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放火烧山,牢底坐……
伊尼不太能够理解希黑格薇卡为什么天天都在月亮上哭泣, 又为什么明明那样伤感还一直在月球上注视着这个星球。
——就像同样都是精神病,精神病患者也无法真正另外一位精神病人的内心一样。
别的外神倒是很“喜欢”去希黑格薇卡那里。
祂们闲的没事就会把这位母亲神撕扯成好几段,拽着对方的躯体在口中咀嚼一会儿, 扒拉开对方的眼睛,“咕哝咕哝”地说出一大段无聊的句子,然后无所事事地继续在宇宙中闲逛。
哭泣的希黑格薇卡是不会反抗的, 祂只会下意识地去庇护自己的孩子们, 把它们全部都吞咽下去。但一般来说, 这些“孩子”很少有能再出来的,它们全部都死在了自己母亲的身体里, 就像是它们从母亲的子宫中诞生那样。
但伊尼没有去吃过对方, 因为祂觉得自己还没有祂的兄弟姐妹们那样无聊。祂只是喜欢在对方的身边待上一会儿,看对方的孩子——那些长相怪异的真菌与虫子在祂身上蠕动的样子。
这大概与祂和希黑格薇卡的象征物同样都是虫子有关……大概吧。
神明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银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把思绪从过去的时间线里抽离出来, 又稍微拨快了一点时间, 丢出一张注定是坏牌的牌。
祂现在有点无聊。
虽然面前的这个幼崽已经算是人类里有趣的那一批了,但祂还是感觉到无聊,于是干脆用眼睛盯着对方走神。
但走神也很无聊。
“后悔吗?你的上一张好牌是蛾13?”
祂和江户川乱步一起看着棋盘上面的变化, 然后神突然笑着询问道。
江户川乱步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没有被对方的话打击到, 而是抬起头,用一种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在想, 猫牌为什么那么多。”
“是啊, 为什么猫牌那么多?而且它们还被飞蛾追着?”
神重复了一遍, 把双手合在一起,尖锐的指甲从肉中弹出来, 很优雅地互相交叠。祂用某种轻快的声音说道:“那么,有没有可能……”
“它们不知道该怎么利用自己的数量?”
反抗的飞蛾扑向众多的猫,猫一时间慌张起来,竟然没有想到用自己的利爪对付它们,被狼狈地追逐着,密密麻麻地被覆盖到身上。
鹿冲过飞蛾的群落,把飞蛾驱散,踩碎了几只蛾子,但是对于这些数量庞大的飞蛾显然有点无能为力。
大厅里的音乐依旧震耳欲聋,在凄厉而又悲伤的诡谲之中夹杂着富含血腥味的欢乐。乐器们如同哭泣,如同控诉,如同绵绵不绝、血液一样奔涌的爱意。
在华尔兹尚未结束的时刻,舞会间的个人音乐会便携带着潮水般的声音骤然响起,节点就像是踩在人们的心脏上,让心脏忍不住跟着它越来越快,最后到了濒临爆裂的边缘——
然后被一声突兀的枪.响打破。
太宰治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把手中还冒着烟的手.枪用手帕捂住,十分熟练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塞回衣服里。
没有装上消音器的手.枪很容易被辨别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某些种类发出的声响甚至会导致持.枪者的暂时性耳鸣。
不过刚刚舞会上的人几乎都被音乐控制住了心神,加上有许多人都正在晕头转向地持续不断地跳华尔兹,所以一时间没有人反应过来。
“你的血管没事吧?”
太宰治头也没有回,象征性地对费奥多尔询问了一句:“我很担心你的血管和你那位写小说的同位体一样脆弱。”
“至少还活着。”
费奥多尔喘了几口气,抬眸平静地回答,同时目光看向因为枪.声突然中断的舞会:“再这么跳下去的话,这里很多人就要力竭了。”
“说起来,还真丢脸。”
太宰治微微虚起眼睛,小声吐槽道:“明明是上千人的军队,还有那么多大威力的武器,结果竟然被坑到了这个地步。”
如果真的像是他们想象的那样,那么由人体孵化出的无数飞蛾就算数量再多一点,也未必能够逃过大范围的杀伤性武器。毕竟飞蛾可不是什么以防御著称的生物,被打到了该死还得死。
估计这也是为什么斯托尔庄园和军队保持了诡异的和平,一直到了这些驻军把泉水搞枯竭再动手。
本来从阁楼上的石板被拿走后就开始焦虑不安,只是安慰着自己“仪式完成之后还可以继续寻找”的娜斯塔西娅小姐在听到枪.声的瞬间,眼神就愣了起来。
她快步地走到台子上站住,足足一米九高的身躯让她看上去无比地显眼,绿色的眼睛扫视过周围,声音冷淡:“继续。”
于是音乐继续响起,但舞池已经乱了起来。恐慌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有不少人在那短短的瞬间中恢复了少许的神智,但他们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顶着酸涩的痛苦不断运动,好像大脑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很快,他们的表情和声带也被某种看不到的存在悄无声息地接管。整个舞池再一次变得其乐融融,人们像是鳞翅目的昆虫那样翩翩起舞,和谐得如同一场大型木偶戏的舞台。
巨大的钢琴声继续扮演着舞会中的主角。它与越来越大的嘈杂翅膀拍打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异常诡异。
“看来这些人没有办法救了。”
费奥多尔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轻飘飘地开口说道:“您还抱着之前的想法吗,太宰君?”
太宰治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到口袋里,手指隔着布料按住依旧有着温度的钢管,身体藏在黑暗里,看向目光冷冽的娜斯塔西娅。
她正在挨个审视和评估那些没有加入到舞蹈之中的人。
“乱步现在怎么样?”他问。
“放心,不会出事……”
X小姐的声音来得很快,声音中带着凝重:
“他遇到别的麻烦了,但没有关系,他能够解决。倒是你们,一定要小心。”
太宰治有点担心地飞快撇过一眼大厅,但发现在无处不在的烛火之中,似乎方向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挑眉:“在放火之前,我先打一枪,没有问题吧?”
“那给我吧,我在这方面比你准一点。”
费奥多尔也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娜斯塔西娅,然后开口说道。
“你能受得了后坐力?”
“受不了就活不下来,在军队里的日子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危险。我们那里,七岁的孩子就要学会怎么制作子弹和开.枪了,太宰君。”
太宰治“哇哦”了一声。
“我开始好奇你这幅贫血又虚弱的样子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了。”他评价道。
费奥多尔没有理会他,只是把没有瞄准镜的手.枪拿过来,打开保险,抬手毫不犹豫地连续扣下扳机,然后就拽着太宰治快速地离开了这个位置,看都没有看自己发射的结果。
“走。”他说,“她死不掉。”
太宰治在被拽走的同时眼疾手快地掰走烛台上的一根蜡烛,丢到花瓶里的玫瑰花上,然后将燃烧的玫瑰花束丢在华美的地毯上方。
再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拿过蜡烛和玫瑰花的手藏了起来,咬着牙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凉气。
糟糕,忘记烛泪很烫,玫瑰花很扎人了。
他扭头看了眼已经燃烧起来的火,拉住费奥多尔的手朝着大厅外面跑去,身影被一大片黄绿色的飞蛾掩盖。
离燃烧起的玫瑰花最近的一个男人在看到火焰的那一瞬,身体就被体内汹涌而出的飞蛾撕得四分五裂——这些飞蛾挣扎着蠕动着,抖动着还没有舒展开的翅膀,从他的身体里面费尽全力地钻出,跌跌撞撞地试图朝着火焰飞去。
还有更多没有破茧的飞蛾,蠕动的幼虫,夹杂着被挤烂的蛾子的尸体与黄绿色的血液,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些飞蛾黄绿色的翅膀就是由同类的鲜血染成的。
场面在这一瞬间彻底混乱了起来。有不少人这次彻底挣脱了音乐无形的控制,他们惊恐地看着燃烧起来的火焰,还有那些身体里接二连三冒出飞蛾的人,发出惊恐的喊叫声,也试图从大厅里面逃走,但很快就被丝线拽了回来。
费奥多尔是三枪连发。
不知道是第六感还是别的什么,在声音出现的那一刻,娜斯塔西娅就感觉到了不对,急急忙忙地想要躲避,最后分散的子弹只有一颗打中了她的胸口,还有一枚在肩膀上和左腿。
华美的衣服上一瞬间就晕染开了黄绿色,具有黏稠感的血液滴落,带着种与创口脓水一样诡异的恶心感。
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一切,绿色的眼睛中浮现出浓郁的怒火与恶意。
——这一次她看到对方到底是谁了。
人类的皮囊被她身体创口里蠕动的飞蛾在短暂的时间里吞食得破破烂烂,那些黄绿色的翅膀极速地拍打着,从里面飞出。
于是那副高挑的身躯快速地坍塌,蜷缩,像是没有骨头的一坨烂肉那样堆叠在地上。大片惨绿和浊黄色的飞蛾一窝而散,朝着大厅的外面追逐而去。
“共享意识的集群生命体,这种生命形式还是挺罕见的。如果宵行在的话,估计会很想研究那么一两只……”
X小姐替放完火打完枪就跑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大厅里的后续,忍不住感慨道。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观点。
“不过宵行很讨厌虫子,说不定她看到这是蛾子组成的就不想研究了。”
“看不出来,你们竟然还讨厌这个。”
太宰治随口说道,拽着正在专注地换子弹的费奥多尔在花园里面跑,看着花园里飞出来的层出不穷的蛾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镁棒,快速地点火后丢到了花园里。
“噗嗤”一声后,熊熊的火焰燃烧而起。
大片大片玫瑰花被烧得焦黑、枯萎,不少正在追逐着他们的飞蛾观察到这样明亮的火焰后飞翔的阵列都散乱了起来,不少飞蛾甚至狂热地直接扑到了火焰里,化作一捧灰烬。
“说起来,我们两个现在算是把仪式给破坏了吗?如果再要等一会儿的话,说不定那些地底下尸体里冒出的蛾子都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太宰治在微微传来震感的地面上跺了跺脚,转过头询问道。
“对方可以用丝线强行控制人。”
费奥多尔把换好弹的枪塞到自己的口袋里,酒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按照我的想法,舞会的完成是必须要有客人参与的……”
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其实是让客人消失。
“为了不让恐.怖分子用人质威胁警方,所以率先把人质射杀是吧?”
