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晋江文学城首发 夜探
秦珊珊尖叫一声, 花容失色:“溅到我衣服上了。”
侍奉在旁的婢女赶忙掏出帕子给秦珊珊擦拭。
一边擦,一边宽慰道:“姑娘,无碍的,奴婢擦干净便好。”
蒋瑶光翻了个白眼:“穿着罩衣, 怕个甚?”
涮锅油味重, 那股子味儿容易残留在衣衫上, 吃时是人间美味, 可吃过了留在衣服上的味儿就不那么美味了。任你如何小心,稍不留意油渍便会溅到身上。是以, 食香居专门为每位食客备了外罩隔油隔味的衣服。
但赵明檀三位姑娘可不会穿别人穿过的,每次来食香居,都会自备一两套。
秦珊珊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穿了两层的罩衣, 扭捏坐下,又让婢女拿出小铜镜,见脸上没有沾到油渍,才没说什么。
赵明檀兀自震惊,仍没有找回神思。
满脑子都是——
新婚夜,苏晋会亲她吗?会亲吗?会吗?
蒋瑶光看了一眼赵明檀,作恍然大悟之状, 煞有介事地说道:“苏晋应该不至于会亲明檀吧?万一不得疏解,岂不……岂不……危矣?”
赵明檀:“……”
啪地一声,赵明檀甩下筷子, 蹭的起身, 羞恼道:“再拿我讨趣儿, 我就……我就……”
视线瞥见香柳抱的大匣子,赵明檀抬手拍了拍满当当的匣子,轻哼:“这些银两就全归我, 你们一分都甭想得!”
秦珊珊眼一瞪:“不行。”
蒋瑶光瞪大眼睛:“不行。”
赵明檀挑眉:“那就快吃,少编排一些有的没的。”
秦珊珊和蒋瑶光屈服于赌钱的淫/威之下,颇有默契地闭嘴。
还以为周淮瑜会赢呢?早知道就多押一些!
满室只闻涮菜涮肉、用膳的声音。
赵明檀眯了眯眼,瞧着鲜活明媚的秦珊珊和蒋瑶光,想到东宫那段压抑的日子,尤为想念同她们一起吵闹拌嘴的快乐时光。
三个性格迥异的小伙伴能成为挚交好友,可跟吃脱不了干系。
哪家有美食,定然少不了这三位小美人的身影。
赵明檀小时多病,不是苦涩难闻的汤药,就是寡淡无油的饭食,难得见油荤。这就导致她病愈之后,尤为重口腹之欲,可能老天嫌她幼时喝药太多,便成了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体质。
而秦珊珊小时就是小胖妞,白白胖胖,可可爱爱,只是体重飙升得厉害,又被一些体型纤瘦的贵女嘲笑过,才奋发图强减肥成功,成为一位特爱臭美又矫揉造作的小贵女。虽然,身形减下来了,可口腹之欲依旧很重,但秦珊珊为了姣好的身材和美貌,会刻意减少食量。每样都会尝上几口,但绝不多食。
秦珊珊是她们之中自制力最强的。
至于蒋瑶光,不用说妥妥的贪吃货。赵明檀七八岁身体渐好,便入了学堂,那时她和蒋瑶光不甚相熟,蒋瑶光便偷吃了她带的零嘴儿,不忘信誓旦旦地说:
“吃你一点零嘴儿算什么,读书人不算偷!”
着实将赵明檀气得够呛。
秦珊珊自然看不过去,找蒋瑶光理论。蒋瑶光脸皮虽厚,但那张嘴却不如秦珊珊会说,直接被秦珊珊骂到暴跳如雷、拔刀就要捅秦珊珊的地步。如果不是秦珏表哥来接她们,及时出手拦住蒋瑶光,秦珊珊的肚子怕要戳个血窟窿。
梁子便结下了。
尤其是秦珊珊和蒋瑶光,针尖对麦芒,互看不顺眼,经常吵翻天,学堂里的夫子颇为头疼,可谁也无法得罪。
赵明檀则担任劝架的角色,堪当和事老。
当然,她是两边都没讨得好,被秦珊珊埋怨,被蒋瑶光讽刺。可谓要多郁闷,便有多郁闷。
那段时期,是她们三人关系最糟糕的时候。
可谁也没想到她们后面竟会成为密友,这都是源于那场惊天动地的干仗。
哦,其实就是在这家食香居吃涮锅发生的事。
当时,赵明檀和秦珊珊来食香居涮锅,没想到蒋瑶光也在。原本,她们是互不搭理的。
没想到又来了一位不好惹的主儿,便是吴王叔之女西林郡主。西林郡主为人嚣张跋扈,比起蒋瑶光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订到雅间,又不愿屈尊于大堂用膳,便要让蒋瑶光给她腾地儿。蒋瑶光财大气粗,订的是食香居最大最豪的雅间,以蒋瑶光的暴脾气,岂能轻易将雅间拱手让人。何况,她与西林郡主本身就不对付,双方就吵了起来。
西林郡主邀了好些世家贵女一起来涮锅,而蒋瑶光则是单独来的,唇枪舌剑之间,哪里是那些嘴皮子利索奉行阴阳家的贵女的对手?
蒋瑶光/气得就要动刀。
这件事本就是西林郡主理亏,赵明檀和秦珊珊见蒋瑶光被欺负得着实有些惨,便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赵明檀的战斗力不咋样,软绵绵的,没什么伤敌能力。可秦珊珊是老阴阳家了,被西林郡主讽刺胖的像个猪,大受刺激之下,战斗力那是杠杠的,指桑骂槐,挖苦讥讽,全都不在话下。最后,反而是西林郡主恼羞成怒,也不顾及什么脸面和名声,直接就动手。
她们岂能示弱?
一群八九岁的小姑娘扭打在一起,将食客居的桌椅掀翻了不少。
赵明檀最弱,就挑着里面最瘦小的姑娘,抓挠咬啃,撕扯头发,那副犹如发狠的小老虎模样着实激发了秦珊珊和蒋瑶光的斗志。也不再给对手留有余地,逮着谁就是干,绝不能吃亏。
随行的侍女婆子想要拉架,蒋瑶光一脚踹翻椅子,将弯刀扎进一婆子腿上,大吼道:“谁敢插手,老子让皇帝外祖父治你们以下犯上之罪!”
西林郡主也不甘示弱,不准下人帮忙,非要亲手揍得蒋瑶光跪地求饶。
结果与理想背道而驰。
西林郡主一行八个小姑娘愣是没在她们三人手上讨到半点好处,全都挂了彩,珠钗掉了一地,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堪。
平日端庄优雅的小贵女们,全都成了小疯子。
赵明檀三人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她们一般无二。
打架斗殴的小姑娘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大臣之女,又是一群没及笄的小姑娘,还能如何惩戒?最后,只能各府将自家女儿弄回去,关起门批评严惩。打手板,关佛堂,抄女戒等等,反正,各府惩戒的方式五花八门。
赵明檀回去就病了,倒是没被父母责罚。
作为打架事件的挑事者,蒋瑶光和西林郡主的父母被陛下拎进宫,严厉批评了一顿,痛斥他们教女无方。最后,双方父母回去又将女儿给揍了一顿。
以此告终。
所谓患难见真情,经历过此事,她们握手言和,又都爱美食,关系便越发紧密。
想起往事,赵明檀唏嘘不已:“如果当初西林郡主没有闹事,我们如今是何关系?可会这般好?”
秦珊珊掀了掀眼皮,细细地涂抹口脂:“可不就是早点,或晚点的区别。没得西林郡主,也会有其他人、其它事促使我们和解,最终也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手帕交。”
“好端端的提她做甚?晦气!如今可没有什么西林郡主,吴王叔一脉早就成了乱臣贼子。”蒋瑶光提起西林郡主,仍是气愤填膺。
提及五年前的吴王叔叛乱,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盛京一派乱象,被吴王叔搞得乌烟瘴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家家紧闭门户,人人自危。至今仍不敢想,若吴王叔真的篡位成功,盛京又会变成何种景象?
这场叛乱,是盛京的灾难,却成就了苏晋,将他推至权力巅峰。
当时,盛京被吴王叔的军队围困,断水缺粮,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吴王叔擒获玄德帝后,限令玄德帝一日写下罪己诏和禅位书,否则,屠尽皇族百姓。
危难之际,苏晋于重重围困之下逃出城,以小小的京兆尹身份,搬来救兵,解了盛京危机,更是同衍王里应外合、成功救下玄德帝。
吴王叔叛乱留下的烂摊子,情况错综复杂,被屠戮的官员百姓,房屋宫殿损毁以及主动被动牵扯进叛乱的人,根本无从棘手,也是苏晋展露非凡的才能治理盛京乱象,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推行一系列措施,迅速让盛京恢复清明,一扫之前的血腥阴霾。
苏晋身怀平叛救驾之功,短短一年,几次擢升,被破格提拔为内阁首辅。
*
吃完涮锅,赵明檀将赌钱分给了蒋瑶光和秦珊珊。
银子在手,着实有些发烫。
三人决定去一趟胭脂水粉铺,犒劳完自己的胃,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脸。
一队锦衣卫策马而过,个个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标志性的苍白死人脸尤为醒目。
锦衣卫出动,街边百姓纷纷避让。避之不及的小摊贩,则被连人带摊子掀翻在地,哀嚎不已。
马蹄疾踏,扬起一路尘埃。
三人站在食香居门口,不可避免地落了一身灰。
赵明檀不悦地压了压帷帽,没说什么。
锦衣卫倾巢出动,必是大事。
秦珊珊面色难看,秀眉皱得能夹死苍蝇,伸手拍着裙摆的灰尘,倒底也没说话。
赵明檀和秦珊珊出门戴帷帽,好歹能遮遮。蒋瑶光向来是素面朝天,出门从不兜帽,真真是吃了一嘴灰。
蒋瑶光怒目圆瞪,将腰间的弯刀拍得哐当作响,呸道:“狗东西,神气什么!你们有刀,老娘也有刀。”
刹那间,一道阴冷如毒蛇的目光直射向蒋瑶光。
那般阴狠的眼神如猝了毒一般,诡谲漆黑的眼眸,犹如看死物,让人毛骨悚然。
蒋瑶光当场被定住。
汗血宝马之上,一袭锦衣红袍妖娆绽放,翻飞鼓动的黑色披风与红衣交织成绮丽诡异的风景线。
锦衣卫指挥使,谢凛。
那个凶狠毒辣,杀人如麻的谢凛。
传闻没有谢凛撬不开的嘴,没有他翻不了的供,一旦进入锦衣卫诏狱落到他的手上,不死也残,求生无门,求死无路。
蒋瑶光怔了一瞬,旋即愤怒地拔出腰间弯刀,对着呼啸而过的谢凛,挥刀:“凶什么凶!信不信本县主剜了你的眼睛,当球踢!”
赵明檀黛眉微蹙,安抚道:“瑶光,我听哥哥提及,吴王叔余孽近来隐约浮出水面,锦衣卫大举出城,应是跟捉拿吴王叔逆党有关。”
秦珊珊捻起帕子捂了捂唇,白了蒋瑶光一眼:“你也真是的,何苦来哉得罪谢凛,那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蒋瑶光没好气道:“捉拿吴王叔一党,便可如此猖狂?”
谢凛犹如蛇信子的毒辣目光,让人胆寒不已。
那一眼,实在太可怕,着实吓到了她。
当然,她是不可能在小伙伴面前承认自己的恐惧。
太丢脸了。
*
当年吴王叔叛乱,意欲谋朝纂位,最终以失败告终。阖府被斩首示众,但吴王叔和其女西林郡主却逃出升天,远盾天外,不知所踪。
锦衣卫的情报网得知吴王叔活动的踪迹,是以,锦衣卫倾巢出动,奉命缴获逆党余孽。
然,锦衣卫却扑了个空,谢凛被陛下骂的狗血喷头。
锦衣卫号称天底下没有他们捉不到的犯人,然吴王叔余孽藏匿近五年,至今未被捉拿归案,始终是玄德帝的一块心病。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蛛丝马迹,锦衣卫却无功而返,玄德帝焉能不怒?
锦绣阁,周景风翘着腿儿,吊儿郎当地把玩着折扇,合起,又展开,展开,又合起。
循环往复,乐此不彼。
周景风看一眼苏晋,笑得好不得意:“小苏苏,你不知道谢凛被陛下骂得灰头土脸的样子,有多好笑?”
苏晋挑唇,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是吗?”
周景风桃花眼转了转,旋即恍然大悟道,“吴王叔余孽的消息,该不会是你故意放出去的吧?”
苏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但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周景风几乎可以断定此事定然与苏晋有关。
消息确实是苏晋所放,但不全然因谢凛之故,有引蛇出洞之意。
这几年,吴王叔藏得太深。吴王叔一党未清缴殆尽,留着总归是祸害。若有人冒称吴王叔的名义作案,掩人耳目之下,真正的吴王叔一党或有所动作。
“对了,你跟谢凛的梁子究竟是如何结下的?马球上,不惜要害你输掉比赛,也要找你不痛快。”周景风颇为好奇,被谢凛那只疯狗咬上,委实麻烦。不知何时何地,他就会伺机咬上你一口。
“不知道!”苏晋淡声道。
苏晋入内阁为首辅时,谢凛已是锦衣卫指挥使。
据说谢凛是太子年少时推举入锦衣卫所,从一名小小锦衣卫爬到指挥使的位置,跟他的心狠手辣脱不了干系。但是,当谢凛成为指挥使后,便不受太子控制,只听命于当今陛下。
谢凛只是将太子当做踏板而已。
那时,谢凛便对苏晋怀有莫名敌意。苏晋手上沾染的人命也不少,得罪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说不定,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结下梁子也未可知。
谢凛和苏晋一样,都是从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爬到如今位置。
苏晋曾是流犯,如今早已正名。
而谢凛曾经是什么,却不得而知,只知他无父无母,身若游魂。就连谢凛这个名字也是上一任指挥使所取。
……
秦国公府。
赵明檀乖巧地依偎在老国公夫人身侧,将自己绣的抹额献宝似地呈给老国公夫人,笑盈盈道:“外祖母,快瞧瞧明檀绣得如何,女红可生疏了?”
老国公夫人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凑近瞧了半晌,才点评道:“针脚细腻,长寿富贵花图式精致。每隔一段时间,你就给外祖母绣些物什,哪里会生疏,分明是精进了不少。”
对老国公夫人而言,赵明檀还是那个过段时日就会在她这里讨巧卖乖的赵明檀,最长也就一两月不见。最近的一次见面,便是秦珏离京后。
对赵明檀来说,却是前世今生之差。
重生后,赵明檀第一次做女红,便是绣得这三条抹额,针线活儿确实生疏了不少,毕竟二十载没绣过了。之前送与苏母的护膝,乃重生前的赵明檀所绣,而非如今的她。
赵明檀笑眯眯道:“外祖母就会哄明檀开心。”
秦国公夫人坐在旁侧,一想到这么乖巧伶俐的儿媳就要嫁到别人家,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成想一语成畿,这才多久,便真成了别家的媳妇,她那个傻儿子简直不惜福,好端端的非要跑到外地赴任。
这下可好,媳妇都没了。
秦国公夫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明檀,你这张嘴才是会哄人呢,每次过来,都将老夫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老国公夫人笑骂儿媳:“难道我这个老太婆平日就爱板着脸不成?”
秦国公夫人忙道:“哪里?母亲只是笑得没明檀来时开怀!”
老国公夫人也不恼,反而像个老小孩:“我看八成就是你气的。”
“是是是,就是儿媳气的。”
看着嫂子和母亲的婆媳关系,秦氏忍不住心生羡慕,打心底希望明檀日后也能同苏母相处融洽。好在,她自个儿不需要应对婆母了,已逝的忠恩伯老夫人惯爱立规矩磋磨人,让她吃尽了苦头。
老国公夫人捻起碟盘的糕点,顺手投喂给明檀,明檀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老国公夫人又怜爱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明檀这小模样越发俊俏了。”
秦珊珊见状,也起身依偎到老国公夫人身侧,挽着老国公夫人的臂弯,嘟囔道:“祖母偏心!明檀表妹一来,祖母眼里就只看得到她,可瞧不见珊珊了,这又是喂点心又是夸她俊的,珊珊怕是早被祖母忘到九霄云外,哪里还记挂得起我这个孙女?”
大家都熟悉秦珊珊的说话风格,自不会恼她。
老国公夫人知晓自家孙女的德性,从旁捻了块桂花糕:“诺,少得了你这个泼皮猴儿的?”
秦珊珊幽怨道:“我就知道,明檀不吃剩下的,哪里轮的到我?”
“讨打。”老国公夫人笑着就要打秦珊珊,却被秦珊珊伶俐地躲开。
“祖母,你还打我,可不是不招您待见了。”
赵明檀:“……”
这捻酸吃醋的模样比赵明溪还过,但却比赵明溪讨喜。
众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但秦国公夫人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儿子亲事没着落,女儿又是这副不讨喜的性子,至少在外人面前,是不受待见的。以后,可如何找婆家?
笑闹了一阵,老国公夫人见明檀眉间带笑,完全没有即将嫁给苏晋的阴霾,便命人取出她祖传的玉镯子。
她将玉镯子戴在明檀雪白的手腕上,一脸慈爱:“时间过的真快,外祖母的小明檀转眼就要出阁。这是你曾外祖母送给外祖母的镯子,如今赠给明檀,希望小明檀能和夫君和顺到老,恩爱两不疑。”
老国公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看得比大多数人通透。虽然明檀的婚事不合她心意,本想促成明檀和秦珏的好事,可如今发展成这样,无用之话自是不必多说,只送上自己对外孙女最好的祝福。
世人眼中千好万好的夫家,不一定像表面那般好,内里说不定有诸多看不见的暗流。而世人眼中糟糕透顶的婚姻,也不一定真的糟糕,说不定能开花结果,还是那种最绚烂的果子。
老国公夫人拍着赵明檀的手,说:“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婚姻是需要用心经营的,外祖母相信你和苏晋会过得幸福快乐。”
赵明檀眼眶泛红 :“外祖母。”
不论是父母兄长,还是秦珊珊和蒋瑶光,虽认可她的亲事,可他们从未真正觉得她会过得幸福。
父母更像是对‘既定结局’的无奈接受,两位好友则是以她的心事为主,然而没少说风凉话,并不怎么看好她和苏晋。
只有外祖母,觉得她和苏晋在一起,是真的会收获幸福。
重生之后,在她和苏晋的事上,受过太多质疑,不论外人还是亲人,只有外祖母打心底看好他们。
赵明檀软软地趴在外祖母的膝盖上,瓮声瓮气道:“外祖母,会的,一定会的!”
用过午膳,秦珊珊拉着赵明檀到后院荡秋千,老国公夫人有午休的习惯,便回屋歇着。
秦国公夫人和秦氏则边喝茶,边叙话。
其间,秦氏问到秦珏的近况,秦国公夫人说:“还行。但倒底不比盛京,当地的饮食不甚习惯,我本来想谴家中的厨子过去给他开小灶改善伙食,却被他拒绝了。”
秦氏道:“嫂子,你也别担心珏儿。珏儿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假以时日,等他做出政绩,便会调回盛京。”
顿了顿,秦氏叹道:“造化弄人,两孩子有缘无分。”长辈们对秦珏和赵明檀怀揣的希冀,终究是付诸东流,没能结成良缘。
秦国公夫人眸光微闪,说:“是珏儿没这个福气!明檀面相好,脾气又温顺乖巧,是个会讨喜的姑娘,在哪儿都吃得开。”
比起明檀,秦国公夫人更担心自家女儿,不知道哪个夫君,哪个婆家受得了自己那矫情做作的女儿。
自己的性子也不这样,为何珊珊却长成了这种性子。
头疼!
微凉的风拂过,送来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两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嬉笑不止,无忧无虑。
秦氏往紫藤花架下的秋千瞥了一眼:“但愿如此!”
但愿……她们成亲后,也能保持这份快乐。
*
成亲在即,赵明檀甚为悠闲,没甚需要她忙的事。
这就是有个爱操心的母亲的好处,母亲对她成亲的事,大包大揽,一股脑儿全揽了过去。
一些东西让她过过目,只要她没意见即可。但一般,赵明檀都没什么意见,婚期本就短,一来一回岂不浪费时间,何必劳心费力。
只要母亲愿意折腾,别来折腾她,便好。
赵明檀不是呆屋子思春,就是同蒋瑶光和秦珊珊网罗各家食肆的美食,要不就是听戏。偶尔,也去参加一些茶花宴。
但女子成堆的地方,不是攀比这样,就是攀比那样,要不就是互别苗头,要不就是影射她和苏晋,着实没趣。
去了一两回,也就找借口推拒了。
大婚在即,甚忙,不得闲,是最好的借口。
如此十来天一晃而过,婚期越发临近,赵明檀的心情既期待又忐忑,宛若她头次出嫁一般。
自那天苏晋过府下聘后,她便没同苏晋碰过面,却时不时会收到苏晋送她一些小玩意儿,或只言片语的书信。
赵明檀一会儿拨弄着物什,一会儿展开信笺,一会儿又摸摸木雕小人,心里的欢喜与紧张溢于言表。
她呢喃:“衍之哥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赵明檀不经意抬眸,隐约看到窗蒲外似有人影闪过。
等推开窗户,窗外静谧无声,天空星子闪烁,只有树影婆娑。
“可能眼花了吧?”赵明檀摇摇头,转身坐回窗下美人榻。
怎么会将树影看成了苏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啥都是他,睹物都无法思人。
苏晋立在树后阴影处,抬眸望了一眼映在窗蒲上的剪影,轻吁一口气,避开护卫,翻墙而出。
夜探姑娘香闺,实非君子所为!
32.第32章 吻她
秋意渐浓, 落叶缤纷。
距婚期还有三日时,梅贵妃召赵明檀入宫。
赵明檀被内侍引着一路往钟粹宫而去。
苏晋面圣过后,正巧踏出勤政殿,一抬眼就看见那抹婀娜纤细的身影。
天际霞光洒落, 与少女浑然相映, 犹如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微光, 如梦似幻。
“那是谁家姑娘?单看背影, 便可知是何等的倾人之姿!”苏晋立在汉白玉石阶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太监汪拱顺着视线望过去, 觉得背影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哪家贵女,遂吩咐身旁的小内侍:“过去问问, 是哪家姑娘?”
“是。”
不一会儿,小内侍疾步返回,恭敬地回道:“是忠恩伯府的赵大姑娘,梅贵妃娘娘宣她进宫。”
苏晋面无表情道:“嗯。”
拂袖,走下台阶。
汪拱默默地盯着苏晋的背影,暗道,苏大人对赵家姑娘果然不怎么上心, 竟认不出她的背影。
平西王倒是因情场失意,憔悴了不少。
孰是情深,高低立现。
汪拱转身回到勤政殿, 将这一幕如实禀告给玄德帝。
玄德帝半眯起眼, 声音不高不低:“这个苏晋, 做事滴水不漏,惯会做表面功夫。”
这话,汪拱可不敢应。
高调下聘, 落在外人眼中,彰显出苏晋对赵家姑娘如何深情看重,就算日后对人家姑娘不好,谁又会相信?
玄德帝自信能拿捏住苏晋,便是觉得自己早已看透苏晋的本性,也知晓他的权欲心。
一个从泥潭爬至高位的权臣,如何愿重跌泥潭?
对于苏赵两家的婚事,玄德帝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私心是周淮瑜娶得赵明檀,而非苏晋。
忠恩伯府的嫡女嫁周淮瑜,无形中可打破秦赵两家同梅贵妃的关系,又可让周淮瑜……
朝堂后宫甚难平衡,玄德帝忽然理解先帝的一些雷霆手段。若实在无法平衡,强制剪除羽翼,血腥镇压,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
玄德帝从御案绕出来,走到摆放棋盘的小几跟前,伸手捻起一颗黑子,用力掷于棋盘,将原本的棋局打散:
“一步错,满盘皆散。”
玄德帝奉行中庸平衡之道,可又不愿让人轻易揣摩出圣心,做事向来是弯弯曲曲十八绕。周淮瑜和苏晋,一个勇将,一个权臣,将赵明檀指给谁着实为难。
苏晋娶了赵家女,就算将来皇子之间失衡,可苏晋不掌兵权,文臣权力再大,也是授之于帝王。若要收回,亦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足为惧!
