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之下,沙土卷席扑面而来。
天色骤然昏暗,疾雷落在天边,发出爆裂声响。
待许相宜醒来,沙尘暴早已过去。她面色惨白,嘴唇干裂溢出几滴血。支撑着艰难起身,她望着无际沙漠,打量四周,
身旁竟没有一点人影。
她的队员呢?
......
都还活着吗?
......
广袤的绵延沙山,只有许相宜一人颓然走着。脚印深深刻进松软沙土之中,不知哪一步要将她吞噬得无影无踪。
喝完最后一滴水,她已经按照原路线走了两个小时。烈日长扬,燥热之意蔓延全身,她汗浸湿衣衫,视线渐渐模糊…
要一头晕过去。
一声乌鸦叫打碎她混乱的思绪。许相宜骤然抬头,见唯一的活物扑哧翅膀,直直朝前方飞去。
似乎是海市蜃楼。
不远处,苍茫天地之中一幢诡异民宿屹立不倒,暗红墙壁高挂着棕色木匾,上面秀字张扬,明晃晃写着——
第八间舍。
也不孤单,旁边还有棵大树相伴。樟树叶宽大却挡不住烈日,定睛一看,树下赫然站着名女人。
一袭红衣裙摆扬起,带起几颗细沙,她靠在树背上闭目休憩,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乌鸦停上枝头,女人缓缓睁眼,抬眼朝许相宜望来。
后者还没与其对上视线,便一阵头晕,脑袋磕进沙子里,落个闷响。
—
民宿内挂着各种怪异的画,摆放着的花瓶大小不一,放的全是洋桔梗。大厅竟还置了一长条美人榻,此刻许相宜便躺在上面,良久缓缓睁开眼睛,眼底蒙上一层雾。
她身体一僵,却冷静,起身警惕打量周围,见女人静坐在椅子上正垂眸看书。
她早就察觉到动静,细而长的手指却依旧翻过一页,才转头不紧不慢往许相宜看来。
“醒了?”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尾音上扬。
许相宜没吱声,盯着女人的妖冶的脸,往后缩了缩,意在防备。
“我救了你,不必这样怕我。”她嗓音淡淡,没什么情绪,“从哪来的?干什么的?”
手指勾过几页书页,哗哗作响。
许相宜慢吞吞开口,“地质勘察队,遇上沙尘暴,队员被冲散,生死不知。”
“刚刚还那么戒备,现在倒是全盘托出。”女人低笑,意味不明,“倒是挺容易相信陌生人。”
许相宜对于她的冷嘲热讽感到莫名其妙,但她向来沉稳,只是打量四周,这一看,渗意又随即慢慢爬上她的肩。
屋子以棕红为主基调,色调低暗令人窒息,窗户全封锁着,主人似乎并不需要透气。一路顺着墙上的画延伸向二楼,楼梯圈圈绕绕,像是将整栋楼封锁般禁锢。密密麻麻几扇门都上了锁,房间紧密排列,视野倒是开阔,只置身一楼便能看清二楼全貌。
弥漫着一股毫无生气的萎靡味道,连点缀的那几大束桔梗都挽救不了。
“想活命吗?”女人忽然起身,长裙衬得她艳丽无比,红唇一抹笑却总觉得不怀好意。
许相宜不吭声,这会儿不后退了。她直直看着眼前人,只微微抓紧了点被褥。
“住下吧,”她话锋一转,“不收你钱,就当陪我。”
她靠在红漆木桌边,双手抱怀,长腿曲起,懒懒看着许相宜。
屋外再一次电闪雷鸣,划破仅剩几朵的绵绵白云。风沙四起,泥沙犀利地到处飞扬,像能划破人眼珠。
许相宜往窗外看了几眼,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
“在这儿,我能保证你的绝对安全。”她勾了几缕发丝在手心把玩,狭长的双眸盯着病弱的女生,话语间却透着谁都不可反抗之意。
但她还是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怎么样?”
