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印象里,这是姜织絮这个寒假第二次和孙络出去玩了。
那场无疾而终的元旦汇演也并不是没有留下什么。虽然孙络一群人准备的节目最终没能通过初选,但一个月的相处显然已经将这群男男女女圈在了一起。
姜织絮也因此被孙络拉进了属于孙络那个小圈子的群里。
姜织絮第一次赴约时,曾经来找过陈缘知。也是因此,陈缘知才得知是孙络主动邀约姜织絮出门。
“……就是这样,大概有七八个人,都是我们班的同学。小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们还没有出去玩过呢,我想和你一起。”
陈缘知当时沉默了一下,“孙络答应吗?”
“我问过孙络了,她说没关系,人多热闹。”
陈缘知没有考虑太久。虽然是姜织絮向她发出的邀约,但她几乎可以预想到那不会是一段愉快的经历——最重要的是,许临濯在等她。
“小絮,我就不去了,你玩得开心。”
陈缘知明白,姜织絮还是会去,不仅是因为她的小絮不是擅长拒绝别人的性格,还因为魏风原也会参加那场聚会。
陈缘知看完了所有的照片,本想划出去,手指却一顿,又划到了那张三人的合照上。
合照里,最前面拿着手机的是孙络,一只手盖着侧脸在找角度摆手势,后面姜织絮长发披肩,微微抿着唇笑着,表情带着些拘谨,但眉梢眼角的笑意都很柔软。
她旁边站着的是魏风原,大男孩似乎没有任何顾忌,对着镜头笑得比两个女孩都要灿烂。
陈缘知看了两秒,正准备收起手机,耳边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是你的朋友吗?”
陈缘知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她转过头看着突然出现的许临濯,按着自己的胸膛,心有余悸,“......许临濯?你怎么在这?”
许临濯朝她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是一只蓝牙耳机仓:“你的蓝牙忘记拿了。我感觉你可能还没走远,就马上下来找你了。”
陈缘知接过,“谢谢。”
指尖不小心擦过那人的手心。如她所想,很干燥,有一层薄茧。
她抬头,那人恰好也低下头看向她,清骨在夜色和路灯下折出嶙峋眉眼,瞳仁很黑。
陈缘知忽然道:“今晚要不要一起走?”
许临濯看着她,轻轻一笑,“好啊。”
陈缘知意识回笼,刚刚说的话和对方的应许犹在耳畔,她的大脑宕机一瞬,随即马上又开始运转。
“.....是我刚刚突然想起有些事情想问你。我们好像不顺路?要不回去我在熔核上说吧——”
“不,没关系,”许临濯一双笑眼瞅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牌:“我记得你说过你住星庭?601路刚好路过星庭附近,我在下一站换乘别的也可以回去。”就是有点麻烦。
陈缘知跟着许临濯站到公交车牌下的时候才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她转过头:“你难道是蓄谋已久......”
许临濯平时根本不走这边,怎么会知道这个方向有个公交车站刚好路过她家?
一声巨大的排气声传来,阴影盖下,陈缘知没能得到答案。
许临濯看了眼前面,伸手示意:“公交到了。”
陈缘知:“......”
她只好憋回了本来要说的话,转身,三步上车,刷码,然后一路走到倒数第二排的窗边,气势汹汹地坐下。
许临濯刷完码,看到陈缘知憋着一股气,郁闷地坐在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陈缘知故意撇开脸不看许临濯,公交车的车窗上倒映着蓝色的车座,身高腿长的少年人一路朝她走来,然后坐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他身上的青木梨香挥发一天,已经很淡,只有离得这样近时才能闻到一些,似有若无的。
许临濯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传来,很清亮,“对。想和你一起走这件事,我蓄谋已久。”
陈缘知抿了抿唇,感觉耳根慢慢发烫,“......行了,我知道了。”
许临濯手撑着膝盖捂着脸,肩膀耸动,闷笑声逐渐在陈缘知耳边传开。陈缘知盯着他弯下去的脊背,从脖颈到腰的弧度很漂亮,但还是不可原谅,“笑完没?我要开始说了。”
许临濯一秒坐直,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嗯,笑完了,你请讲。”
陈缘知在来的路上思考了很久要怎么对许临濯描述她和姜织絮的事情,语言早已组织得差不多,此刻说出口也就十分流畅自然。
许临濯沉吟,“.......所以,你现在有一个好朋友,她交了另一个你觉得不太好的朋友,而你希望她们分开?”