如此一想,玄德帝又稍加安心。
钟粹宫。
梅贵妃坐在一旁,督促九皇子周淮岑读策论。
久坐一个时辰,周淮岑早有懈怠之意,腰酸肩颈涩,从书本中抬头看见母妃严肃的面孔以及手中的戒尺,又强打起精神,将目光重新粘回书上。
周淮岑并非不爱读书,只是不喜被梅贵妃逼着读书。
整日点卯进学,经史子集,天文地理等课业已经够繁重,翰林院那帮老头子布置的功课也够多了。一日下来,已经累成狗,父皇心血来潮,也会时不时抽检功课,实在不需被母妃耳提面命、额外加小灶。
梅贵妃敲了敲戒尺:“专心些,都多大人了,还需母妃跟着你打转。”
周淮岑嘿嘿一笑:“母妃累了,便去歇着。”
“不累,不及你读书辛苦。”梅贵妃没好气道,“若不是你在文华殿不专心读书,尽惹李学士生气,又向你父皇哭诉学业又多又重,要求提前下学,我至于让你回来用功么?”
文华殿是皇子们进学的地方。皇子们的功课由朝中德高望重的官员,或是翰林院的学士教授,课程安排得满当当,卯入申出,不得片刻松懈。
周淮岑顶嘴道:“父皇都同意了,说明父皇也认可我。每天读那么多书,都快累死了。”
梅贵妃气得举起戒尺,就要往周淮岑身上招呼。结果,周淮岑双手撑在桌案,轻松跳到桌案,一脚踩在策论上,躲了过去。
看着书上乌漆嘛黑的脚印,梅贵妃更气了。
“你给我过来。”
“不,母妃先扔戒尺。”
白日被那帮迂腐老头用戒尺修理,回来好不容易喘口气,又被母妃拿戒尺追着打。
他又不是傻子。
梅贵妃举着戒尺:“你给我过不过来?”
周淮岑边躲边道:“母妃扔不扔戒尺?”
几个来回,周淮岑在桌上反复横跳,又将策论踩了几脚,气得梅贵妃额头突突直跳。
也不顾及什么贵妃之仪,梅贵妃骂道:“小兔崽子,翻了天了。”
梅贵妃正要命宫人将周淮岑按住,就听得殿外内侍禀告道:“娘娘,檀姑娘到了。”
周淮岑喜出望外,两眼发光,犹如看到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檀表妹来了,还不快请。”
赵明檀踏入殿内,对上周淮岑过分殷切的视线,微微一愣,待看见凌乱的桌案,随即了然。
她笑盈盈地福礼:“明檀给姨母、岑表哥请安!”
不待梅贵妃开口,周淮岑三两步上前,拽着赵明檀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檀表妹,许久未见。最近,我得了个新鲜玩意儿,带你去瞧瞧。”
赵明檀偏首,问道:“什么?”
周淮岑神秘兮兮道:“急什么,去了便知。”
赵明檀扭头看向梅贵妃。
梅贵妃放下戒尺,恢复贵妃应有的端庄姿态,笑了笑:“去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估计是想让你看他……”
周淮岑一下子拔高声音:“母妃!”
“行行行,给你放个假。”梅贵妃白了周淮岑一眼,说:“可别耽搁太久,等一会儿,我同明檀还有话说。”
周淮岑:“知道了。”
出了钟粹宫,赵明檀低眉看见自己被周淮岑拽着的手,微不可察地抽了出来。周淮岑本就只是拿赵明檀当挡箭牌,实在不愿闷在屋里读书,注意力也就没在这上面。
周淮岑虚岁十八,比明檀大不了几年。因未成年,未开府,仍住在宫里。
周淮岑住的地方叫毓庆宫,离钟粹宫有一定距离,两人边走边聊,不多会便到了。
赵明檀这才发现周淮岑让她看的竟是一只西域波斯猫,鸳鸯眼,毛发纯白,甚是可爱。听着软绵轻弱的喵喵声,心都快萌化了。
周淮岑拎着小猫的后颈,将它从笼子里提拎出来,一把抱在臂弯,抬手顺着小猫的毛,得意道:“如何?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八哥也想买,我没让他。”周淮岑嘴里的八哥是八皇子周淮益。
赵明檀羽睫轻颤,看着小小的毛团子,一些不好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前世,周淮岑怕她在东宫呆的闷,便送了她一只小白猫,正是眼前这只。小白猫确实给她带来了欢声笑语,只是后面被太子摔死了,当着她的面。
好像是周淮岑跟太子起了什么争执,太子气不过,又得知那只猫是周淮岑所赠,便摔死泄愤。
那只小猫摔死的惨状,仍旧历历在目。
后来,周淮岑问及小白猫,她说:“吃了被药过的死老鼠,死了。”
当时,周淮岑没有说什么。但她知道,他肯定猜到了。
东宫怎会有死老鼠?
赵明檀慢慢伸出手,试着摸了摸小猫。
一摸它的脑袋和下巴,小猫就舒服地眯起眼睛,颇为享受。
“它很喜欢你。”周淮岑笑眯了眼,说,“表妹向来不缺金银首饰这类的物件,成婚在即,若我送这些,只是泯与众人。不如就将这只小猫送与你,逗趣解闷,贺表妹新婚大喜。”
赵明檀一听,赶忙将手缩了回来:“不不不,我不喜养猫,还是岑表哥养着吧。”
这只小猫承载了不好的记忆。她要开始新生活,远离前世所有的不美好,小家伙虽可爱,但她不想养。
周淮岑看着她,问道:“不喜欢?”
“嗯,我怕麻烦。”赵明檀点头,“而且,岑表哥你也知道,小猫长大了易掉毛,沾到衣服上……”
赵明檀似不好意思一笑,未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周淮岑想到两个表妹都是极爱美的小姑娘,也不强送,随手给小猫喂了一条小鱼干,又伸指点了点小猫的脑袋,笑呵呵道:“看来只能继续养着了。”
赵明檀偏头看了一眼逗猫的周淮岑,眸眼轻动。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个头比她高出不少,玩性重,眉宇间皆是少年心性。可在诡谲涌动的后宫,当真能一直保持这种心性吗?
当然不是,是藏拙,是明哲保身。
岑表哥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慧,幼时又得过外祖父的点拨,朝堂后宫的局势怕是比她看得清,她不过是得益于先知。
当年,外祖父在世时,察觉出先帝有意拿秦国公府开刀,便主动缴了兵权,让子辈改走文官之路,方才急流勇退,保全了秦国公府。每每有外祖父和岑表哥独处的机会,外祖父便会教他一些宫中生存之道。
因为,岑表哥既不占嫡,又不占长,排行又靠后,但梅贵妃的位分却不低,母族不弱,稍不留意就会遭了别人的嫉恨和暗害。
其实,岑表哥打小性子稳重,后来长着长着就浮躁了。
上一世,平西王登上帝位,周淮岑是皇族中难得全身而退的皇子。周淮岑主动请封闭塞之地,带母前往避离盛京。最后,周淮瑜反给了他一处富饶富庶之地,既保全了自己,也保下了秦国公府。而那些留京的,当时没被清算,后面也会被清算。不是削藩降封,就是遭贬斥落罪,更有甚者,被圈禁斩首。总之,过得皆不如他。
周淮岑逗了一会小奶猫,将它重新关回笼子,拍拍手,突然对着赵明檀说了一句:“苏晋不错!”
“哦?”赵明檀惊奇地看着周淮岑,“岑表哥,为何这样说?”
周淮岑挠了一下面皮,想起三年前面的那件事,犹豫了一下,倒底没有说出来。
只是,咧嘴一笑:“直觉。他娶你,应该只是因为想娶!”
赵明檀盯着周淮岑,旋即笑了笑。
看着赵明檀灿烂的笑容,周淮岑也笑了,说:“好了,母妃找你应是有事,我就不留表妹了。”
说罢,看一眼笼子里喵喵叫的小猫:“下次送表妹旁的。”
赵明檀福了福身,由内侍引路往钟粹宫折返。
行至随园,不想冤家路窄,遇见在园中徘徊的赵明溪。
赵明溪站在树下,精神不济,颓丧地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她眼眶乌青,脸色不佳,就算是厚重的脂粉都遮不住她的郁色。这才入宫多久,便全然不见新婚的喜悦,俨然一副深宫怨妇的模样,足见太子对她有多糟糕。
目光一顿,陡然落在赵明溪腰间佩戴的香囊上,与前世萧侧妃赠予她的一模一样。
还真是同样的招数。
里面除了有少量麝香,还有一种绝子秘香,长久佩戴,可使人难以受孕 。
她被太子宠了大半年,始终未曾有孕,便是源于此。
没想到萧侧妃对太子身边的女人,是赶尽杀绝。不论是受宠,亦或是不受宠。
不过,如今的她倒是感谢萧侧妃,让她没机会为太子生儿育女。
赵明檀从旁青石小道走过,见赵明溪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也就没有主动同赵明溪搭话。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走远后,赵明溪却转头狠狠地盯着她的方向,眸子里翻滚着滔天的怨憎之意。
……
少顷,赵明檀返回钟粹宫。
原以为贵妃姨母定是有何重要事交代她,然而梅贵妃只是拉着她唠家常,问及她的婚事筹备得如何,可还需要添置什么,尽管说与她。梅贵妃知晓她前不久看望过外祖母,又问她外祖母身体是否康健,感慨外嫁女想要于老人家膝下尽一份孝心不容易,尤其是成了皇家的儿媳,哪怕同在盛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赵明檀抿了抿唇,乖顺地笑道:“外祖母知道姨母的心意,知道姨母挂念着她,便已是心满意足。只要姨母过得好,万事顺遂,外祖母就放心了。”
梅贵妃笑看着她,说:“这张小嘴甜的。”
赵明檀嘟囔道:“不是明檀嘴甜,事实便是如此。”
梅贵妃笑了笑,顺势将话题引到周淮岑身上:“得母亲惦挂,我这一生过得还算顺畅。只是,岑儿没少让我耗费心神,如今大了,主意也正了,我是管不动他了。明檀,你刚才也瞧见了,你岑表哥读书都要我督促,可我又能管到他何时?
他的性子浮躁不定,念书都无法静心,就怕他在其它事上行差走错,惹下祸端。”
赵明檀愣愣地看着梅贵妃,像是听傻了:“岑表哥做事有章法,他不会的。”
梅贵妃想起周淮岑的一些糊涂事,气道:“做事全凭己心,哪里是个有章程的人?”
赵明檀张了张嘴,话到喉间,又被她吞了回去。
梅贵妃拉过她的手,说:“明檀,你是个稳重的孩子。若岑儿日后做了什么不成熟之事,你可得替姨母好好规劝他,必要时,可得拉他一把。”
不及赵明檀点头,梅贵妃便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过直白,但赵明檀毕竟是在东宫混过的人,大致能猜测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姨母也会有此心。可能,皇权的诱惑之下,身在宫中、身在诡谲漩涡之中的人,很难没有。
……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赵明檀怀着复杂的心情出宫,不想遇到同样出宫的周淮瑜,完全避之不及。
周淮瑜也没想到会遇见赵明檀,明显一愣,面上闪过犹豫挣扎之色,随即便向赵明檀阔步走过来。
见躲不过去,赵明檀抬手将帷帽的面纱掀下,硬着头皮,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臣女见过平西王!”
周淮瑜脚步一顿,眼见着那张娇艳如花的脸掩藏于朦胧面纱之下,再也窥视不得。
胸廓间蓦地升腾起难以言说的怒气,他动了动嘴唇,未发一语,转而跃上马背,策马离去。
赵明檀轻吁一口气,转身钻进马车。
车轱辘转动,缓缓行驶在长街上,驶过繁华的朱雀大街,冷清的街头小巷,最后停在一家糕点铺子附近。
赵明檀吩咐香柳去买一些芙蓉糕,方才在钟粹宫心里藏着事儿,又快到宫禁时间,只匆忙用了几口,便仓促出宫。
想起满桌子的珍馐佳肴,赵明檀垂着脑袋,暗叹可惜。
好在每样菜都尝了一口,领略过个中滋味。
就在赵明檀有的没的瞎想一通,车帘猛地掀起,一道裹挟着凉风的身影迅速闪身钻入。
赵明檀惊得就要大叫,待看清那人熟悉的眉眼,即将冲出喉咙的尖叫硬生生止住。她惊讶地捂住嘴,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道:“你……怎么……怎么是你?”
苏晋撩袍,坐在她身侧,略一扬眉:“为何不能是我?”
嗓音低沉,甚为清越悦耳,隐约含有一丝揶揄之意。
赶车的小厮回头,对着车帘的方向道:“大胆贼子,胆敢挟持我家小姐!”
若非听到里面的动静,小厮压根没发现马车里进了外人。此乃严重失职!
苏晋略略掀起车帘:“是本辅。”
小厮一惊,又听得赵明檀说道:“不得声张!”
两人即将成亲,虽说与礼不符,但赶车的小厮是清照院的人,紧张地坐回车辕,也不知脑补了什么,攥着缰绳的手隐约渗出了汗渍。
香柳比较镇静,当看见车厢内正襟危坐的苏晋时,神色自若地将芙蓉糕放在小几上,二话不说放下车帘,同小厮一起坐在车辕上吹风。
马车停靠的位置稍显偏僻,昏暗天色之下,街上行人较少,无人注意到这一幕。
小厮扬鞭,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一路往忠恩伯府的方向而去。
天色彻底暗下来,街道两旁的屋檐下灯笼高挂,星星点点的亮光隐约透过漾起的车帘倾泻入内,有了丝丝缕缕的光亮,车厢内不至于太过暗沉,却也不怎么亮堂。
震惊过后,赵明檀平复了一下心绪。她佯装淡定地檀理了理裙踞,扭头看向苏晋,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眼睛无法清楚视物的情况下,嗅觉、听觉变得尤为敏锐。
逼仄的车厢内,属于男子的独特气息不断钻入鼻翼,是一种清冽的幽香,又冷又清,却尤为的好闻。甚至,她能听见苏晋清晰的呼吸声,绵长,却莫名的带着一丝压抑的喘促。
赵明檀微微眯了眯眼,分辨着他的呼吸声,嫩白的小手无意识放在胸口,平复着不同于平日的心跳声。
许是寂静得久了,苏晋觉得不自在,率先打破平静:“处理完公务,不想碰见你的马车,便想顺道送送你。”
哪里是顺道?分明是想见她,一解相思之苦。
大婚当前,不便碰面。
白玉石阶上,看到宫道上那抹翩跹的身影,连日的相思到达顶峰,远远的一眼已无法疏解,想见她的强烈愿望促使他等在她必经之路。原本,他想装作同她偶遇,或是马车坏了借口与她同行一程,可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这一等,便是将近两个时辰,既定的诸多方案全被否定,反而做出了最不得体的举动。
钻姑娘的马车,如他前些时日夜探她香闺一般,行为无状,狂悖无礼。
苏晋看似镇定,实则忐忑,怕心爱的小姑娘发怒。
赵明檀只是意外,倒不至于生气。
她被苏晋身上的冷香搅得心猿意马,只轻轻地‘哦’了一声。
又揉了揉鼻子,不禁嘀咕:“怎么这么香?”
苏晋似没听懂,偏首看她:“什么?”
习武的男子视觉异常敏锐,他能瞧见她脸上的绯色,以及那抹动人的懊恼羞敛。
“啊?”赵明檀回神,反应极快地抓起小几上的芙蓉糕,胡乱扯开油纸,随便摸了块递给苏晋,“我是说芙蓉糕,很香。”
“快尝尝,可好吃了。”
苏晋伸手去接,长指不经意触及到小姑娘细嫩的指尖,眉眼轻动,略略走神,马车突然颠了一下,赵明檀身子一歪,顺势倒进苏晋怀中。
油纸包里的芙蓉糕全蹭在苏晋的衣服上,两人衣料摩挲之间,碾碎不少糕点屑末。
而她的唇,该死不死地印在一抹凸起。
是苏晋的喉/结。
苏晋薄唇紧抿,捏着那块芙蓉糕的手指猛地缩紧,用力,糕点在他指尖碎成渣渣。
赵明檀慌乱移开唇,哪知道越急躁越是容易出错,一抬头又撞到苏晋的下巴。
苏晋闷哼一声,不容分说地握住赵明檀纤细的皓腕,试图将这磨人的甜蜜从身上扒拉下来。
然而,马车戛然停止。
车厢又是一颠,赵明檀重新撞回他怀里。
小姑娘软软的脸颊,贴着他坚硬的胸膛。
苏晋俊脸绷紧,薄唇抿成一条线。他靠在车壁上,气息越发不稳,一只手仍旧捏着赵明檀的手腕,一只手置于半空,犹豫着,终究是没落在小姑娘的背上。
然而,下一刻,他却不受控制地做了另外一件事。
低头,吻她。
吻上那张魂牵梦萦的朱唇,他试探着,侵/占着,略显笨拙地描绘着她的唇形。
赵明檀瞪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面红耳赤,心如小鹿砰砰乱撞。
虽然,这种行为不应该发生在婚前,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他,但她没有。
而她没有拒绝的动作,似鼓舞了苏晋。
两人的气息交缠,愈发紊乱。
“姑娘,是表少爷。”车外,突然响起香柳提醒的声音。
唇齿间全是苏晋的气息,炽热的,将她的脑子炙烤成了浆糊,完全无法思考。
表少爷?哪个表少爷?
是秦珏表哥!
他在马车外面。
可,他怎么会回京?
一瞬间,迷离的眸光霎时恢复清明。
苏晋也适时地结束了这场情难自禁的失控。
他看着她,眼眸漆黑,幽邃似黑洞。
33.第33章 成亲(上)
方寸之地, 光线略暗。
赵明檀虽看不清苏晋的表情,但他方才骇人的气息犹在耳畔,神思回笼,由情思引发的脸红余韵却仍未消退。
她仍觉脸颊发烫, 烫的着实厉害。
赵明檀捂了捂发热的脸, 端正身姿, 有些惊惶地整理裙裳。虽然苏晋并未碰触她的衣裳, 可马车两次颠簸,让她撞入他怀里, 衣料摩挲间,前襟些许乱了,亦是蹭了不少芙蓉糕屑。
整理好衣裙, 又抬手抚了抚发鬓。
苏晋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理完衣裙,又抬手整理云鬓珠钗,宛若寻常夫妻相处那般,妻子起居当着丈夫面梳妆打扮的画面。揽镜自照,岁月静好,眼前依稀浮现出成亲后的诸多景象, 他等待已久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他不必躲在暗处默默等待,不必害怕她爱上别人, 她马上就是他的, 彻彻底底属于他。
可触, 可亲,可爱。
他的余生都将与她相伴。
就在赵明檀看似淡定整理仪容、实则内心慌地一批时,秦珏安静伫立马车前, 看着随风轻荡的车帘,怔愣出神。
不知为何,忽而升起近乡情怯的感觉。
脚步犹如灌了铅无法迈动,喉咙也似被堵了发不出声音。
听闻她亲事落定的消息,他再也无法平静,不顾一切地返回盛京。待到临了,他与她一车之隔,她就在车帘之后,只要他掀开帘子便可看见她,却又生出胆怯之心。明明是他应了她的意,是他答应之当兄妹的,打定了主意只拿她当做妹妹,如珊珊一般的妹妹。
车内,寂静无声。
秦珏哑了半晌,终于出声了:“明檀……表妹。”
往日温和的声音,透着昼夜兼程的疲惫,又似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赵明檀黛眉微蹙,扭头对着苏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刻,她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掀了一条缝隙,以极快地速度跳下马车。
裙踞轻扬,划起一道轻盈的弧度。
车帘于她身后垂下,将苏晋隔绝在车厢内。
看着那抹翩跹的身影,苏晋往后靠了靠,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眸光晦涩。
街边灯火映照下,秦珏神色略显疲困不堪,俨然星月简称而来。
赵明檀一愣,随即轻声道:“表哥,你怎么会回京?你已见过外祖母、舅舅舅母他们了吗?”
秦珏定定地盯着赵明檀,想要从表妹脸上搜寻出对这门婚事的抑郁之色。然而,让他失望了。
赵明檀脸色红润,眉宇间未见任何的阴霾郁结,眼眸清澈透亮,亦如往昔无忧无虑的模样。
“表哥?”赵明檀晃了晃手,唤道。
秦珏不愿承认心底那个已知的事实,看着眼前一晃而过的小手,蓦然回神。
他摇摇头,说:“还没回家,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此处不方便,不妨移步他处……”
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明檀打断:“表哥,天色已晚,明檀刚从钟粹宫出来,要归家。外祖母和舅母她们甚是挂念你,不如表哥先回秦国公府,有何事,不妨等明日同珊珊表姐一道过忠恩伯府说罢。”
秦珏握了握拳头,忽地上前几步,赵明檀则款款退了两步,与秦珏保持男女大妨,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后退的两步短短之距,犹如天堑将秦珏定在原地。儿时同明檀玩闹嬉耍的画面逐渐浮现眼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两人虽不像小时那般举止亲昵,懂得了男女避嫌,却也未曾疏远。彼此都知道他们将结成夫妻,虽未过明路,却是迟早的事,只是无法像儿时那般玩闹,行坐皆有礼仪规矩框着,没那么随意罢了。
可,这是成长必须面临的。
但倒底是从何时开始,他们开始渐行渐远?
是她说‘我只当你是哥哥,亲兄长一般的哥哥’吗?其实,她从未想过嫁他。
失神片刻,秦珏低声说:“我没打算回家,只是……只是听闻你即将成亲……有些话想当面问问你……”
赵明檀凝眉道:“表哥,堵在路上恐绕了他人的道,我们去旁边吧。”
言罢,给香柳使了个眼色。
香柳立刻让小厮将马车赶到不远处的树下,方便赵明檀和秦珏叙话。
两人走到路边背离主街的巷子口停下,赵明檀抬头看向秦珏,率先说道:“表哥,你想问什么?如果是毫无意义的话,其实不该说出口,只会凭添尴尬。”
秦珏紧握拳头,温和的面孔难掩激动之意:“怎会是毫无意义?你的亲事为何如此突然?为何周淮瑜和苏晋会同时求娶你?你又怎会嫁给苏晋?姑母姑父也同意你出嫁?”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秦珏再也顾不得了。
他就想知道一个答案,为何苏晋能嫁,为何当初要找借口推拒他?为何要说劳什子只当他是哥哥的鬼话?
嫁给了苏晋,她的后半辈子又该如何?
他的心中有太多的困惑,也有太多的疑虑,亦或是更有太多失去她的……悔意。如果他当初坚定些,如果他没有拖着母亲晚些登门,他跟她的亲事是否早就议定。
赵明檀抿唇,蹙眉。
“我知道这门婚事,你是身不由己,忠恩伯府也是实属无奈。谁也没想到平西王和苏首辅同时求娶你……”他也没想到短短三四月,明檀的婚事就落定了,而他……而他……再也没机会。
因情绪激烈,秦珏后面的话似难以说出口,全然失了素日温和的气质。
“我愿意的。”
一道轻柔有力的声音随风灌入耳。
秦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赵明檀,似没理解她的意思,艰难问道:“你愿意什么?”
“嫁苏晋,我愿意的。”
赵明檀双手交叠置于抱腹,清雅淑贞,仪态端庄,姣好的容颜展露一抹清浅温软的笑意。
她眉眼弯弯,一字一顿道:“这些无用的话,表哥真的不用多言,不必多问。嫁给他,我是心甘情愿的,没有抗拒,没有不满,只有渴盼和期待,我希望成为他的妻子,洗手作羹汤,且共白首,生死不悔!”
生死不悔?
“怎么会?”秦珏陡然拔高声量,面皮隐隐抖动,“可他……你应该听说他的传闻,他的身体…….”
赵明檀掷地有声道:“我嫁的是苏晋这个人,我接受他的一切缺憾!”
“你!”秦珏震得后退几步,步伐踉跄,最终无力道,“你……莫不是……你究竟是何时中意于此人?”