X小姐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不得不说,这其实也算是一个思路,但是我建议诸位还是稍微友好一点。”
——棋盘上的飞蛾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开始追逐起鹿来,一部分依旧折磨着之前态度不是很好的猫。
江户川乱步看着轮到自己的牌,最后在鸟牌与鹿牌之间犹豫了一下,给出了鹿牌5。
“好牌。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神明嘟囔了一声,微微侧过头,看着牌面上的五只鹿步伐轻盈地跃入国际象棋的棋盘。
它们跟着别的鹿一起驱逐到处乱飞的飞蛾,同时把那些上蹿下跳的猫赶走。鸟则是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抬头看了眼就继续缩着。
躲在屋檐上的涩泽龙彦看花园里突然燃烧起来的火焰,微微一愣,爪子下意识地放在自己的胸前,突然感觉到自己藏在怀表里面的那个骰子状的东西自行转动起来。
他低头把怀表举起,透过镂空的花纹看到里面恰好停止旋转的骰子。
正面向上的那一面,一个有复杂扭曲花纹的数字与注释浮现出来。
——5,极难成功。
涩泽龙彦茫然地看了几秒,然后就被耳边突然响起的爆裂声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向下方,发现底下已经不仅仅是燃烧的事情了,而是发生了接二连三的巨大爆炸,骤然炸开的火焰恰好吞没了无数从上面经过的飞蛾。
白猫瞬间就判断出了制造爆炸的是谁,默默地把怀表重新藏好。
不愧是打一场仗能死几百万同类的人类。
这场面真刺激。
江户川乱步看着不断被抹去花色的坏牌,突然说道:“如果说牌面的数字是胜利的规律,是能量的具现,那花色呢?”
伊尼笑着把空白的牌放在身边:“牌面的花色当然是故事的暗指,是身份的象征。”
乱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占据了短暂上风的八只鹿:“这不仅仅是牌戏。”
“我没说我们两个只玩牌。”
神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没看到我都把象棋棋盘都留在桌面上了吗?对了,你还有有关鹿的大牌吗?”
江户川乱步没有说话。
神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们又进行了一轮,全是坏牌。
然后在下一轮的第三个位次里,又一张好牌诞生了。
蛾牌11。
“虽然很难让人相信,但我真的没有作弊。”
神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头,一脸无辜地说道。
“又或者你可以直接宣布自己为先知?这样你赢了的话,我们的牌局就结束了,也不用担心出现这样心惊胆战的意外。”
江户川乱步默不作声地看向自己手中的牌,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的牌里没有符合要求的鹿牌。
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把答案彻底缩减到唯一解,虽然他找到的已经有很大的可能了。
要赌吗?
“继续。”他深吸一口气,说。
“你之前说过,要相信自己的同伴。”
还没有成为侦探或者警察的年幼的江户川乱步抬起头,用坚定的语气说:
“是的,我相信他们。”
第42章 哈人,血别溅我身上
蛾牌11是一张很特殊的牌。
它的牌面背景是苍白的一片雪。十只飞蛾在一个车轮状的物品里推动着轮子滚动。但在轮子的上面, 却有一只飞蛾正在朝着反方向爬行。
“它代表着个人的力量之微弱,无法反抗命运之轮的前行,终将被其碾压而过。”
被拒绝提前结束这场游戏的神明无所事事地解说道, 同时在自己的牌堆里面挑挑拣拣着——虽然祂表示自己出的牌肯定是坏牌,但此刻却莫名其妙地挑剔了起来。
“当然喽,这只是它解读方式中的一种。实际上这种牌有很多种解读方式, 在这方面它有点类似于塔罗牌。”
地下的监狱里, 闭着眼睛在黑暗里进行短暂小憩的医生突然睁开眼睛, 紧贴着地面的耳朵感受到了一阵阵越来越大的颤动。
这种颤动并不是无序的,而是呈现出了某种十分玄妙的震颤的旋律, 听上去如同某种奇妙的呼唤, 让血液都为之激动地战栗起来,心脏也飘飘欲飞地想要跟随着这种声音离开身体。
这给人一种错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像拨动琴弦一样拨动她大脑的神经, 催促着腺体分泌一些让人感到幸福和冲动的激素,好让她迫不及待地跟随着这种声音离开。
——不, 不是错觉。
克谢尼娅把自己疲惫的身体支撑起来, 毫不犹豫地用手狠狠地捏过自己那呈现出密密麻麻凸起的手臂,发出“嘎吱嘎吱”的爆裂声音,同时朝着更加黑暗的地方蜷缩。
她喘了两口气, 看向更深的黑暗处, 在那对睁大的眼睛里, 呈现出扩散状的瞳孔微微有些失焦,让她看上去很像是一个被不知名力量赋予了行动能力的死人。
喉咙处的痒意更加明显了。
医生把手握拳塞进自己的嘴里, 几乎抵到咽喉的部位, 身子用力地抵住墙, 把耳朵摁在墙壁上,另一只手盖住另一只耳朵, 眼睛紧紧地在黑暗里闭了起来。
那些被人类血肉哺育出来的新生命在伟大族群的召唤之下不幸地过早诞生,成为了飞蛾之中的早产儿。但它们依旧渴望光明、渴望温暖、渴望获得新的生命,和自己的家人们融为一体。
为此它们狂热地想要钻出温暖的母巢,柔软的活着的血肉子宫,从任何可以离开的缝隙里钻出来,去追逐它们的光明与天空与同伴——从靠近皮肤表层的血管到耳道,从口腔到眼球,它们渴望着“出生”。
“嗬……”
克谢尼娅的咳嗽声被紧握的拳头挡住,不得不咽了下去,眼角生理性的泪水似乎也带上了飞蛾□□的颜色。
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有着高酸性的胃酸满上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延后的部位垂死挣扎着,用吻管戳动柔软的肉。
“滚……”
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背,含糊不清地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个词,在声带勉强振动的时候感受到了那个位置有什么恶心的东西因为挤压变成了一团碎肉。
一开始飞蛾不依不饶地想要冲出去,但在反复拉锯了十几分钟之后,它们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之前的反复要求,监狱的这个位置几乎没有光线,温度也要比别的地方低一些。
这些蛾子感受不到那些诱人的气息,再加上在这场拉锯赛里精疲力竭,所以不得不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大地的震动逐渐消失了。
这个冰冷而又黑暗的地方没有引来更多飞蛾的注意。远处那些有着光芒的地方虽然正在不断传来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但是那些破土而出的小动物们看来对这里都没有什么兴趣。
黄绿色的浪潮很快把远处微弱的光芒吞没,然后在黑暗里朝着上方奔涌而去。在密集的翅膀拍大声里,它们如同流经雨林的刚果河。
同样在这场拉锯塞里耗费完力气的克谢尼娅安静地等待着它们的离开,然后勉强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靠在了牢房的门上。
这里所有的光芒都已经熄灭。那些飞蛾用自己狂热的飞扑姿态把火彻底地埋葬了。
她看着拦住自己的牢房门,在短暂地出神后把手伸出去,摸到了自己牢门上的那把老锁,然后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一个“工具”。
