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温暖没感受太久——路上遇见交警了。

    裴林:“……”

    南城三环内不允许骑摩托车,裴林紧张地拍拍江潮的肩膀,让他赶紧停下。

    江潮自然更先一步看见,裴林的手套刚搭上他的肩膀,他便一个急转,驶进了另一条路。

    交警正背对着他们给违停的车子贴罚单,距离太远,大概也没听到动静。

    还真让他俩混过去了。

    江潮找了个地方停车,赶紧回头看看。

    “每次只要一载你就要被交警抓。”江潮嘴边露出点笑意,他伸手摘了自己的头盔,用手背揩去额头的汗水,“找个地方躲一会儿吧。”

    裴林也摘了头盔,露出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他没回应江潮的话,只伸手指指远处一家饮品店,说:“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江潮给裴林要了一杯温水。

    裴林是靠嗓子吃饭的,平时吃饭喝水都在意得紧。

    江潮熟练地指挥着店员加冰加热水,反复几次终于点头说:“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还不是太满意——平时在家时,都是调好一大桶36度的温水灌进保温杯里给裴林喝的。

    他左手端着裴林的温水,右手端着自己的3.8倍超厚芋泥,坐到了裴林对面。

    裴林正在接电话:“我可能不行,台里要求比较多,不允许我们参加这种活动,不好意思哦……学长吗?我问问他哦……”

    挂断电话后他瞟了一眼江潮,说:“蒙哥说他们在初八有个演出,本来都定好了,结果忽然多了8分钟的时间,想让他们再安排一两首歌。蒙哥想找以前的成员,就当是给歌迷的小彩蛋,问你跟我有没有时间。”

    江潮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去吗?”

    “想去,但我去不了呀。”裴林为难道,“这个livehouse热度很高的,我如果去了,万一……唉,还是不要给台里惹麻烦了吧。”

    江潮:“嗯,我也没什么兴趣。”

    裴林:“那我跟他说哦。”

    说罢,裴林便低头发着消息。

    江潮用手背碰了碰手边那杯热水,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又自己轻啜了一口试试温度,之后才推到裴林手边,道:“喝水。”

    裴林飞快地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睛。手上一通忙活,和蒙哥的聊天框里输错了好几个字。

    他慌慌张张地又去修改,同时左手捧起那杯温水,欲盖弥彰地灌下一大口。

    正正好的舒适温度涌入喉咙,无色无味的白水也能品出甜意。

    裴林的心脏一通乱跳,忍了又忍才把嘴角的笑意压了下去。

    回完消息后他锁上手机,眼睛一直盯着捧在手里的水杯。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出息,便强迫着眼睛挪开视线。

    裴林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飘,最后又落在了江潮那杯芋泥上。

    他专注地看着那杯芋泥,垂下的睫毛阴影悄悄遮住了左眼眼角的那颗浅浅的泪痣。

    江潮:“……”

    他啧了一声,很无语地看着裴林。几秒钟后起身去拿了一只小勺子,暴力掀开饮品的杯盖,挖了一小勺递给裴林。

    裴林笑眯眯接过,心满意足地塞进了嘴里。

    裴林在吃饭喝水上的顾虑太多了,有的是为了保护嗓子,有的是为了皮肤健康,有的是为了保持体重。

    他现在的名气越来越大,走在路上甚至还会被认出,任谁看都是既风光又出色,可背地里为维持形象做的努力,为完成工作而承受的压力,大概也只有江潮才知道了。

    一小口芋泥也可以让裴林快乐。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嘴巴里的东西,连泪痣都变得生动。

    他这颗痣长得很妙,颜色极浅,只有在礼貌的社交距离才能勉强看清。

    他人长得周正,偏这一颗眼下的痣增添了半分妩媚。平日上新闻时,化妆师会盖一层薄薄的粉,盖掉这颗痣。

    几分钟后,裴林的手机响了。

    蒙哥一连回了好几条消息,裴林扫了一眼,手指不自觉地僵硬了。

    他琢磨了两秒,又回复了几条。

    紧接着,蒙哥又发过来四五条。

    江潮都不用看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裴林拒绝,蒙哥再次邀请;裴林再次拒绝,蒙哥再再次邀请。

    就是吃准了裴林脸皮薄,不懂拒绝。

    江潮撑着下巴看裴林抿着嘴巴艰难地回复着。

    几秒钟后,他忽然伸出右手,一把抓过那人的手机。

    “哎——”裴林小声制止。

    江潮才不管这些,瞥了一眼聊天记录——果然如他所想,蒙亮死皮赖脸撒泼打滚。

    他按住语音键,凉凉道:“蒙亮,有事找我可以直接跟我联系,老纠缠裴林干什么?”

    蒙亮嘿嘿一笑,也回复一条语音:“我一猜你俩就在一块儿。找你跟找林林有区别吗?反正你俩天天跟连体婴儿一样黏在一起。”

    江潮这次回复了一句三秒长的语音——前面两秒多都是空白,只在最后0.1秒才出了个声儿。

    “嗯?”