本以为明檀不会认可这桩婚事,原以为她是逼不得已,没想到她却是真心想嫁这个人,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
很久很久了吧。
久到她不知他爱她,久到他不知道她其实陪过他二十年,走过二十载的四季变化。
赵明檀的手下意识抚在腰侧的玉佩上,抿了抿唇,低声道:“苏晋回京那日,我便对他一见钟情。”
她与秦珏的缘分早就断了。
断在了前世入东宫之前。
秦珏半晌无言。
赵明檀也就默默地站着,等着。
秦珏明事理,辨事非,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有过太多的执着。明檀相信这次依旧一样,只要将话说开,断了他的一切念想,等过上一段时日,也就没什么了。
微凉的秋风拂面,带起几缕凉意。
赵明檀不禁瑟瑟地环抱住肩膀,方才下车急,将披风忘在了车内,站了这么久,竟觉得有点冷。
不远处,马车的窗帘微微挑开一条缝隙。
一双漆黑眼眸始终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苏晋看见她环臂的动作,眉头一皱,视线落于放置矮凳上的织锦羽缎披风上,指尖轻触,刚拾起披风准备让香柳送过去,就听得秦珏的话隐约传来。
秦珏说:“表妹,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断不会如此追问于你。此次乃偷偷回京,我明日一早便会出城,还请表妹帮我隐瞒行踪,就当……当我今日从未踏足盛京。”
赵明檀点头:“嗯。”
又是一顿,秦珏贪恋地看了一眼赵明檀,自然也觉察出她冷。他的手搭上自己的披风,想要解下替她遮寒,却发现自己已然失去了资格,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只要她冷,他便可毫不犹豫地解下外衣披于她身。
而今这般,只会带给她麻烦。
失落地放下手,秦珏不舍地说:“夜晚风凉,表妹记得添衣增暖。”
说罢,便告辞离去。
当赵明檀登上马车时,秦珏却猛然回头,下意识抬腿跟了上去,默默地跟在马车后面,权当送她一程。
日后,这样的机会不再有。
明檀和珊珊在学堂读书时,便是他担负接送的职责。明檀方向感弱,不辨方向,每次都是他将明檀送回家,看着她踏入府内,看着大门掩上,他才会同珊珊转道回家。
车内,赵明檀搓搓微凉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着那件织锦披风。
咦?怎么没有?她记得香柳放在矮凳上的啊。
就在她准备询问香柳时,身上一暖,她诧异地摸了摸衣服边襟,正是她的披风。
她侧眸,看向旁边的苏晋。
苏晋嗓音低哑:“更深露重,别着凉了。”
赵明檀心里熨帖,拢了拢衣襟,吞吐道:“衍之哥哥,表哥回京的事……”
苏晋道:“我并未见过你表哥。”
秦珏赴任不过几月,便擅离职守,轻则斥下,重则丢官。抛开秦珏娶赵明溪的事让她有些膈应外,表哥其实是个顶好的人。
赵明檀轻舒一口气,咧了咧嘴:“谢谢衍之哥哥。”
习武之人耳目敏锐,以苏晋的视线,恰能清晰地看见樱红朱唇下那排白生生的小牙,他微微一愣,旋即转过头,轻挑窗帘,意欲看向窗外。
然,动作一顿,又撩下帘子。
帘子开合之间,车内的光线亦是忽明忽暗。
赵明檀瞬间明了他的想法,许是苏晋嫌闷撩帘子透口气,可又担心吹着她,便又垂下车帘。
她偏了偏头,善解人意地说道:“有了披风,我不冷的。衍之哥哥尽可放心开窗帘,不必有所顾忌。”
“我冷。”苏晋说。
下一瞬,苏晋似想起了什么,扬手重新拨开窗帘:“也罢!既然明檀不觉得冷,那便透口气。”
赵明檀:“?”
这般反复无常,真的好吗?
苏晋探首看向窗外,万家灯火映衬着他清冷的眸眼,瞳仁漆黑如墨,面若冠玉,俊美清逸。
赵明檀半眯着明眸,欣赏着准夫君的绝世容颜。
呜呜呜,这般好看的人,马上就是她的郎君了。
看着苏晋的脸,想起令人意乱情迷的那一吻,赵明檀白嫩的脸颊再次浮现起深深的红晕,连带着耳朵都烧红了起来,好在苏晋专注地欣赏着街景火光,并未留意到她的窘态,倒给她留了几分脸面。
单单看着,就让她……
在她浮想联翩之际,却不知车后的秦珏猛然顿住脚步,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竟是苏晋!
明檀竟与苏晋同坐一车!
表妹是个多么乖巧守礼的人,却愿意在成亲前与苏晋同乘一车,显然是极喜,极喜。
她是真的倾慕苏晋。
秦珏一阵苦笑,转身,惨淡离去。
状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抹踉跄离去的背影,苏晋缓缓地勾了一下嘴角,车帘于他手中飘然垂下,隔绝了车外的灯火阑珊。
他的盛世之颜,在赵明檀眼里,又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赵明檀轻叹,怅然若惘地收回痴视的目光。
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总感觉跟苏晋的相处模式有些别扭,透着温情,可又有些疏离陌生,全然不像表白心意过后的热恋男女。哦,不对,好像只有她真真切切地表露过心迹,是她先主动,自荐做他的妻,而他好像从未对她说过喜欢或爱。
看似在朝堂呼风唤雨的人,于情爱一事,却是个闷头葫芦。
明明就喜欢得她要死,还不主动点。就连她刚才同秦珏说话,他也不问问他们聊了什么,难道他不知道秦珏是她……算是长辈们默许的‘未婚夫’么?
她倒是想再主动些,主动亲近他,可又怕他觉得她不矜持不自重。
相比苏晋而言,自觉已经够主动了。
索性过两天,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一切的举动皆在合乎情礼规矩之中。
这般想着,她又暗暗往苏晋身旁挪了挪。
苏晋侧首,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不多时,便到了忠恩伯府。
苏晋下车后,伫立在车旁,朝她伸出手:“小心。”
旁边搬起脚凳的香柳,默默地放在原处。
看着眼前修长如玉的手,赵明檀微微一愣,旋即扬唇轻笑,将手放在他手中,轻巧跃下马车。
翩跹飞扬的裙踞,带起一股若有似无的香风,淡雅幽香,沁人心脾。
苏晋握着她的手,微紧,随即又松开。
“衍之哥哥,多谢相送。”赵明檀定眼瞧着他,有模有样地福了一个标准的礼,细声道谢。
苏晋颔首,看一眼香柳。
香柳颇有眼力见地领着赶车小厮远远避开。
苏晋看着赵明檀,略作犹豫,慢声道:“明檀,我有一事相告。我最近正在喝汤药,大夫说假以时日,身体定会有所好转。你……你不必担忧,旁人乱嚼舌根子的胡沁话也不必放于心上。我……我会是个完好无损的郎君!”
赵明檀僵在原地。
直到苏晋离开,赵明檀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晋究竟说了什么。
谁担忧了?
她从未将他的缺憾放在心上,好吗?
一路怀揣着忐忑窒息之感回到清照院,又将自己置于热腾腾香喷喷的热水中,赵明檀忍不住双手掩面,胡乱蹬了几下腿儿,水花四溅。
等等,完好无损?
莫非,他的不举之症可治愈?
*
赵明檀在紧张、仓惶、祈盼等诸多复杂情绪之下迎来了婚期,本以为十月初十是苏晋仓促拟定的成亲日子,没想到父亲问过钦天监,得知却是大吉、宜婚嫁。
苏赵两家皆是满府铺红,张灯结彩,到处透着喜气。
苏晋一想到渴盼了多年的人儿即将成为他的枕边人,迎亲前夜竟是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睁了大半宿的眼。脑子里一会儿是少年时在巫溪城遇到她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她说要做他夫人的场景,一会儿又是昏暗车厢内让人食髓知味的那个吻,因为她,他才像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不是那个费劲心力钻营官场之道揣测君心、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内阁首辅苏晋。
今日成婚非比寻常,周景风作为苏晋唯一可交心的至交好友,特地儿来了个大早。
周景风跨入内院,一眼瞧见苏晋略显浮肿的眼袋,登时吓了一跳:“不至于吧?小苏苏,你是有多兴奋,多紧张,不就成个亲么?还未迎亲便这样,待到晚上,你岂不是……”
话未说完,周景风摇着折扇,揶揄地看了一眼苏晋:“诶,你倒底行不行?”
周景风从未见过苏晋亲近过女色,气血方刚的年纪,连个通房姨娘都没有,就连寄居在府上温柔可人的表姑娘想着法子往他跟前凑,他就跟个榆木疙瘩一般,正眼都未曾瞧过人家。
害得他也一度疑心好友有病。
可他又对一个小姑娘觊觎了多年。
要不是前几年苏晋偷看赵明檀的眼神太过隐忍深情,他也不至于堪破好友的心意。苏晋竟然对一个十岁小姑娘露出那种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小姑娘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半大点的黄毛丫头。周景风差点怀疑苏晋是个变态,□□。
苏晋没有搭理周景风,拿起镜子照了照,随即吩咐王继找来姑娘化妆之物稍微遮掩一二。
周景风懒散地歪在椅上,自顾自地说:“你也别紧张,我打听过了,赵家那边顶多让你做几首催妆诗。如果还有其它刁难人的法子,包在本世子身上,绝计让你顺顺利利迎娶新娘子。”
苏晋点了点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没多少表情。
但,却可以看见眼底溢出的喜色。
“你这样可不行,姑娘都喜欢爱笑的男子,更爱听男子的甜言蜜语。”周景风道,“想要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蜜里调油,你可不能像对下属官员的表情面对自己的妻子,要多对她笑笑,多夸夸她,你对她的情深,不能埋在心底,要让她知道……”
苏晋抬了抬眼:“多谢相告!”
言罢,转到屏风后换衣,束发。
男子婚服不像女子那般繁复,不稍片刻,便将自己拾掇整齐。
周景风半眯着桃花眼,合上折扇,眸底掠过一抹惊艳:“小苏苏,若你生为女子,本世子的世子妃早就有了着落,说不定孩子都能光着腚满地爬了。”
苏晋冷冷地瞥了一眼周景风,指尖一点:“聒噪!”
竟被点了哑穴。
周景风:“……”
至于么?
且说赵明檀这边也是一大早就起来梳妆绞面,只不过她是被硬从锦被里拖拽起的。
前半夜太兴奋以至睡不着,后半夜刚睡着又被挖出来折腾。
清照院里三大姑八大姨陪着说话热闹,赵明檀没睡好,耳边又是闹哄哄的,一直搭聋着脑袋昏昏欲睡,这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直到绞面时,五色棉花细线刮过白嫩的脸颊,登时疼的一哆嗦,才勉强清醒了少许。
秦珊珊绞了绞帕子,斜眼觎了一眼赵明檀,揶揄道:“成个亲真真是累人,瞧把我们明檀累的,支棱个枕头,可不得睡个昏天黑地,哪管今儿是什么日头?”
赵明檀虽困却心情极好,她提棱起精神头儿,冲着秦珊珊眯眼一笑:“表姐,今儿是表妹成亲的大喜之日,表妹还不至于糊涂了。待表姐成亲当日,兴许也要这般累人,只是表妹出生赶在表姐之后,这亲事却是赶表姐前面了,表姐可得抓紧了,莫要再酸了。”
秦珊珊哼了哼:“谁酸你了,我才不急,慢慢挑着。”
话虽这般说,其实秦珊珊是真真打心底冒酸气儿。
她比明檀大,可上门提亲者寥寥无几,不是家世门第低下起了攀附之心,就是长相寒碜没脸看,明明自己也不差,妥妥的小贵女一枚,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合心意的呢?
而明檀身侧围绕的男子却是个顶个的优秀,文韬武略俱佳的平西王,俊美如斯有权有势的首辅,还有自家那个温和儒雅的兄长,随便哪个提拎出来,皆拿得出手。
反观自己……真是好酸!
34.第34章 成亲(下)
放眼盛京, 但凡样貌家世与秦珊珊相配的,都没几个愿意上门提亲,一是没几个男子受得了她那个脾气,也没几个婆母想找个嘴巴厉害的儿媳给自己添堵。人前秦珊珊虽行坐端淑雅静, 可那是不说话的前提下, 一开口全露了馅。
管你有理没理, 都能怼得你哑口无言。
秦国公夫人看了看明艳动人的赵明檀, 又看看自家闺女,敲打道:“可不能慢了, 明檀比你小,都已出阁。你不急,当娘的可要急死了。”
秦珊珊嘟囔道:“哪里大了多少, 不就三两个月么?说得别个好像比明檀大了三两年不止。”
蒋瑶光吐吐舌头,唯恐天下不乱道:“三两月也是你为长,你非不承认,明明是明檀的姐,非要明檀唤你名字。”
秦国公夫人附和道:“瑶光说的对,明檀只比你小两三月,都已成亲, 你还八字没一撇呢。”
蒋瑶光:“……”
她可没这意思?她自个儿的婚事也是八字没一撇,自家公主娘亲都不着急呢。
秦氏在外院招揽女客,抽空到内室看赵明檀梳妆进度如何, 刚进屋便听到大家议起秦珊珊的婚事, 遂道:“相看亲事, 可急不得。夫家的人品秉性通通都要了解一遍,为人处世如何,是否孝敬父母长辈、友爱兄弟姐妹, 往往细节处见真章,最能见人心。女儿家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我们家明檀……就略显仓促了些。”
话锋一转,补救道:”不过,好在这首辅女婿虽性子清冷了些,可对我们家明檀也是在意的。”
赵明檀抿了抿唇,略带羞涩一笑。
何止在意,是能生死相托付的。
秦珊珊扭身坐到赵明檀身侧,看她梳妆打扮:“不与你们说了,我看新娘子。”
蒋瑶光眼睛一转,也挨了过来,凑到秦珊珊耳边说着悄悄话。
赵明檀竖着耳朵听,但声音太小,没听清。
秦国公夫人瞪一眼秦珊珊,扭头跟族亲婶娘伯娘说着热闹话。
内室气氛融洽,热闹。
秦氏见有嫂子帮衬,赵明檀这边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妆容发鬓已至妥当,唯差喜服和凤冠,不需她操心,便又去外院忙碌了。
赵明檀掩唇打了个哈欠,看一眼镜面中侃侃而谈的秦国公夫人,冷不丁插话道:“舅母,不知表哥何时归家?”
秦国公夫人抬眼看向赵明檀,说:“上回来信,说是要岁末才能归家一趟。初到任地,公务冗杂,上任遗留的诸多问题也棘待解决,山高水长,回京一趟甚是不易。你表哥年底能如期回京探亲,热热闹闹地过个年关,我便阿弥陀佛了。”秦国公夫人面带微笑,心里则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明檀笑了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表哥到地方吃的苦越多,日后回京越顺利,前程越好。”
看来,表哥真没回家。那晚过后,便出城了。
秦国公夫人笑道:“借新娘子吉言了。”
赵明玉因平西王同赵明檀生了芥蒂,只将梳妆礼赠予赵明檀,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几声恭喜,便安静地呆在一旁听大家说话,面上保持礼节性的微笑,却是沉寂寡言。
哪怕平西王没有娶到赵明檀,可一想到自己倾慕的男子爱慕自己的堂妹,心口便堵得发慌。
而赵明檀明明猜出她的心思,出了平西王求娶的事后,赵明檀对她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解释。
外头一个婆子兴冲冲地进屋报信:“新娘子可准备妥当了,新姑爷已到府前迎亲了。”
赵明檀精神一震,彻底清醒了过来,一扫之前的昏睡晕沉。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明眸善睐,光彩照人,她的眼,她的脸皆没染上前世的郁郁之色,是最美好的年纪,嫁给最想嫁的人。
重生后,她便只想嫁他为妻。
初时,不愿他如前世那般孤寂一生,或有感动报恩的情分;后来,屈指可数的几次短暂相处,多了几许真心,她是真心想嫁他这个人,陪他白首偕老。
或许,他对她的情感不显热烈,但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是炙热的,只是掩在了清冷的外表之下,藏在了喜怒不形于色之内。
因着外头婆子的这声通传,内室越发活跃热闹起来。
“我们家檀姑娘,真真是个有福气的。就前些日子,那聘礼,哎哟喂,比之皇亲宗室下聘遑论无差。”
“这满盛京,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首辅俊俏的男儿了。”
“关键长得好不说,还位高权重……”
三姑六婆们紧着吉祥话说,绝口不提新郎官的缺点,免得新娘子紧张生忧。
赵明檀心知族中女眷长辈皆是挑拣着苏晋的好处宽她心,心底的喜悦和甜蜜仍是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
待到凤冠霞帔加身,一袭红嫁衣衬得赵明檀明艳不可方物,她鲜少穿红色裙赏,就连上辈子入东宫因着为侧妃是没资格着大红色的,没想到头次穿戴竟如此惊艳,难怪有姑娘出嫁之际乃一生最美之说。
缀以宝石明珠耀躯,冰肌之下藏玉骨,佼佼乌丝,黛眉杏眼,亭亭玉立的少女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本就生得极好,这般盛装打扮,更是惊为天仙之姿。
赵明檀装模作样地展了展金丝绣边的衣袖,转向看得目不转睛地蒋瑶光和秦珊珊,清咳两声:“如何?”
蒋瑶光毫不犹豫地捧场夸道:“漂亮,好看!定能将新郎官迷得五荤八素,找不着东南西北!”
秦珊珊掀眼,也赞了一句:“是呀,瞧把你美的,全然忘了矜持为何物。”
赵明檀:“……”
姑娘出阁要哭嫁拜别高堂,秦氏颇有一种吾家闺女初长成的自豪感,但眨眼的功夫,好好的闺女不待多养几年,就要成为他家的了。
高坐堂上的赵子安和秦氏面上一派喜乐,可想到女儿所嫁之人乃苏晋,不必费力悲从心中起,眼泪哗啦啦直流,哭着喊着不舍女儿啊。
赵明檀心中欢喜,看着哭成泪人的双亲,除了受到情绪感染眼眶泛酸发涩外,却是怎么都哭不出来,且妆容花了许久才堪堪弄好,哭花了,还不得重新补妆,又得费一番功夫。
但双亲哭得死去活来,自己不哭又显得没心没肺,是为不孝。
是以,赵明檀掩袖假哭了半晌,便盖上红盖头,在众人簇拥之下往门外走去。
蒋瑶光左右瞄了几眼,趁大伙儿不注意,偷偷往明檀袖里塞了一本小册子,神神秘秘地说:“明檀,这是本县主费了好大的功夫挖掘来的梳妆礼,独独适合你和苏晋,只此一家,绝无仅有。方才在屋里大家都看着,不方便给你,你可得收好了,万不可被人瞧见了。”
“这是……”
赵明檀疑惑,有心询问,却被蒋瑶光一口堵了回去:“别问我,到时自己看。很简单的,一眼便能看懂!”
想了想,蒋瑶光又压低声补了一句:“也好上手。”
秦珊珊爱美,喜欢各种女子饰物,送给明檀的是一整套宝石珊瑚头面,花式款式极为出挑,是时下盛京备受勋贵夫人姑娘追捧的样式。
而蒋瑶光送给她的是一本不厚不薄的小册子,像书又非书。
赵明檀手指捏了捏小册子,思忖着瑶光不喜读书,应当不至于送她一本书。
她的视线被红盖头遮挡,只能看到脚底的寸息之地,赵明檀盯着繁复裙摆摩挲在精致的绣花鞋上,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意识到蒋瑶光给她的是何物,当即便想塞回给蒋瑶光。
“瑶光,此物还是你留着吧。”
半晌,没有应答。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掀起盖头,手指刚搭上喜巾边缘,却被秦氏按住她的手:“别掀,不吉利。瑶光同珊珊去了门口,应是要替你好好‘考据’新郎官。”
考据?怕是为难吧。
赵明檀默默地将小册子藏得更深了些,若是掉出来,她可真就没脸活了。
上一世,她入东宫时,母亲为她准备过这类闺房之私。
这一世,母亲估计以为她用不到,提都没提起一句。
没想到重活一遭,竟劳好友准备这种羞恼人的床帏私物。
一想到袖子里藏得是什么东西,赵明檀禁不住浮想联翩,脸颊火烧火燎的。
虽然,她早就有心理准备,洞房花烛夜应是纯睡觉,可又想到那夜苏晋送别她所说的……假以时日,他会是个完好无损的郎君,她就禁不住脸红心跳。
……
外头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几乎堵满了整条街道,颇为壮观。
最惹人注目的自然是准新郎官——苏晋。
清冷似仙,俊美犹如神祗。
一身大红喜服,又衬得风姿卓然的男子多了一丝贵气天成,矜贵清雅。
任谁都难以想象如今权柄滔天的苏晋,曾是流犯出身。
苏晋不言苟笑,哪怕是这特殊的大喜之日,大家也没看见他露出过笑脸。诡谲复杂的官场早已将他历练得不辨喜怒,狭长的丹凤眼深沉如许,倾身流露着上位者的威压,哪怕他刻意收敛,依旧让人忌惮,讳莫避退。
听了周景风的劝告,苏晋原本是打算笑着迎亲,瞧着喜庆些,可他觉得就算给个笑脸,也只能给他的明檀。
何须给不相干的闲杂人等?
周景风看着苏晋那张冷冷清清的冰块脸,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自己充当气氛活跃的喜庆角色,风流倜傥地摇着折扇,逢人便是三分笑意,笑得他倒像是迎亲的新郎官。
好吧,即使他笑得像朵花儿灿烂,在绝对的颜值对比之下,依旧比不上不吝笑容的苏晋。
一开始大家忌惮苏晋的身份,又被苏晋身上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震慑住,没人敢上前讨要喜钱。还是蒋瑶光和秦珊珊胆子大,往门口一堵,宛若两尊门神杵在那儿,秦珊珊拿着绣花帕子站姿端庄,蒋瑶光就没她那么多讲究,双手叉腰,像个母老虎般大声嚷嚷着见者有份,街坊邻里皆要讨个好彩头。
苏晋这边早有准备,立时有人分发封好的喜钱。
见状,蒋瑶光和秦珊珊对了个眼神,蒋瑶光往前跨了一步,高声问道:“敢问首辅大人,当日于陛下面前求娶赵家明檀,是为真心,还是虚情?”
话音甫一落,人群陡然寂静。
也就瑶光县主敢问这种问题?
众人齐刷刷看向苏晋,大家都有此疑惑。
两年前,苏晋在陛下亲设的选妻宴上拒绝成婚,以自己身体缘由不能祸害了人家姑娘,原本陛下有让苏晋尚主的打算,也只得作罢。何以,现下就不怕耽搁赵明檀,而要娶进门呢。
原以为苏晋会生气,然而他却出奇的好说话。
苏晋面色如常:“自是真心,娶亲岂可视作儿戏?”
如是这般说,苏晋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人群,大家神色各异,有相信,自也有不信的。不信者占多数。
就算他说的是真话,大家也未必愿意相信,反觉得他做戏。
因为,正确的答案只有真心。
这种情况下,谁能当众说与忠恩伯府的联姻、陛下的赐婚乃虚情假意。就算是愚昧蠢笨之人,也会说真心娶之。
蒋瑶光笑眯眯地又问:“不知首辅大人何时倾慕赵家明檀,可愿述之一二?”
苏晋淡淡地瞥了一眼蒋瑶光,隐含警告之意,然蒋瑶光权当没看见。
“褚州返京那日,街上惊鸿一瞥,佳人倩影,再难忘记。”
他和明檀的缘分始于巫溪城。
既然,她已忘记,便当回京那日……是他们的初遇,也未尝不可。
秦珊珊作恍然大悟状:“原是首辅大人对赵家明檀一见倾心?”
待到如今,大家皆已知晓当日砸伤苏晋的姑娘便是赵家明檀。
一见倾心?对砸伤自己的人一见倾心?