那是一些细细的指甲……故意被留长后又经过了认真的打磨和修饰的坚硬指甲,上面还带着黑色的污秽,说不上是血迹还是泥土。
她耐心地把指甲捏在一起,然后毫无章法地在锁孔里面捣鼓起来——这个监狱的锁不是那么的靠谱,也远远没有升级得太先进。所以在她耐心地进行这种机械操作五分钟后,在大多数指甲戳弯的情况下,锁总算发出了“咔哒”一声。
如果有靠谱的铁丝的话,速度会更快。
人类太信任他们制造的锁了,在大多数需要锁打开的问题上,他们会尝试找钥匙或者直接破坏门,但实际上破坏锁并不算太困难。
她把身子依靠在门上,推开门在一片漆黑的黑暗里走了几步,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念头,干脆跪坐下来,用手摸索着四周的地面爬行,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喘两口气。
她现在实在是没力气了。
不知道多久之后,她摸索到了黏腻的东西。
血液。
她顺着血的痕迹很快就摸索到了一具尸体,然后很耐心地在上面找了一会儿,很幸运地找到了钥匙——虽然在牢房外面的尸体大概率是狱卒的,但是他们身上倒是不一定携带钥匙。
“得把他们都堆到一起……处理……对,处理尸体。”
医生晃晃脑袋,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用手臂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眼睛中的瞳孔已经接近于彻底涣散,另一只手则是在尸体里摸索着。
她感受着哪里是内脏,哪里是骨头,哪里是人体内的油脂,把那些手感黏腻的油脂抓着掏出来,把那些似乎还蠕动着的卵掐死。
过了会儿,克谢尼娅似乎稍微清醒了一点。
“是时候结束了。”她轻声说道,浅色的眼睛看着面前几乎无光的环境,里面似乎有另一簇固执的火焰燃烧起来。
她狼狈地试图站起来,在墙壁的帮助下勉强支撑住了自己的身子——不像躺在地上的尸体,锁的位置比较高,她站起来更方便一点。
“……是时候结束了。”
棋盘上数量增加的飞蛾正在整张棋盘上不断飞来飞去。
那些从蛾牌11中冒出的飞蛾并没有聚集着出现,而是分散地在各个角落中飞翔,并且均匀地散落着。其中甚至有一只飞蛾落到了蜷缩起来的鸟的面前。
鸟先是把自己往边上缩了缩,发现这只飞蛾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后便立刻发出了尖锐沙哑的鸣叫声,飞过去试图用尖尖的嘴巴去啄烂飞蛾的翅膀。
飞蛾也扑上去,试图用长长的吻管戳破对方的皮肤喝血,但很快就被凶起来连啄到自己身子都不在乎的鸟给吓走了。
获得暂时成功的鸟跳回到白骨边,飞蛾给它造成的伤势远远没有它尖嘴给自己造成的伤口恐怖,但它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姿态,把散乱的骨头收拾起来。
它很有目的地在做着什么,但可能是因为比较疲惫,过一会儿就不得不休息一下。
一直在担心地观察鹿群的江户川乱步终于忍不住把视线挪到了鸟的身上。
“和象征死亡与肃杀的冬之蛾不同,春之鸟是带来希望与生命的信使。医疗、治愈、生命与爱,这都是它能象征的含义。”
伊尼似乎注意到了江户川乱步的视线,微笑着主动解释道:“鸟牌2的含义是生命对死的敬重与怀念。”
祂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解说员,正在努力地让江户川乱步产生对这些东西的兴趣——按照X小姐的说法,这种行为也可以理解为祂正在试图用小鱼干逗猫,毛绒玩具逗小孩。
江户川乱步果然看上去对这个很有兴趣,于是在出牌的间隙问了一句:“那别的牌呢?”
“当然也有着很特殊的独特含义了!”
神长长的脖子扭了一下,像是个终于达成目的的狐狸一样,声音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夏之猫可以是激情与好奇的代表,但它们也是叛逆和破坏者的象征。它们破坏规则,喜欢挑战各种各样的事物,然后把很多事情都变得糟糕。”
“至于鹿……嗯,这张鹿11是坏牌。我马上给出的这张猫4也是坏牌。”
神快速地把自己的流程走完,然后继续滔滔不绝地兴奋介绍道:“秋之鹿代表着创造与实践行动,美丽的收获与财富,头顶上的一对鹿角也意味着平衡。”
“鹿是改变世界的一群动物,它们敏锐而又有着适当的好奇,谨慎但也具有勇气——如果你在未来遇到别的想要和你玩牌的家伙,你大可以相信你手中的这种牌。”
这句话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不仅仅是因为祂表现出对鹿牌的过分喜爱。
“我会注意的哦,长脖子小姐。”
江户川乱步丢出一张猫牌3,随口说道,数着自己牌堆里剩下来的几张牌,思考着到底该怎么出牌才能让棋盘上的局势发生改变,压制越来越多的飞蛾数量。
伊尼愉快地眯起眼睛,再次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好像是飞蛾扑棱翅膀的笑声。
“如果换成你的那些同伴们,他们一定会赌一把。任何东西都有失败的概率,所有的计划本质上都是赌博……”
祂突然开口说道:“但你不一样。”
另一头,涩泽龙彦没有从建筑上面跳下,而是注视着远处雪地上涌动的东西眯起眼睛。
猫类的微光视觉让他能够在黑夜里捕捉到许许多多的细节,比如说那些从雪下面成群结队涌出的大片大片的蛾子,还有更为庞大的某些群体——它们都在朝着点灯的庄园涌来。
他没有太惊慌:因为仪式需要宴会的完整完成,所以这些东西大概不会破坏这里的建筑,他到时候往里面一藏也挺省事。
但人类这种进化链明显出了一点问题的笨蛋生物遇到的麻烦就比较大了。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那些更为庞大的东西是由无数飞蛾聚合而成的群体:
大概有一个人那么大,由各种形态的飞蛾与脓绿色的胶状物结合起来,上面还沾着不可名状的红色带状物,就像是刚刚从胎盘里爬出来,脐带都没有来得及剪的倒霉孩子。
有几个格外激动地冲……或者蠕动向这里,在距离比较近的情况下,涩泽龙彦甚至看到了它们各司其职的场景。
有的在欢快地拍打翅膀,有的在□□,有的在抖动着尾端产卵,有的以幼虫形态啃食着成熟体的翅膀,有的是被挤瘪的茧,有的正在以半成熟体的姿态破壳,毛茸茸的腿拼命拨弄着套在肥硕尾巴上的茧。
当然,还有更多死去的破碎的飞蛾尸体,还有一些保存完好的尸体已经膨胀了起来。
还活着的蛾子毛茸茸的触须和脚都不断抽搐着,就像是有着癫痫一样彼此纠缠,大大的眼睛神经质地乱转,裹挟着鼻涕绿色粘液的绒毛就像是沾水的羊绒一样稀烂而又恶心,裹挟着腐尸般的臭气蠕动过来,带着糟糕至极的不协调感。
看上去是一个“亲切友好”,甚至会带着长辈尸体一起迁徙的大家族。
涩泽龙彦默默地盯着这些挑战生物理解极限的生物。
虽然人类看不出来猫的表情,但他此刻的脸色绝对不会比第一次看见那罐年龄比他还要大的猫罐头时更好。
“真了不起。”
他没什么表情地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比人类进化得更糟糕的生物。”
“这味道……有点恶心。”
太宰治有些嫌弃地挥了挥手,在火海背景下打量着这种怪异的生物:“这应该就是那些发育完全、从老死人类的尸体里出生的飞蛾?怎么看上去比那些早产儿还像是早产儿。”
“它们身上的粘液具有腐蚀性,而且动作不算慢,就是比较容易因为火焰而偏转方向。”
费奥多尔在边上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看着里面的场景:“等到它们用身体把火焰扑灭一部分,我们就可以去看看大厅了。”
太宰治转过头,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建筑。
“道理我都懂,但是这里的力量是不是太微弱了一点?”