陈缘知:“理智上我尊重她的意愿,感情上我希望她远离那些人。”
许临濯,“我明白。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困惑这个,我们似乎有讨论过类似的问题。”
陈缘知当然知道许临濯指的是什么,实际上她也还记得那次对话。
“.....事实上,只有相似的人才能成为朋友。这种相似可以浅表地理解为生活方式,爱好和习惯,比如喜欢拍照的人和不喜欢拍照的人无法一起出门,喜欢宅在家里看书的人和喜欢出门蹦迪的人往往聊不到一块儿,特别努力的人和特别懒的人不可能有同一个目标。”
“但说穿了,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爱好习惯,折射的都是一个人的观念和规则。只有彼此观念契合,规则相互顺应的人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在特定的情境里,这条铁律有时候会失效,比如无法选择的亲人,受恩者与施恩者,还有成年前接受教育呆在学校里的学生。”
“作为学生的我们,有时候可能会先和同桌,舍友成为朋友,即使同桌和舍友可能并不是最契合彼此观念和规则的存在。我们会因为距离而改变自己的第一选择。”
“但是这种选择也只是短暂的,亲人也不会总是陪伴在彼此身旁,孩子总有成人走出家庭的时刻,受恩者报恩后便可以不再与施恩者维持联系,身为学生的我们也会在一次次争吵和意见相左之后去找到更适合自己的朋友。”
“不是一类人,即使勉强做了朋友,最后也会分开。我们无需做什么,有时只需静静地观察和等待就已经足够。”
“——清之,那时你便是这样和我说的。”
陈缘知看着他,面色无波无澜。
她动了动唇,声音听上去还是很平淡,没什么起伏,“是这样没错。”
许临濯:“那为什么……”
“——但是。”
“我希望她不用受伤,也能了解这些事。”
许临濯微微睁大了眼,陈缘知的侧脸在窗外游走的灯辉与月光下,变得比往日柔和几分,低垂的眼睫仿佛雾气蒙蒙的雨盖在玻璃窗前。
“我希望她不用遭受恶意,不用走错路,也不用撞南墙。”
姜织絮对于陈缘知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朋友。陈缘知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操心姜织絮的事情,像个过于谨慎的家长,也像一个苦口婆心的老母亲。
可她确实这样想。如果可以,她希望姜织絮不用受到伤害,也能明白这些残酷的道理。
可是,世上哪有平白得来的恍然大悟。成长都是鲜血淋漓地抽骨扒皮,在青春期这样敏感多愁的年纪,所有疼痛都会被放大数倍。
有时,我们回过头去想以前耿耿于怀的事情,会发现那确实如大人们所言,只是一件小事。但那时因此经历的痛苦和茫然,在那时却是那样的剧烈,以至于经年累月至今,伤疤还是隐隐约约搏动着,锥心刺骨,无法释怀。
陈缘知看向许临濯,“你人缘那么好,应该也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吧。”
“你应该能明白这种感受?”
许临濯看着她,半晌没有出声,“.....嗯,我能明白。”
陈缘知没有等许临濯说话,反倒是先开口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想好了。”
“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但确实不必要。我应该有那个自信,我应该相信一个我十分了解的朋友,毕竟我清楚地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陈缘知微微低着头,背对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眼睛底下沉着亮若晶石的光,“就像你当时说的一样——只要是命中注定会一同走下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走散的。”
“即使我无法阻止,就算未来她会受到中伤和恶意,那也没关系,只要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我会第一时间听她倾诉,然后告诉她没关系,那个人本就不重要,而且她还有我。”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忽然绽开一个笑颜,“谢谢你,我终于想通了。”
许临濯从怔愣里恢复过来,有些好笑地仰起头,靠在椅背上,喉咙间的喉结微微凸起,滚动了一下,“别感谢我啊......这明明是你自己想通的。我还没出谋划策,你就已经逻辑自洽了。”
陈缘知弯起唇,“那也多亏了你,说不定是因为在你身边,你的磁场给了我灵感。”
许临濯伸手,“可别说这话了。”
.......
两周多一点点的寒假,对于很多人来说是转瞬即逝,对于陈缘知来说,是充实,也是彻头彻尾的改变。
许临濯无疑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老师,在大多数高一考生还对高考数学一窍不通的时候,他已经为陈缘知拨开了最外层的迷雾。
“高考数学的底层逻辑是素养,主要手段是解题思路。现在的网课老师喜欢搞一些秒杀法,两步解题法,拆分法,其实都是整理简化了解题思路,精炼成几个简单的步骤,然后让学生死记硬背。”
“这个方法理论上可行,如果一个人真的足够聪明也足够勤奋,并且他没有太高的目标的话,那这种方法是很适合的。”
“只要把所在地区高考考过的所有数学题的解题思路都列出来并且记住,在一套套相似题里熟练运用,那么即使考不了太高的分数,也绝对能稳在100分以上。对于很多人来说,100分的数学已经可以改变很多事,超越很多人。”
“但追逐速度不会有好的结局,数学也不是靠死记硬背学得好的科目。有价值的东西往往最难得到,比如扎实的基础,比如良好的素养。”
“一旦有了更高的目标,数学要稳定在130分甚至140分的程度,不具备足够的数学素养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数学素养这东西说来悬乎,但其实很好理解,有些人看到题目第一反应就知道他想怎么考,有些人对着题目字是每个都看懂了拼在一起就看不懂了,有些人无论出什么难题他都能很快抽丝剥茧找到突破口给出答案......这些都是数学素养强弱的体现。”
“说白了,这是一种感觉,像是中英文里被称之为语感的东西。做题,听课,听解析,本质上都是在培养自己的数学素养......”
许临濯的话给了陈缘知很多启发。他帮助她制定了一份长远的学习计划,数学无疑是其中一项浩大的工程——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补基础,从第一本教材开始,她要一本本地看完然后做课后习题,许临濯还要求她记录经典题型的解题思路,多思考品悟。
陈缘知也是那天才深刻地明白,自己后面这些日子是一天也别想偷懒了。
许临濯不止是聪明头脑好,在一次次关于学习的训练和讨论里,陈缘知还发现他十分地了解高考这场考试的规则和制度,并且对自己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着非常清晰的规划。
“你打算高一下学期去参加北大和清华的暑期游学项目?”
“对。我觉得我总得比较了才知道我更喜欢哪一个学校,我不止看重学风,还看重生活的氛围和环境。在这之前我也了解过清华面对高中生的学术科研项目,我对那方面的研究很感兴趣。”
陈缘知,“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我会觉得他疯了。”但如果是许临濯,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
作为东江中学的第一名,哪怕只是暂时的,他也完全有这样的资本。
“还有更自负的。要不要听?”
陈缘知抬起头看他,“说来听听。”
“关于帮你的理由。”许临濯眼睛轻轻眨动一下,眼尾翘起,“我觉得,如果是和我那么像的人,完全有能力来到最高的位置,成为我的同伴。”
“在这件事上我选择梭口合。清之,可别让我输光筹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