难不成苏晋有受虐倾向?还是说那方面有病的人,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
苏晋看一眼周景风,显然不想就自己对明檀的感情问题多做言语,他爱与不爱明檀,如何爱,如何情深,都是他对明檀的事,不需为外人道也。
原本周景风也存着看热闹的心思,乍然收到苏晋的眼神,随手从托盘里抓了两把金瓜子,陪着笑脸道:
“两位好姐姐,高抬贵嘴,请手下留情,别再揪着小两口的相遇相识探个一清二楚,两口子的私事倒底是个人的隐私,哪儿能随便翻出来让人瞧热闹,待他日你们成亲时,也不愿自个儿的事被人捯饬来翻腾去吧。”
说着,便将金瓜子给蒋瑶光和秦珊珊一人塞了一大把:“喜钱有些少,两位好姐姐莫要嫌弃,买点胭脂水粉,捯饬自己还是够的。”
蒋瑶光和秦珊珊本也没想如何刁难苏晋,蒋瑶光看在金瓜子的分量上,砰地一拳头砸在周景风胸口,笑眯了眼:“疯大堂叔,好说好说。”
周景风的父亲衍王是玄德帝的堂弟,蒋瑶光是玄德帝的外孙女,按照辈分,蒋瑶光确实应唤周景风一声堂叔。
周景风:“……”
然,秦珊珊却没打算就这般轻易算了。
缘由周景风这声‘好姐姐’出了岔子,周景风听曲赏舞喝酒时,都是一口一声好姐姐唤着舞娘歌姬,哪里意识到问题。
秦珊珊比周景风还要小上几岁,却被一个比自己大的男子称作姐。秦珊珊早已炸毛,将金瓜子塞回给周景风,面上保持着温婉得体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真真刺人:
“谁是你姐,没得什么人,都乱攀亲认作姐。且说说,我是跟你沾亲带故,还是跟你血缘同族,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姐。”
说着,秦珊珊斜眼上下扫了一眼周景风:“看世子爷这长相,怕是早已行了冠礼,而我不过今年方及笄,且不知,我秦珊珊何时有了这般大的弟弟……”
周景风讪讪一笑,将金瓜子重新塞回给秦珊珊:“好妹妹,实在对不住……”
这回秦珊珊没有还回去,不客气地将金瓜子装入自己的荷包,拿人的却不手短也不嘴短:
“许是我糊涂了,竟不知自己没得什么时候又成了什么人的妹妹,我倒是有位兄长,可他长得好像也不是这副油腔滑调的模样,难不成我这眼神也不好使了。”
周景风攥紧拳头,脸上的笑容越盛,拱手赔礼道:“秦大姑娘……”
“别,世子爷这般,小女子可受不起。”秦珊珊屈膝,细如葱根的手指捻着帕子,福了个回礼,“世子爷有爵位在身,小女子什么都不是,当不起世子爷这声‘秦大姑娘’的礼,该我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女子给世子爷行礼才合乎规矩礼仪,世子爷就莫要折煞人了。”
向来插科打诨油嘴滑舌的周景风一下哑壳了,被牙尖嘴利的秦珊珊怼得节节败退,哑口无言。
苏晋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周景风,那眼神隐带讥诮。
好像是在说,瞧吧,就算笑得像朵狗尾巴花,未必比他不笑好使。
这厢蒋瑶光看得津津有味,看秦珊珊怼别人就是神清气爽,待瞧够了笑话,眼瞅着周景风的笑脸兜不住了,赶忙吆喝着让苏晋作催妆词。
这个难不倒诗词歌赋样样拿手的苏晋,即使毫无准备,亦能出口成章。
赵秦两家族里的小辈在赵元稹的带领下逮着跟随苏晋迎亲的其他人闹,因事先得了赵子安的吩咐,便没怎么闹苏晋。怕一时控制不好度闹过火,惹恼了苏晋,下不了台。
当然,也有苏晋是赵子安上官的原因,苏晋虽成了赵家的女婿,可在朝堂上仍是赵子安的顶头上官,赵子安怕女婿事后拿公务做文章给他穿小鞋。
现场重新活络起来,但大家也看了个明白。
苏晋怕也不是秦珊珊口中所说的一见倾心,不过是托词。
待赵子安和秦氏一左一右牵着赵明檀现身时,催妆词已做了六七首,每首皆赢得了满场喝彩。
赵明檀遮着盖头,无法瞧清外面的情况,但知道异常热闹,哄笑声不断。
一道红绸放置于她手里,她垂眸,顺着红绸的方向隐约看见红绸另一端那双修长如玉的手。
是她的夫君——苏晋。
今日过后,他便是她的夫君了。
赵明檀被牵引着上了花轿,随着一声唱喏‘起轿’响彻四方街,一路吹吹打打地往苏府而去。
鼓乐齐鸣,礼炮震天。
尾随的孩童跟在队伍之后,拍手,吃着喜糖。
这一幕,热闹而喜庆。
对街二楼一处不显眼的窗口,周淮瑜负手而立,怔怔地望着花轿的方向,怅然若失,神色落寞。
杯盏于手中捏碎,瓷片划入手心刺得一片血肉模糊,而不自知。
*
苏府虽也是一片吉祥喜庆,却没有忠恩伯府热闹,略显冷清。
经当年流放一事后,苏家直系亲属几乎没有。苏氏宗亲为了撇清同罪臣苏哲的关系,曾对外宣布将苏哲一家从宗祠中除名,待到其子苏晋重回盛京,升任首辅之位后,苏氏宗亲有心将苏晋重迁回族谱,苏晋却拒绝了,彻底斩断同族亲的关系。
自此,苏晋算是自立一族,但人丁不兴,自然不能凭借手中权势让苏家一门成为底蕴深厚可撼动朝局的世家,因其身有疾,身后无子,传承便断了,这也是玄德帝放心苏晋的原因之一。
到场吃酒席的基本都是同僚官员,因着玄德帝派禁闭期结束的太子到场送了一份价值连城的贺礼以示对苏晋的看重,亦有许多皇室宗亲到场观礼。
赵明溪是赵明檀的庶妹,自是随太子和太子妃一道而来。
看着赵明檀成亲的热闹场面,对比自己当日的清冷,以及婚后太子对她的冷遇刻薄,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赵明溪郁结不已,不分场合猛喝了几杯闷酒,酒还未入肠,就被太子借着桌布的掩映、在桌下狠狠地踹了一脚,疼的她眼泪差点当场流出。
她扭头转向太子,逼退眼中的泪意,面上柔和,压低声音道:“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声音虽低,却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太子同样郁闷不已,眼见着自己看上的美人儿转嫁他人,又不得不奉父皇命来观礼,转眼瞧见赵明溪借酒买醉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赵明溪这个贱人是想告诉大家在东宫过得多么不如意么?
就算再不顺心,也是她自找的。
太子侧头,对着赵明溪耳边说:“收起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原本你也可以成为别人的正妻,一家之主母,是你自个儿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入我东宫,今日种种,皆得给孤笑着受下去。”
太子心中不爽,可面对这种场面,却是端着一副谦和笑脸的做派。因外室女一事被父皇申斥,再多的男欢女爱都得置于身后,当前如何挽回东宫名声才最要紧。
他都没摆脸色,赵明溪有什么资格甩脸子?
他可不想才出东宫,又传出什么刻薄虐打赵明溪的流言。
赵明溪压下心中愤懑,竟扬起了一抹柔柔可依的笑:“是,殿下。”
太子一愣。
这时,传来傧相的高喊‘一拜天地’,太子和赵明溪竟难得有默契地同时转向喜堂上拜天地的新人。
两人眼中的嫉妒和愤恨一闪而过,又恰到好处的掩饰掉。
只不过太子嫉恨的是苏晋,赵明溪嫉恨的是赵明檀。
苏晋的高堂只有苏母在世,又没有复杂的亲戚往来,等到一声‘礼毕,送入洞房’,苏晋和赵明檀一前一后牵着红绸巾的两端往喜房而去。
苏晋走得很慢,不似平日那般阔步如风,显然是刻意为之,迁就着被红盖头遮住视线的赵明檀。
发现这个小细节,赵明檀心里甜丝丝的。
夫君虽不是爱拿甜言蜜语哄人的性子,可却实实在在是个疼人的,疼的润物细无声。
赵明檀攥着红绸巾,跟着苏晋缓慢的步调,走过月洞门,绕过九曲八弯的廊道,踏过石拱桥,终于来到位于西侧紫薇林名为紫昙小筑的主院。
待走到喜房门口时,苏晋体贴地牵起赵明檀的小手,嗓音清润:“门槛略高,小心。”
赵明檀抬脚跨过门槛,甜软一笑:“谢谢夫君。”
大红盖头轻晃,笑声清软。
苏晋微微有些恍神。
35.第35章 丢脸
微风拂过, 将檐下的大红灯笼吹得轻轻晃动,小姑娘的霞帔漾起缱绻的微小弧度,苏晋盯着被红色笼罩住的人儿,不禁陷入往昔回忆。
从巫溪城的化名阿日小哥哥, 到衍之哥哥, 他等了将近九年。而从衍之哥哥到夫君的跨度, 却不过一两月。
感受到掌心柔若无骨的小手, 苏晋心中一阵激荡,握着明檀的手微紧, 一直牵着心爱的小姑娘走到喜床,才不舍地松开手,安静站于喜床旁侧。
赵明檀的心扑通扑通, 跳的委实有些厉害。
不知是事先得了苏晋的吩咐,还是苏家亲眷极少,几乎没有闹洞房的人。
喜娘说了一通吉祥话,便将喜秤递给了苏晋。
苏晋抬手接过沉甸甸的喜秤,轻轻一挑,随着红盖头落下,明檀精致的容颜缓缓现于人前。
苏晋呼吸一滞, 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上三分,肌肤赛雪,黛眉弯弯, 似玉生香。一双秋水明眸清亮有神, 唇瓣那抹浅淡的盈盈笑意几乎晃瞎了他的眼。
赵明檀堪堪抬眸, 恰好撞进苏晋的眸子里。
她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飞速地低下头。
她的夫君正穿着大红喜服,她想象过苏晋穿喜服该是何等惊艳, 却没想到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哪怕是胸有点墨,此时此刻此景,她竟想不出该用何种语言方能形容出苏晋的惊绝和俊美,真真是词穷了。
或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更适合。
她的夫君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再无人肖似他,也再无人能有他这般的天人风姿。
苏晋怔怔地看着她,多年的夙愿得偿所愿,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所有的情感情绪皆淹没在了巨大的喜悦之中,欣喜若狂,反而不知如何表达这份激喜。
这一天看似镇定,看似有条不紊地走过每一个礼节,实则他整日都处于极度紧张当中,毕竟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他这个新郎官也是头回当,也只打算这辈子仅当一回,生怕出了岔子,也生怕带给明檀不好的体验。
看着妩媚俏丽的新娘子,他喉结微动,想动手扯开衣襟。
宽松的衣襟竟显得有些勒脖颈,让他呼吸缓滞,呼吸不畅。
然,理智尚存,倒底没当着满屋子的婆子婢女做出这般不雅的动作。
喜秤的金杆被他捏出了汗糯,接过喜秤的婆子诧异地看了一眼苏晋。天不热啊,缘何新郎官如此热,竟还出了汗。
喜娘在旁提醒道:“该饮合卺酒了。”
闻言苏晋端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赵明檀:“酒水清淡,不烈。”
赵明檀点头,执杯穿过苏晋的臂弯,她轻轻抿了一口,确实不是什么烈酒,味道极好,带着一股子桂花的香甜味。
她虽会饮酒,但大多都是各种花酿酒以及果子酒,却从未正儿八经饮过烈酒。
没想到苏晋如此周到,连酒水这种小细节都体贴着她的喜好。
赵明檀眼眸微亮,将剩下的半盏酒悉数饮尽。
苏晋低眉看她,也将杯中酒尽数饮下。
喝过交杯酒,喜娘又将两人的头发各自剪了一缕,打了个同心结,放入匣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礼成!”
从此,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
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须臾,屋里围绕的人尽数散去,只剩下赵明檀和苏晋。
赵明檀难忍的动了动脖子,头顶的凤冠若千斤重,顶了大半天,压得肩颈略酸涩。
苏晋观察入微,眉眼一动:“明檀,凤冠可重?”
赵明檀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一应礼节皆已走完,不若将凤冠卸下。”苏晋坐在赵明檀身侧,温声道。
言罢,他微微倾身,径自伸手,试图帮明檀摘取凤冠。
然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及低估了女子饰物的繁琐复杂,没将凤冠成功取下不说,凤冠的坠珠勾着明檀的头发,将头皮拉扯得一疼。
赵明檀疼的龇了龇牙。
苏晋不敢再尝试,面露几分尴尬:“疼吗?”。
赵明檀扶了扶凤冠,笑了笑:“还好。”
苏晋看一眼明檀扶着凤冠的手指,唇线紧抿:“我先去前院应酬,顺便将你的婢女们唤进来,让她们帮你。”
说罢,起身便要出门。
刚走两步,衣摆却被一只小手勾住。
赵明檀仰着莹白的小脸,望着他:“夫君不会,可明檀会呀,何须劳烦她们?我教你!”这也是夫妻之间的乐趣嘛。
苏晋被她拉了回来。
赵明檀轻轻地握着苏晋的手,心想着,夫君的手可真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如玉石。一边心猿意马,一边牵引着他拆卸头上的凤冠。
然,赵明檀同样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前世今生,她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平素都是婢子们梳洗服侍,几时亲自动过手挽发卸珠钗,她看着香柳替自个儿梳发忒简单,以为卸个凤冠有何难的。
苏晋身为男子,自然不若女儿家手巧,没想到她也是个手笨的,眼睛看会了,手却是不会的。
手忙脚乱之下,竟将凤冠扯得半歪在头上,原本整齐的头发也被扯乱了。
看着手足无措的赵明檀,苏晋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赵明檀怔住。
苏晋笑了。
他竟笑了。
还笑得这般好看。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苏晋的笑容。
只是这抹浅笑来得快,也去得快,她都还未好好欣赏,他便收敛了笑容。
笑得虽好看,可却是在笑话她。
赵明檀不满地嘟了嘟嘴,扭头看到镜中妆容不整的自己,面色登时涨红,豁地起身,颇为懊恼地将苏晋往门外推:“夫君,你还是先去应酬吧。”
苏晋侧首,定定地看她。
似在思索着什么。
赵明檀捂脸,轻呼:“啊,不要看我,丑死了。”
苏晋抿了抿唇,视线落在那顶歪斜的凤冠,嘴角笑意隐现:“不丑,吾妻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任何时候都是。”
赵明檀愣愣地盯着他,待苏晋大步离开,方才回神。
他夸她了。
不论她状态如何,在他心中,都是最美的姑娘。
想到这,顿觉自己掉入了蜜罐。
甜,哪儿都甜。
香柳和采蜜两丫头进屋,看见赵明檀乱糟糟的头发以及倾斜歪挂鬓边的凤冠,忍不住捂嘴笑了几声。
赵明檀瞪了她俩一眼,凶巴巴地威胁道:“不许笑,谁笑就扣谁的喜钱!”
“是是是,奴婢们不笑。”
在她俩的帮助下,轻轻松松便卸下凤冠,又重新梳洗了一番,卸了珠钗耳坠,散开头发,换上大红寝衣,包括里面的小衣亦是大红色。
不着钗环,只一身红衣,亦是将明檀衬得娇妍无比,肤色泛着白光。
赵明檀坐在妆奁台前,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真真是丢脸死了。
“咦,这是什么?”采蜜拾起掉在地上的小册子,奇怪道。
正是方才换衣时从嫁衣中掉出来的,采蜜好奇地掂在手中,正要翻开,却被赵明檀眼疾手快夺了回来。
采蜜和香柳不解地看向赵明檀。
“哦,没什么,一本书而已。”赵明檀平息着差点失控的心跳,红着脸解释道。
香柳年岁长,一看赵明檀的表情,大致便知晓那是何物,低着头整理换下的凤冠霞帔。而采蜜懵懂无知,虽不清楚其间内情,但明檀说什么,她便当是什么。
采蜜说:“姑娘好爱读书哦,大喜之日,都不忘带本书研读。”
赵明檀的脸更红了。
“少夫人。”
门外传来敲门声。
赵明檀慌忙将册子塞到枕头底下,拍了拍泛红的脸颊:“进来。”
胡娘子推门而入,恭敬地走到赵明檀跟前,屈身福礼:“少夫人,奴婢是府上的管事娘子,平日在寿安堂老夫人那边听差办事。大人惦记少夫人累了一天,许是饿了,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小菜,让少夫人先食用一些,可别饿坏了身子。”
话落,胡娘子一扬手,身后的婢子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摆筷,上菜。
趁着摆菜的空当,香柳塞了一些红包钱给胡娘子:“我们家姑娘初到贵府,对府中诸事不甚熟悉,还请胡娘子日后多多指教。”
胡娘子本不欲收,可念及不收难免少夫人多思多想,遂将银钱塞入袖中,笑着说道:“苏府不似那些规矩森严的人家,少夫人客气。少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差遣府中下人即可。你是主,我们是奴,一切皆是我们分内应做之事。”
赵明檀端坐,轻轻颔首:“有劳胡娘子!我初来乍到,以后但凡有不懂之处,还得向胡娘子多请教才是。”
胡娘子恭谨道:“为少夫人跑腿效力,是奴婢们的荣幸,少夫人示下便是。”
胡娘子又说了一句讨喜的吉祥话,便带人退了出去。
赵明檀闻着菜香,不免勾起了腹中馋虫。从早到现在都没用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肚子确实空空如也,她拿起箸筷,夹了一块鲜嫩多汁的鸡肉,一看这成色,想必味道定是极好。
她舔了舔唇,刚要送入嘴里,面色倏地一僵,赫然想起秦珊珊的话。
“洞房花烛之夜,少不得一亲芳泽,可别把新郎官熏晕了。”
原本,赵明檀觉得以苏晋的身体状况,亲她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可马车里的那个吻……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想到此,赵明檀不舍地放下略显油腻的鸡肉。
万一,苏晋亲她了,她可不想苏晋从她嘴里闻到鸡肉的味儿。
她抬头,扫视了一圈满桌子的菜肴饭食。
太过油腻的,不能吃。
汤汤水水也不能喝,万一晚上频繁如厕怎么办?
最后,对着满桌子美味佳肴,她只能干瞪眼,只吃了几块糕点,勉强果腹。
“少夫人,大人马上就要离席往这边来了。少夫人房中的香柳和采蜜两位姑娘想必也未用膳,东侧院那边专门摆了一桌,两位姑娘不如过去食用?”门外,有人敲门询问道。
赵明檀没作他想,让香柳和采蜜先去用膳。
反正,她对苏府极为熟悉,颇有种像呆在自己府上的自在感,并不觉得要换个环境生活就会彷徨紧张无措。
她唯一紧张的……反而是洞房花烛夜。
香柳不放心赵明檀单独在屋里,本想留下,却被赵明檀挥手赶了出去。
屋里没人,她才好翻翻蒋瑶光给她的册子,倒底是何惊世骇俗之物,又是什么叫独独适合她和苏晋?
待两丫头都出了门,赵明檀从枕头底下摸出册子,这才看清封面画的是一幅山水鸟鱼画,看起来分外雅致。
难道是她猜错了?这并非什么不好的书册?
等她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秘戏图’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赵明檀小脸红了红,她没想错,只是外面多了一层遮羞皮罢了。待要继续翻下去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赵明檀以为是苏晋,心里一惊,慌乱地将秘戏图藏入喜被中。
做好这一切,她抬头看向门口,登时愣住:“表姑娘?”
没想到竟是陈湘儿。
陈湘儿拎着一壶酒,鬼鬼祟祟猫着身子,目光惊愕地看着她。
赵明檀她……怎么会没事?
赵明檀黛眉紧蹙。
陈湘儿看了一眼桌上未动的饭食,假装镇定地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表嫂,我是来送酒的,湘儿这厢祝表嫂和表哥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哦,那你放下吧。”赵明檀眯了眯眼,淡声道。
陈湘儿如蒙大赦般放下酒壶,快步跑了出去,待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暗叫一声不好,就要返回去取酒壶。
结果,没走两步,就远远地瞧见那抹红色挺拔的背影出现在了紫昙小筑。
陈湘儿后悔不迭。
……
喜房内,大红喜烛滋啦滋啦燃烧着,光线明亮如白昼。
赵明檀立在桌边,端详着哪壶酒,没看出什么名堂,也不是什么阴阳壶。她思忖着,随手倒了一杯,放在鼻端细细闻了闻,也没闻出什么奇怪的味儿。
就是交杯酒时喝的桂花酒。
可陈湘儿方才的样子、方才的表情……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
就算房内没了酒,也轮不到府上的表姑娘来送啊。
再说,表哥成婚,表妹巴巴地跑过来送酒,着实怪异。
赵明檀放下酒杯,皱眉走到窗子跟前,抬头看了一眼隐匿在云后的月亮,回忆了一遍前世的事。
关于陈湘儿的记忆是她嫁入夫家后,将苏府当成娘家,回家窜过几次门罢了。一般都是苏母招待陈湘儿,苏晋几乎没怎么露过面,甚至也很少同陈湘儿说话。
那时,她已郁疾而死。
苏晋变得喜怒无常,陈湘儿畏惧苏晋,也不敢轻易往他跟前凑。
她的意识困于玉佩中,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但她却可以清晰地感知周遭发生的一切人和事,只是无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记得,陈湘儿看苏晋的眼神……
赵明檀灵光一现。
陈湘儿莫不是觊觎她的夫君?
同住一府,竹马之交,瓜田李下,情窦初开的表妹看到风姿卓然的表哥,难免心有所动。
若她的表哥也长成苏晋这样,怕是她也要少女思慕,就苏晋这张逆天的脸,她看个百年都不腻。
躲玉佩里观察了苏晋近二十年,可现在看见他,依旧忍不住意马心猿。
哎。
搞了半天,府上竟还住了一位情敌。
就在赵明檀想着陈湘儿的事时,苏晋已到了门口,待看到门外无人值守时,眉头皱了皱,抬腿进了屋。
赵明檀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他便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没有出声。
一身大红寝衣将少女姣好的身躯衬得玲珑有致,墨色青丝荡漾起逶迤的弧度,美不胜收。
寝衣的材质绵薄轻透,内里风景若隐若现。
苏晋只觉口干舌燥,下意识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赵明檀听闻身后的动静,回身,正见他将那杯酒饮尽,惊讶道:“夫君,你……你……”
怎么把那杯酒喝了?
苏晋抬眸看她:“怎么了?”
赵明檀摇头:“没什么。”
就算酒水里掺杂了东西,总归不可能是毒药。
她走到苏晋身边,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似不悦地嘟囔道:“就是想让你少饮些酒,酒是穿肠药,于身体无益。我可希望我的夫君身体常健,长命百岁。”
上一世,她死后,苏晋就经常喝的酩酊大醉,没个人形。
因酗酒太过,引发了头疾,性子越发暴虐。
她心疼。
赵明檀的目光略有些复杂,除了心疼,还有其它诸多情绪。
一如回京那日,她看他的眼神。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有心痛,悯戚,有喜有忧,亦有悔。
苏晋眉心微凝,视线掠过她的脸落至攀在他臂弯的细嫩小手,莹白如玉的手臂白得晃眼,隐约拉回了几分不知名的情绪。
小姑娘的寝衣微微往上卷起,白的肤,红的衣,交织成冶丽的视觉冲击。
看着看着,苏晋竟觉心底渴望更甚。
他不耐地扯了扯衣襟,将领子略微散开了些,扭头转移视线,看向桌上的饭食,找话说:“怎么一口未动?”
赵明檀细眉一弯:“我又不饿。”
她哪里有脸直言,其实是怕苏晋吻她,担心吃了饭菜沾了油味,破坏了洞房花烛夜的悸动美感。
苏晋虽不会和她洞房,可她希望吻是美好的。
苏晋看一眼赵明檀,命人将饭菜全部撤下去。
因着苏晋回房,原本外面疏忽职守的婆子婢女又回来了,进进出出。
一婆子端起那壶酒,大着胆子询问道:“大人,酒水可要留下?”
想起明檀让他少饮酒,苏晋正要说‘一并拿走’,赵明檀却截住了他的话头:“酒放着,许是等会儿要饮。”
一阵熙熙攘攘之后,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苏晋看向她,略作沉吟:“明檀,下人可有怠慢?”
赵明檀摇头:“没有啊。”
室内红烛熠熠,将身侧的少女映得皎皎照人。
苏晋抬手,略微顿了顿,状似自然而然地落在明檀的手背,宽厚的大掌几乎将她的葇夷完全覆盖。
赵明檀手指轻动,歪头靠在苏晋肩上,声音低若蚊音:“夫君可需明檀帮你宽衣?”