    蒙亮那边立刻撤回一条消息。

    折腾了半天,江潮最后还是松了口,答应上去唱两首歌。

    他对这个事情是很无所谓的,先前不想答应,只是因为不想浪费宝贵的春节假期在这件事情上。但只要自己不同意,蒙亮肯定还会继续纠缠裴林。

    江潮懒得应付这些,去就去了,最后用“少骚扰裴林”这个要求换了两首歌的出场时间。

    裴林和江潮在南传读书的时候都参加过这个乐队——裴林必须着重解释一下,这个事情真的完全没有私心:他那时候对江潮只有点朦朦胧胧的好感,在这件事情上,他可绝对清清白白。

    裴林遗传了林粒出色的音乐细胞,钢琴和吉他都弹得很好,唱歌也好听,再配上他那把清亮干净的嗓音,绝对能够秒杀一众不会唱歌的流量。

    他在大一的时候就加入了南传的等等乐队,又在大二时出于保护嗓子和乐队风格的双方面考虑选择退出。

    乐队差了一个主唱,裴林就把江潮拉了进来。

    高中时,江潮参加过学校的合唱团,就在林粒手底下。

    那会儿林粒夸过他很多次,说他的声音出色得像女娲毕设,说他嗓音里的金属芯明显,气息也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头声和胸声。

    乐队里的其他人也对江潮十分满意。

    裴林自然也是很出色的,只是裴林声音太绵软了,唱起甜甜的小情歌自然能够引人尖叫,但和乐队的摇滚风格不算太搭。江潮来了之后,等等乐队的整体风格终于得以固定。

    那几年正赶上高校组建乐队的风口,等等乐队参加过几次全国性质的比赛,也积攒了一小批粉丝。老粉丝都知道江潮是等等的第二任主唱,那位神秘的第一任主唱很少露脸,只有一两首歌还收录着他参与录制的版本。

    后来江潮毕了业,也退出了,等等乐队又迎来了第三任主唱,乐队也从玩票性质的小打小闹,逐渐走向了商业化、市场化的路线,现在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地下乐队了。

    江潮待的时间久,唱歌好听,人又长得英俊,在粉丝中人气极高。这些年深蓝偶尔也会邀请他回来参与表演,他大部分都同意了,没同意的那几次,蒙亮便拐着弯去找裴林。

    最后还是把人弄来了。

    裴林不知道这个中原委,只单纯以为蒙亮找自己是联络感情顺便问候江潮。江潮为此警告过蒙亮很多次少来骚扰裴林,蒙亮嘴上应着“嗯嗯嗯”,下次还敢。

    江潮抱怨了几句。春节假期对他来说基本等同于摆设,早上依然要早起工作,现在插了这么个事,假期基本泡汤。

    裴林抿着嘴笑笑,避开江潮的视线,悄悄把那人刚才发的语音放进收藏,之后收起手机,问:“怎么排练呢?”

    江潮捋了一把头发,无所谓道:“不管他。”

    两人在咖啡厅里坐了许久,估摸着交警大哥应该已经离开这片区域了,才鬼鬼祟祟重新出发。

    回程路上大约是怕再次被交警抓住,江潮开得飞快。

    他宽阔的肩背为裴林挡着面前凛冽的寒风。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午提起了乐队的事,回到家后,江潮看见裴林放在客厅里的吉他,饶有兴致地过去拨弄了两下琴弦。

    裴林的吉他跟他的声音一样好听。念书时,裴林还尝试过教江潮弹吉他。

    但江潮……太笨了,学得乱七八糟。

    有一次裴林忍不住笑他:“阿潮,你好笨啊,我有点受不了了。”

    江潮木着一张脸看他,看清后者眼中毫不掩饰的笑意后,自己也无奈地笑着摇了头:“就是学不会,怎么办吧!”

    再后来,江潮右手的中指骨折了,断断续续拖了许久都没长好,吉他也就彻底放下了。

    裴林看他又去摆弄自己的吉他,又忍不住出声招惹他:“以前学不会,现在又想继续了吗?”

    江潮回头,屈起手指敲敲他的脑门,警告道:“裴林,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

    裴林偷偷笑了几声。

    他抱过自己的吉他,调过音后简单地弹了一小首曲子。

    是最近经常听的一首歌,江潮有印象,在裴林车上听过几次。

    吉他声音和裴林本人的声线一样清脆干净。

    再无其他乐器伴奏,温婉的吉他声在客厅里悄悄蔓延开。四小节的主歌过后,裴林伴着吉他的弦音,轻轻哼起歌词。

    “你留下最清楚的步伐/竟是指引我孤单的方向”

    “让寂寞的月光/占据我的窗”(1)

    裴林很会唱这种情歌,寥寥几句歌词就能将人引入淡淡的悲伤。

    在最后一个弦音的余韵结束后,裴林抱着吉他,悄悄抿着嘴。

    本来只是看江潮拨着他的吉他觉得心痒,现在自己摸了几下,那点心痒竟又变成了小小的心酸。

    裴林放下吉他,转过头去瞥见江潮盯着他的视线。

    先前那些被江潮的意外出现而躲进心底的悲伤在这一刻重新冒了头,裴林踢掉拖鞋,两只手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轻声开口对江潮说:“我下午去扫墓,发现我爸已经去过了。”

    江潮接过他的吉他重新放好,拖着圆滚滚的小沙发坐到旁边,两腿一伸懒洋洋坐好,应了一声:“嗯。”

    “他昨天还问我,今天要不要回家。”

    “嗯?”

    “我说我不回家。结果今天下午看到他在我妈的墓碑下又放了一张我的照片,又觉得心软。”

    “嗯。”

    “有时也觉得不忍心,可一想到回家又是无休止的争吵,依然觉得心烦。”

    “嗯。”

    最后,裴林看向江潮,挺认真地说:“阿潮,我有时好羡慕你和江汀姐姐。”

    江潮依然只是“嗯”,半晌后淡淡开口,道:“羡慕我们天天打架?”

    裴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江潮换了个姿势,两只胳膊向后撑在小沙发上,依然语气平平地说:“想回就回,不想吵架就不回,别纠结。”

    裴林:“我想想。”

    江潮依然只是“嗯”了一声

    江潮的语气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嘴中的话语也始终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看上去是略显敷衍的回答,可裴林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江潮都有听进去。

    江潮不会说别的,不会对裴林的家庭指手画脚,也很少主动开口安慰,但裴林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安静回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