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她倒是坐得很住,没什么很大的反应,貌美透亮的小脸上,神色照旧平淡。
要说谁的反应的最大,当属于崔氏,她像是有些喜悦,方才绷着的脸都松快不少,直言道,“原来是去了祝家,那便无事了。”
什么叫无事了?这话听着微妙无比。
老太太脸色微凝,却没有讲什么,只道开席罢。
崔氏不要方幼眠伺候用菜,喻凛又不在身边,喻初的脸兀自转朝另外一边跟她的手帕交用膳,除了各位亲长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方幼眠的这顿饭可谓吃得十分舒坦。
其一托喻凛的福,她不用再伺忙碌来去,其二喻凛在这个关头去祝家,想来,是跟他那位青梅竹马的祝家姑娘好事将近了罢?
这对她而言又何尝不算是一个好消息,以祝家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会让嫡长女进来做妾,届时喻家的人来找她游说,她也有一番道理了。
周遭的人不明真相,还以为方幼眠伤心过度,又怕被人看见伤心的脸色,埋着脑袋,一个劲只知道默默吃饭,期间几乎没有抬过头。
“......”
却说这一边,从家中出来之后,喻凛便骑马去了刑部大牢,果然如同刑部侍郎信中所言,任凭百般折磨,大半的刑罚都上了,也没有撬开奸细的嘴。
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又不能彻底叫他断气,只用一些带毒的参药给吊着命,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了。
囚服被沾了辣盐的荆棘鞭子抽破打碎深深陷入血肉当中,滚着肉泥黏连在一起,身上的血混着肉滴落,蔓延到了脚下,浸湿了稻草,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是连墙上都有飞溅的肉。
死牢里黑不见天日,微弱的烛火将男人的身影照得无比修长,投射到墙壁上,他俊美无斯的容颜一半隐在晦暗里,更显得五官深邃,冷淡的神色叫人捉摸不透。
喻凛至于刑台面前停下,看着昔日跟在自己提拔起来的下属。
即便几年过去,喻凛依旧记得他,孤勇莽撞沉默寡言,徒有一身力气,四年前因偶然的机会喻凛将他提拔上来,留在身边做了一个教头,消息走漏的时候他怀疑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是内奸。
“刘应,是叫这个名字罢?”喻凛问。
听到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仿佛死了一般的人指头动了一动,而后幽幽转醒,抬眼看到地上兽并云纹流金皂靴,他模糊的意识回拢,终归意识到来人是谁了,缓慢无比抬起头颅,看向神色俊美的男子。
喻凛没有后言,千岭上前一步,沉声冷呵,“刘应,昔日你落魄,大人青眼相加待你不错,你就是这样回报大人的?”
刑罚挣扎,拴着他的铁链叮当作响,他张开干裂的唇,声音粗粝无比,气若游丝,“刘应愧对将军,但求一死。”
闻言,喻凛扯唇嗤笑。
跟在他身边的下属不明他的意味,还以为他生气了,幸而没有,喻凛嘱咐人好生看守,而后离开了死囚牢笼。
刑部侍郎跟在左右,语气为难,“这人骨头硬,撬不开嘴,下官斗胆,不知喻大人可有良策?”
圣上钦点这么些事情都做不好,简直愧对圣颜,只能寄希望于面前的喻凛了。
喻凛文武双全,见多识广,有手腕有计谋,重要的是,死囚刘应曾经跟在他身边,好歹知道什么门路,能撕出一个口子。
喻凛今日是过来探看探看,他边走边淡声道,“刘应视死如归,又是战场上出来的人,前身或许是死士,不会惧怕刑罚。”
刑部侍郎无比叹息,就怕遇到这样的硬骨头。
死牢里味道难闻得很,前面两位大人面不改色,后面跟着的人都有些受不了,脸色无比难看,唯恐下一瞬就会扶杆呕吐,碍于直属上司大人们还在,唯恐降罪,个个憋着。
到了门口终于能够喘一口气,喻凛转身之时,注意到了身后狱卒猪肝一样的脸色。
他默不作声收回眼,与刑部侍郎林钺道,“林大人可着人查查刘应的前身,别用刘应这个名字,只用他的相貌去找,若有线索,再查那人的亲属家眷,别有遗漏....”
从刑部折返,天色渐晚了,想着尽快回程,特意走的另外一条道,谁知来路碰上了一辆乘四架的马车,才看到马车角悬挂的祝家字样,车帘子已经掀开了。
对方露出一剑眉星目的男子,乍见喻凛,一脸欣喜,直接叫了他的表字,“哟,喻云瞻!”
“何时回来的?”
原来是祝家大郎祝应浔,他往日与喻凛交好,分开多年一见如故,立刻下了马车,邀约他去祝家吃酒。
“赶得巧了,前些日听说你打了胜仗,拿下了南蛮,给我们梁夏长了好大的脸,加官进爵了?原本要等你回来,咱们弟兄碰面,好生帮你贺一贺,谁知庄子上出了一点事,父亲派我去处理,一去数月,到现在才回来。”
才靠近就闻到喻凛身上的味道,祝应浔受不了,捏着鼻子后退,嫌弃得紧,“你这是去什么地方了,臭成这样?”
