人,叫她一时头脑发了热。瞧筝顶着面红耳赤的脑袋,赶忙朝窗外人说:“没事没事,你回去叫大嫂稍等片刻,我这就过去——”
“这就过去?”崔植筠发出疑问,他停顿的手还搁在筝的身上。
崔植筠感受到自己身下有团火在燃烧,便放肆捏了捏掌下之物道:“那我怎么办?”
筝猛然被崔植筠捏的胸前一痒,瞬间头皮发麻。可她这个挑起事端的人,此刻竟装作无辜,与之求饶道:“二郎,对不起,我是真的忘了,可答应了大嫂的事,我总不能食言。咱们这儿应该…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完……不若就下次,亦或是等我回来?”
筝说着一脸可怜地眨了眨眼,崔植筠还是第一次这么不情愿太史筝离开。
他说:“算了,你且去吧。”
可崔植筠嘴上虽这么说,但他动作却十分诚实,丝毫没想放人离开。
筝欲起身,又不敢乱动,她尴尬地垂眸瞧了瞧胸前的寝衣,含羞道:“我是要去了…只是二郎,在此之前,你能不能把先手拿出来。”
暧昧过后,冲动退散。
崔植筠冷静下来,便是一阵慌乱,他连忙拿开藏在太史筝寝衣之中发烫的掌心。只瞧臊红的脸,让崔植筠难以面对自己的浪荡。发紧的喉咙,使他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筝趁着间隙下了床,崔植筠便立刻翻身躲进,留有二人余温的被窝。
筝见状推了推他,“二郎,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不舒服?
崔植筠如此血气方刚的年纪,被这般打断,自是憋闷。岂能舒服?
可谁叫崔植筠能忍?
他摇摇头,“夫人去吧,今日有雨记得带伞。”
筝闻言站在床前会心一笑,往前在家只有老爹会这般关怀提醒,如今那个人倒变成崔植筠了。俯身在他躺着的侧脸上,浅浅亲了一口,筝只道:“那你等我回来。”
崔植筠不再说话。
他听着身后屋门开合,眼中光线由明到暗。下意识伸出那只触碰过太史筝的手掌,眉间惊讶不减,崔植筠回忆起那种感觉,是血气上涌的兴奋,甚至有种打破戒律的无耻。
冥冥之中,万千人海。
偏只有太史筝拥有这样的魔力,将他的情欲勾起。好似往前的君子正身,心无杂念。都成了一场空谈。
崔植筠不敢置信。
窗外阴雨连绵,当一纸油伞撑过庭院匆匆过去,崔植筠却再也按捺不住,于寂静后推门望着脚边扑来的小狗,开口念了声:“走吧措措,闲也无事。咱们还是去寻阿娘——”
小狗汪汪附和。
很久之后,崔植筠为措措戴上吴婶为它特意准备的蓑衣,一人一狗这才朝雅堂外走去-
路上撑伞缓行,汴京城冬日的风雨甚寒。
措措却欢喜地在水洼里踩来踩去。崔植筠实在怕它着凉,日后生病再叫太史筝担心。便欲俯身将其抱起。
谁知崔植筠刚弯下腰,对面小径便有人在瞧见他后,偷偷将雨伞合去丢进花丛,跟着便假模假式扶额挡雨,嗓音娇娇弱弱,还连连轻咳了几声道:“哎呀…汴京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今日出门好好簪的花,才刚换的新衣裳,若被打湿了可如何是好啊~”
邹霜桥今日故意撇下长姐出门,想要自己探路。
不成想,还叫她正巧碰见了崔植筠。邹霜桥只觉有如天助,瞧是老天爷都对她偏爱。
还不轻轻松松把眼前人拿下?
要知道,在畿县,想要求娶邹霜桥的人,都快排到县外的小河中间了。还有她这一道进京,汴京路上的风流才子瞧见她,哪个不是媚眼相抛?眼前人除了长得好看,能有什么不一样?
邹霜桥信心满满,却被冷雨浇头。
且看崔植筠在抱起措措后,径直从邹霜桥身边路过,没有一点想要停留搭话的动作。
邹霜桥诧异万分。
她想此人瞧见雨中湿身的小娘子,怎能无动于衷?他可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还是说崔植筠未曾看见自己?
邹霜桥那厚颜无耻的劲头,着实叫人佩服。她在与人擦肩后提裙追去,不经崔植筠同意,便强行站进了他的伞中娇嗔道:“筠哥哥,奴家出门忘记带伞,哥哥可否捎我一程?”
第77章 克星
邹霜桥这声筠哥哥叫的亲昵,
就好似此刻正是春日落雨,连绵不尽,下透了骨子里。
邹霜桥在伞下得意, 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沾了沾被打湿的妆面, 眯眼笑待眼前人为她转过身来。邹霜桥自觉胜券在握,她敢肯定, 崔植筠眼下已是心里发痒,按奈不住, 回眸便会对自己嘘寒问暖。而后,她只需顺理成章与之于风雨中并肩徐行, 再瞅准时机那么柔柔弱弱向他身上一靠, 往他怀里一钻。
崔植筠岂不就得为她神魂颠倒?
正想地出神,邹霜桥却忽然觉得头顶似有雨水落下, 怎么回事?他这伞怎还漏水?
邹霜桥莫名抬了头。
她这才惊奇地发现崔植筠竟在转身面对起自己后, 故意退后两步,生生将她让出了伞外。哪知道, 邹霜桥还恰好站在伞檐边, 只瞧檐上的水比空中落下的雨更加急切, 无情地打湿了她娇媚的妆面。
邹霜桥握紧了手帕,恼羞却不敢成怒。
然崔植筠的冷漠并非平白无故, 大多是源自于昨晚自家媳妇的提醒, 他既已知晓邹家姐妹二人那都快写在脸上的目的,必是得想着法子少去招惹。
免得说多做多, 引人误会。尤其是引太史筝误会。
崔植筠看着眼前人,异常警惕。
邹霜桥举目去看, 那真是张比雨还冷的脸。想象中的嘘寒问暖没有也就罢了,可怎的连伞也不让打?那接下来的计划岂不全被打乱?邹霜桥面对起眼前人, 一时间有些无计可施。
她便委委屈屈唤了声:“筠哥哥,你是嫌弃奴家吗?还是说是奴家哪里得罪筠哥哥了?”