他说道:“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特别大的麻烦。好像这些蛾子就是过来自杀似的。”
“那是因为它们还没有聚集起来,大部队还没有来到这里。”
费奥多尔微微眯起,似乎从这样的形势中产生了什么灵感,轻声说道:
“吾名为群,因为吾等众多。”
这句话来自于《马可福音》,是一群附体在人类身上的恶魔对耶稣所说的话。
X小姐略带凝重的声音传来:“按照速度,还有三十秒大部队就要来了。”
太宰治回头看了一眼,顺手拍走一只扑上来的蛾子。
“火已经灭得不少了。”
他飞快地又看了眼费奥多尔,用一种鳄鱼假惺惺流泪的语气说:“就是蛾子的尸体还没有烧干……我是说,可能走过去的感觉不太妙。”
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太宰治深吸一口气,主动上去踩了一下,结果不少绿色的血液汩汩地流淌了出来。
“嗯,就像是踩着果冻一样。”
他被恶心得微微后仰,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毫无破绽的微笑,看向了对着这些尸体面露嫌弃的俄罗斯人。
费奥多尔:“……”
他低头谨慎地迈出一步,随着一声古怪的“咕哝”声,肥硕的蛾子尸体一下子爆裂开来,很有活力地朝着四面八方溅射开去,有几滴还带着浓郁的臭味与血腥味溅到了衣服和脸上。
太宰治愣了一下,也不管这种触感了,飞快地远离了几步,同时用很真诚和同情的目光看着费奥多尔:“你没事吧?”
俄罗斯人默默地拿出手帕擦了擦脸。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很友好的、很无害的、很灿烂的微笑。
“完全没事哦,太宰君。”
他一字一顿地、用很轻快的语气说道。
太宰治又往边上挪了挪,差点把自己挪到火里面,看着不远处那些蛾子的眼神一时间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吓人,到时候血别溅我身上。
第43章 阿门(拿着十字架)
远在时空管理局的X小姐声音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有些犹豫和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太宰治的话:
“呃?真的、我是说真的没事吗?”
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俄罗斯人对此只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礼仪性质的微笑。莫名有些心虚的太宰治在边上咳嗽了几声,说着“啊那些蛾子要来了,我们先走吧”就快速地踩着蛾子的尸体消失了。
少女默默地扶了扶面前的话筒, 感觉接下来的场景可能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失控,然后继续把视角锁定在那些飞蛾的群落上。
随着它们数量的不断增加,对信息的扰动越来越强烈, 导致她能捕捉到的画面清晰度也在不断地降低, 细节已经无法辨认地模糊成一团。
不过这也算是某种好事:至少不用看那些恶心的飞蛾聚集体了。
“它们正在融合……”
她发出轻轻的声音, 眉宇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打在屏幕上:“而且正在越来越多。”
泥土和雪被翻动, 生活在黑暗里的聚集体从地底诞生, 本来不会发出声音的昆虫在这一刻却拥有了真实的尖锐亵渎的叫声。
最初钻出泥土的聚集体只有人体那么大,勉强保持着人类的形状。但很快, 它们就像是滚雪球一样地膨胀起来。
把它们裹挟起来的脓绿色粘液与血色条带让它们可以很好地互相融合在一起,轻而易举地变成更为庞大的一团不明生物。同时还不断有在天空中散乱飞行的飞蛾撞到这些浓稠的胶体中, 进一步壮大它的数量。
在达到一定数量级之后, 这些聚集体就再也无法保持一开始和人体相似的姿态了,而是不断地平铺开来,就像是一瓢水那样在雪原上不断的蔓延和蠕动。
“如果那些死去的飞蛾尸体也会被裹挟进去的话, 它们最终的体量大概能够膨胀到……”
少女摸了摸下巴, 很快就用她的独特比喻给出了观察的结果:“大半个初代版本的哥斯拉那么大吧?”
“哥斯拉?”太宰治问。
“简单来说, 就是一种可以轻易摧毁高楼大厦的怪物。”
X小姐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我打赌,这只蛾子怪物肯定不会喷射白热光。”
斯托尔庄园的建筑门一直没有关上, 这让他们两个人的返回很轻松, 轻松得就像是有人有意在玩名字叫做“请君入瓮”的游戏。
“轰隆——”
在他们进来之后,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声响,本来还保持着常开状态的门窗瞬间关闭, 并且整齐划一地落上了锁。
周围的灯光全部都亮了起来。
“果然,现在这里的门全部都锁死了。”
太宰治对面前可以参演三流恐怖片的场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想,握拳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开始没话找话,同时谨慎地看了眼依旧保持着微笑姿态的费奥多尔。
有一说一,他觉得身边这只俄罗斯老鼠目前的状态比那些蛾子更适合担任恐怖片的主角。
费奥多尔把枪掏出来,对太宰治没话找话的行为也没有什么感想——他直截了当地把这句话当成废话过滤了。
“这里房间的布局变了。”他平静地询问,“X小姐,现在神秘指数最高,你看得最不清晰的场景是哪?”
“向前二十米。”
X小姐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同时一心两用地观察着外面那些飞蛾的集合体。
她看到它们用庞大的数量直接淹没火焰,带走了这片区域的空气,直接终止了燃烧。然后这些飞蛾的集群又把那些在火焰中死去的飞蛾尸体用粘液裹挟起来,蠕动着让它们进入被飞蛾包裹的中心。
它们又稍微变大了一点,然后丑陋而畸形的身躯一点点地攀附在了这栋建筑上,紧贴着这栋华丽的古典建筑,身体不断收缩而又重新变得膨胀起来,像是心脏的跳动,或者肺的呼吸。
“上楼,左转三十米。”
X小姐挪开视线,说道:“这里面一开始活动的人似乎已经消失了。”
大概那些人也是飞蛾的子体,现在已经回归到群体的怀抱之中。
在经过窗户的时候,太宰治看到了贴在窗户上面成千上万的飞蛾,它们的腿抽搐着,肥胖的尾部拍打,密密麻麻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建筑深处。
还有只有上半个身体的飞蛾,长相怪异得就像是畸胎瘤一样的飞蛾,只剩下半截尾巴但依旧在很有活力地抽搐的个体,还有的眼睛中都生长着绿色的绒毛,看上去就像是发了霉一样。
就算是太宰治,在和他们对上眼睛的时候都感觉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自己的心里蔓延——这是些家伙该不是在地下面待的时间太久,所以就随意长长了吧?
“真是麻烦的家伙,看样子它们是打算在仪式结束后一口把这个房子吞到肚子里。”
他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穷追不舍的样子就和烦人的狗一样——小心左边。”
费奥多尔也看着这些飞蛾,眼神中一点掩饰自己对这些东西厌恶的意思也没有,在听到太宰治的提示后毫不犹豫地抬手朝着左边开.枪。
一截溃烂的增生腐肉跌落在走廊上。被打破的墙壁流淌出红色与绿色交织的血液,肮脏且黏腻地围绕着被打穿的洞扩散开来。
具有肉感的墙洞努力蠕动着寻求弥合,分泌出大滩大滩的液体,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没有骨头的一坨肉。
这个房子正在逐渐变得生物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它的本来面目,还是这个本来正常的房子接受了某种神秘的感染才变成这个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从这栋建筑伤口里流出来的红色血液相当可疑。
毕竟飞蛾的血可以是黄色,可以是绿色,但绝对不会是和人类一样的红色。
“嘶,你们再快一点。”
X小姐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催促道:“转个弯之后就可以看到大厅了。我马上也把这里面的涩泽给叫过来。”
先别管这种现象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了,万一随着变化的加剧,接下来每走一步路地板都会爆浆该怎么办!
有的人本来就因为蛾子□□溅到自己身上很不爽了,再火上浇油真的会死人的!