喻凛微叹,“说来话长。”
“走走走,去我的别院洗洗,别回家熏坏了你的夫人。”
原本急赶着归家不欲去的喻凛,闻言,还是跟着去了。
喻凛才归家贸然上祝家的门不是很妥当,幸而祝应浔的别院跟祝家隔着一道围墙,只悄然来,倒也不惊扰为人知晓。
沐浴净身过后,身上总算清爽了。
下人们备办了酒菜,两人在杏花厅里吃酒说话,多讲这些年的趣闻事迹。
酒过三巡,祝应浔仰天长叹,喻凛问他有事?
祝应浔道,“咱们兄弟多年,你还不明白?”
是,如何不明白,方才他说去庄子处理事情,耗费了数月,喻凛便察觉到古怪了。
庄子上能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田庄佃农的事情,即便事情再多,以祝应浔的手腕,何至于数月不归。
喻凛只是笑。
祝应浔给他倒酒,“我是羡慕你娶了一个貌美如花又柔顺似水的娇妻。”
何故提到了方氏,喻凛放下酒盏,定了定幽深的眸子。
“你见过她了?”
“怎么没见过,你当时在外,娶亲那时候,受你家中所托,我还帮着去接了一下亲呢。”方幼眠是蜀地的人,一来二去很麻烦,方家的人便在瀛京的边城买了一处小宅子,又置办了两个仆奴,方幼眠从那地方嫁出去的。
“翌日你家请帮忙的客人吃酒用饭,她出来敬茶,我便见到了,不得不说啊,老太太真会给你选人,这样貌美的姑娘,瀛京都不多见,再者她性子柔顺,一看就温柔可人,说起这瀛京的姑娘,相貌比你内眷倒也不算是差很多,可性子挑出来....”
明明好友说的是夸耀方氏的话,喻凛听到耳朵里,却觉得不怎么舒服。
尤其是他多番提到方氏貌美,性子柔顺,语气流露出羡慕,分明是也喜悦的口吻,并没有冒犯。
可喻凛隐隐不愉,他说不上来心头泛着的是什么滋味,总感觉这样,莫名有些无理....
祝应浔为人爽朗,做事不拘小节,其实早在方氏之前,他也时常夸耀过喻初,样子长开了,比之前灵动貌美,行事也有分寸,诸如此类,那时候喻凛并没什么感觉。
是因为方氏是他的妻?出现在旁的男人口中,故而他不喜?
端起青白玉盏吃酒时,杯沿遮挡之下,喻凛薄唇边始终噙着的笑意淡了许多。
放下酒盏之时,他垂眸,指腹摩挲着玉盏的边沿,“这么说来,你对京中的贵女很是留神。”
“不是我留神,是我母亲留神。”祝应浔又开始叹息了,“要不是为这桩子事,我能到庄子上躲那么久?”庄子贫瘠,比不上京城繁华快活。
“如今你回来了又高官厚禄,字里行间总有几分威严在,帮着我跟家里说几句,我暂时不想娶妻,要等建立一番事业才打算娶妻,让我父亲母亲少来烦我。”
“我如何去帮你跟伯父伯母说。”喻凛漫不经心转着酒盏。
“如何说不得,既无法直来直往,你旁敲侧击也好啊,说娶妻有多不好之类的云云,如此也姑且算帮我了。”
喻凛不说话,好整以暇看着他。
娶妻的不好?
他想了想,暂时没有想到,不过不适应是有的,毕竟玉棠阁冷清,乍然多个妻子。
其余的,还有什么不好?
祝应浔深叹一口气,倒满酒仰头喝尽,“你不帮忙说话便罢了,吃酒是一定要作陪我的。”
喻凛勾唇笑,把酒盏给递过去,陪他吃了好几盏,祝应浔到后面有些醉了,捏着眉心往后一靠,“若我母亲眼缘如同老太太,给我挑一个云瞻那般的媳妇,我也喜悦了。”
听得这番话,看着好友脸上的笑容,喻凛搁下酒盏,没舒展多久的眉宇又渐渐拢了起来。
“......”
夜里到了时辰,喻凛还没有回来,方幼眠搁下手里的针线,预备歇息了。
她揉了揉眼睛,一旁的雯歌却催她加把紧,“姑娘不追究好料子,好歹再精细些。”
晚膳过后,雯歌拿来了一匹上好的料子,说是给喻凛裁一身新衣如何?
方幼眠接了料子过去,摩挲着料子许久,又拿了针线剪子,雯歌大喜还以为她是受到了晚膳的刺激,要亲自做,好能拉拢和大人的关系。
谁知她就裁了一小块,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出香囊的花样子,便说不要送衣衫,给个香囊就成了。
那料子留着给弟弟裁衣衫,他也爱那湛蓝的颜色,料子好。
可不是好,雯歌费了不少心思命人买回来的,定然能够盖过祝家的姑娘。
眼下也劝不回来了,一个香囊一晚上就做了一半,看着小巧,并不大气,这样如何好送得出去?雯歌可不是要劝劝。
偏生她家姑娘就是不着急,不开窍呐。
梳洗过后,心无旁骛躺下就睡,看得雯歌都不知道如何说她为好。
方幼眠才歇下小半刻,雯歌火急火燎挂起蚕丝幔帐来催,“姑娘快醒醒,大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