崔植筠却随手从陷落的草丛里,为她拎出了那把已被刮花的纸伞。
其实,崔植筠也不想这般,奈何邹霜桥步步相逼,崔植筠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怪也只能怪,邹霜桥力气太小,丢伞丢得太慌张,明眼人,只要不瞎一看就知道这快被打弯的草丛里有什么。
以及……
今日这雨,从早起一直下到现在,哪是说下就下,
邹霜桥扯谎也不打打草稿。
崔植筠问她,“这是何物?”
邹霜桥竟面不改色地回复说:“哎呀,这儿怎么会有把伞啊?想必是谁遗落在这儿的吧,真可惜,这么好的雨伞,就这么破了…只是筠哥哥拿给我看是何意?筠哥哥总不至于叫我一个弱女子打着把破伞归去吧?可奴家觉得,像筠哥哥这样的温润郎君,若是瞧见我淋了雨,定也于心不忍的~”
淋湿了就回去擦干……
崔植筠瞧着邹霜桥惺惺作态,就浑身难受。
他明白与这样的人说不通,索性就不去纠缠。崔植筠无言将自己的纸伞合去,随手立在邹霜桥脚边的树干上,跟着将穿戴着蓑衣的措措举过头顶,崔植筠就这样一个人疾步走进朦胧的烟雨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彼时,邹霜桥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那用狗遮雨的背影,惊恐万状。
十数年的自信被崔植筠打破,邹霜桥开始陷入自我怀疑。
她想不明白缘何眼前人宁愿淋雨,也不愿跟自己同乘伞下……难不成是自己魅力不够?可邹霜桥不知,此生能与崔植筠一同撑伞的人,早就出现在了太学的门口,那汴京金秋的第一场雨中-
银剑居外,崔植筠举着措措一路走来,除却眉宇之间,皆被雨水打湿。
而措措那懵懵的脑袋就一直紧紧贴在他的手背。
几步进到院中,崔植简与仓夷正在搭好的雨棚下生火。
夫妻俩一瞧见崔植筠顶着个穿蓑衣的小狗而来,双双笑出了声:“我说二郎,你这是什么打扮?屋中无伞就到我屋来借,何故要到用狗遮雨的地步?”
崔植简说罢大笑个没完。
崔植筠没作搭理,转眸扫过四周,没瞧见媳妇的身影。崔植筠刚想开口问,就瞧见太史筝被大哥洪亮的笑声吸引,从小屋里探出头来,“大哥,在屋里都能听见你们的笑声,你俩笑什么呢?”
崔植筠抬眼望去,下意识唤了声:“夫人。”
“二郎?你怎么在这儿?”筝惊讶地从屋里出来,来到崔植筠面前定睛一看,“呀,这怎么都淋湿了——”
崔植筠微微一笑,想眼前人还是关心自己的。
他只道:“无妨。”
筝却慌忙接过他头顶的措措,抱在怀中心疼起来,一个眼神也没给那个历经险阻,远道而来的崔植筠。筝解开措措的蓑衣,贴了贴小狗的脑袋,“爹爹怎么能用你遮雨呢?若是感了风寒可怎么办?娘带你去烤烤火。”
崔植筠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原是他自作多情。
可筝没多在意,抬眸看向棚外的人,带着疑惑相问:“崔二郎,你今日是怎的?怎么不打个伞呢?我记得咱屋还有两把我从家带来的绿油伞啊?”
崔植筠见状欲言又止。
他才打算抬脚去到太史筝身边与之细说。身后的雕花门下,便传来那阵越听越叫人脊背发凉的软语,崔植筠故意将纸伞留了下,就是以免邹霜桥再找借口追上来。
不成想,这人竟还是能厚颜无耻追到了这儿。
崔植筠错愕着回眸。
且瞧邹霜桥弱不禁风撑着油伞,来到了崔植筠身边,于太史筝面前无所顾忌道:“筠哥哥,奴家思来想去还是不行。你怜惜奴家,将伞给了奴家,奴家很感激。只是你若因为奴家淋了雨,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奴家这心里是会过意不去的,不过筠哥哥也不必担心,若是你真的病了,奴家会尽心照顾你的——”
邹霜桥不瞎,按理说她应是能瞧见这院中雨棚下坐着的人。
可她偏装作旁若无人。
筠哥哥?崔植简与仓夷两口子扔了烧火棍,忍不住嫌弃地咦了一声。而筝的脸色在渐渐下沉,她虽知道崔植筠是怎样的人,但还是会对邹霜桥的到来,感到不悦。
再加之崔植筠的油伞出现在她的手中,筝心里就莫名生出一股怒火。
可她却沉默着不说。
崔植筠从始至终都未去关注过邹霜桥,他的眼神分毫不离太史筝,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邹霜桥选择在恰好的时机回过眸,假装不经意地开口说:“哎?二少夫人您也在这儿?奴家只顾着来寻筠哥哥竟没瞧见,真是失礼失礼。还望二少夫人莫要怪罪~”
可崔植筠却将邹霜桥无视。
他在邹霜桥的话语间,漠然离开她身旁,来到太史筝面前握起筝的手掌,温柔说道:“小筝,你瞧我身上都湿了,陪我去屋子里找块干净的巾帕擦擦好吗?”