她悄悄抬了抬眼,慢慢将小手挪了过去。
刚伸至苏晋的盘扣,就被他握住。
男子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衣服环扣复杂,不宜解。”
赵明檀想起方才卸凤冠的窘态,讪讪地缩回爪子。
苏晋低头,盯着那抹红润的朱唇,眼尾隐约泛起一丝血红。
他气息不紊,喉结涌动,缓缓地靠近。
觉察到男子愈发临近的气息,赵明檀手指一缩,用力地揪住衣摆。
苏晋只觉从未有过的难耐,他烦躁地将衣襟又扯开了些,竟仍觉得身体发热,无与伦比的燥热。
触上那抹柔软时,他控制不住地按住赵明檀的双肩,将她一把推倒在床上。
犹如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他不管不顾地吻着她,眼尾猩红,欲念起。
噗通噗通……
赵明檀的心不可抑制地再次剧烈跳动,竟觉苏晋的气息异常骇人,被他吻得颠簸。
突然,苏晋的手从床榻上摸到了什么,随意丢开,随即身体一震,眼底的暗涌越发深沉疯狂。
这时,赵明檀也看见了。
原本绯红的小脸,此时可谓鲜艳欲滴。
天哪,她不要活了。
蒋瑶光送的那本秘戏图正刺啦啦地摊开,里面的女子未着寸/缕,该看见的全都一清二楚,男子却是衣冠楚楚,手执角先生。
正是男子取悦女子……羞煞人的画面。
赵明檀总算回味过来,什么叫只适合她和苏晋?
蒋瑶光简直坑死她了。
赵明檀在心里将蒋瑶光骂了好几回,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晕死过去。
懵怔了一瞬,她双手捂着脸颊,呜呜道:“夫君,衍之哥哥,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过。这是瑶光赠予我的梳妆礼,我都还未来得及看……”
啊,不是。
她一点都没有要看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若我知道是这种不入流荼毒人心的坏玩意儿,定是一眼都不会瞧的,我哪里知道会是这种东西?”赵明檀委屈喊冤,摘除自己。
咦,苏晋怎么没反应?
赵明檀偷偷地张开五指,心虚地顺着指缝看向苏晋。
只见苏晋面色爆红,额头青筋隐隐凸起,渗出了不少薄汗。
他的神情颇为痛苦,仿佛压制着什么。
苏晋撑在榻边,晃悠着起身,抖着手将秘/戏图合上:“你先歇着,我去沐浴。”
就算心底如何渴望明檀,也绝不会如此失控。
这很反常。
一般的合卺酒都有少量助兴的欢情药,可他事先吩咐过,准备淡雅的桂花酒即可,什么都不需加。
应是方才饮的那杯酒有问题。
苏晋捏了捏眉心,体内翻滚的情念几欲将他彻底焚烧。
赵明檀懵逼地看着苏晋转去净室的背影,慌得四脚并用地爬将起来,脸蛋红的像猴屁/股,竟不敢再瞄一眼秘戏图,她颤着手将秘戏图塞到箱底,然后滚回床榻上,将自己一股脑儿闷在被子里。
啊啊啊啊啊。
她想大声尖叫。
丢脸死了。
丢大发了。
还是那种捡不起来的丢脸。
一想到方才的画面,赵明檀颇感窒息。
36.第36章 一更
玄月破云而出, 高挂夜空,如水月光倾泻入绣着繁复云纹的锦帐,隐约可见朦胧灯晕,流光清溢。
赵明檀蒙头罩住自己, 俨然乌龟缩进厚厚的龟壳, 怂得再不愿出世。
两辈子都没这般丢人过。
她的端雅矜持, 她的闺中声名, 尽毁于此。
她完全不敢想象,苏晋会怎样看待她?
他可会觉得备受侮辱, 该不会认为她想让他用那种方式服侍自己吧?以他堂堂首辅之尊,可会觉得新娶的妻子新婚夜就落他面子呀?他还会不会觉得心中的白月光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好女,可会觉得理想和现实相差甚远, 可会觉得终究是他错付了?
天地可鉴啊。
她敢发誓,除了想到苏晋会吻她外,真没想其它的。
沉厚的被褥里悄然伸出两根手指,作发誓状。
“苍天,我若真对夫君有何龌龊的想法,请将天打五雷轰应在蒋瑶光身上。”
赵明檀在心底又将蒋瑶光骂了几遍,她好想死手帕交。
蒋瑶光送的秘戏图竟比家中长辈给出阁女子准备的洞房教习手册, 更为大胆惊人。
她原想着再怎么羞人,也不过就是夫妻的鱼/水之欢,没想到竟是、竟是如此火辣之物。
呜呜呜呜。
她该如何挽回自己在夫君中的形象?
在自己快被憋死时, 赵明檀也未想出有效可行的挽救措施, 倒是闷在被子里差点将自己憋得闭气。
她堪堪从被窝里爬出来, 没了锦被隔绝听觉,隔壁净室传来的流水声尤为清晰,哗啦啦作响, 那动静大得似乎不太寻常。
犹豫再三,她穿上绣鞋,往隔壁净室走去。
推开门后,还有一扇红锦花鸟红木屏风所隔。她只能隐约瞧见一抹折射在屏风的模糊身影,坐于浴桶,不断地舀水淋下,一盆又一盆。这么长的时间,水怕是早就凉透了,可苏晋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明檀静站了半晌,倒底没胆子绕过屏风。
而苏晋体内的燥热已有平息的迹象,望了一眼屏风的方向,知道是明檀在看他,强制压下去的情念再次复苏,犹如燎原之势。
他低唤了一声:“明檀。” 清冽的声音,喑哑的厉害。
下一刻,就见屏风后的小姑娘宛若受到惊吓的小白兔,惊慌逃走了。
过了一会儿,小白兔又返回来,怯怯地说道:“夫君,你平日沐浴都这般久吗?可……可……”
赵明檀立在屏风外,手里攥着搓澡的毛巾,做了好大一番心理建设,才将后半截话完整吐露出来:“可……可需明檀……服侍?”
话音刚落,只听得‘砰’地一声,苏晋手中的水盆登时掉落在地。
赵明檀虽无法看清苏晋的表情,但足可想见苏晋的样子定是震愕不已。
她没有让苏晋在床笫上服侍她的意思,要服侍,也是她服侍他呀。
又静了几息,苏晋低沉压抑的声音传入耳畔。
“不必。”
听闻此话,赵明檀明显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自己都这般主动,苏晋竟拒绝了?
她从未服侍过谁洗澡,就连前世的太子,也无福享受到这份殊荣。太子喜欢识情趣的女子,两人相处一段时日,太子对她过了新鲜期,便嫌她美则美矣却是个木讷古板的性子,兴趣日渐减少,最终有了新欢,对她不闻不问。
其实,只要稍加打听上点心,便知她在闺中并非如此心性,她也想像闺阁那般动静皆宜,可东宫争宠献媚乌七八糟的气氛、不能体贴从一而终的太子夫郎,如何让她有心经营这门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
对太子,向来秉持的是‘不主动、不拒绝’的原则,恪守规矩礼仪,绝不行差走错。
她郁郁而死,并非因太子这个渣男,而是被困东宫这座枷锁所致。
苏晋见她仍杵在那儿,并未回房,又补了一句:“明檀,我一向不喜人伺候洗浴,是因不习惯。”
赵明檀愣了愣,小声问道:“夫君从不让婢女伺候沐浴吗?”
苏晋双手撑在木桶边缘,手背青筋暴起,额头的汗一滴滴而下。
他咬牙,说:“是,从未。”
当然,排除奶娃时期。
自稍大了些,有了羞耻心,便是他自己洗澡。后举家被流放,哪儿还有伺候的奴仆,连衣食起居都是自己动手,等他翻身,摘除流犯之身,有了满府华婢,可他早已习惯自己照料自己。
何况,将身体暴露给别人,无异于将性命托付,他如何能?
赵明檀揉了揉鼻子,又有些开心了:“夫君,我先回房等你,你莫要洗太久,小心风寒。”
“嗯。”
……
赵明檀回屋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酒壶,黛眉微微蹙了蹙,坐到床沿,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小腹,正襟而坐,一派贵女应有的端庄秀雅姿态。
等了良久,也未见苏晋现身。
又抬眼瞄了一眼酒壶,夫君洗的委实长了些。
想等苏晋一起入睡,可架不住瞌睡虫的频频侵袭,明檀没一会便打起哈欠,怀抱着喜枕,身子一歪,沾了枕头便睡着了。
夜色渐深,已至一更。
赵明檀的脚不小心蹬到床板,瞬间惊醒了过来,好在穿着鞋,没怎么伤到脚。
她睡眼朦胧地环视了一圈屋内,苏晋仍没回屋,净室的水声依稀不断,但水声渐小,没先前动静大。
歇息了一番,精神头儿足了些,她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完又重新坐回床沿,挺直了腰身,一如先前那副姿势派头。
这回刚摆正坐姿,苏晋便挑帘进了内室。
他亦是换了一身大红寝衣,因着额头几缕湿哒哒的长发垂在鬓角,竟让素日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平添了几分冷魅。
苏晋负手站定,看着正襟端坐的赵明檀,讶然道:“还没歇着?”
赵明檀抿抿唇角,恰到好处地低眸,娇羞一笑:“说好了等夫君的,明檀岂能独自成眠?”
一顿,又似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等多久。方才,我已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
绝不能想方才的事,只要我不觉得尴尬,这事儿就不尴尬。
只要不当回事,就没这回事。
赵明檀的手指轻轻地绞着腹间的系带,一遍遍自我催眠。
苏晋抬起眸子,视线定格在小姑娘似红似白的小脸,略微一顿,踱步朝她走来,而后屈膝蹲下。
赵明檀眨眨眼,诧异地盯着苏晋。
夫君要做什么啊?怎么半跪在她跟前?
难不成真要如秘戏图那般……
下一瞬,赵明檀便闹了个大红脸,她都脑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幸亏苏晋不知晓她的想法。
只见苏晋抬起她的脚,慢慢地帮她把绣鞋脱了。
小巧玲珑的玉足映入眼帘。
精致,可爱,勾人心弦。
苏晋动作一顿,别开视线,帮她将另一只绣鞋脱了,一并置于脚榻上。
只是,脱这只鞋时,动作极为迅速,不似前一只那般慢悠悠的。
苏晋起身,清咳一声:“睡觉罢!你睡里侧,还是外侧?”
赵明檀将脚缩进喜被里,檀口微张:“我睡……”
“里侧吧,不易翻下床。”
赵明檀:“?”
都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让她选?
赵明檀老老实实地爬到床内侧,乖乖地拉起喜被盖到下巴底下,方才扭头转向苏晋,软软地唤了一声:“夫君,也快上床安寝吧。”
苏晋坐在床沿,看着娇俏妩媚的小妻子,并没作柳下惠的打算,方才不顾一切地压制欲念,不过是不希望被药物主宰自己的身体和情/欲。
他是个正常的男子,对心爱的姑娘有冲动有需要。
当年是因奉旨选妻,乃帝王之恩,不可拒,才会找了如此荒唐的理由拒婚,也顺便绝了往他这边飞蛾扑火意图联姻的勋贵世家女,也有绝了陈湘儿心思让她甘愿嫁人的意思,世家女这些莺莺燕燕倒是少了不少,可陈湘儿却是始终心不死。
他略作迟顿:“明檀,我想对你坦白一件事……”
苏晋侧首看着明檀,手不禁放在床榻上,眉心一皱,再次抬起手,清俊的面庞豁然出现一丝龟裂。
赵明檀疑惑:“怎么了,夫君?”
话音甫一落,双眸登时瞪得老大,赵明檀懵怔了。
老天爷莫不是恶整她吧?
原以为今天丢脸丢得够多了,没想到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夫君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沾染了点点血迹,若红梅绽放。
不用想,这是她的血。
定是睡着时渗出的,她竟睡得像个猪,对此一无所知。
情绪激动之下,小腹暖流涌动更甚。
苏晋面色恢复如常,看一眼赵明檀,平静地唤人送了一回水,又要着人换新被褥。
赵明檀赶忙拉住苏晋的手,低垂着头,细声细气地说:“换洗被子的事,让我的陪嫁丫鬟来做即可。”
这种丢脸之事岂可人尽皆知?
再说,新婚夜来红,本就不喜庆。尤其家中还有苏母这位长辈,若忌讳介意这种事,怎么办?
本来成亲选日子就要避开小日子,可他们婚期定的仓促,又是苏晋一口敲定的日子,哪里知道这些?就算他们不会洞房,觉得无所谓,可约定俗成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和苏晋的新婚夜,过得可真是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囧事一桩接着一桩,让人应接不暇,终身难忘。
赵明檀心绪复杂地清洗完身体,用上月事带,索性什么宫寒的毛病老早就被药物调离好了,红糖姜水也不用喝了。
她安静地坐在绣墩,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香柳和采蜜俩丫头铺床忙碌。
她委屈巴巴地说:“你们可要记得,我的小日子是明晚来的,莫要说漏了嘴。”
俩丫头应是。
她又转向苏晋。
苏晋略微一顿,颔首。
苏晋一顺不顺地盯着明檀,见她情绪着实低落,神情沮丧,遂走到她身侧,抬手放在她脑袋上,安抚性地摸了摸:“不必介意,夫妻之间实属正常。”
不论是秘戏图,还是女子月事……
苏晋气血浮动,隐压的躁动略有复苏的迹象,他赶忙打住脑子里的旖旎。
赵明檀:“……”
摸小狗呢?
但心里总算有了些安慰。
不管苏晋是真介意还是假介意,他愿意哄她安慰她呀。
香柳将污了的褥子暂时收存在净室,而后与采蜜一同退了出去。
折腾了大半夜,室内复又寂静,已至二更天。
两人总算躺在了床上,赵明檀睡内侧盖着被子,苏晋却是什么都未盖。
赵明檀歇过一会儿,倒是不怎么犯困,又经二三囧事,哪里还有心情睡觉,没话找话说:“夫君,可是热?”
苏晋平躺在外侧,睁眼道:“不热。”
“那为何不盖被子?”
苏晋:“……还是有点热。”
他是怕自己功亏于溃,破了功,化身为禽兽。
红烛燃尽,室内陷入黑暗。
赵明檀揪着被角,想了想,又问道:“夫君和平西王同在簪花宴上求娶明檀,可曾想过万一没成功,夫君当如何?”
“没有万一。”
若真是周淮瑜娶她,就算拼着丢官弃权,他也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她都明明白白说了要嫁他作妻,他如何能让她嫁与旁人?
而他胜过周淮瑜的地方,便在于权欲心没周淮瑜重。
“所以,夫君娶明檀,是因为早就喜欢上了明檀吗?”
“嗯。”
“有多久?”
“你不知道的时候。”
“那是多久呀?”
“很久。”
赵明檀:“……”
怎么就探不出苏晋何时对她情根深种呢?
苏晋忽然问道:“可会不舒服?”
赵明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是问她的月事,这话题转的太快了。
指尖捏着被角,明檀小声小气地说:“没有不适。”
苏晋声音无波无澜:“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
“嗯。”
如果不是一片黑暗,定能瞧见两人如出一辙的大红脸。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长夜漫漫,也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37.第37章 二合一
翌日。
刺眼的阳光折射入室内, 洒满绣着云纹的帷幔。
赵明檀缓缓睁眼,看着满室晃眼的红色以及烛台上残留的烛渍,怔然恍了一会神,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嫁给了苏晋, 还同床共枕了一晚。
她看了一眼身侧空空如也的位置, 扬手拨开帷幔。
苏晋立在桌边, 已穿戴整齐, 他拿起那壶酒沉思片刻,便将酒壶拿到门外交给了王继, 又低声吩咐了些什么,方才重新返回屋内。
看到探出帷幔的小脑袋,苏晋勾了勾唇:“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可习惯?”
赵明檀点头,低声道:“嗯,我不认床,挺习惯的。”
不认床才怪。但苏晋的气息让她心安,又是呆了二十载的苏府,犹如自家。
而且,苏晋前世住的院子便是紫昙小筑, 虽然屋内陈设布局同上世截然不同,可她对这儿的环境极为熟悉啊。
上辈子苏晋住的房间,布置简单, 只放了床和桌案, 再无他物, 屋内到处都充斥着刺鼻的酒味和颓丧,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气。而此时却是该有的物什一应俱全, 雅致奢华,充满了人气,还有……
咦?屋内的大件陈设基本是她的喜好啊。
她讶然地指了指窗边的红木嵌云石美人小榻,又指了指琉璃双凤挂帘,再指了指紫砂麒麟纹熏炉:“这些都是……”
苏晋顺着她的视线一一望过去,解释道:“是母亲的安排,她怕你初到苏家不习惯,便按照你的闺房陈设布置,希望你能早日习惯苏家的生活。”
“夫君,母亲对明檀太好了。明檀一见母亲,就觉得是个亲切和善的长辈呢。”赵明檀一脸感动,仍不忘在苏晋面前赞溢婆母,“日后,我一定要同夫君好好侍奉孝敬母亲,最基本的晨昏定省,必不落下。”
“倒也不必每日晨昏定省,母亲身体不太好,不能日日折腾,苏家也没这些严苛繁琐的规矩,有空陪她说说话,聊聊天即可。”
苏晋抬手捏了捏明檀的脸颊,经昨夜同床,许是心态变化,他对明檀的亲昵举动自然而随心,不似之前瞻前顾后,思虑良多。
掌心肉感触觉极佳,苏晋忍不住又捏了一下,方才负手唤人进屋伺候梳洗。
采蜜端水帮明檀净面,换衣。
苏晋顾忌女儿家羞涩,定是不便当着他的面换衣,他也不好意思杵在这里,寻思出门等着。
赵明檀偷瞄了一眼踏出房门的背影,略松了口气。虽已做好当他面宽衣的准备,可心里这关不太容易过。
他能主动出去,她也能自在一些。
新婚当头,穿着不应太过素净,便挑了一件明艳喜庆繁复的衣裳。在香柳的巧手之下,不多会儿,又梳了个精致的妇人发髻,漂亮灵动,不显死板老气,相当衬她这种二八年华的年轻妇人。
姑娘到妇人的转变,怎么感觉年龄像是往后跨了好几个春秋,可明明只过了一天啊。
对镜上妆时,外面日头渐高,赵明檀不禁问道:“什么时辰了?”
香柳答道:“已过了辰时三刻。”
“什么?这么晚了!”赵明檀立时瞪圆了眼睛,惊道,“完了完了,还要给婆母敬茶,新媳妇第一天就给婆母留下备懒的坏印象,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呀?”
“姑娘,奴婢和香柳姐姐本想提醒你的,可新姑爷体恤姑娘,便遣了人去寿安堂那边递话,延迟敬茶的时辰,让老夫人先用早膳,待巳时就过去。”采蜜想到新姑爷如此爱重她们家姑娘,心中十分欢喜。
香柳也为明檀高兴,她瞥了一眼采蜜,提醒道:“不过,该改口称少夫人了。一口一个姑娘,被人听见了,得说忠恩伯府出来的婢子没体统,我们可不能给少夫人抹黑。”
采蜜转向赵明檀的方向,煞有介事地福了福身:“是,奴婢请少夫人安。”
这么一闹,明檀心头的不安和懊恼冲淡了不少。
哪怕是苏晋体贴,可她不能真让婆母久等,忙催促着香柳手脚快些上妆,待梳妆完毕,她便快步出了房门。
苏晋正等在院中,长身玉立,挺拔清隽。
透过树影的斑驳阳光洒在男子身上,如蒙金光,清俊如风。
他朝她伸手。
她提裙,欢快地奔向他,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两手相握,一生交付。
……
寿安堂。
苏母用过膳后,坐在正堂首位,翘首盼着新人的到来。对这杯媳妇茶,她等了太久,原以为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苏晋娶亲,没想到儿子竟突然开了窍,当真娶了个美娇妇回府。
想到昨日府邸难得的热闹,苏母欣慰不已。
陈湘儿站在旁边,精神不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那些菜食已被处理,可那壶酒……
苏母转眼看到陈湘儿一副没睡好的模样,心知这孩子定是为情所困,眼见着自己的表哥另娶她人,如何不难受。
可苏晋不喜欢陈湘儿这种小家碧玉的女子,苏母也为此努力过,依旧无法促成他们,只得作罢。
虽心疼陈湘儿,可倒底是比不得自己的亲儿子。
苏母拍了拍陈湘儿的手,冷不丁地说道:“湘儿,阿晋的亲事落定,接下来该操办你的婚事了,嫁人生子是女子必经之路,你拗不过世俗的。”
陈湘儿闷声道:“姨母,我想梳拢头发,一辈子侍奉姨母左右。”
一旁的胡娘子皱了皱眉,正待开口,却听得苏母叹息一声,语气中带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强硬:“你就是有此心思,也趁早给我绝了。难道你想让我百年之后无脸见你母亲,耽误了你一辈子?”
陈湘儿难受地说道:“姨母,湘儿断无此意。”
“没有最好。”苏母说,“阿晋给我拿了好些青年才俊的画像,过两日,便过来挑选挑选。”
陈湘儿眸眼哀戚,没接话。
苏母默默地叹一声,孽缘哪。倒底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也不愿逼得太甚。
当赵明檀和苏晋携手踏入寿安堂时,明显觉察气氛有异。她看了一眼情绪不对劲儿的陈湘儿,乖乖巧巧地走到苏母面前,笑盈盈地福礼请安。
纤姿柳腰,裙踞轻漾。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大家贵女养出来的底蕴,礼仪标准的宛若教科书,一丝一毫都无差。
反正,规矩礼仪这方面,明檀向来拿捏得死死的,可静可动,绝不落人口实。
赵明檀笑得软糯,面对苏母犹如面对生母秦氏那般透着一股子亲昵劲儿:“让母亲久等,是儿媳的不是,等会儿儿媳多敬母亲两杯茶,以赔不是。”
相比陈湘儿福礼的姿态,那差别真是一眼可见,真真是一个是天上的贵人仙子,一个是不起眼的普通闺秀。儿子喜欢这种明媚冶丽的姑娘,不是陈湘儿可比拟的。
苏母含笑扶了把赵明檀:“怎的能怪到你头上?要怪也是阿晋的错,定是他扰了你。”
苏晋躬身行礼,说道:“确实是儿子的错,儿子贪杯,醉得有些糊涂,不想贪睡了一会儿,误了敬茶的时辰。”
赵明檀羞敛地瞄了一眼苏晋,抿唇:“母亲,是儿媳没有及时唤醒夫君。”
这一声亲切自然的夫君,更是让苏母笑得合不拢嘴。
苏母看一眼苏晋,自然清楚苏晋所说不过是藉词,维护自家媳妇的借口。
儿子是什么性格,她如何不清,起居作息雷打不动,岂会因几杯酒就误了起床的时辰,分明是迁就妻子,想让明檀多睡一会儿。否则,又岂会提前传话?
苏母又拿出一份贵重的贺礼,递给明檀:“阿苑怀有身孕,坐胎尚不稳固,不宜返京。这是阿苑遣人从褚州送来的贺礼,祝你和阿晋喜结良缘,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阿苑是苏晋的长姐苏苑,六月远嫁褚州。准确来说,这位褚州新姑爷是苏苑的第二任夫君,前任是苏晋未翻身之前所嫁,只是前任夫君人品不咋样,苏苑过得并不幸福。后来,苏晋入仕以后,便想法子让苏苑和前夫和离了,独居至今,方才出嫁。
赵明檀收下重礼,笑意甜糯:“阿姐身子为重,平安诞下麟儿方是紧要事,山高水长,不便舟车劳顿。何况,明檀已经是苏家人,又跑不掉,日后相处的机会甚多,不在乎这一时。”
气氛其乐融融,分外融洽。
看着这一幕,陈湘儿别提是何滋味了,心里苦涩地宛若泡在苦水缸里。
晋表哥成了亲,姨母有了儿媳,她就成了局外人。
赵明檀转身,又依礼跟陈湘儿打了个招呼:“湘儿表妹好。”
陈湘儿强忍心酸,硬邦邦地说:“表嫂安,湘儿祝表嫂新婚快乐。”新婚快乐,只新婚期快乐。
当着苏晋的面,她实在说不出真心祝福他们的喜庆话。便是这一句简单的‘新婚快乐’宛若凌迟她的心,揪疼。
……
且等赵明檀敬了婆母茶,收了厚厚的红包和质地上乘的玉手镯,便愉快地同婆母聊上了,那副熟络的样子宛若认识已久的母女。苏母和秦氏的年纪相差无几,赵明檀大致清楚这个年纪的妇人喜欢什么,就算她不知道,当着婆母的面夸苏晋,婆母便能笑呵呵,对她好感爆增。
左一口夫君,右一口夫君,还真是将苏母哄得开怀不已。
就连苏晋这个儿子也插不上话。
苏晋安静地饮茶,时不时看上一眼明檀,权把自己当个透明人。经过昨夜和今日,他对明檀又有了新的认识,没想到他的小姑娘竟会如此唠嗑。
还是个小话痨呢。
想起周景风念叨的自古婆媳不容,想来是不会存在了。
苏家人丁稀少,只要没得那些生事嚼舌根挑唆的,母亲和明檀应能相处愉快。
呷一口茶,苏晋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陈湘儿,眸光如猝了冰一样冷。
陈湘儿慑住,不寒而栗。
她抬眼偷瞄了一眼苏晋,只见苏晋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寒冷刺骨感皆是她的错觉。
因着苏晋别有深意的冷眼,陈湘儿犹如惊弓之鸟。
从始至终,缄默无声,不敢擅自插嘴。
没一会,赵明檀已自然而然地偎依到苏母身侧,亲热地挽着苏母的胳膊,眉眼带笑,温声说着话,还绕到喜房的布局风格,直言自己好生喜欢,就像回了自己家一般。
赵明檀平时和秦氏聊天,便尤爱挽着秦氏的手臂,软声细语,秦氏尤为受用。
谁不喜欢儿女同自己亲近呢?