另一边,涩泽龙彦也早就放弃了自己之前待着的位置,步伐轻盈地在二楼没有开灯的一段走廊上奔跑,身后紧紧追着一大群的飞蛾。
“它们怎么敢的?”
拖着一身长毛的白猫很真诚地询问X小姐:“虽然我的确不喜欢吃飞蛾这种东西,但这种东西严格来说是在猫食谱上面的吧?它们哪里来的胆子追着我跑?”
X小姐一心二用地把频道切回去,语速飞快地鼓励道:“那你可以选择不跑,回头把它们全部都咬死啊。看你的了,涩泽!”
“哦,那还是算了吧,我不习惯用嘴碰这种脏东西。”
白猫嫌弃地做出一个“呕”的表情,然后压低自己的身子,流畅地从柜子下面窜了过去,看上去就像是可以任意变换自己形状的液体。
后面的飞蛾纷纷撞在柜子上,纷纷扬扬跌落了一地,但是追击者的数量似乎并没有减少。
“比起这个,我还不如回去吃那个蠢货人类家里年纪还比我大的猫粮罐头。”
涩泽龙彦语速飞快地说完这句话,然后一个转身来到有这光线照耀的走廊,趁飞蛾受到干扰的时间来了个急转弯。
“大厅在前面左手边的门。”X小姐说道。
“喵喵喵。”我知道,这里门是开着的。
涩泽龙彦用猫语简短地回了一句,然后擦着缓缓关闭的大门跑进了大厅内部,很快就找到了似乎刚进来不久的两个人类。
或者说,他们两个就在最为显眼的位置上。中央无数的烧焦的飞蛾死尸干瘪地趴在地上,在中央堆成一个小小的山丘——山丘上还很有礼貌地盖上了一张雪白的桌布。
费奥多尔拿枪.指着一块长满了奇异的血管凸起与无用的赘余增生物的区域,一脚踩在雪白的桌布上,正弯腰心平气和地跟着那一团烂肉说着什么。
“咪。”
白猫抬起头,刚刚想要找个位置跳上去,就看到费奥多尔很淡定地用枪.口指向了他。
涩泽龙彦:“……?”
这人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涩泽龙彦某些悲剧故事的发生的X小姐用力地咳嗽几声,收回了自己刚刚伸出来的手,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白猫摇摇头,用茫然中带着无语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踩着桌子就跳到了边上太宰治的肩上,用爪子敲了敲脖子上的怀表,示意那个东西现在就在自己这里。
太宰治伸手用力地揉了几下猫头,躲过涩泽龙彦的猫爪袭击,云淡风轻地站在旁边,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就像是一个误入屠杀现场的吃瓜群众,全程负责看乐子和喊几句“杀人了杀人了”的那种。
大厅里无数雪白和淡黄浅绿的丝线垂落,拽着人们的身体继续上演着宴会该有的剧目,那些身体残破的人也不得不残疾上岗再就业,被蚕丝连接起头颅与身体,很敷衍地表演着木偶戏。
“我之前听说飞蛾的茧横着剖开来后,如果把两边愈合,然后用一根玻璃管连接起来,让里面的组织液可以互相流通,飞蛾依旧会诞生。只不过它的上半截与下半截身体会分离开来,变成由玻璃管链接。”
费奥多尔垂下眼眸,已经不成人形的巨大飞蛾聚集体,毫无诚意地感慨道:“昆虫的变.态发育真的很神奇,不是吗?”
各种虫子纠缠成的共同思维体对此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在脱离人皮之后,它就没有办法继续使用人类的声带鸣叫,但信息素的传播转而取代了低效的声波交流,真切地将愤怒的情感完整地传达给了在场每一个“活着”的物种。
但它们,或者说它没有进行攻击的意思,只是拍打着翅膀,发出巨大的噪音。黄绿色的血液渗透出来,一点点地晕染了雪白的桌布。
它们作为宴会的主人,不能够对客人主动发动攻击,否则仪式就无法成功,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异常被动。
“飞蛾控制身体生成的是生长激素主要位于大脑和前胸腺的位置,在这两者被挪去之后,飞蛾将无法发育。而只要它们存在,就算是只有上半截或者下半截的蛹,也可以发育成活着的半截飞蛾。”
俄罗斯好心人蹲下身,依旧心平气和地给这些没有生物基础的飞蛾普及着有关于它们物种的基础知识:“还有一个实验,是把很多很多的飞蛾蛹连接起来,然后全部挪掉大脑,拿一个新的冷冻的大脑和前胸腺放进去——结果那些蛹都发育成了新的独立个体。很神奇,对吧?”
“对飞蛾说这个可真酷刑。”
太宰治抱着涩泽龙彦感慨了一句。
“从这个角度来说,飞蛾是最适合共同拥有一个族群意识的生物之一。只需要一个大脑,它们就能够诞生许许多多的个体。”
费奥多尔把枪按在那个古怪的扭曲的肉块上面,听着飞蛾越发尖锐起来的声音,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相对而言,想要它们一个族群彻底毁灭,也是再简单不过了,是吗?”
太宰治在边上适时地抽过来一张桌布,双手递给费奥多尔。俄罗斯人很礼貌地道谢,然后在上面又多盖了一层,继续踩着。
“嘎吱嘎吱”还挺解压的,就是白色的布料盖在这么一个东西上面,让人莫名其妙想起了医院里面的太平间。
下面的飞蛾似乎也有被侮辱和害怕的意识,开始剧烈的蠕动,身子滑腻腻地在地上留下大滩大滩的□□。
“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能够召唤万物之母的宴会必须是一场欢乐的宴会,对吧?”
俄罗斯人继续好心地意识道:“毕竟没有哪位母亲会乐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为了让自己来到人世,而去屠杀祂的另外一批孩子。有些事情只能在背地里悄悄地做,根本不可能拿到台面上。”
不过宴会一结束,恩赐的力量降下,将那口泉水恢复之后,在庄园外面的聚合体估计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座封死的囚笼吞入腹中。
所有的来访者都将在飞蛾的包裹下成为它们新生代的养料。
可在仪式进行的过程里,一旦它们反抗,那么这场仪式就注定没有办法完成。
“真没用。”
X小姐按了按额角,看着这些声音逐渐变得凄厉的飞蛾,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这些飞蛾也不怀疑费奥多尔是在瞎编?它们自己也不确定这样会不会导致仪式失败啊,为什么会信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类?”
根本就没有规定说召唤万物之母的宴会必须要其乐融融啊!毕竟那位神都疯了,现在就像是个外能许愿机和自动响应机制,只要符合大致规章流程就行了。
作为同样和飞蛾有关的人,她自己都多少觉得这些家伙有点丢蛾子的脸。
“毕竟那么多身体共用一个脑袋,智商均分下来不够也很正常。”
太宰治同情地看了眼那些智商不够的蛾子,双手抱胸,小声说道:
“而且老鼠的职业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精通人性和诈骗的,被忽悠很正常。”
反抗军的领袖嘛……不会画饼和骗人是没有办法从一穷二白的阶段发展起来的。
涩泽龙彦爬上太宰治的肩膀,看着那些死掉的飞蛾,为它们的智商默哀。
“不过应该也骗不了多久,毕竟智商低就是这样。对方不会按照常理出牌。”
太宰治很快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有点痛心,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估计很快就又要打起来了,可惜之前的闪光弹用完了,否则听个响也不错。”
“200分贝听个响是吧?”
X小姐虚起眼睛,吐槽道:“也亏你反应快才没有暂时性耳鸣。不过你们的目标又不是和那玩意打架。”
闪光弹算是除了火焰喷射装置之外最能够干扰这些飞蛾的武器了。不仅有强光,还有非常恰当的热量可以把东西点燃,同时还可以发出巨大的噪音。
“但这个仪式看上去只要我们不把来客烧成灰或者把这些蛾子烧成灰,它就能继续这么缝缝补补下去啊。”
太宰治说到这里的时候也很无奈:这种仪式的容错率未免也有点太高了点,完全不是那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东西。
“喵……”涩泽龙彦看了看周围的仪式,感觉到了这个仪式本身的完整性,红色的眼睛有些严肃地盯了会儿,但很快就饶有兴致地亮了起来。
“如果无法终止,但可以把这个改成献祭给别的神的仪式啊。”
担任了神秘学家的猫饶有兴致地说道:“或者说我们可以抢先一步把这些蛾子给献祭了?”