“哦对,筝,你快带二郎进去擦擦。不行的话,你大哥新做的衣裳在那屋的柜子上刚洗干净,你就先帮换了去,省得着凉。旧的搁在这儿,等天好了,我再洗好给你们送回去。”仓夷好心接腔,崔植简闻言却一脸地不乐意,“啥?媳妇,我的新衣裳,凭啥叫他先穿?他穿过了,那还叫新衣裳吗?老二衣裳湿了,烤烤不就好?他个大男人,哪有那么金贵!”
崔植简斤斤计较。
“就你多事。”仓夷抿抿嘴,抬脚踹了他一下。崔植简猛地被媳妇这么一瞪,是有苦也不敢再去抱怨。他想旧衣服就旧衣服吧……总比得罪了媳妇,以后没衣裳穿强。
“多谢嫂嫂。”筝起了身,由着崔植筠拽走她。
措措也欢快地跟去。
人家三口就这么恩恩爱爱进了屋,邹霜桥竟还在棚外诶了一声。
崔植简回头瞧见眼前这不识趣的人,随口问了句:“那个——你谁啊?”但闻崔植简声音严肃,邹霜桥垂眸时被他一脸横相所惊,半晌不敢出声作答。
“大郎,不得无礼。”仓夷见状训起崔植简,待她转眸又问:“我今早去泠雨轩伺候早饭的时候,听长辈们说了。想必小娘子,就是植松媳妇的家妹吧?”
邹霜桥缓过神来,恢复如常的娇媚,盈盈一拜道:“您二位就是大郎君和大少夫人吧?奴家是二房二媳妇邹霜桐的亲妹妹邹霜桥。霜桥见过大郎君,大少夫人,给二位请安。”
仓夷虽对面前人不甚喜欢,但多少还是该顾忌点二房的面子,她便客套道:“既然邹家小妹来都来了,瞧着你身上也湿了些,就烤火暖和暖和再走吧。”
邹霜桥倒不客气,一见有人邀她留下,立刻点头装乖,“大少夫人心真善,霜桥谢过大少夫人。”
仓夷没再说话。
邹霜桥随之合伞走进雨棚,站在燃起的火炉旁,偷偷摸摸地向内张望。崔植简一抬眸,瞧见她那个样,便随手拿起身边的小凳,重重搁去了一旁,有意提醒道:“行了,别看了,坐那去吧。”
邹霜桥是真怕眼前这五大三粗的男人。
她下意识看了眼仓夷,她是真不知她是怎么受得了他的。这样的人,反正她是看不上。
可心里再念叨。
邹霜桥却还是在崔植简的威严下,缩着脖子点点头,老老实实坐在了夫妻俩不远处的对面。举目不经意对上崔植简的眼睛,邹霜桥还是头一遭发现,自己这么害怕与男人对视。
她便草草收回视线。
这时间,三人静坐雨中,周遭都是落雨声。崔植简不知为何是转头看看仓夷,又回眸瞧瞧邹霜桥。他好似有话要说,却几次摇头作罢,仓夷忍不住问:“大郎,我瞧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崔植简看着仓夷半晌没有说话,仓夷还能不了解他。
她只道:“有话直说。”
崔植筠得到允许,张口便问:“植松小姨,你那舌头是……”
“生出来就抻不直吗?”
“……”
此话一出,
邹霜桥陷入沉默,仓夷扶额憋笑。
崔植简却是一脸茫然,望着自己媳妇的脸。他实在不明,她们为何是这个反应……
第78章 撵人
银剑居的主屋被仓夷收拾的整洁明亮。
太史筝在进门的瞬间便松开了崔植筠的掌心, 崔植筠愣然立在门边望着眼前那跟自己怄气的背影,总算知道先生从前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何意思。
崔植筠沉默着坐在案前,想要瞧瞧他若是不解释说明, 太史筝该做何反应?
筝那头举步走向盆架, 取来干净的巾帕,转头就似甩弄飞饼般将帕子丢去了崔植筠脸上。崔植筠被飞来的巾帕, 弄得身子一怔。
他想过太史筝千万种对待自己的方式,却独独不曾撩到会是这般。
崔植筠蒙着头, 想他娶的媳妇还真会出其不意。
二十年,他做了这矜贵舍人二十年。不说众星捧月, 亦是宠爱有加。生平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般对他。
只是谁知不等崔植筠将巾帕拿起, 筝便故作娇嗔上前,又将巾帕揭去道:“呀, 筠哥哥, 巾帕怎么自己飞到你脸上?奴家不是有意,奴家只是急着为筠哥哥擦脸, 一不小心就……筠哥哥不会怪奴家吧~”
“……”
崔植筠默而无言, 他瞧太史筝就是成心。
筝看崔植筠不说话, 便乘胜追击,用自己那纤长的指尖, 轻轻点了点眼前人的胸膛, “怎么了?筠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是不喜欢奴家?若是不喜欢的话,那就换个人来伺候你?”
听着自家媳妇说话阴阳怪气, 崔植筠不恼反笑。
可不知为何?
他方才明明听了邹霜桥叫了半天的筠哥哥,只觉抓耳挠腮, 浑身难受。可偏到了太史筝这儿,他竟又觉得欢喜亲切, 生不出半分的厌。但凡太史筝唤上一句,崔植筠的心就跟着颤一分。
思来想去,崔植筠这才发觉,
原不是这声筠哥哥不好听,是喊的人不对味……
筝眼睁睁看着眼前人在她话音落后,隐隐发笑,便立刻气得原形毕露。她指着崔植筠骂道:“好哇,崔植筠,你竟然在笑!几声筠哥哥就把你给勾住了?你们男人还真是软骨头。”
筝其实压根不相信崔植筠会跟邹霜桥能有些什么,不过就是路上碰见,借了把伞而已。
可谁叫这事正赶上,邹霜桥瞧着也不怀好意。
筝偏要趁机耍耍性子。
她就是要看看,崔植筠瞧自己惹她生了气,会不会愿意拉下脸来哄哄自己?