苏晋性子偏冷,苏母甚少有机会感受到儿子对母亲的依赖和亲昵。男孩子长得快,三岁前尚亲近母亲,过了三岁,苏晋便没怎么在苏母身边撒丫,后来苏家落败,苏晋更是一夜之间迅速成长了起来。
寡言少语,冷得像块冰,谁也捂不热,对谁也没个笑脸。
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常常噎的苏母气不顺儿。
而明檀面对她时,不似陈湘儿那般,陈湘儿时常在她跟前流露出为情所伤爱而不得的悲戚可怜感,没有明檀这般鲜活有生机,让人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苏母真真是体会到了。
直到赵明檀和苏晋相携离去,望着这对宛若璧人的小两口,苏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好像忘了问什么事。
苏母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对胡娘子吩咐道:“等阿晋和明檀用完膳,再将明檀请过来。”
胡娘子福身应诺。
陈湘儿沉默地走到苏母身后,一边给她捏肩,一边轻声道:“表嫂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妙人,真真会哄人,就连晋表哥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管表嫂说什么,都由着她顺着她呢。”
胡娘子看一眼陈湘儿,恭敬地给苏母斟了杯茶,笑着道:“奴婢瞧着大人跟少夫人不论容貌还是才情,都极为相衬,可堪为绝配!大人性子过于冷清,少夫人性格活泼伶俐一些,大人身边也不至于太过寂静无声,若两个都是锯嘴闷葫芦,这日子过得多憋闷无趣。大人能娶少夫人为妻,少夫人的性子必是对了大人的胃口。”
“奴婢还听说两人的八字极合,乃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苏母点点头:“我瞧着他们的感情真像是新婚,明檀那丫头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阿晋。阿晋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真心陪伴他的人,我便知足了。”
胡娘子道:“哪里是像新婚,本就是了。”
陈湘儿恼恨地瞪了一眼胡娘子。
这个胡娘子怎么竟跟她作对?不像以前那位李嬷嬷上道识趣。
这厢赵明檀和苏晋回到紫昙小筑用膳,原本苏母有心留他们在寿安堂用膳,可苏晋享受跟她单独相处的时光,便回绝了苏母。
何况,苏母已吃过饭,从旁观小辈用膳,亦不像话。
想来明檀也会不自在。
苏晋招了招手,府中婢女鱼贯而入,将厨房一早准备的膳食如流水般端上了桌,足有九道菜。
燕窝粥,水晶蟹肉包,奶/汁蛋酥……
这顿早膳颇为丰盛,比赵明檀在家的用膳规格高。
苏晋知赵明檀被家人养的金贵,吃穿用度皆有讲究,便想着不能在这方面亏了明檀,事先早就吩咐过厨房,哪怕是早膳也不可敷衍了事,务必精细丰厚,且记下明檀爱食之菜,日后可多做。
然而,明檀口味较杂,喜酸甜之味,其它几味儿也经常吃。
苏晋虽派人专门调查过,可明檀跟着两位闺中密友几乎是大街小巷,各家食肆皆有涉足,他也打不定她最喜欢吃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夫人是个贪吃喜美食的小姑娘。
赵明檀昨儿一天就没吃多少东西,早上又在寿安堂呆了半晌功夫,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若非强撑一口气,可能早就饿趴下了
看着满桌珍馐美食,赵明檀眼眸晶亮,拿起箸筷,不忘甜甜对苏晋道:“夫君,也快快用膳罢。凉了,可就辜负了美食!”
饿的前胸贴后背,但明檀用膳时,依旧是斯斯文文不慌不忙小口咬着水晶蟹肉包。肉荤比稀粥止饿,先让腹中有了饱腹感再论其它。
苏晋在心里默默记下,明檀喜欢水晶蟹肉包。
香柳拿起汤勺盛粥,却被苏晋接手了过去:“我来。”
姑娘家身体不便时,喝热粥暖胃。
好在早膳虽丰,但皆以清淡为主,无辣无凉,适合特殊时期的明檀。
苏晋将舀好的燕窝粥推至赵明檀手边,明檀咽下包子,盯着眼前的粥碗,这是苏晋亲手为她舀的粥,她要不要吃一口。原本香柳盛粥的话,先晾在一旁即可。
不喜欢喝粥?
苏晋眉心微动,适时开口:“粥比较烫嘴,先凉着,等会儿再食。”
这话如蒙大赦,让赵明檀再无心理压力。
她又夹起一个水晶蟹肉包,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接着又是奶/汁蛋卷,山药煨鸡丝……一品丸子,把每样菜都吃了个遍。但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不小心吃撑了,看着眼前静静等她尝鲜的燕窝粥,她好像吃不了了。
苏晋看她吃饭,实乃享受,不知不觉间,竟比平日多食了两碗。
他放下粥碗:“今日的燕窝粥口感不行,不怎么好吃,明檀便不必吃了。等厨房下次做了可口的,再尝鲜亦可。”
“……”
不好吃,你还吃两三碗?
不过,既然夫君给了她台阶,她自然得顺杆下。
她笑眯眯地点头:“好,听夫君的。”
看着小姑娘笑靥如花的脸蛋,苏晋在心里添了一笔,她是真的不喜燕窝粥?
然……是不喜食粥,还是不喜放了燕窝的粥,他便不得而知了。
苏晋身为内阁首辅,诸事繁琐且多,倒底是新婚大喜,玄德帝大笔一挥,给他放了四天休沐假。
这新婚头几天,自有大把时间陪妻子。苏晋扫了一眼被横扫尽半的残羹,思索着要不陪她在府中转转,既当消食,又当熟悉环境。
苏晋偏首问道:“明檀,可要逛逛园子?”
赵明檀眯眼,点头:“要得要得。”
虽来了小日子,可她没有秦珊珊宫寒的毛病,只要不沾冰凉辛辣之物,身子便没有任何不适,能吃能睡能走。这都要得宜于幼年常生病的缘故,吃药如吃饭,后身体调养好了,女子常有的顽症也消散了。算是意外之喜。
尤其看到秦珊珊要死不活的在床上呻/吟,更觉那些苦药没有白喝,方换得每月那几天的轻快。
小两口刚出了紫昙小筑,胡娘子便过来请明檀过寿安堂一趟。
苏晋下意识便要跟过去。
胡娘子伸手一拦,毕恭毕敬道:“大人,夫人对少夫人绣的抹额针法感兴趣,想问问少夫人是何针法。这些闺房绣活儿,大人听着恐觉无聊,便不必前往。”
苏晋一顿:“行,我去书房。”
赵明檀跟着胡娘子往寿安堂而去。
她问胡娘子:“母亲真要同我探讨针法?”
胡娘子也不瞒着她,只是笑道:“自然不是针法这般简单。”
赵明檀试探道:“那母亲召我所为何事,胡娘子可否告知一二,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好有应对之策。
一般婆母背着儿子单独召见媳妇单独问话,怕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就像她当初在东宫那般,一般皇后单独召她准没好事。
赵明檀心里直打鼓,等到了寿安堂,听到苏母问了她什么事之后,她一下子怔住了。
莹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晕。
苏母拉着她的手,殷切地笑问:“明檀,听说你屋里半夜叫了一回水,可是圆房了?”
赵明檀如鹌鹑般缩着脑袋,小声小气地回道:“没有,是夫君应酬宾客沾了酒气,要水洗浴的。”
苏母又问:“何须夜半洗?”
这……该如何回答?
其实,苏晋自回喜房,就洗了将近半宿的澡,压根就没停过。
若不是房内隔音不错,又是她的丫鬟守在外面,怕是早就传的满府尽知。府上的表姑娘究竟做了何事,怕也会掀出一二。
这其中涉及到的必是一些不太好的阴私腌臜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是以,明知可能是酒有问题,她也没主动提及陈湘儿所做的事,便是不想刚入府就论表姑娘的是非。可对于觊觎她夫君的人,她也不能佯装大度,才会故意提醒苏晋留下那壶酒,且看他如何处理。
苏晋应比她擅长处理这些,定会有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赵明檀垂眸,支吾道:“就夫君开始醉得厉害,回屋便安寝了,半夜醒来嫌酒味儿过浓,怕熏到我,就不嫌繁琐的起床洗沐了。”
“他当真没有碰你?”苏母从赵明檀泛红的脸颊未看出什么明檀,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就算她并非头一遭经历床帏事,可跟婆母这般正经地讨论夫妻房事,那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赵明檀点头:“嗯,我们和衣而眠的。”只碰了嘴,应当不算。
苏母掩不住失望,重重地叹了口气:“明檀,你应知道苏晋的身体,他……哎,大夫说若好生吃药调理,过个三五年或可有转机,那些汤药不要钱地送到他跟前,他每回不是倒了,就是让王继给喝了他以为我不清楚,实则我心里门儿清。阿晋看似一派清风卓然,却始终介怀身体的事,以前没成亲的打算,甘愿自暴自弃。可如今,有你做他的娘子,总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当回事。
你们小两口正值新婚,自是过得和乐,可十年,二十年之后,膝下总归是要有子嗣传承的。当然,这也是母亲的一点私心,不希望阿晋后继无人。若努力过了,还是没有子嗣缘,我也就认了,可阿晋连尝试都不愿,我如何能安心?以后,就由明檀帮母亲担起督促阿晋喝药的责任,可好?想来你的话,阿晋定是能听进去。”
苏母早就知道苏晋对喝药一事阳奉阴违,可她的话,他是半点都听不进去。
索性就装糊涂,该调补的生津汤药照例往他房里送。
赵明檀怪不好意思的,总感觉跟婆母探讨夫君缺憾的事着实怪异。
她顿了顿,说:“母亲,儿媳觉得夫君的身体挺康健,母亲真的不必过于忧心。”
“可你得让他按时喝药,让身体更健康,你们小夫妻也能过得更幸福,不是吗?”苏母拉着赵明檀的手,一脸殷盼地说。
“母亲,放心!明檀会按照母亲的嘱托,好生劝诫夫君诊治吃药,莫要讳疾忌医。”赵明檀抿了抿唇,略低头,羞敛一笑。
苏母笑道:“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完。”
赵明檀顿了顿,点头应下。
出了寿安堂,赵明檀看一眼香柳手上的汤药,以手抚额,只觉任务艰巨。
大婚头一天,就要劝夫君喝药。
按照婆母所说,夫君应是对汤药深恶痛绝,婆母是将这个苦差事推给她了。
香柳端着药碗,如烫手一般,低声问赵明檀:“少夫人,真要劝新姑爷喝这种药?”
这是生津强肾壮/阳的大补药。
赵明檀乌黑的眼珠一转,袖中粉拳紧握:“嗯,不就一碗汤药么,小事一桩。”
眼前不禁浮现那句‘我会是个完好无损的郎君’,以及昨晚洗凉水澡的表现,赵明檀不禁怀疑,苏晋究竟有没有疾?
前世,苏晋至死没娶亲,也就没机会得到证实。
38.第38章 督促(捉虫)
且说书房这边。
平日堆陈各类卷宗和文房四宝的书桌, 此刻堆满了杂乱的木料。苏晋手执篆刀,一边将不起眼的木材化腐朽为神奇,一边听着王继汇报调查结果。
“酒里掺了欢/合散,是出自黑心药堂济世安的秘药, 济世安白瞎了这好名字, 里面的郎中竟给青楼姑娘配各种绝子欢情等药不说, 有时也为大户宅院的女眷配些争宠的阴私药。那郎中初时不愿承认, 属下用了些非常手段便全都交代了。这欢/合散有阴阳调和之功效,中药者犹如烈焰焚身, 控制不住相同女子交……”
话没说完,被苏晋不咸不淡的眼神一瞪,王继识相地将’交/合’这种粗鄙直接的字眼换成了‘欢好’。
“嗯……这药最大的特点, 据说就是……就是……”王继吞吐道。
苏晋拧眉:“说。”
“据说正常男子能用之外,不举者服食过后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哪怕是无法……之人也能在此药刺激之下……激起雄风……”
王继硬着头皮说完,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苏晋的脸色。
除了眉心微凝外,面上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可苏晋却放下篆刀,停顿了一会儿,方才重新雕刻起木料。
王继久侍苏晋身边, 深知苏晋的脾气秉性,主子怒到极致时,反而更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晋轻轻地吹了吹木雕缝隙的木屑灰尘, 淡声而问:“是谁?”在苏府, 谁想对他用此药, 不言而喻。
“药是后院的粗使杨婆子找本家的三姨婆所买,杨婆子又是受前院的二等婢女翠喜所托,而翠喜素来同表姑娘的婢女翠枝交好……”至于翠枝受谁指使, 还用说么,定是表姑娘无疑。表姑娘转手好几道托人买药,必是抱着东窗事发也好找替罪羊的想法。
表姑娘抹着眼泪在夫人跟前哭诉被下人蒙蔽,又抬出早已入土的亲娘说情,夫人多半是要保她的。
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亮。
只是王继没想到陈湘儿求而不得,竟会不管不顾使此阴损招式,意图坏了主子名声,又可离间主子和少夫人的夫妻之情,其心之毒。
见苏晋专注雕刻木雕,没有发话,王继只得继续道:“昨夜,主子未回房前,表姑娘先是买通胡娘子手下支管婢女调度的张婆子,滥用职权,将值守的几名婢女以前院人手不够急需帮忙的名义给支开了,后又以吃酒席的名头将少夫人的两名陪嫁丫鬟也调开了。”
“然后,表姑娘便拿着那壶酒来了一趟喜房,但好像不过片刻,就离开了。”
至于,为何不过片刻就离开,这就要问当事人表姑娘,或是问少夫人了。
苏晋眉眼轻动,想起明檀看见他喝了那杯酒的诧异神色,还有婆子婢女撤菜时,故意找借口将酒扣留了下来,想必她应是有所察觉。
他的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呢。
只是,没有告诉他。应是刚入苏府,不知晓陈湘儿在府内的情况,才不想冒然论陈湘儿的是非。
他的小姑娘真是善良,单纯。
“还有呢?”
王继回想了一遍,摇头:“属下查到的就是这些。”
苏晋略作沉吟,不满地看了一眼王继:“昨晚送往屋内的膳食可曾查过?”
那些菜食,明檀一口未动。
以她对美食的钟爱程度,怎么都得动几筷子。
苏晋哪里想到明檀纯属是侥幸,不过是因着秦珊珊的揶揄话,才没吃东西。
王继瑟缩了一下,惭愧道:“主子恕罪,是属下做事有欠妥当。只是,府上办酒席剩的残羹剩菜,一早就随着泔水桶运出城处理了,怕是查不出什么。”
昨日席面剩的菜,早就被近郊的养殖大户预定了,这会子肯定全做了猪食。
静默了一瞬,苏晋略抬起头,狭长的丹凤眼漆黑深邃,仿若深不可测的黑洞。
“济世安的郎中手脚不干净,让他吃上官司,关了济世安药堂,并将那郎中逐出盛京城。至于跟此事相关的婢女婆子……”
苏晋顿了顿,低眉凝视着手中还未见端倪的雏形木雕,眉目温和清逸,说出口的话却渗人得紧:“先不发作,等过个十天半月,找其它由头将人发卖出去,或丢到庄子上任其自生自灭,发卖处置前必须剪了舌头,或灌上哑药。前几年,李婆子的事还不能让她们警醒,这些不知奉谁为主的蠢奴,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能背主,白养着做甚?”
王继犹豫了一下,说:“表姑娘寄住府上多年,又得夫人庇护,自是能收买不少人心,尤其是一些眼皮子浅没脑子的下人很容易被表姑娘当枪使。”
苏晋冷哼一声,俊美无双的脸庞腾起一抹罕见的戾气:“没眼水的东西,真当陈湘儿是苏家半个主人不成?”
若上头的主子没有任何指示,态度不明,下面的人辨不清风向,倒也情有可原。可明檀入府之前,高管事和胡娘子专就主母进府事宜召集满府仆役训了话,还能犯此错误,绝不可轻饶。
“对了,陈湘儿的婢女翠枝暂且留着。”
王继诧异,随即道:“主子倒底是顾念着同表姑娘的这份血缘情分。”
苏晋没什么情绪:“是吗?”
陈湘儿屡次挑战他的底线和耐性,岌岌可危的血缘亲情早已耗尽。不过是,一为母亲,二为明檀。
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新婚夜,府上的表姑娘使计爬新郎官的床,一旦传出去,明檀该面临怎样的舆论和非议,又如何面对亲友的问询。
他不会傻到以为,陈湘儿送壶加了料的酒,是为了成全他和明檀。
他这个‘不举’之人,还真是难为这位表妹惦记多年。
*
秋风习习。
苏府景致不显凋敝,反而处处流露着生机,小桥流水,假山亭苑,莲池廊檐,随处可见独属于秋季绽放的绿植和花卉。
新婚挂红结彩三日,府中之景笼罩在一派红色喜气之下,过往仆役面带喜色,恭敬地对苏府新来的少夫人行礼问安,言行举止皆表达着对新妇的欢迎和谦恭。
胡娘子从旁引路,将赵明檀带至揽月居,躬身道:“少夫人,您进去之后,左拐绕过水榭凉亭,直行过两道门,便是大人的书房。大人读书学习、处理机要公务,以及会见拜谒的朝中大员皆在此地。书房乃重地,若无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否则家法处置。奴婢不便入内,在外等候少夫人即可。”
又道:“少夫人,请。”
任何人不得擅入?
这的确是苏晋的规矩。
书房往往收纳着重要信件情报一类,皆是朝堂机密,就连书室打扫也都是苏晋的心腹王继接手,绝不假手示于府中杂扫婆子。
苏晋推翻太子的诸多证据,便藏于书房的密室之中。一想到令太子倒台的证供,就在她的夫君手里,明檀唇角不自觉轻扬。
赵明檀提裙上台阶,正要让守卫进去通传一声,守卫却道:“主子吩咐过,若是少夫人,属下不得阻拦。”
一脚踏入揽月居,赵明檀美眸微眯,自行往右边拐去。
香柳赶忙叫住赵明檀:“少夫人,走错了,这边才是左拐。”
赵明檀:“?”
她左右看了一眼,两边都有水榭,只是左边还有纳凉的亭子,右边是水榭假山。
大意了。
前辈子她的魂识被困玉佩挂在苏晋腰间,虽然跟着出入书房不计其数次,自以为轻车熟路,可倒底是悬挂腰间,看到的方位与她现在所见有所偏差。
何况,对于她这种天生方向感孱弱之人。
她笑了笑,转向右边,绕水榭而行。
陈湘儿躲在暗处,使劲儿绞着帕子,眼含嫉妒地看着出入书房如若无人之境的赵明檀,想到自己被赶出书房的狼狈,心中悲愤更甚。
除了容貌和家世,自己哪点儿比不上赵明檀。
爱他的心,只会比赵明檀更多。
……
苏晋专心雕刻,一把篆刀被他挥得眼花缭乱,王继边收拾废弃的木料屑尘,一边探首望了眼,没看出苏晋雕的是什么,但左不过都是少夫人的模样。
这些年,主子除了雕刻一些可爱的小动物,雕的最多的便是少夫人。
从小到大都有,被主子收在密室当藏品。
主子对少夫人的情深,他这个没家室没心上人的莽汉看了都为之动容。
苏晋拿起刷子扫了扫缝隙间的木屑,不经意抬眸:“吴王叔余孽可有踪迹?”
王继:“暂无,但据探子回报,有人在城外的五十里地一小镇曾发现一位形似西林郡主的女子。”
“吴王叔之女?”苏晋一顿,声音无温,“盯紧些。”
“是。”王继道,“不过,锦衣卫的眼线也到过小镇,影卫们害怕暴露行迹,只能退至暗处,让明面上的暗探继续跟进。”
苏晋‘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四下寂静,只余篆刀削过梨花木的轻微细响。
王继看了一眼被遗弃在小几上的机要密报,这些动辄可让人下狱抄家引起朝廷动荡的重要文卷资料,却抵不过书桌上的几堆木料。
王继在心中感叹,自己真是个苦命的,既要听主子差遣,又要当杂役收拾屋子。
一边将机密卷宗放入密阁,一边将多余不用的木材抱到隔壁木工房。
明明旁边就是木工房,刀斧工具一应俱全,可主子就爱在书房倒腾这些,每次都将他累得够呛。做体力活杂扫屋子的同时,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主子突然的问询。
正这般想着,就听得主子又问:“柳子期最近是什么动向?”
王继懵了一瞬,柳子期是谁?
苏晋皱眉:“曾做过宋国舅的门生。”
经提醒,王继立马想起来了,柳子期便是褚州盐铁赋税案相关的柳姓富商,只是此人将自己摘取的干净,并未受到影响。
“柳子期前段时日离开褚州,南下经商去了,据说是开拓茶叶丝绸新市。”
苏晋眼也未抬:“何地?”
“凉州。”
苏晋闻言冷冷地勾了一下唇角:“凉州?”
话音刚落,苏晋鼻翼轻动,闻见一股熟悉的中药味儿,由远及近,越来越浓郁。
他拧眉,正要命王继将药端来处理掉,就听到一道清越软糯的女声。
“夫君,在忙吗?明檀可以进来不?”
王继赶忙跑过去,开门。
房门甫一打开,就见赵明檀眉眼弯弯地站在门口,细如葱根的手指捧着一碗让苏晋不甚欢喜的药碗。
苏晋微拧的眉头,刹那间舒展,扬手让王继退下。
王继瞄了一眼赵明檀手中的汤药,如得特赦般,给赵明檀行了个礼,便飞快地退了出去,又掩上门。
这顿总算挨过去了,总算不必喝那劳什子苦的胆汁儿都要吐出来的汤药了。
看这架势,主子应是没同少夫人坦白,接下来可有的受了。
一想到主子也要尝试那苦哈哈的药,王继竟觉得苍天饶过谁,真想仰天哈哈大笑几声。
书房内,赵明檀望了一眼苏晋手上的木雕,随即笑眯眯地绕到桌案后,小蛮腰抵在桌沿,捧着汤药递至苏晋跟前:
“夫君,母亲让我过去领了这份差事,让明檀以后肩负起督促夫君喝药的职责,明檀找不到理由反驳,便应承了下来。明檀很是不理解,小儿喝药方才要劝要哄,夫君是昂扬男儿,喝药这等小事岂能难倒夫君?我思来想去,母亲应是想给我们创造更多相处互动的机会,增进夫妻之间的感情。”
赵明檀眨眨眼:“夫君,你说是吧?”
苏晋接过药碗,低眉看着黑糊糊的汤药,眉心微凝,随手将药碗搁在桌上:“这药有些……”烫。
“夫君是觉得苦吗?明檀准备了蜜饯!”赵明檀眯眼瞧着他,如变戏法似的,掏出几颗蜜饯枣子,细嫩指尖捏着蜜枣伸至苏晋嘴边,白的指尖,红的蜜枣,甚为晃眼。
“……”
苏晋默了一瞬,重新端起药碗,一脸抗拒地喝了下去。
刚放下碗,一颗蜜饯便塞进了他嘴里,将那股子苦涩难闻的味儿隐约压下去了一点。
苏晋慢慢咀嚼着,感受着舌尖蔓延的甜腻味,又看了看明檀灿烂的小脸,只觉甜味越发浓郁了些,那药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喝。
赵明檀望着他,目光盈盈如秋水,抬手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枣,软声笑道:“不难喝吧?我以前每次喝药的时候,就是一口汤药一口蜜饯,再苦的药有了甜蜜饯儿,都不会觉得苦了。”
柔嫩的指尖不经意抚过苏晋的薄唇,引起一阵悸动。
苏晋凤眸漆黑。
而赵明檀笑得无辜,仿佛没意识到她的手碰了他的唇。
赵明檀歪头问道:“夫君,可知明檀当过几年的药罐子?”