外边的天气已然恶劣到极致,人迹罕至的沙漠之中只有这一座民宿安然无恙,像被套上一层保护壳,连一点儿晃动都不曾有。
虽然这处哪哪都透着诡异,特别是眼前这名女人,长相极美却又如易燃易爆的危险品。直觉告诉许相宜绝对不能靠近她,但——
自己必须得活下去,为了她那下落不明的七个队员,也为了还未完成的项目数据,
她得活,得走出去。
“好。”她听见自己应了声,嗓音很小。
屋内的平静与外面的惊涛骇浪截然不同。女人笑意深了,连步子都轻巧起来,甚至莫名有点轻车熟路,
“饿了吗?我去做饭。”
竟有点儿奇异的亲切感。许相宜看着她走进隔间,拉上了流苏帘子,开始有水流哗哗之声。她舔了舔嘴唇,惊觉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渴。
转头看向一旁桌子上放着的水杯,还余三分之一,许是方才自己晕死的时候她灌了几口进去。
到底还是抵触的,她默默用衣服擦了擦嘴巴,对这地方的警惕没减少半分。
菜很快端上桌,香味传千里。许相宜依旧坐在床上,像只有这一个地方能给足她安全感般,丝毫没有挪位的意思。
直到女人作势要抱她,许相宜才忙躲开她的手,自顾自爬下床,老老实实坐到餐桌旁。
说实话,这民宿的设计真是迥异,无论是构造还是装修方面,都让人汗毛竖立。而摆放的家具更为混搭,有现代化的窗户,甚至空调,却偏偏摆着一张长榻,还铺了金丝薄被。楼梯更像是民国时期老洋楼的遗留物,镂空雕艺,上着厚重的红漆。
“手艺不佳,看看有没有爱吃的?”她倒是谦虚,这一大桌子明显是色香味俱全,做的还都是许相宜爱吃的家常菜。
她看着女人先吃了一口,而后才夹了一筷子进嘴巴。啃久了粗粮面包,许久不碰油水的许相宜忍住想多吃几口的冲动,尝了一点便矜持地点头,
“还可以。”
对方看破不戳破,“我去调点酱油来,”话音刚落便起身离开。回来时,许相宜冷静地放下筷子,拿纸巾擦擦嘴巴,
动作自然还有点优雅。
见女人嘴角忍着笑意,她转移话题,“你叫什么?”
对面人咬着西兰花,几口下肚,闻言逗她:“我没有名字。”
“你给我取个吧?”
许相宜不信,见她没答便不再开口。
“庄写意。”她忽然开口,尾音沉沉,“记住了,写诗的写、情意的意。”
许相宜点头,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便慢吞吞开口:“许相宜。”
“两个名字读起来还挺像的。”她吃完了,此刻指尖轻敲桌面,手托着下巴眯起眼,像餍足的狐狸。
“还好吧,不太像。”许相宜不愿与她有什么纠葛,怕惹火上身,连这么细小的点都得纠正。
狐狸挑眉,嘴角平了许多,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轻叹,“我去洗碗。”
夜渐渐深了,明月挂高枝,乌鸦哀叫几声,被庄写意训斥一声急忙飞走了。她看着又缩到长榻上的女生,
“上楼吧,有房间,很干净。”
走上旋转长梯至二楼,庄写意带着她穿过几间房,最后停留在最后一扇门前。“你就睡这吧,房间我打扫过,被子也是新换的,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
她挑出钥匙开了锁,“咔嚓”一声推门而入,随后开了灯。许相宜跟在女人身后,抬眸打量房间。
宽敞明亮,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与门外仿若是两个世界。深得她意,许相宜看着女人精致的侧脸,思考一瞬,动了动嘴巴:
“虽然我分辨不出你是否为好人,也无法理解你所做之事。但你确实救了我,也帮助我许多。我向你道谢。”
女生嗓音清冽,如山间溪水长流,却依旧流出几丝与生俱来的寒意。
庄写意比她高一个头,闻言俯下身凑近,许相宜嗅见其淡淡的花香。她背后是墙,躲无可躲,索性也就站着不动,盯着女人的动作。
她与她平视,夸张点来讲,睫毛都能对着扑。而庄写意只是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一触即收,意味深长:“总会理解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走时合上门。
门一关,与世隔绝。
一楼庄写意房间内,她靠在墙壁上身体轻轻滑落,盯着地板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长裙盖到地上,她长发落于肩膀,许久,她抬起头长叹一声。
又不记得我了啊...
一想起许相宜那敬而远之的眼神,好像不想与自己多讲一句话似的,避之不及、瞧她如瞧牛鬼蛇神。
明明早该习惯了的。多少次重蹈覆辙、从陌生到熟知、救她如水火之中却又无济于事,自己痛苦了几百年,眼睁睁看着许相宜死去、又死去。
她不允许。她不允许这一辈子的许相宜再度死亡,再度死于悲哀!
这一次她庄写意绝对不会放手,她会用尽手段,将人长久留在自己身边。哪怕许相宜永远回想不起曾经的岁月,永远记不起她们深爱彼此的日子。
那就让风知道。
长野的风漫漫,人世间转了那么多轮,飘渺肆意的风却依旧会轻扫她脸庞,如那些年里许相宜褪去冷意,柔柔摸着她的脸,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