只是,小两口的相互试探,在小狗看来真是奇怪,措措昂着脑袋在主人身边转来转去也看不明白。最后索性寻到铺着地衣的床边,乖乖趴在上面,耷拉着耳朵不动也不叫。
“夫人知道某在笑什么?”
崔植筠不骄不躁地伸手揽起了太史筝的腰。
如今他倒还真是接受,他们乃动手动脚,合规合矩真夫妻的事实了。
筝垂眸瞧着眼前人,故意挣扎着扭了扭,却怎么也脱不开崔植筠的钳制。筝无奈,挣不脱就挣不脱吧,她也不损失什么。随手将巾帕展开,裹上了崔植筠有些湿漉的脑袋。
筝揉了揉他的头,没好气地回复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崔二郎,你爱笑什么笑什么,就是晚上不要和我在一张床上笑,麻烦你笑的时候离我远点。千万别吵到我。”
太史筝嘴上虽这么嗔怪,可手上为崔植筠擦水的动作一点也没停。
崔植筠不傻,他感受的出,眼前人对自己的关爱。抬眸望着太史筝气呼呼的小脸,崔植筠有一瞬间的突发奇想,他想放纵一回,试试与人撒娇是何种滋味?便悄然将头埋进了太史筝的腹前。
腹前突然顶着颗温热的脑袋,筝惊讶地停了下来。
她搁着巾帕摸了摸崔植筠细长的后颈,顿时变得柔软,那拈酸的势头也渐渐消散。
其实有时,人很简单。
简单到一个亲密的肢体接触,就能化解所有不满。
只是……能做到这样却又很难。
崔植筠靠在太史筝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他沉默着什么话也不想再说。
往前的人生,崔植筠从没与任何人撒过娇,更不会跟喻悦兰或是崔寓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是不满。他与他们之间,除去恭顺,就只剩下了责任。可自认识太史筝起,崔植筠就好似遇见了另一种人生,那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活法。灿烂,自由,且充满希望。
筝却搞不懂崔植筠此番为何故?
她只问:“崔二郎,让你在雅堂等我,你怎么又领着措措跑到这儿?”
“想来便来了…”崔植筠回的简单干脆。
筝想笑,却还是在开口时轻轻捧起崔植筠的脑袋,故作嫌弃道:“行了行了,我们博士郎有自己的主意,想怎样就怎样吧。只是你这样我还怎么给你擦干?快坐好。别叫大哥他们久等。”
哪知,仓夷恰好推门而来,她是怕这小两口找不到崔植简那新做的衣裳,便想进来看看。
不曾想,正好碰上俩人在屋里搂搂抱抱。
仓夷有些尴尬,赶忙遮掩两下,“二郎,筝。不,不好意思,我习惯了,忘记敲门了。”她说着刚想关门退出屋去,措措却被声音引着起身,朝屋门摇头晃脑跑来。
这可吓得怕狗的仓夷大惊失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朝屋外求救:“狗,狗。大郎,它动了,它动了。它可没牵绳!!”
崔植简被媳妇这动静唤着起身来看,却压根没去管地上的小狗,直冲着屋里搂抱的夫妻俩大喝道:“嗬,这样是干得快吗?媳妇,咱俩下次也试试——”
仓夷被措措吓得挂在了崔植简身上,哪里还有功夫回他。
而小两口呢?
却像是偷摸被发现了般,无地自容。
且看情急之下,筝一把推开崔植筠,顺手就将巾帕再次朝他狠狠甩去。下一刻,巾帕从崔植筠脸上滑落,筝便大呼:“崔二郎。给,给你——拿着帕子自己好好擦擦,我先出去了!”
筝羞着小脸出逃。
崔植筠垂手相望,不是说是真夫妻?怎么翻脸来得这么快?-
措措认人,有了娘就不要爹。
小狗一路撵着太史筝脚后跟出门,眼中再也没了旁的动静。可仓夷还是怕的要命,甚至连看也不敢看。不过崔植简这傻货没有脑子,却是有把子力气,瞧他单手搂着仓夷的腰,便将人双脚离了地。
仓夷松了口气。
可崔植简抱着仓夷没急着离开,他专门往搁新衣裳的地方望了望,待到瞧见自己的新衣裳安然摆在原处。崔植简才总算放下心来,朝屋内起身擦干的崔植筠说:“行了老二,少淋两下雨不打紧。快出来烤烤火。别一直在屋里呆着!”
崔植筠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颔首示意,并未多言。
只是三人还未归去,雨棚那边便传来邹霜桥娇弱的惊呼,以及措措的狂吠。大嫂夫妻俩最先循声回眸看,只瞧措措抢在太史筝之前进了雨棚,在邹霜桥身边闻了闻后,便开始对着邹霜桥汪汪直叫。
邹霜桥吓得起身驱赶,“小畜生,叫什么叫!走开,走开。”
筝疾步走去,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扑了面,她赶忙呼喊起措措,“措措过来——”
可小狗的嗅觉异常敏感。
措措被这浓烈的香味,惹得焦躁不安。根本不听筝的命令。
筝见状疾步上前抱起措措,以防它冲向邹霜桥,也怕邹霜桥慌乱之下伤了措措。待到将小狗安抚入怀,筝教育起措措来,“措措,不可以这样。这样不礼貌。”
“就像别人叫你小畜生,你也要学她一样不礼貌吗?”
筝故意说给邹霜桥听。可等转眸瞧见受到惊吓的邹霜桥,还是该致歉致歉,“邹娘子,真的不好意思,小狗认生。吓着你了。我跟你赔个不是,可有哪里受伤?”
“你个——”
如此一闹,邹霜桥好似站去了道德的制高点,她刚想张口责备,就瞧见崔植筠闻讯敢来。
于是乎,邹霜桥立刻换了副可怜相,左右抽出手帕抹泪道:“二少夫人,您就算是不喜欢我,怪罪我接了筠哥哥赠我的油伞,也不必这般放狗来赶我,我好歹也是老太太邀请过来的客啊……”
筝瞪着眼睛,不明所以。这人怎么还能混淆是非呢?