“……小心献祭给什么奇奇怪怪的神,而且神明的力量干涉地球总是会出问题的。”
X小姐都被这种刁民操作震惊了几秒,然后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觉得可以稳妥一点?这个蚕丝可以破坏吗?”
她现在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只能和太宰治他们这么隔空交流。
“试过了。刀割不断,也烧不断。强行破坏这些人的身体似乎也行不通。”
太宰治的眼神逐渐飘忽起来:“以前我出任务遇到这种情景时一般都是挫骨扬灰的。”
简单粗暴且有效。
“我也觉得挫骨扬灰不错。”费奥多尔抬起头赞同了一声,看了眼自己的怀表,“反正他们现在看上去都已经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现在是10:36分。
按照正常的舞会,距离11点的结束时间已经不远了。作为结尾的关于俄狄浦斯的喜剧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上演,但是作为穿插的舞蹈已经基本结束。只剩下最后的一支俄罗斯民族舞。
“那怎么挫骨扬灰?”X小姐摸了摸下巴,表情微妙地接受了这个不是方法的方法,“这里能让人彻底消失的东西应该只有……”
她的声音顿住了。
太宰治瞥了眼外面。
“嗯,现在看来只有外面那个看上去胃口很好的大蛾子了。”
……
牌局上的神摇摇头。
“这都是什么团伙犯罪现场啊。”
江户川乱步疑惑地抬起头。
“没什么。不过你是不是要谢谢我?”
神明假装忧郁地叹了口气:“毕竟我把你拉走了,防止了未成年人过高的道德水准阻止成年人的发挥。”
江户川乱步的表情微微有些古怪起来,然后伸出手,阻止了继续发牌。
“这是第九十四张牌,坏牌。”
他直起身子,没有接过对方口中干扰性质更多一点的话,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神,绿色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灼灼生辉。
他说:“从下一张牌开始,我宣布我成为先知。”
伊尼发出轻轻的笑声。
“上帝允许了。”神明如是回答。
第44章 轰隆——
小镇里。
克谢尼娅已经把地下监狱里面的尸体堆到了一起, 有些费力地拽到了离出口不远的位置,然后从他们的身上拔下来破碎的衣物,覆盖在自己的全身上, 盖住自己的头。
最后她整个人几乎都裹在了层层叠叠的衣物里面,就像是死神或者幽灵,几乎把她和外界微弱的光源完全隔离。
“差不多了。”
她喘了几口气, 自言自语道, 跌跌撞撞地走出监狱, 然后摸出自己之前找到的火折子,用力地吹了一口, 将之用力甩到后面, 然后整个人都裹着衣服埋到了冰凉的雪地里。
“蓬”地一声。
在尸体脂肪特意被她翻出来的情况下,火一下子在成堆的尸体上燃烧得很旺盛。克谢尼娅甚至还听到了更多撕裂般的叫喊声:那是还在卵中的飞蛾所发出的凄厉惨叫。
她用力地用雪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本来体内因为背后升腾起的热量而躁动不安的飞蛾在皮肤表面冰冷的温度下逐渐冷静下来。
还能够维持多久?
医生并不知道,这也是她第一次完整经历这种病症的早期到晚期, 但她还是决定尽可能快地把自己该干的事情干完。
对于任何瘟疫, 为了不继续传播,都需要快点焚毁病人的尸体。尤其是这种尸体里面还有大量的“寄生虫”没有孵化的情况。
她在雪地里艰难地再次站起,微微掀开身上遮挡光芒的布料, 跟随着自己的记忆打算回到自己居住了好几年的小镇。
关于这种“病症”, 她的内心有着许多疑惑:
比如说为什么她一开始出国离开这里之后那些飞蛾没有从她的体内破体而出, 各种检查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比如说导致飞蛾提前孵化的到底是玫瑰被焚毁,还是别的飞蛾的呼唤, 还是这里“圣水”的原因。
但这些东西在此刻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她艰难地回忆着自己在地下留下的关于这些疾病的记录, 感觉自己的大脑越发的疼痛和发烫起来, 就像是正在被无数的虫子啃食,脚步几乎是有些麻木地拖曳着身体。
希望……如果她没有处理干净的话, 这些可以给后来遇到同样麻烦的人一点帮助。
她眼前的视线逐渐泛黑,呼吸变得急促而又短暂,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极端的焦虑和空洞的平静在大脑内不断拉扯,有时让她差点忘记自己还会呼吸。
发热?感染?还是精神疾病?
克谢尼娅咬着自己的唇,牙齿的力度控制在让自己感到疼痛但又不流出血的状态,折磨般地在心里重复念着她的目的,生怕自己在一阵阵昏厥般的痛苦中忘记——不想那些蛾子通过咬出的伤口迫不及待地涌出来。
烧掉尸体,烧掉尸体,烧掉……
“妈妈。”
像是被某种意识暂时接管了身体,她下意识地从口中蹦出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单词,下意识有些怔愣抬起眼眸。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对方正在某颗遥远明亮的天体上温柔而悲哀地看着她。
祂在哭泣。
克谢尼娅愣愣地看着,任由泪水从自己的脸颊上缓慢地留下。
“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在庄园外面的飞蛾发出与人类类似的声音,像是长笛又像是孔雀绝望而又痛苦的喊叫,带这种语气里分明包含着惊喜。它们在人类看来呆滞的蛾类眼睛一齐注视过来,声音嘈杂。
“妈妈,妈妈。”
很快,那些被蚕丝吊起来的人也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他们跟着念道:“妈妈。”
“焚烧枯萎的白玫瑰喃喃:“妈妈。”
整栋房子发出蠕动的声音:“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看样子祂们很想家长了。”
太宰治托着自己的脸颊看着,给出了一针见血的评价:“仪式进行得不错啊。它们好像下一秒就恨不得钻进母亲的子宫里面一样。”
涩泽龙彦从太宰治的肩膀上面跳下来,把一只乱叫的蛾子拍扁,尾巴高高翘起盯着它,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
“那边还没有开始吗?”他问,“这种思维如果继续扩散开,我不保证我们不会出问题。”
“放心。”
费奥多尔把酒泼在地上的飞蛾堆上,抬起头看了眼窗外:“快了。”
“来自上帝的友情提示,剩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坏牌了哦,先知先生。”
神明撑着下颚慢悠悠地说道,眼睛有些促狭地弯起,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无关紧要的提示。
祂那对好像是流转的水银一样的银色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户川乱步,一横一竖的瞳孔让人想起耶稣受缚的十字架。
江户川乱步的目光在祂非人的眼睛上停顿了两秒。
——在江户川乱步第一次看到祂,大脑发出灼热滚烫的信号,思维短暂被卷入时间的辉煌迷宫之后,他不管怎么看面前的这位神,都无法再次感受到相同的感觉。
第三张牌堆的下一张牌发出。
江户川乱步按住那张牌,看都没有看这上面的内容:“坏牌。”
伊尼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一点。
“上帝”没有对“先知”的发言表达任何自己的看法,而是看着对方履行起作为先知的职责,有条不紊地继续判断牌的好坏。
一直到江户川乱步发出自己的那张牌。
“鸟11,好牌。”
他用稚气、但是已经带上了一点沉稳和坚定感的声音说,翻开牌,让牌面上的十三只鸟轻盈地飞入棋盘之中。
在棋盘中一直孤独地收敛骨头的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到许许多多的彩鸟飞到它的身边,这些鸟互相小心地注视着,最后一起去驱赶身边苍蝇一样飞来飞去的飞蛾。
伊尼有些“惊讶”地微微偏头。
“我还以为你会出鹿牌。”祂说。
“因为我知道她要做什么。”
江户川乱步没有被骗到,而是看着棋盘上数量越来越多的飞鸟,用带着自信的语气说:“我也知道,太宰和费奥多尔也在等她。”
神明对话题的关注点出现了微妙的偏移。祂戳了戳对面的人类,用兴致勃勃的语气说道:
“其实你可以叫他费佳哦,先知!”
江户川乱步默默地后仰了一下,很明显对对方瞬间就变得可爱起来的语气有点敬谢不敏,眼睛都下意识地虚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现在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哪有!反正你们是队友,你就算这么称呼他也不会被他揍的。而且他要揍你的话,太宰君肯定会拦着的啦。”
伊尼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捧脸,眼睛很期待地看着江户川乱步,声音里充满了听上去就非常不诚恳的请求:
“拜托了!请满足一个神看乐子的心情!”