五年?
苏晋默默地在心中说了一句,但他面上却道:“不知。”
赵明檀俏皮地比了五跟手指:“五年!”
她又问:“那夫君喝了几年药呢?”
苏晋想了想,说:“两年。”
便是从两年前的选妻宴算起,赵明檀眯了眯眼,感叹道:“喝药时间比我短上好几年呢,少吃了好多苦药,比我强多了。”
苏晋:“……”
赵明檀看了看苏晋,又给他塞蜜饯枣子。
苏晋本不喜这些零嘴儿,可看着明檀殷勤投喂的模样,觉得盛情难却,偶尔吃几颗也无妨。
对这些甜得腻牙的蜜饯枣子来者不拒,苏晋微微攥紧拳头,尽量别碰到她的手指,可总有那么几颗枣子送到他嘴里时,都会‘不小心’地碰到。
结果就是,苏晋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大半蜜枣进了苏晋嘴里,还剩下最后一颗,赵明檀刚把枣子放到他唇边,待苏晋张嘴时,蜜枣顺势拐了个弯儿,落入那片莹润饱满的红唇。
“夫君吃了个够,可不能吃独食,这最后一颗是我的了。”
苏晋眼眸愈发暗沉,重新拿起木雕和篆刻小刀,试图将那抹嫣红口脂朱唇抛诸脑后,然执刀的手微抖,准头不似方才那么利索,一刀下去就削了大半。
明檀的‘腿儿’给削掉了。
这块木雕算是废了。
见苏晋盯着木雕出神,赵明檀凑上前,轻问:“夫君,这是准备雕刻什么?”
这块木雕才经苏晋雕琢,处于初加工状态,还看不出什么名堂。
“过几日完工,便可知晓。”苏晋只觉耳畔香气萦绕,他微一扭头,因明檀离他有些近,他的唇几乎堪堪刷过明檀的脸颊。
赵明檀没想他会突然转头,感受到那抹微凉的触觉,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赶忙直起身,扯扯裙摆,说:“夫君上回送给明檀的木雕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明檀甚是喜欢,不知夫君这门手艺师承何人?”
她记得,苏晋前世好像没怎么倒腾过这些木匠玩意儿,但她知道书房隔壁就是一间木工房,只是被封存了,苏晋几乎没有踏足过。
苏晋放下小刀,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算正式拜过师,跟着一个老木匠囫囵学过一段时间,后面便是自己瞎鼓捣。”
“学了多久,就能这般厉害?”
苏晋:“两三月。”
赵明檀单手支着下巴,颇为崇拜地望着苏晋:“夫君好聪明。”
苏晋忽的笑了。
刹那间,犹如冰雪消融。
惊风绝逸,夺人心魄。
赵明檀看傻了:“夫君,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啊。”
苏晋抬手落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好。”
为她,他愿意多笑,愿意重展笑容。
因为,她是他黑暗中,唯一的救赎,不止暖了他的心,也给了他重生。
时光回溯,那是启东元年的冬天。
大雪纷飞,冰封万里。
那是玄德帝登基的第一年,苏家已被先帝流放苦寒之地近八年,自他九岁便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每日同阿姐做苦力挣得一碗馊饭不说,还要经皂隶的毒打鞭笞,这不是他该过的生活。他开始想办法逃离服役之地,以前苏家骨子里流淌的血骨清高不容他低下头颅,而后来他却学着与人虚与委蛇,低三下四,总算在新帝登基这一年找到机会带着母亲和阿姐‘假死’逃出升天。
那一年,他已是十七岁的少年郎,及至弱冠之龄。
仍残存着少年人的理想和稚气,竟想靠别人趁着新帝登基之际为苏家翻案。
他安顿好母亲和阿姐后,便偷偷上路潜回了盛京,试图找从前跟父亲交好的世伯帮忙,能在恰当的时机在新帝面前谏言重审父亲的冤案。那世伯已是朝廷三品大官,若能帮忙,苏家的事或许有希望。
可终究是他太天真,低估了人心变化,人家嘴上应承下此事,入夜却派人捉拿他。他带伤逃出盛京,到处都是捉拿朝廷逃犯的通缉榜,一路躲避追兵,浑浑噩噩之下,也不知走了哪些地方,最后到了巫溪城,饥肠辘辘,倒在了赵家后门。
他记得那是一个雪天,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被一个裹得像粽子的小女孩发现了。
圆滚滚,却很瘦小。
小女孩脸色泛着病态白,可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像是天上自引明路的星辰。
正是幼时的小明檀。
明檀想到街上看雪景,可他家人怕冻着她不允许,是她身旁的奶嬷嬷不忍小女孩的愿意落空,偷偷地带她出府看一眼。
雪景没看成,却看见了形同乞儿的他。
明檀担心被父母发现她偷溜出府的事,连累到自己的奶嬷嬷,便让奶嬷嬷将他带回去藏在柴房里。奶嬷嬷见他又冷又饿又有伤,便让他以她远房亲戚的名义充作小厮暂住赵府。
他也需要一个栖息之地,便留了下来。
隔壁住着一个老木匠,经常会送明檀一些雕刻的小玩意儿,都是些猫猫狗狗之物,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小女孩玩着会叫的木雕青蛙,眼眸亮晶晶,突发奇想,奶声奶气地说:“阿日哥哥,小哥哥,你要不也跟着老爷爷学一门手艺,哥哥说手艺人也能赚到很多银子,等你以后赚了钱,就能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也不会饿肚子了。”
“哥哥说,府上的下人要看主人眼色过活,腰杆都挺不直,那些身怀绝技有门手艺的人虽然辛苦,可却不需要奴颜婢膝。”
“哥哥还说……”
那个时候的小明檀是赵元稹的跟屁虫,只是赵元稹到了入学堂的年龄,鲜少在府上。
当时的他落魄颓丧,对前途渺茫,完全看不到人生的希望,又被跟前的小姑娘念叨着不胜其烦,便说:“行,我去跟着老木匠学手艺。”
小女孩欢呼雀跃,说:“小哥哥,你也要像老爷爷一样厉害哦。”
小女孩觉得会做各种小动物木雕的老爷爷,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她没法成为这么厉害的人,就一个劲儿地怂恿他成为这样的人。
他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事时,跟着老木匠学习木工活。
这样的日子暂时让他遗忘了那些压得让他喘不上气的东西,诸如如何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如何替苏家翻案,如何庇护母亲和阿姐,太多太多的责任压得他无法喘息,那是难得轻松自在的日子。
平静的日子过了三两月,巫溪城也出现追捕他的官兵,他便不告而别了。
没想到这一别,他便彻底遗忘在了她的记忆中。
而她在他脑海里,却越发清晰,无数个难熬的日夜,竟成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他会想,小女孩的病痊愈了吗?长大了该是何等模样?以后会嫁人吗?又会嫁给怎样的夫君?会对她好吗?
想着想着,竟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嫁谁不是嫁,不如嫁给他。
念头一起,便锐不可当。Ding ding
他已至弱冠之龄,而她还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他竟可耻的对一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彷徨过,迷惘过,待后来在盛京见到她时,执念越发深重,就是非她不可。
她还小,便慢慢等着就是。
左不过他也还没站稳脚跟,不着急成亲。
赵明檀瞄着桌案上的各种木料,挑挑拣拣,选了块上等的紫檀木:“夫君,你除了会雕刻小人,还会雕刻什么?”
苏晋没应声,陷在过往的回忆中不可自拔。
赵明檀蹙眉,见苏晋眼神缥缈,扬起白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她伸手,去捏他的脸,刚触摸上去,就被他捉住了小手。
苏晋偏首看她,眼神亘古悠长:“明檀。”
赵明檀咕哝道:“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想你。”自然而然,真心吐露。
话出口后,苏晋方才惊觉自己竟也能说出这般腻歪的言语。
“我是你娘子,你想我应该的。”赵明檀怔了一会儿,不害臊地说道。
说完,视线飘过空置的药碗,迅速地转移话题:“对了,夫君,你昨晚说有事要对我坦白,是何事呀?”
若非突然来了月事,苏晋会对她坦白什么事呢?
她比较期待。
苏晋捏着她的手心,动了动唇:“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大夫说少则半……两三月,多则半载,我的身体便可有起色。”
赵明檀声音低了下去:“这种事儿,急不来的,慢慢调理即可。”
她以为他要说没病呢。
苏晋默默地看着粉面桃腮的小妻子,心想着,他是不是将时间说长了。幸好及时止损,没有说成少则半载,否则如何熬。
但事实证明,还是长了点,应该直接说身体早已痊愈。
待晚上同床共枕时,他就感受到了那份灼人的煎熬。
明檀初时睡觉规规矩矩的,到了后半夜,俨然将苏晋当成了抱枕,软软的小手搂着男人精瘦的腰。
感受着身边的软玉温香,却无法触碰,苏晋真真觉得犹如炼狱。
还是自己造就的炼狱。
小姑娘身子不方便,他还有理由说服自己自控,接下来的两三月呢。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愚笨过。
39.第39章 缱绻与温馨
新婚第二日, 也甚为清闲。
苏家同许多亲戚断了往来,赵明檀不必面对被三姑六婆关怀打量的热情场面。而苏晋也不必上朝,除非有重要公务需他处理,但朝臣知道首辅正值新婚, 朝堂混的都是人精, 没那么没眼力见。
苏晋带着赵明檀在府中随意转悠, 权当熟悉环境。虽然, 赵明檀觉得不陌生,但跟着苏晋一起, 那种感觉又完全不同。
两世,她都在他身边。
可上一世,他只知她死, 却不知她伴过他二十载。
这一世,她是活生生、鲜活地站在他身侧,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魂识。
走到紫薇园,苏晋脚步一顿。
这个时节的紫薇花已全部凋谢,只余枯黄的枝叶,但因着满府的喜色,并未流露出过多的萧瑟之意。
苏晋侧首, 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明年,能陪你赏紫薇花开之景。”
赵明檀扬起明媚的笑脸,软声道:“好呀, 不过夫君要给我编一个花环。”
苏晋墨眸漆黑, 薄唇轻动:“花环?”
“漂亮的花朵编织成花环, 戴在头上,一定非常好看。”赵明檀弯眉,诸如‘特别衬她颜值’这种自恋的话倒底没有说出口, 脸皮委实没有厚到那般程度。
她又掰起指头细数道,“我看到后花园还有许多花植呢,桃花,梅花……月季、芍药,待这些花盛开后编织出来肯定也不错。尤其,是在夫君这双妙手之下,文能执笔针砭时事,武能提枪上马杀敌,闲时又可化身能工巧匠,夫君当真是无所不能。”
说完,不忘奉承拍马。
小姑娘的语调软软糯糯,尾音略扬,带着一丝丝娇意。
悦耳动听,让人身心愉悦,极为受用。
苏晋勾唇:“在你心中,我当真这般好?”
赵明檀郑重道:“绝非虚言。”
说来也奇怪,面对太子,她就说不出任何哄人的话,或许像其它女子那般放下姿态哄一哄,满足太子的自尊和大男子主义,她可能不会那么快失宠,可她就是办不到。
但面对苏晋,却是信手拈来。
她想哄得他开开心心的,最好能笑口常开。
苏晋深深地看了明檀一眼,黑眸幽深。
原来,并非想起来。
那年冬天,小女孩惦记着后院的紫薇树何时开花,念叨了一个冬天,还说等紫薇花开了让他给她编最美丽的花环,但终究没等到花开,他便离开了巫溪城。
小女孩年岁太小,又经常生病,对往事的记忆远不如他深刻。
就算明檀忘了小时的这段缘分,他们依旧走到了一起。
他已知足。
逛完园子,赵明檀忽然提议道:“夫君,过两天你便要上朝忙公务了,不如趁着这两日清闲,让明檀帮你一起完成未雕完的木雕吧。”
苏晋掀唇:“你帮我?”
“对啊,我虽不会雕刻,但可以帮你上五色嘛。”
“好。”苏晋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手往书房而去。
赵明檀蓦地拽住苏晋的衣袖,亮晶晶地望着他:“夫君,你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苏晋眉梢轻动:“……没有。”
“你忘了喝药。”赵明檀鼓起腮帮子,嘟哝道,“都快转回到紫昙小筑了,不如先把药喝了吧?”
苏晋:“……”
这药,他真是不想喝。
但最终在明檀祈盼的小眼神下,败下阵来,将满满一大碗药喝了。
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是。
赵明檀撑着下巴,见他眼都不带眨似地喝光了药,顿时有些迷惑了。
夫君如此配合喝药,不像婆母说得那般艰难啊。
看这情况,他是很努力很努力的调理身体。
他应该是真的得病了吧,只是病是能治好的。
奇怪!她怎会冒出‘他没病’、‘他装的’这类想法呢,是因为苏晋昨晚的异样吗,还是因为他洗了半宿的冷水澡?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她知道他的异常很大程度源自于那壶酒,开始不知那壶酒的缘由,后面见他那样便也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可如果他是正常的,为何不就此机会碰她呢?
啊……想哪儿去了,她来了月事,他如何能碰她?
算了,多想无益。如果他身体有病恙,调理医治便可。从她奔赴嫁给他起,她便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子嗣,一切顺其自然。
如果他身体无恙,这些汤药不过就是补药,多补补也没坏处。
不过就是多补两三月而已,到时一切见分晓。
当看到苏晋手执篆刀雕琢原木的专注模样,赵明檀浮躁烦绪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摒弃一切杂念,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晋看。
这些有的没的,瞎想也没用,安安静静地欣赏夫君的盛世美颜不好吗?
赵明檀坐在苏晋旁边,单手支额,半眯着好看的明眸,看得如痴如醉。
满脑子都是‘我的夫君怎么这么好看’、‘我的夫君怎么这么欢喜我’的念头。专心做事的男子最有魅力,哪怕这张俊美绝伦的脸是一贯的清冷疏离,依旧让人为之暗叹惊艳。
眼前依稀浮现出一张颓丧不修边幅的脸,那个时期的苏晋,同死人脸谢凛站在一起,那股子惊骇的死气阴沉气息竟远远盖住了杀人如麻的谢指挥使,人人惧之。
赵明檀浑身一个激灵,剧烈摇了摇头。
不会了,不会了,苏晋不会再出现前世那般颓废阴鹫的面孔。
这一世,苏晋会始终都是‘光风霁月’、‘清冷孤傲’的模样,不会如坠地狱。
苏晋动作一顿,转头:“想什么,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他和明檀的相处很随心,未经磨合便能如此亲近自然,仿若熟稔已久的老夫老妻,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原以为明檀从姑娘到为人妻会有一个适应过程,没想到小姑娘对身份的转变,压根就不需要适应。
要说不适应,反而是他。
内心还停留在一个如梦似幻的阶段,有点不敢相信思慕的小姑娘当真成了他的妻,成了他的枕边人。
当然,他的这点不适是不会叫小姑娘发觉的。免得让小姑娘笑话!
赵明檀眼珠微转,目光落在苏晋修长如玉的手指上,看着指腹的粗粝,一顿,又转向那方半成品木雕:
“想夫君倒底会雕刻什么?”
苏晋眼含宠溺:“很快。”
想了想,又冲着明檀勾唇一笑。
这一笑,魂儿都快没了。
赵明檀捂着心口,只觉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砰……砰……砰。
渐渐的,半成品开始显露雏形,赫然是她身着凤冠霞帔的模样。
苏晋细细打磨了一遍边角菱角,将其磨得圆润,又仔细清理雕塑上的木屑杂尘,方才低声道:“该上色了。”
“我来着色,嫁衣得上红漆,凤冠是金漆,头发应是黑漆……”
赵明檀立马来了精神,将自己从苏晋的美貌中抽离,兴冲冲地拿出调漆盘和小刷子,正要尝试调漆的颜色,却被苏晋制止:“你会调?”
“额……应该会吧。”赵明檀一滞,“我会给画作上色,一个在纸上,一个在木头上,想来应是大同小异。”
“这完全是两码事。纸张光滑平整,只要颜色调配适宜,渲染着色的方式相对简便,好上手。”苏晋所谓的简单是对于他这种丹青高手来说,可谓小菜一碟。
“而木雕坑洼不平又有诸多细小缝隙纹路,你看就像发鬓之间的微小刻缝,手稍微笨拙一些,就会着色不均,或将木质上的纹路掩盖,无法清晰呈现原貌,令成品大打折扣。而且,调漆的方式也比画作调色较繁琐,如何能一样?”
苏晋声音平缓清透,不疾不徐地说道:“稍不注意,就可能前功尽弃。”
他不喜欢有瑕疵的作品,力求精益求精。
赵明檀听得一愣一愣的,老老实实地将调漆盘推给他:“诺,还是你来。”
苏晋毫不客气地抬手接过,加入水和漆,开始制漆。
良久之后,朱色红漆便制好了。
用红漆,方能体现红鸾天喜。
苏晋侧首看向明檀,解释道:“木质雕塑一般只能着一种色漆,通过厚薄深浅展现层次感,不能衣服用红漆,头发用黑漆,肤色又用一种漆,这不是作画,色彩过杂,会显得不伦不类,反失了美感。”
赵明檀哪里知道这些门道,抬手揉了揉鼻子:“承蒙夫君指教,明檀受益良多。”
苏晋自谦道:“术业有专攻!”
苏晋抬起手,想要揉揉明檀的脑袋,手刚伸出,便发现满手木灰,又缩了回来。
赵明檀见状,掏出帕子帮他擦拭,将每根手指擦拭过后,盈盈笑道:“夫君,这下便可以了。”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偏过脑袋,示意他揉。
苏晋:“……”
看着手边毛茸茸的小脑瓜,终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小姑娘乌黑秀丽的长发,她的秀发柔软如丝绸,让人爱不释手。
“好了,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君子也。”赵明檀缩回脑袋,笑眯眯地伸出小爪子,抓过苏晋的一缕墨发,饶有兴趣地把玩起来,转悠着细嫩指尖,绕啊缠啊。
苏晋:“……”
在明檀将他头发当做练手编成小辫子前,苏晋将刷笔塞进明檀手里:“一起着色。”
赵明檀一愣,握住上色的刷笔:“好啊。”
苏晋抿了抿薄唇,起身绕到她身后,微微倾身,一手包裹住她执笔刷的手,一手握着那枚原木色质的木雕。
他握着她的手,将刷笔伸至漆盘,蘸了一些红漆,轻轻地往雕身晕染。
两人距离极近,苏晋刻意保持距离,尽量不直接接触她的身子,可随着手臂移动的动作,衣料摩挲间,肢体上难免有种若即若离的触碰。
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似乎更能掀起热/浪旖旎。
赵明檀咬了咬贝齿,开始心猿意马。
刷笔不轻不重地刷过木雕,苏晋轻吐:“对,就是像这样,不要太用力,也不要太多重复,否则色泽容易晕染不匀。”
男子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少女白嫩的耳珠,激起一阵酥麻。
赵明檀两颊生晕,耳根泛红,浑身紧绷,就连被苏晋握住的手也将刷笔捏得紧紧的,直捏得指骨僵硬。
她压根就没听清苏晋说的什么。
只觉得气氛过于暧/昧,脑海里不时冲上一些瑰丽的幻像,甚至于苏晋淋浴的画面也逐渐浮上心头,虽只是映在屏风上的模糊身影,但足以让她联想更多不可描述的景象。
自己莫不是疯了。
当然,苏晋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略一低眉,就瞧见如玉耳珠红的鲜艳欲滴,惹人采撷。
苏晋喉结微动,强稳心神,移开视线。
他不自觉舔/舐了一下唇,说:“明檀,手指放轻松,你握太紧了。”
“僵、僵了。”面对美色带来的折磨,她放松不了啊。
远观与近触带来的感官完全不一样。
苏晋闻言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还能把笔放下吗?”
“我试试。”
赵明檀揉了揉右手腕,小心翼翼地将刷笔放在桌上,她仰头看向紧抿唇角的苏晋,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一边揉捏着僵硬的手指,一边说:
“这给木雕上色一事,果然不是想象的那般简单,我这种门外汉还是瞧着便是,内行事交给夫君,我坐享其成便可。”
苏晋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凝视着眼前晃动的细嫩手指,嗓音低喑:“明檀,这并非送你之物,你想多了。”
想多了的赵明檀指着木雕,诧异道:“你雕琢的是我的模子,不送我,你当送谁?”
“留着,收藏。”
赵明檀一噎,随即笑道:“好吧,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便是你的,夫妻一体,不必分得太过清晰,夫君自个儿留着收藏,也可当做送给了我,是我收藏了的。”
苏晋:“……”
待上完色,天光已经暗了下来,苏晋仔细将木雕放在架子上,等红漆干了便可打蜡护色磨光,延长木雕的保质期。
看着趋近于成品的木雕,赵明檀目露惊艳之色。
“太好看了吧,比你上回的木雕还要好。”
赵明檀盯着木雕,苏晋盯着她:“都好看。”
上回的雕像是她站在茶楼窗口的模样,算是他们真正意义的重逢。当时,她身着浅色纱裙,眼眸低垂,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而这回雕的则是她一身嫁衣,半揭红盖头的模样,扮相装扮本就更加精致,再加之这回用的是红漆,颜色比上回刷的黄漆明烈,自然显得成品更加光耀夺目,为之增色不少。
然,在他眼中,只要是她,无论何时,都是一样的美。
*
出嫁女素有三日归宁之俗,这也是苏晋清闲的最后一天,今天一过便要上朝忙碌,待苏晋收拾妥当又出门清了一遍礼单,准备同明檀出发回忠恩伯府时,哪知明檀还坐在妆奁前,就两根小小的发簪纠结。
明檀一大早就被香柳和采蜜按在镜前,梳妆打扮,不知试戴了多少支步摇发簪,总觉不满意。
出嫁女归宁探访双亲,总要让父母觉得自己在夫君这边过得好,如何才算好,容光焕发,眉眼含春,光彩照人,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都传递着一个信息——她受夫君看重,夫君疼她如珠如宝。
昨晚上便可着劲儿倒腾自己,护发护脸护手,将全套繁琐的护肤流程都来了一遍,力争让自己呈现出最佳的精神状态。
选衣裳耳坠便已耗费了许久,这会子又被发簪给难住了。
赵明檀为难地比对着两根发簪,从铜镜里瞄见苏晋的身影,顿时笑道:“夫君,你来了,正好帮我挑挑,戴那支好?”