说话间,崔植筠来到雨棚下,邹霜桥愈发来劲。
瞧她捏着手帕躲去崔植筠身边,怯怯地朝太史筝望,“筠哥哥,您可算来了。奴家实在不知是哪里得罪二少夫人,二少夫人竟叫这小畜生来追赶奴家。瞧这小畜生个头不大,却实在凶狠,真是吓死奴家了。不过筠哥哥……您也莫要去责怪二少夫人,想来应是奴家不好,叫二少夫人不顺心了。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
天爷,怎么好话坏话都让她说了——
筝当是闻所未闻。
可筝并不想多做解释,她知道跟这种人说不了道理,不过她倒是想先探探崔植筠的反应。
至于其他都不重要。
仓夷那边赶忙拍了拍崔植简示意过去瞧瞧,却被崔植简摇头拒绝。
他瞧着,他俩还是不要参与这事为好。
再将目光投去雨棚下,只瞧崔植筠在邹霜桥话音落后无动于衷,他一直将坚实的背挡在太史筝面前,将她与危机隔绝起来。筝呆就呆望着崔植筠的背影,听他厉声说……
“邹家娘子可知,你一口一句的小畜生,是某送给内子的礼物?”
“我们一直将它视作孩子般疼爱。”
“那既是如此,常言子不教,父之过。那便由某替措措向你致歉。至于,你说内子故意为之,恕某难以相信。她是什么样的人,某再清楚不过。”
“以及,某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直,但事情到了这儿某又不得不说。今日从一开始,在路上碰了面,某就未曾想过要与邹家娘子搭话,可既然娘子淋了雨,某将伞借给你也无妨。可偏娘子竟又一路追到了这儿……”
“某知你是老太太请来的客人,可倘若邹家娘子此行的目的不止是做客,那某就请邹家娘子不必费心。但若是说错,邹家娘子就怪某自作多情,多有冒犯。”
“想来邹家娘子若是无事的话,趁着雨势渐弱,就请离开吧——”
第79章 水塘
“筠哥哥——你们欺负人!”
邹霜桥听了崔植筠的话气得直跺脚, 她从不相信世间能有这样的男人。可望着崔植筠那张决绝的脸,邹霜桥竟生出几分欢喜,别瞧崔植筠看不上她, 但她却愈发欣赏这样的郎君了。
转眸见自己的娇柔, 引不起眼前人的怜悯,邹霜桥便换了副嘴脸。她说:“筠哥哥这般对待客人, 就不怕我去跟老太太告状?到时候受责罚的,恐就是二少夫人了。”
邹霜桥还真把自己当盘菜, 她以为这么说,他们就会怕了?
此番若真是闹到老太太那, 老太太难不成还会为个想来巴结伯府做妾的女人, 去得罪老国舅?
老太太是老了,又不是傻了。
这连头脑简单, 四肢发达的崔植简, 都明白的道理,邹霜桥竟还好意思拿出来威胁。真是好笑。可崔植筠自觉有保护太史筝的能力, 才会如此处之泰然。
他欲开口反驳。
身后崔植简那直性子领着仓夷几步到了棚下, 瞧他随手将邹霜桥来时搁在一旁的雨伞, 塞进她怀里,便抢在崔植筠之前出言挤兑道:“植松小姨, 我瞧你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老二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你听不明白?行了行了,要告状你也得先离了这儿往福寿阁去, 瞧着你得快点了,中午老太太要小憩。你可别不赶巧。”
邹霜桥的情绪被打断, 一脸茫然站着。
她疑惑这伯府的人怎都不按常理出牌?到底是他们有问题,还是自己有问题……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崔植简瞧眼前人没反应, 立刻瞪了眼,“愣着作甚,去啊——”
邹霜桥猛然回过神,被崔植简那横眉怒目的样子给震住。她是二话没说转身朝着院门的防线慌忙奔逃。
崔植简望着邹霜桥消失的背影,总算是松了口气,开始自说自话起来,“这姑奶奶可算走了…我一听她张口说话就难受。怪我还以为她那舌头真有什么问题,你们说她说话怎么这个劲?她自己就不难受吗?”
跟着察觉身后无人附和,崔植简僵着脖子转过头。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直到瞧见身后那一个个大为震惊的表情,崔植简不禁自我怀疑,他不问别人,只问仓夷:“媳妇,你们这都是怎的?怎么全都不说话?难不成…是我又多嘴了?还是说,我理解错老二的意思了?”
仓夷摇摇头,她没觉得大郎有错。
她只是觉得他自从被太史筝“点化”后,有点太不一样了……
可筝却抱着措措,欲出又止,“大哥,您没理解错二郎的意思。只是有没有可能……那油伞是我们家的。”
此话一出,鸦默雀静。
“……”
崔植简陷入沉思,他悄悄转了身。
崔植简开口刚说了句:“那为兄去给你们追回来。”就被仓夷一把给拽了回来。
这会儿仓夷也顾不上怕狗,她扯着崔植简的衣袖劝道:“崔大郎,算了吧。你别再给人家吓着。咱屋里有伞,回头给筝他们添上一把就好。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叫人帮着支灶台,瞧着屋里的面也该发好了,我要与筝开始忙活了。”
媳妇发话,崔植简便停了准备疾行的脚步,轻轻应了声:“好嘞。”
筝却赶忙接话说:“嫂嫂,没事的。我只是随口一说,一把伞而已,无妨的。若是不够,我到时候再回我家拿。”
仓夷笑着摆摆手,她道:“屋里就有现成的,何故再回家那么麻烦?你别担心我们不够,若是真不够了,到时候大郎上值就叫他淋着去——谁叫他没心没肺地手快。”
“啊?”崔植简蹙了眉,“我又不是故意…”
这可真是亲媳妇!