如果是费奥多尔或者太宰治在这里,面对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肯定会露出礼貌性的笑容,然后说着“抱歉可是这真的很难办哟”之类的话,把神明的可怜请求当成耳旁风。
可这里是江户川乱步。未成年,是学生,立志要当警察的江户川乱步。
所以伊尼被拒绝得更干脆利落了。
“噗哈哈哈哈哈——”
虽然没有办法联系上江户川乱步,但是一直在窥屏这里的X小姐笑得很大声,也不管神明听到她笑声后逐渐变得幽怨的表情,弯起的琥珀色眼睛就像是闪耀的湖水那样闪闪发光。
脸上飞扬的神采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
等笑完后,她对神肆无忌惮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把画面切换到小镇的位置上,同时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唇角,用力下拉,把脸上残余的笑意收敛起来。
很快,在这样的人工调试下,少女的表情又变成了严肃的样子。她给自己灌了口速溶咖啡,重新打起精神,继续观察小镇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飞鸟对应的是医生。
飞鸟所处的地方是小镇。
就像是江户川乱步之前说的那样,剧本组们都知道那位医生要做的事情,也在等待着医生把她的事业正式完成。
在半梦半醒之间,克谢尼娅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与人的声音。
就像是某种奇迹一样,这种情况让她停下了口中的喃喃,大脑一点点地清醒了过来,哪怕这种清醒的时间十分短暂。
是日语。
她恍惚地抬起头,有些分不清自己自己到底是在幻觉还是在现实,扩散的瞳孔愣愣地看向前方,用力地拽紧,生怕身上的布料被揪下来。
“什么东西?”“这里似乎还有一个活人!”“你是谁!”
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克谢尼娅停下脚步,迟钝的脑子缓慢地运作了一会儿,像是被某种灵感突然袭击一样,睁大眼睛。
“我是医生!”
她突然用沙哑卡痰的声音喊道,往前面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声音急促:
“把尸体都找空旷的地方堆在一起,里面还有虫卵没有孵化!”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想到她说的这些话,他们紧张且语速飞快地交流了几句,有一个人很快跑走了。克谢尼娅努力地想要明白对方想要做些什么,但此刻她的大脑似乎已经不足够支撑她的思考。
而且可能是因为在雪地里待太久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就连关节的挪动都变得异常困难。
过了一会儿,有人扶住了她。
“你是医生?知道怎么回事?”他急切而又慌张地问。
克谢尼娅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用力地反抓住对方的手,布料下的眼睛带着祈求色彩。
“火……”她用艰涩的语调说。
“用火烧,我们知道。这里的居民基本上全部都死了。我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快速全部集中焚烧,只有部分可以。剩下的我们打算直接把这个小镇点燃。”
对方说道,手指同样用力。
克谢尼娅沉默了一会儿,她其实这个时候脑海已经感觉反应不过来了,但依旧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停顿一下。某种酸涩的感觉从空洞和焦虑的争锋中弥漫开来。
监狱里的通道太窄,导致所有的飞蛾都朝着一个地方涌动,因此路上挡着它们的人就算一开始还活着,最终也会被这些飞虫淹没。
而小镇上虽然人更多,但是空间开阔,所以这些感染不严重、刚刚来到这里几个月的日本人依旧能够活下来。
“体内,虫卵和飞蛾还有。”
医生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就想起来了对方此刻也算是一个患病的病人,顶多病情比较轻,于是用手指了指对方,认真而又虚弱地提醒:
“手术。”
她的声音越来越短,越来越轻,基本上都变成了短语组成的句子,偶尔冒出的一句话语法也是带着语无伦次的混乱色彩。
克谢尼娅看上去快要睡着了。
对方没有打扰她,也没有把布料揭下来,而是把人拖着前进。
“点火,我……”
“你是要看看最后点火吗?可以。”
医生不是这个意思,但她没有力气反驳了,只是有些不安和焦虑地大喘气,看着口中的水汽在夜晚蓬松成白雾,用手紧紧抓着还带有血腥和油腻感的衣物。
很快,小镇的各个地方就在这些人的努力下全面地燃烧起来,焦香的味道不断蔓延,同时传来着噼里啪啦的响声。
也有一部分尸体被拖到了小镇的广场上面集中焚烧。那些尸体不知道是被谁丢到了喷泉的边上,围着深深的喷泉铺开,为了防止烧得不完全的现象,没有把人堆在一起。
一般人是没有办法被火烧完的,普通火焰的温度也不太够。但是这次主要目的是为了烧掉人体内残留的虫卵。
克谢尼娅被带着站在广场边上,整个人蜷缩在宽大的自制的布料里面,和周围身体上留着各种被飞蛾破开的血口的士兵们放在一起,就像个马上要被送上火刑架的女巫。
她体内的飞蛾躁动不安地开始拍打翅膀,发出细微的声响,皮肤被顶出一个个凸起,嗓子好像有什么异物正在迫不及待地涌出。
它们像是感觉到了某种危险,想要快点离开它们的母巢与母亲的子宫。
“一个族群构建起来的意识有许多好处。比如不用帮某些听不懂人话的蠢货解释,比如可以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遇到偷奸耍滑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比如再也不用担心内部的争端与战争。”
“但也有一点比较麻烦……那就是它们可以思考的大脑都陷入疯狂之后,整个族群都会陷入一种相同的恐慌状态。”
费奥多尔朝地上面的飞蛾聚集体大脑开枪,转头看着外面发出凄厉尖啸、开始试图往建筑里面钻的聚集体,脸上露出微笑。
太宰治抬起头,感知着整个建筑物的摇摇欲倾:“那里的火已经开始烧了。”
远在小镇的大片虫卵被灼烧到死的痛苦,一个大脑被破坏导致许多同族失联的恐慌,对母亲的狂热……这些情绪毫无疑问地通过它们的共同思维蔓延开来,并且成倍叠加。
面前占据了飞蛾绝大多数族群的聚集体毫无疑问受到了这样的影响。
它本来是不应该干涉这次的宴会的,它只需要在仪式结束后把这些人类全部都吞入口就可以了——但是在成片成片无法控制的痛苦与慌张与渴求面前,这种思维低级的生物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真正应该履行的任务。
“真遗憾。”
太宰治双手环胸,有点遗憾地摇了摇头:
“本来这里应该还隐藏着很多秘密呢。比如它们到底是怎么变成这种形态的,它们到底与这个小镇的先祖打成了什么协议,它们为什么会在人的身体里孕育后代……要是这么结束的话就有点虎头蛇尾了。”
他敢打赌,费奥多尔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自从他的脸上被蛾子□□溅到之后,这只俄罗斯大老鼠就没有了耐心。
从解谜玩家变成了剧情一直按“skip”,心里想的都是大开杀戒和血流成河的暴力玩家。
太宰治也不想去惹明显心情不怎么好的费奥多尔,不如说他现在看乐子还是挺开心的。
建筑的结构在巨大的压力下无力地倾颓,开始变得扭曲和支离破碎。大厅倾倒,麻木念着母亲词汇的人们不受控制地跟着倒下去,丝线像是上吊一样挂住他们的头颅。
“妈妈妈妈妈妈妈……”
他们依旧反复地念着,泪流满面。
“这种故事根本没有探究的必要。”
涩泽龙彦缩了缩尾巴,一脸嫌弃:“不管怎么说,这都太恶心了。”
“确实如此。不过放心吧,虽然还有许多没有展开的谜题,但至少这个故事的收尾不会太让人失望的,太宰君。”
费奥多尔优雅地用一块桌布擦了擦手,稳稳地站在倾斜的地板上面,用愉快的口吻说道:
“你知道吗?俄耳甫斯死于狄俄尼索斯的崇拜者,那一群为他而疯狂的女性。”
那位深爱着自己妻子的诗人与乐手,最终因为无法接受别的爱而被撕碎,酒水流走了他的记忆,却不曾让他忘记自己的妻。
太宰治微微侧过头,突然笑了起来。
“那在这个故事里,我们就是传唱这个故事的列斯波斯岛的人喽?”