两支发簪,一个最贵重,一个最好看。
赵明檀在‘最贵’和‘最好看’中摇摆不定,迟迟定不下来。
苏晋走至她身旁,拿起那支最好看的金玉蝴蝶发簪。
赵明檀抿起唇角,眸眼微不可见的一动,苏晋动作一顿,将簪子放下,又拿起另一支华贵无比的碧玉玲珑点翠簪。
“这支,更衬你。”
“还是夫君的眼光好。”赵明檀偏向于更贵的这支发簪,可她又放不下最好看的那支,才会犹豫不已。
苏晋笃定的语气将她心底的疑虑彻底打散。
赵明檀这次回门,挑选的珠钗饰物皆是苏晋在展玉堂提前置办的,装了满满几大匣子,当她看到抽屉里琳琅满目的钗环臂钏,心里抑制不住的欢喜。
这才打算佩戴苏晋赠送的配饰点缀自己,想着回去可理直气壮地告诉母亲。
看吧,这些都是夫君送她的,可贵重了。
话里之意便是,夫君可宝贝她了。
看着镜中芝兰玉树的苏晋,赵明檀一脸期待地道:“夫君帮我戴上吧。”
苏晋捏着发簪,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帮她戴上,可看着明檀梳理得溜光整齐的发鬓,又不知该如何着手,怕弄乱了她的头发。
这不就听到了明檀的诉求,避无可避,硬着头皮而上。
“好。”苏晋扬声应下,拿起发簪在明檀头上比了一下,对着后脑勺直接横斜了过去。
一插到底。
赵明檀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下子愣住了。
他、他……发簪是这般佩戴的吗?若不是鬓间的那丁点翠色,她都找不到簪子藏在了何处。
簪子是要给人看的啊。
见她神情不对劲儿,苏晋出声道:“可是勾到了头发?我帮你取出来,重戴。”他也没想到女子的头发如此顺滑,没怎么使劲,簪子几乎就全部没入头发里。
说完,便要伸手拔簪。
赵明檀瞧见苏晋大开大合的动作,一下子回神,赶紧捂住脑袋:“不了不了,让香柳调一下角度即可。”
这一拔,肯定将她发髻扯乱了。他可是同她一样连凤冠都不会卸的人。
香柳赶忙上前:“大人,让奴婢来吧。少夫人额头有缕碎发似乎没梳好,奴婢顺便重理一番。”
苏晋缩手,负于背后,强装淡定地坐到桌旁喝茶,以此掩饰尴尬。
赵明檀看了一眼苏晋,又看了眼镜中没入发间的发簪,默叹,夫君也不是那般无所不能嘛。
一根小小的发簪就难倒了他。
瞧他那笨手的模样,赵明檀犯难了,以后如何给她画眉,如何给她涂抹口脂,不会将张飞的黑粗眉搬到她脸上,不会将她涂成血盆大口吧?
一想到那种惨不忍睹的画面,赵明檀不禁抖了抖。
话本中丈夫为妻画眉涂脂的缱绻美好,她怕是无福消受了。
还没等她消化那点子怅惘失落,转念想到苏晋之所以生疏,是因为从未与哪个女子交往过密,自然就没机会懂得这些。
如此一想,又觉欢快了。
苏晋倒不知她这番思虑,一边喝茶,一边想着以后得找机会多练习,再不能出现今日这般窘状。
……
半个时辰后,小两口带着丰厚的归宁礼回了忠恩伯府。
赵子安早已从吏部回来,同秦氏等候多时。女儿不过出嫁三天,两夫妻感觉就像过了三年之久,好在欣慰的是,同在盛京城,见面的相聚的机会还算多的。
就是不知女儿在苏家过得如何?苏晋可有欺负女儿?
当看到明檀满面红光地从马车下来时,两夫妻的忧虑消散了一半。真要过得不好,脸色定没有这般红润清透,也没有这般珠光宝气。
赵子安不太懂女子那些繁琐的饰物,然秦氏眼尖,一下就看出明檀佩戴的钗环耳坠以及皓腕上的手镯,绝不是女儿闺中所戴之物,也不是自己给女儿的添妆,肯定是苏家准备。
尤其是头上那根发簪,一看成色极好,怕是极为贵重。
若说财大气粗的聘礼是做给别人看的,但将人娶回去了,还能这般舍得下血本必是看重的。
再瞧女儿下马车时,苏晋小心扶着相护的样子,秦氏觉得那份看重又多了几分。
明檀回门,忠恩伯府将亲朋好友全邀请来了,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归宁宴。
原本赵子安不想大肆操办,毕竟女婿是内阁首辅,不想太过张扬。可秦氏不以为然,女儿的婚事盛大,归宁宴自然也得好生操持,绝不能寒碜简单,难道就因为女儿嫁的是首辅,女儿就该受委屈吗?
其它涉及朝堂公务的事,因同首辅成了连襟,自得慎重。可小小一场归宁宴也得顾东顾西的,秦氏说什么都不干,女儿该有的体面,娘家能撑起的绝不会少。
蒋瑶光和秦珊珊自然也来了。
赵明檀可没忘记新婚夜出的丑,这两日刻意遗忘掉那段尴尬,在看见蒋瑶光后,窒息感又瞬间涌了上来。
不行,她也要蒋瑶光窒息。
赵明檀冷冷地瞪了一眼蒋瑶光,直接忽视过去,只同秦珊珊说了话。
蒋瑶光坐了冷板凳,巴巴上前:“明檀……”
40.第40章 回门
赵明檀视蒋瑶光为空气, 目不斜视,跟着秦氏去花厅应对各府亲眷长辈的友好慰问。
至于苏晋,自然去了男人该在的场合,这边是女眷茶话的地方。
秦珊珊乜了一眼蒋瑶光, 揶揄道:“别不是背着我闹绝交了?”
蒋瑶光眸光飘忽:“少胡说!本县主跟明檀的关系好着呢!”
“是么?”
秦珊珊眼含轻蔑, 明显不信。
蒋瑶光一咬牙, 将秦珊珊拽到后院无人处, 对着耳语了一番。
秦珊珊抬了抬眸子,不无讥讽道:“这不很正常么?家中母亲少不得也会给女儿准备避火册子, 难为你比我姑母还操心?”
蒋瑶光踢着地上石子,又压低了几许声音:“不是普通的,就男的对女的那种那种……这种这种……哎呀, 我看了几眼,都快要羞死了。”
“明檀定是因为这个恼我,那玩意儿真的有点……过分……明檀是多么纯洁的姑娘,肯定一时没法子接受。”
秦珊珊被蒋瑶光描述的‘那种这种’弄得也有些脸红,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对床/帏之事始终存着朦胧羞涩之感,哪儿能肆意探讨。
秦珊珊恼斥:“快别胡沁了, 给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蒋瑶光知道秦珊珊理解的是寻常避火秘/戏图,而非她给明檀的劲爆图册, 就这种小场面的, 都能让秦珊珊羞于齿口, 斥怒于她,那种场面火大的岂不是恼死她了。
完了。
明檀不会真要跟她绝交吧?
蒋瑶光幽幽地看了一眼秦珊珊,有气无力道:“你还是没有领略其要领, 我给明檀的不是你想的那种,而是……就太监对女子……额,还有借助工具取/悦……可懂了?”
“什么?”
秦珊珊震愕不已。
她虽没见过,但理解力不成问题,顿时便反应过来绝非寻常避火册,而是那种惊世骇俗的。
俗称变态、或特殊癖/好。
蒋瑶光火大道:“反应这么大干嘛,苏晋就不是个正常的,普通的法子,他能用吗?”
“你你你!没脸没皮的,真不害臊!”秦珊珊捏着帕子,抖着手指向蒋瑶光,实在没想到蒋瑶光竟如此胆大,“这都是什么腌臜玩意儿,你也拿去糟践明檀,恁你脑子被猪吃了……我看你就是没长脑子,也不想想若是被苏晋瞧见了,该如何想明檀?明檀不得无地自容,羞于见人?”
蒋瑶光只想到赵明檀这边,着实没想到苏晋会如何。
她揉揉鼻子,呐呐道:“明檀没有羞于见人,说明那玩意儿肯定没被苏晋瞧见,要不我要回来?”
“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也就你做的出来。”秦珊珊哼哼道。
蒋瑶光瞪眼,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不拿回来继续让明檀留着?”
“我管你怎么办,那东西又不是我送的,你问我做甚?”
“秦大姑娘,我不是问你,而是在求你,行了吧?”蒋瑶光翻了个白眼,气呼呼道。
秦珊珊斜一眼蒋瑶光,慢悠悠地说:“明檀若是喜欢,自是留着便是,不喜欢,你让她烧了便是。你可真好意思将这玩意儿要回来,也不怕被你娘知晓了,怕是要用鸡毛掸子帮你顺顺毛儿。”
蒋瑶光切了声:“还以为你能给出什么好点子,说了等于没说。”
秦珊珊道:“你刚才遭了明檀的冷遇,说明她不喜欢此物。不用你提,她自己也会想法子偷偷毁了。明檀最是心软,你跟她说几句软话,可不就揭过去了。”
当然,这都是基于避火册只有明檀看到的前提下。
“没问题!软话,我在行……谁!”
蒋瑶光以掌作刀斩了根路旁的枯树枝,很是相信自己和明檀的友谊小船,胸有成竹道。
转瞬,似听到了什么动静,双眸一瞪,猛然拔高了声音。
下一刻,不待秦珊珊反应,蒋瑶光眨眼就跑没影了。
秦珊珊:“……”
往身后树丛瞧了瞧,没看见什么人,刚松一口气,就听见一声极细小状若踩断树枝的声响,秦珊珊浑身一僵,再次紧张起来,她也想溜之大吉,可却不能像蒋瑶光那般不顾名声当逃兵。
万一真有人,将她们的谈话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小手用力绞着帕子,秦珊珊大声叱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快出来!”
“喵……”
树丛中传出一声猫叫。
原来是只猫。
虚惊一场!
秦珊珊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紧绷的心弦有所松懈,往前走了两步,绣鞋踩上一截木枝,是蒋瑶光遗留的那根。她想了想,用帕子将木枝捡了起来,又折返回去,戳找树丛中的小猫。
哪里有猫,分明是人。
秦珊珊拨开草丛,震惊地看着蹲在草丛里的人,气得涨红了脸:“周景风,你!”
“误会误会,我刚路过此地,想抓一小猫,结果……哎哟!”周景风头顶着黄树叶,一边解释,一边想要站起来,结果腿蹲麻了,噗通栽到了地上。
嘴里还啃了几片枯黄的叶子,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他摸索着捡起折扇,不忘摆个风流倜傥的姿态,可想而知,更滑稽了。
秦珊珊更气了,倒像只炸毛的野猫,全然没了平日装出来的温婉优雅之姿。
她咬牙切齿道:“世子爷找借口,也烦请找个像样的,都起不了身,这就是世子爷所谓的‘刚路过此地’,我可真真算是见识到了,何为睁眼说瞎话。不论世子爷听了几耳朵,烦劳闭耳闭嘴,免得祸从口出,累及姑娘的声名,也免得伤了你与苏大人的情分。”
说完,也不给周景风反驳的机会,提裙便跑开了。
周景风吐了嘴里的烂树叶,两眼死死地盯着那抹跑远的身影,气得直想骂街。
自己出恭至此,就是发现秦珊珊朝这边来了,不想与这个牙尖嘴利的秦大姑娘碰上才故意躲起来,本想等她们走了再现身,哪知道两姑娘说着那些没羞没臊的闺房话,还将小苏苏非议了个遍。
就算小苏苏不行又如何,那也轮不到两个闺阁姑娘编排论道。
他都还没找这两丫头片子理论,倒被秦珊珊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也不知将来哪个倒霉透顶的男人才会娶她?
周景风缓过了腿上的僵麻感,拍拍衣裳上的灰土,挥着扇子,气煞煞地离开。
真晦气!
秦珊珊跑到游廊处,越想气越不顺儿,这个周景风真不是什么好胚子,好端端的作甚躲到草丛里,定是藏了坏水。这厮惯常出入歌坊饮酒作乐,招蜂引蝶,一肚子花花肠子,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莫不是使着坏心眼找机会同那些赴宴的娇客搭讪。
娇客一般于前院花厅叙话,但也有落单、或来后院赏景的,周景风怕不是在这儿遵守。
秦珊珊本想着视情况而定,真被人听见了她们那通荤话,恩威并施定要堵了那人的嘴,但知道是周景风后,她反而不带怕了。
周景风总不可能大肆宣扬出去,将苏晋拉下水。
……
赵明檀同亲友长辈说话时,没看到赵明玉,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许是身子不舒服也可能是心里不舒服便没来吧。
其实,她是知道这位堂姐的别扭。
自周淮瑜求娶自己过后,赵明玉就一直不得劲儿,而她也没有一句解释。赵明玉能冷眼旁观她的婚事被人算计,她又何须过多言语呢。
不痛快就不痛快呗。
以前,什么好事都想着赵明溪和赵明玉,但她们回报的是什么。重生不易,她不想浪费情感去恨她们或报复,那份姐妹情却是彻底割舍掉了。
秦氏抽空将赵明檀拉到房里,问一些私房话,旁敲侧击明檀的新婚夜如何度过。
赵明檀脸颊生晕,压根就不能回想新婚夜发生的事,一幕幕皆是囧态百出,绝对是她人生里程碑上最想要抹去的记忆。
跟她想象的美好大相径庭。
“母亲——”
赵明檀拖长着软绵含羞的语调,娇嗔地撅起了嘴,撅得能挂油瓶似的:“不要问了,我跟夫君就单纯的盖被子,聊天,睡觉。”
秦氏默了默:“他……待你如何?”
“自是极好。”赵明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婆母待我亦是犹如亲生。”
秦氏点点头,遂命身旁的嬷嬷取出一药方交给明檀:“这是母亲托人打听来的偏方,对男子调理身体大有裨益,说不定三五年,母亲就能含饴弄外孙了。”
赵明檀红着脸,直接将药方塞回给了秦氏:“我不要。”
世道对女子苛刻,秦氏不想女儿形同守活寡,虽说思想禁锢谈床笫之事,可夫妻相处之道很大程度便源于此,此道和谐了,感情自然也就如胶似漆,若再有个孩子,夫妻关系进一步,愈发密不可分。
“试试总没事,就当调理。”
赵明檀:“……”
这也未免太厚待苏晋了吧?
秦氏不由分说地又将方子塞到明檀手里,甚至害怕明檀阳奉阴违,大有将自己身边用了几十年的嬷嬷派遣给明檀使用,当然是为了监督。
明檀吓得收了方子,赶忙回绝母亲的好意。
“夫君自己也在喝药调治,大夫说有望痊愈,母亲你就别瞎折腾了,夫君和婆母比你还上心呢。”
赵明檀又道:“你将身边的老人派到我身边,知道的,以为你是疼爱女儿,想指派个可靠的嬷嬷照顾出嫁女的起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想借嬷嬷插手苏府庶务呢。”
秦氏径直略过后半截的话,只关心前头:“当真……可治?”
赵明檀害羞低头:“自是真的,女儿何时骗过母亲?”
秦氏盯着赵明檀泛红的小脸,心道,指不定骗了多少事呢。
“不过,大夫说了是有望,暂时还不知结果如何,遵医嘱,慢慢医治即可。”赵明檀怕母亲过于乐观,又怕母亲得意之下到处宣扬,又提前上了几句眼药。
若不是板上钉钉的事,秦氏自然不会冒然传出。若到时苏晋依旧是老样子,自己可就成了权贵夫人圈的笑话。
“母亲知道轻重,还用你提点?”秦氏道,“你终是长大了,思虑比以往周全,不似往日的小女儿心性了,母亲甚感欣慰。”
“母亲教的好,我这个女儿又岂会差劲儿。”赵明檀笑眯眯道。
秦氏轻轻戳了戳赵明檀的额头:“你呀。”
又说了一会儿贴己话,蒋瑶光和秦珊珊找了过来,秦氏便去前院招待客人,留着小姐妹们自行闲话。
蒋瑶光和秦珊珊脸色都不太对,蒋瑶光灰头土脸的,俨然一副被秦珊珊怼骂过的委恹模样。
赵明檀的目光只落在蒋瑶光身上一瞬,便没再看她一眼,奉茶时,也只让香柳给秦珊珊上了一杯。
蒋瑶光可怜巴巴地看向赵明檀:“本县主口渴了。”
赵明檀:“花厅茶点管够,县主自便。”明晃晃的赶人。
蒋瑶光瞪眼:“本县主又不渴了。”
秦珊珊的脸色也不太好,赵明檀便了句:“怎么了?”
秦珊珊喝了口茶压下心头火气,恼怒地瞪了一眼蒋瑶光:“我可没甚好说的,你问她便是。”丢她擅后,如何不气。
“那便喝茶,消气吧。”赵明檀端起杯子,抿了口香茶,并无问蒋瑶光的打算,也没看她一眼。
蒋瑶光瞄了一眼赵明檀的脸色,张了张嘴,自顾自地开腔了:“我也没啥好说的。”
她可没脸说非议明檀和苏晋的床笫事,还被第三者听到了。若是被明檀知晓,怕是更不会原谅她了吧,毕竟这事儿是她挑起的。
赵明檀没吭声。
蒋瑶光眼睛一亮:“明檀,你这簪子好漂亮,以前没见你戴过,是苏大人送的吧?”
赵明檀还是没理。
蒋瑶光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苏大人可真体贴!不过,他能娶我们家明檀为妻,是他的荣幸,定是祖上烧了高香所致。”
赵明檀依旧没理。
蒋瑶光勾了个凳子,坐到赵明檀身边,使出无赖杀手锏,特别舍得下去面子,一把抱住明檀的小蛮腰,啜哭道:“明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赵明檀总算给了点反应:“错哪儿了?”
“我不该送你那种东西,我应该同秦珊珊一样,老老实实地给你准备一份宝石头面作梳妆礼。”
秦珊珊掀眼:“哟,你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急赤白眼成了这副样子。”
蒋瑶光瞄了瞄赵明檀,掩饰道:“没,没什么。就坊间的话本子,只是写的比较勾人。”
赵明檀简直没脸看两人打配合的场面,蒋瑶光送了她何物,秦珊珊如何不知情,就算不知道,蒋瑶光也会想尽办法让秦珊珊知晓的。
“明檀,那话本子不好看,要不你烧了吧。”蒋瑶光小声道,“过几天,我补你一套贵重的头面首饰作为梳妆礼。”
赵明檀哼道:“我考虑考虑。”
蒋瑶光和秦珊珊齐刷刷看向她。
赵明檀:“……”
气得一把揪了蒋瑶光腰间的软肉:“原谅你的事,我考虑考虑。”
居然以为她是想考虑是否留着‘话本子’?
赵明檀又同秦珊珊约了看戏的时间,自是没约蒋瑶光。
她的气劲儿长着呢,等哪天想起此事不那么窒息时,她才打算原谅蒋瑶光。
蒋瑶光作捧心状,幽怨道:“明檀,你真不再爱我了吗?我的心好痛,好痛……”
“…….”
回门宴后,苏晋便去上朝了。
近来朝廷没甚么大事,太子也规规矩矩地做事,没再传出什么桃色绯闻,听说东宫妻妾和睦上下齐心,后宅安定,便有人上书说太子自省自察、知错即改、重修私德,当得起储君威仪。
这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错而不知改,反而步步错,泥足深陷。
特别是谏臣最喜欢能听劝的储君、帝王。
玄德帝也甚感欣慰,便将潮库河河道修造一事交由太子负责。这是一桩有力民生的工程,若太子做的好,便可在民间树立威望和名声。
水能覆舟亦能载舟。
玄德帝深知这一点,太子想要坐稳大周万世基业,除了要让群臣信服甘心辅佐,也要得民心。
在民意威望方面,太子远不及平西王。
太子负责河道修缮一事,众臣皆看明白了,玄德帝在为太子造势。
与此同时,平西王周淮瑜提出回西北边境,玄德帝表露了一番挽留不舍皇儿戍边之苦后,便应允了。
离京那日,正是黄昏落日之景,无尽萧索。
周淮瑜策马出城,于城门外勒住缰绳,最后看了一眼盛京的方向,带着决绝之意,毫不犹豫地离去。
无数次的离开,只是为了重回这座城,以及城里的宫殿。
至于赵明檀……
待他下次回京,便也是她回归他身边的同时。
*
紫昙小筑。
香柳捧着一套精致的宝石头面,说道:“少夫人,瑶光县主谴人送了份礼,说是补给你的。”
“嗯,收起来吧。”赵明檀随意扫了眼质地成色,继续翻阅着高管事送来的账册和产业。
苏母身子不算硬朗,家里田地产业皆由苏晋一手揽了过来,而苏晋经常忙于朝堂公务,基本由高管事帮着打理,三五天向苏晋禀告一回,隔两月铺次账即可。
现下府上来了女主人,苏母又不管事,便让高管事将账册送到了赵明檀这边。
日后,苏府的中馈庶务一应由明檀处理。
赵明檀推拒一番,便接下了担子。这是当家主母的必修之客,无特殊情况推拒不得,而且她也没想撒手。
掌一府中馈,形同外臣掌权柄一样。
手握有物,方有话语权。
她不想做个只是依附于夫君的花瓶。
何况,她将庶务接手过来,苏晋便不必家里家外两头忙,也能轻松不少。
快速翻完账本,没看出什么漏洞,这些账本都是苏晋看过处理过的,没有纠织缠绕的旧账,继续往下走新账就是。
接着是田庄产业,涉及领域颇杂,有茶坊香料铺子,面食米粮类的铺子等等,家底颇丰,说是财大气粗也不为过。
就算苏晋不当官,只要没出什么不肖子孙,三辈子吃穿不愁。
难怪聘礼给的豪气!
还以为他拿了全部家当呢。
看来,是她想多了。
赵明檀视线一顿,蹙起眉头:“锦绣阁?”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盛京城有名的歌坊。
高管事怕赵明檀多想,赶忙解释道:“锦绣阁是大人跟衍王府的世子合伙开的,二人平分利钱,大人每次去都是同世子爷在雅间饮酒,并没招歌舞助兴。”
赵明檀轻声应了声:“哦。”
高管事又指着另外几样铺契:“还有这家糕饼铺子,这家食肆……也是大人名下的产业,只是经营不善,亏损了不少,都是从其它铺面挪用的银钱给底下工人结工钱。”
赵明檀不解:“为何不关了?”
高管事:“大人没说关,底下的人哪儿敢擅自做主?大人没发话,就是亏得一文不剩,也得照样开下去。”
赵明檀翻了翻,这些生意不好的铺面十之八九都跟吃食有关。
像这家名为一品轩的食肆,是前两年所开。开张大吉那会儿,她和蒋瑶光、秦珊珊相邀去过几次,便没再去。怎么说呢,味道过得去,但绝非什么上等美味,吃过就吃过了,也不会觉得回味无穷。
这家点心铺子,她倒是让香柳买过很多次。后来,有了更喜欢的口味,便没怎么买了。
她这个人喜欢美食,口味却非单一固定。总的来说,以舌尖上的美味为主,只要能好吃到让她念念不忘的地步,她肯定会经常光顾。
“不关就不关,看能不能救起来。”赵明檀道,“改日去看看,究竟是哪儿出的问题,也好对症下药。”
赵明檀觉得食肆点心铺长久经营下去,必是食物本身诱人,酒香不怕巷子深,味道比别家可口适宜,生意能不起来吗?
高管事又道:“其实,大人只要愿意对外支一声,百姓们知道是首辅手上的产业,多少都会捧脸赏光。那些朝臣请客吃酒,说不定也会定于此,生意定会有所好转。”
赵明檀不以为道:“那他们只是因为夫君的权势而来吃饭,并非因饭食味道而赏光。如果这样做了,我们也有胁迫之意,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反而对夫君不利。”
何况,财不外漏。
容易惹得人红眼。
高管事躬身:“少夫人想的周到,是小的思虑不周。”
赵明檀一笑:“你能将苏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能力必是不俗,不可妄自菲薄。以后,我也要仰仗你呢。”
“为少夫人效犬马之劳,是小的荣幸。”
……
苏晋下朝归府,刚跨入紫檀小筑,赵明檀便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又是让婢女端水净面净手,又是奉茶,而她自己则踮起脚尖,帮他解披风的系带。
小姑娘手脚不太利索,但尝试了一会,便也解开了。
苏晋晃了晃神,被人迎接服侍的感觉真不太适应。
刚呷一口茶,就见赵明檀半眯着清眸,指派了名婢女将熬好的汤药端过来。
“夫君,该喝药了,我早已备好蜜饯。”
“……”
苏晋心底的不适更深了点。
想到进府时王继禀告的消息,苏晋将视线重新投向药碗。
眸色幽邃,宛若黑洞。
“主子,属下查出药方上的药被掉包了,全是些普通药材,并无医治的功效。”
看来,有人不想要他‘好转’。
是谁呢?他已大致有数,只是未到真正撕破脸的时候。
苏晋一瞬不瞬地盯着汤药,若有所思。
赵明檀以为他是见汤药浓稠嫌苦,便道:“这是按照母亲给的药方新抓的药,熬的正是头一回,肯定会有些苦,你闭闭眼就喝了,别等汤药凉透了喝,否则只会更苦。”赵明檀用的依旧是婆母给的药方,自家母亲给的那份老早就压箱底了。
感受到小妻子浓浓的关怀,苏晋毫不犹豫地喝光了。
幸亏是普通汤药,否则时间久了,免不得上火流血。
嘴里被塞了一颗甜蜜饯儿,就见明檀眉眼弯弯道:“喝完药,来颗蜜饯,生活甜如蜜。”
苏晋:“……”
其实,他最想尝的是她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