仓夷没作搭理,她转头松开崔植简,来到筝面前关心道:“筝,我问你这邹家娘子,这时候被老太太请来……该不会真是为了上回那事来的?还有…她姐俩不会是相中二郎了吧?”
仓夷难得主动打听。
可仓夷却不是好事,她不过是关心小两口罢了。
哪知,崔植简这货在旁隐约偷听见几句,开口就问:“上回的事?什么事?”
“就是快雪宴,三姑奶奶不是提了纳妾的事?”仓夷转眸回了她家那憨憨的夫,崔植简点头说记得有这么回事,仓夷便又言,“所以,邹家娘子瞧着便是为这事来的,她大抵是看上……”
仓夷话说一半。
崔植简却异想天开地打断了她的话,“看上?看上谁?她不会看上我吧——”
“……”
崔植筠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
他总算知道崔植简这么多年为什么总也不受父亲待见,有时候瞧大哥确实叫人着急。
崔植筠默然牵起太史筝的手,朝火炉边添柴而去。
彼时,只剩下仓夷站在崔植简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用着依旧温柔的语气,与之相告道:“大郎,你还是把心放肚子里。这辈子能看上你的,也只有我了。”-
小花园里,邹霜桥抱着油伞羞愤走在水塘边。她在停顿后,垂眸望向水塘里倒影出的娇媚面庞,委屈骂道:“该死的崔家二郎,竟然瞧不上我,他家那个哪能及我一半?我瞧他真是瞎了眼!”
邹霜桥孤芳自赏。
说着起了急,抬脚便往旁边的树上踹。
可口上无德,是要倒霉的。
只瞧雨后的水塘边泥土湿润,邹霜桥动作太大,一个步子没站稳,脚底打滑重重摔在了地上。她哎呦了声:“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都是叫他们害的,我跟他们没完——”
邹霜桥的动静震天。
惹得远处正在小道上路过的崔植筹愣了一下,转头跟身边的崔植林说:“堂哥哥,是打雷了吗!?”
崔植林这会儿被他这堂弟死拽着衣裳前行,就没差给他的袖子拽了去。所以,他也只顾搂着自己的衣裳,根本没空去管什么响动,“我说筹儿,我这刚下值二话没说就被你拽到这儿,你倒是先告诉堂哥我,堂弟媳妇到底是哪的毛病。也好叫堂哥有个准备。还有你快把手放开,再这么拽下去,堂哥明日上值可怎么办?”
崔植筹闻言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他只急着往前走,“堂哥哥,明月今儿一会说看见我恶心想吐,一会儿说看见我头疼。哎呀,我也不知她到底是哪出了问题。您还是快些跟我走吧。”
“堂哥哥的医术高明,您一看肯定就知道明月这是哪的毛病——”
“啊,啊?”
崔植林听了这话约摸着怎么都不对劲……
可既然堂弟有求,都是自家人,他随着去看看也无妨。
只是等二人路过那熟悉的水塘边,邹霜桥蹲坐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身影,不由得吸引了崔植林的注意。他没打招呼,抬脚就要上前查看,却被崔植筹一把拽住质问:“唉,堂哥哥要往哪去?”
崔植林指了指水塘那边,“筹儿你瞧,那边地上好像有人摔了。咱们过去看看。”
崔植筹闻言朝那边望了望,可他似乎觉得自家的事,更紧急些,“堂哥哥,莫管莫管。弟弟这边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能管那么多?还是我家明月要紧,咱们府里使人多,一会儿就会有人去问她的。你瞧她不还能动吗?没事的,堂哥哥莫要操心,您就速速随我到银杏阁去!”
可崔植林是个心软的。
他能在金明池边搭救素味平生的县主,便也不会碰上有人摔跤而见死不救。且瞧崔植林一把甩开崔植筹的手臂,边向前边好声道:“筹儿,弟媳那边耽误不了事。这头我就去看看,去看看。”
崔植筹知道他这堂哥心善,自己虽是心急,却还是妥协了句:“那好,只看一眼——”
崔植林闻言摆摆手,表示知晓-
水塘边,邹霜桥生着闷气还未起身,却听见有个温和的声音朝她问:“娘子是摔倒了吗?可有事?需要扶你起来吗?”
邹霜桥没抬头。
她心下正烦,不想跟任何人搭话,便没好气地说:“用不着……”
谁知,这边正说着,崔植筹便从远处走来,大喊道:“堂哥哥,不是说好就看一眼!看够了吗?”
“她是不是没事,咱们走吧。”
堂哥哥?
邹霜桥的小算盘开始嗒嗒作响。
这听上去不是个使人,那这人是……蓦然抬眸,崔植林那张清秀的脸落进眼中。邹霜桥惊讶之余,那态度说变就变,只闻她朱唇微动,委屈巴巴地唤了声:“林哥哥,奴家有事~”
崔植林看着邹霜桥,下意识叹了句:“邹家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崔植筹一头雾水看着岸边的人,心急如焚。
不是,这俩认识?怎么还聊上了!
邹霜桥却乘胜追击,轻轻撩了撩裙边,带着哭腔跟崔植林诉苦道:“林哥哥,奴家适才在这儿正走着,不知是不是雨天太滑,就在这儿摔了一跤。等奴家再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了。今日还好是碰见林哥哥,不然奴家真不知该怎么办……林哥哥,真是奴家的救星。”
崔植林一听这话,瞬间心软,甚是相信眼前人,“原是如此,那邹家妹妹别动。叫我来给你瞧瞧,若伤及筋骨,可不是太好。”
崔植林说着伸手就要去查看邹霜桥的伤势。
崔植筹一看这还得了,若是现在堂哥给她看了,得忙活到什么时候?自家媳妇怎么办?凡是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他便拦住了崔植林,“堂哥哥,不是说好要去给明月看吗?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刚才分明看见她动了,怎么一到这儿就变成动不了了?她这不说谎吗!不行,堂哥哥,你快跟我走。”
崔植筹执拗,
他又拽起了崔植林。
邹霜桥见状以退为进,装起善解人意,“啊?林哥哥,您还有要事?那您千万莫要因为奴家耽搁。这位郎君说得对,奴家无事,奴家是骗您的。您瞧,奴家还能动呢…”
“林哥哥,不必为我操心……”
“哈!堂哥哥听见了吧,她自己说的能动。”
可崔植筹哪里斗得过邹霜桥?
只瞧说话间,邹霜桥假意撑地起身,却又哎呦一声装作疼痛无力朝地面摔去。就是这一摔,邹霜桥摔得崔植林于心不忍,他竟转头呵斥崔植筹了句:“筹儿,你看邹家妹妹人都这样了!你怎能如此冷眼旁观,甚至污蔑别人说谎——大伯平日教你的仁义道德,你都学到了哪儿去?”
第80章 拆穿
“我冷眼旁观?这错处怎么能都归结到我身上呢?”
“堂哥哥, 明明是你偏听偏信!耳根子太软。弟弟瞧得真切,就是她在撒谎!堂哥哥,怎么就看不明白?您往泥地上瞧瞧, 这上头的印迹, 分明就是在原地摔了一下。她又不是瓷土捏的,不能摔一下就碎了吧?”
“弟弟跟您打赌, 这邹家妹妹肯定没事。”
崔植筹气不过,有理有据地反驳。
崔植林其实理亏, 却拂袖一叹,“你——我不与你争辩。邹家妹妹, 我还是先给你诊治。”
邹霜桥依旧那边哼哼唧唧, 与之拉扯来去。且瞧她说着又故意掩了掩自己的裙边,将身子向后缩了缩, “林哥哥, 您真的不必为了奴家跟这郎君闹得不愉快,您快去忙您的。这位郎君说得对, 奴家哪有那么金贵……”
“兴许我休息一下便好。”
“那怎么行?筋骨损伤可不是歇一歇便能好的, 筹儿懂什么, 若是耽搁医治,可是会落下病根的。邹家妹妹莫要与个孩子计较。”崔植林救人心切, 伸手便去查看邹霜桥“受伤”的脚腕。
小孩子?崔植筹嘁了一声。
他觉得堂哥糊涂, 谁是小孩子还不一定呢!
邹霜桥顺势却拽住了崔植林的袖子,惊恐道:“落下病根?林哥哥, 求您救救奴家,奴家怕。奴家不想落下病根——”
“邹家妹妹, 你放松。你这样我没办法给你诊治…”
崔植林是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可防不住别人不怀好意。他被眼前人这么一拽着实有些尴尬。
邹霜桥倒见好就收,轻轻松去崔植林的衣袖。
崔植林转眸将手搁去邹霜桥的脚踝处,可他压根没用力,邹霜桥便哀嚎起来。
她道:“哎呀,林哥哥……疼。”
崔植林见状不敢轻举妄动。他想这邹家妹妹摔得怕是不轻,轻轻碰着就觉得痛,很有可能是折骨之症。可隔着裙衫,怎能看得出关节是否移位?不瞧见患处,又该如何判定伤情?
崔植林瞧着周遭泥泞的环境,以及面前疼痛难捱的人,一时犯了难。
可崔植筹却在旁眼瞧着堂哥是铁了心,要给这什么邹家妹妹看病,生气地把嘴一撇,心道既然已经耽搁了自家的事,那他陪眼前人玩玩也无妨。他倒要瞧瞧邹家妹妹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筹儿,你去叫人先拿些木条来,等到把邹家妹妹伤到的腿固定好,咱们给她移去个干净处再行医治……”崔植林那边转过头吩咐起崔植筹,却发现崔植筹竟独自一人跑去苍云亭旁的草丛边,俯身寻找着什么。
崔植林无奈摇摇头。
他只觉崔植筹当是少年心思,贪玩靠不住。
再回头望向邹霜桥,崔植林开了口:“邹家妹妹,你忍忍,我去去就回。”
邹霜桥含泪点点头。
崔植林不顾身侧的雨水泥泞官靴,起身离去,却忽闻崔植筹从远处归来呼喊了句:“堂哥哥,你叫我——”
崔植林抬头看,崔植筹几步近前,一脸的不自然。
他问:“筹儿,你去那边作甚?”
“我没做什么。”崔植筹摇头否认,崔植林不信,“没做什么?那你为什么将手背着?筹儿,你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你说你,如今都是要做爹的人,怎能还如此孩子心性?快将手里东西拿出来,随为兄去寻人。”
崔植筹神神秘秘就是不愿撒手。
这可惹得崔植林极为不满,他似乎是觉得自己作为崔植筹的兄长,有教他做事的责任,便抬手去扒拉崔植筹背后的掌心。哪知,崔植筹也不示弱,他赶忙将手掌离开背后,一个劲地左右闪躲。
“把东西给我。”崔植林呵斥。
崔植筹不服,“不给。”
兄弟二人僵持不下,开始在邹霜桥面前抢夺起来。只是,抢着抢着,崔植筹忽觉掌心一滑,手里攥着的那几条还沾染着雨后泥土芬芳的地龙,不受控地冲邹霜桥的头顶抛洒而去。
短短三秒,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兄弟二人双双僵在原地。
待崔植林回眸望,地龙已从邹霜桥的肩头滑落,留下了长长的水渍。而邹霜桥本人也若治愈般,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崔植筹瞪大双眼,他并不是故意为之,他还没坏到那个份上。
崔植筹本意不过是想装作不经意地将地龙,撒在邹霜桥脚边,然后再大声呼叫以作提醒,逼得邹霜桥自己起身。没想到,被崔植林发现,居然弄巧成拙,将事情闹成了这样。
只是无论怎样,结局都是一般。
瞧着邹霜桥一脸的惊讶与狼狈。崔植筹忍不住大笑,“堂哥哥,你快看,我就说她根本没事!”
“邹家妹妹,你的脚……”崔植林这才似有几分醒悟。
此番若搁别人被当场拆穿,定是无地自容。
可邹霜桥岂非等闲?她心中虽急虽恼,却仅仅是暗自将帕子一捏,便转眸楚楚望向崔植林,轻轻唤了声:“林哥哥,奴家怕……”就飘忽忽往崔植林怀里一靠,装晕过去。
这招用的恰到好处,
最适合崔植林这种愚昧的糊涂蛋。
邹霜桥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今日本想用在崔植筠身上的那一套,竟用在了崔植林身上。
邹霜桥自觉不亏背着长姐出门一趟。
这回就是捞不到爵爷的嫡子,攀上个二房长子,不用回家嫁人不说,将来说不定还能压长姐一头。她其实早就羡慕,自家长姐能攀上伯府舍人,做名正言顺的少夫人。
可邹霜桥目光短浅,只顾着眼前的利益,全然忘了崔植林这屋的女主人是谁……
“邹家妹妹,邹家妹妹——”崔植林那边慌忙之下,去摸了邹霜桥的脉搏,竟无甚异样。可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医术不精,也不肯相信邹霜桥这是装的。
这可惹得崔植筹一脸不爽。
装,真能装!
瞧着地龙还是拿少了……只是这人到底想干嘛?
崔植筹搞不懂邹霜桥的意图,只觉得她的种种行为,叫人生厌。忽然间灵光一动,崔植筹抬起手就要去掐邹霜桥的人中,却猛地被崔植林拦下,“筹儿,你还要作甚!”
“堂哥哥,她不是昏过去了?我掐人中救急啊——”崔植筹坚持不懈。
崔植林竟莫名发怒,“够了,你还嫌添的乱不够吗?”说话间,崔植林头脑一热将邹霜桥横抱而起,回头对崔植筹命令道:“这儿离你的银杏阁近,拿上东西跟我走。”
望着崔植林远去的背影,崔植筹陷入沉默……
信她,抱她,就罢了…带她回银杏阁?
堂哥哥,你没事吧——-
一路心情忐忑跟着崔植林回到银杏阁,崔植筹是生怕自己好心请医不成,惹来一堆麻烦,最后惹得宋老六不高兴,再被其责骂。可一切似乎都是崔植筹多虑,他还是不够了解宋明月。
但瞧,崔植林抱着邹霜桥进院时,宋明月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廊下捂着肚子发呆。
自怀孕之后,她那妾母陶凤琴,就明令禁止她出门乱跑。甚至,还特意给院里派了个老嬷,专门看着她。这可叫整日就爱上蹿下跳的宋明月,憋闷坏了。
所以,当遇见院中场景,宋明月那两双眼睛都快看直了。
怎还会责怪崔植筹?
起身走下院中,宋明月好奇相问:“植林堂哥,您这是什么情况?老三呢——”
宋明月说着向外望,崔植林却急切应道:“植筹媳妇,先别说那么多,这邹家妹妹方才在水塘边昏倒,我正好要到你这银杏阁,便冒昧将人带来。不知可否借屋里的坐榻一用,叫我先将人放下。”
邹家妹妹?
邹霜桐的妹妹?
宋明月犯起嘀咕,转眸追问,她八卦的心呼之欲出,“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昏倒呢?”
崔植林面上看着很急,却还是回了句:“还不都叫你家老三给害的。”
“老三害的!?这货怎么一出去就给我惹事。胡嬷嬷,快引着植林堂哥进去——”宋明月心下暗喜,随手吩咐人就将崔植林引了进去。回头撞见蹑手蹑脚进门的崔植筹,宋明月憋笑唤了声:“崔老三,往哪去?”
“我回家……”崔植筹赔笑。
他试探着朝宋明月身边靠近,完全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谁料,宋明月竟伸手拉着他的手臂,偷偷笑起,“老三,他们这是个什么情况?这邹家妹妹可是邹霜桐的妹妹?她好端端的怎么跟县马搭在一起了?还有她为何是被你吓晕的?快与我说说。”
崔植筹见宋明月这个样,瞬间松了口气。
他仔细扫视左右,张口跟自家媳妇,将适才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复述了遍。
宋明月便在听闻后,抚掌大笑,“崔老三,真有你的——你别说她这姐俩,还真不愧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妹。我瞧这邹家妹妹,八成是看上县马了!有趣,有趣,如此县主那还不得气炸……”
崔植筹被宋明月吓得,一把捂去了她那得意忘形,合不拢的大嘴。
宋明月赶忙收敛几分,崔植筹又低声疑问道:“瞧上堂哥哥?不…不能吧……她怎么敢的。”
宋明月压低声音回:“怎么不能?人都靠上了,抱着了。就这你都看不出来?她这是在利用自己的柔弱,来吸引一个男人的怜爱。啧啧,总之像你这种一心拿地龙证明她假摔的男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跟你说了也白说,这时候要是二嫂在就好了,她定与我一般好奇。”
宋明月这时候都在想着太史筝,可殊不知邹霜桥早起已在银剑居那头表演过一回。只不过崔植筠心正,叫她那戏演砸了。再抬眼看着崔植筹,宋明月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她想自己往前的担心都是多余。
崔植筹这傻样,压根用不着操心……
这边两口子正嘀咕着,屋内胡嬷嬷唤了二人进去,说是崔植林的吩咐。
宋明月自知好戏当开,欢欢喜喜拉着崔植筹往屋门走去。可等抬脚刚踩上几节,宋明月不知想到什么,又回头贴着崔植筹的耳朵说:“老三,你说我明儿写篇小报如何?”
可不知是宋明月离得太近,吹得他耳朵发痒。
崔植筹竟一脸娇羞应了声:“六儿,只要你高兴,你写十篇也行……”
宋明月瞧他那矫情样。当即将手一甩,满脸嫌弃地看向崔植筹,在心里暗骂了句…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