棋局边的神明微微侧过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弯起,脸上带着轻盈的笑容,轻轻地、微笑着哼唱起名字叫做《俄耳甫斯之死》的歌谣。
江户川乱步抬起头看着他。
——在看过宴席上关于俄耳甫斯的戏剧后,他对于这些东西下意识地敏感起来。
“你可知不幸的根源是往日阴霾的羁绊?你的记忆是痛苦之泉?”
神明轻声说道:“酒神说:俄耳甫斯,饮下这佳酿吧。忘了你的妻,忘了你的父亲,忘了你的一切烦杂。”
“麻痹你的灵魂,且去欢愉,和我的信徒们狂欢吧。”
“但我怎会选择沉醉,只为忘却悲哀?”
俄耳甫斯只是这么反问:“纵使生命被所谓的命运碾碎,可阿南刻早已启明定数,我与欧律狄克的灵魂也必将回归。”
如此的坚定,如此的荣耀。
但爱慕他的妇人们在啜嗅酒味后已经变得无比疯醉,她们拉扯着将他撕碎。
俄耳甫斯在双眼被挖出后,头颅被浸没在满溢的酒水中。酒水将带走他的苦痛,同时带走他的记忆,以填充入那份浓郁的甜蜜。
江户川乱步听着听着,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立刻低头看向了棋盘。
那只最初的飞鸟步履蹒跚,正在安静地张着翅膀走向白骨。
神明的歌声其实很好听——至少对于人类的耳朵来说是这样。
祂的声音有点像是星河边飘渺的雾气,旖旎晕染开的光晕,某些不断变化但始终保持着闪亮的纯粹的事物。
“好牌。”江户川乱步好像是明悟了什么,轻声地说,“鸟3。”
他手里还有一张鹿3,但他决定把好牌的机会让给这张牌。
江户川乱步那张牌按在棋盘上,让棋盘闪过一道微弱的光。
飞鸟用自己的翅膀覆盖住白骨。
在广场上,火焰燃烧起来。
克谢尼娅感觉自己的身躯中某些东西无可抑制地想要挣脱出来,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撕扯得支离破碎。
终于轮到她了。
也许她就是最后一个。
应该结束了。
“是啊,应该结束了……”
医生艰难地抬起头,小声说道,也不知道身体里哪里来的突如其染的力气,让她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甚至伸手推开了边上人的搀扶。
她用力全力向着前方的滚烫跑去,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扑入熊熊燃烧的火中,留下一大片慌乱的呼喊。
那些终于挣脱出的飞蛾在她的身上炸开,就像是一朵花正在无比鲜艳地盛开,黄绿色的花朵又促使火焰的花朵更加剧烈地燃烧起来。
那些逃出来的飞蛾又被火焰蛊惑,倦鸟归巢般地把自己投入火中。
“但他拒绝沉溺享受
毕竟那叫人迷醉的美酒哟
不过是葡萄陈年腐败而成
朽烂本是变质,又岂可言重生?”
有歌谣朦胧而又清晰地徘徊在她的耳边:
“于是俄耳甫斯开始歌唱,
用仅剩的头颅歌唱:
歌唱不屈的精神与力量,
嫩绿的葡萄枝从眼眶里生长,
枯萎的灵魂叶片重新闪光。
永恒之歌,怎能被冲刷埋葬?”
医生似乎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然后便被火彻底吞没,甚至不留下一丝的声音。
“那位生命之母在故事里是试图让人抛弃自己,变得‘更好’的欢乐之酒神。那些把俄耳甫斯撕碎的女人就是追随着祂的飞蛾。”
“而就像是俄耳甫斯不会屈服于葡萄朽烂而变成的酒的蛊惑一样,真正的医生也不会认同这样活着的生命。”
太宰治拖长声音“嗯”了一声,很吝啬地给出了好评:“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很合适。”
仪式现在还没有完全破坏,但他们就算离开了,接下来自然而然的发展也会让它完全失效。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那乱步呢?”他问。
X小姐淡定地说:“快结束了……等等你在干什么?”
她有点不淡定了,看着试图用猫去逗从窗户挤进来的蛾子的太宰治。
“我在想这么多飞蛾的鳞粉能不能在这里营造出粉尘爆炸的效果。”
太宰治抱着猫,正色道:“你看费奥多尔都在泼酒精呢。”
X小姐:“?”
最后的三张牌全部都是坏牌。
没有一张判断错误。
“这个游戏的规律很简单。”
江户川乱步脸上露出自信骄傲的微笑,毫不犹豫地开口:
“按牌出现的次数排序,若一张牌的次序为质数,且牌面符合大于7与小于7的质数互相排列的规律,那么这张牌是好牌——对不对?”
所以同样的牌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坏牌,但过了几轮后再出现就会变成好牌。
所以作为第四个发牌者的神明没有拿出任何一张好牌。第二个发牌的牌堆除了第一个“2”以外也没有任何好牌。
所以好牌里唯一的偶数牌是“2”,其余的牌全部都是单数。
所以伊尼会说,规律简洁而又美丽。
它只涉及到了两个数字,围绕神秘领域里最为神秘和巧妙的“7”上下翻飞,同时又按照在加密算法里有着非凡意义的质数进行排列。
神秘的秘密。
——这便是这个规则的含义。
正是因为这个规则,所以祂把自己安排在了第一个位置,一个能发出好牌的奇数位。
“但这种放水完全没有必要啊!”
江户川乱步鼓起脸,大声抗议道:“我可是很厉害的!”
“难不成你想坐在基本上一张好牌都发不出去的偶数位置?”
伊尼眨眨眼睛,笑盈盈地反问:“这样你就没有办法参与棋局,帮帮你的朋友了哦。”
神明说完话后,也没有说江户川乱步的判断有没有出错,而是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祂说:“看在玩得不错的份上,给你一份额外的礼物。”
江户川乱步被这句话吸引了,有些好奇地看着对方拽出一团银白色的雾气,然后……
往自己的脸上按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做出了躲开的动作,但还是被对方按住,往自己的眼睛上面碰了一下。
“一副眼镜——现在你可以屏蔽掉一部分比较危险的信息了。天赋还行,记得好好用自己的眼睛。”
神明懒洋洋地笑了一声:“至于现在,去找你的队友去吧。”
江户川乱步有些茫然地按住自己脸上突然多出来的眼镜,防止它滑下去,抬头看着对方的身体突兀消散,然后变成一只似鹿似鸟的动物。
“诶,等等,你还没告诉我——”
他突然想起来了之前自己看到的未来,忍不住伸手喊了一句。
那只生物弯过长长的脖子回头,脸上的笑容扯到了眼睛。
“赌局仅限生命,秘密是额外的价格哟。”
祂轻快地说。
庞然大物张开自己的翅膀,无数的飞蛾贴在祂的身上,还有更多更多的飞蛾融入祂的羽毛。
那些像是纸灰、骨灰一样的,被火焰烧死的苍白飞蛾全部在神明的身上安眠。
然后便一同跨越岁月的长河,无数交相重叠的时光。
骰子无声地转动起来。
10/60——极难成功。
分支世界线予以成立。
第45章 现在是派对时间!
时空管理局的灯总是不分昼夜地明亮着。
那些无比辉煌而又灿烂的光芒洒落在这里的房间内部, 天花板上面好像有无数来自星河的白沙正在以螺旋的形状缓慢流动。
视网膜里似乎还留存着之前那只庞然大物的模糊映象——由苍白飞蛾组成的宽阔而又美丽的翅膀,如同藤蔓又如同银河的晶莹长角,同时具有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特征的银眸, 无边无际蔓延开的星辰长尾。
扭曲、怪异而又和谐,带着一种幻想般的绚烂感。
江户川乱步睁开眼睛,在过于灿烂的光辉下面短暂地出了一会儿神。
他们已经回来了。
时空管理局的房间里, 费奥多尔和太宰治正在为“最后的那次爆炸到底是谁主导的”友善地互相推卸责任。涩泽龙彦对这两个人类摇了摇头, 然后开始和X小姐讨论他们带回来的那枚骰子到底有什么用处。
这种和谐友爱的氛围终止于莫里亚蒂局长愉快的声音。
这位强人工智能以她独有的神出鬼没的姿态突然借用投影技术出现在了房间内, 举着一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葡萄酒,笑容明亮而又灿烂地宣布道:
“好啦, 正好睡觉时间过了, 那大家一起来吃早饭吧!就像是我自己钱说的那样,这可是我们为大家第一次正式任务的圆满完成而准备的庆功宴哦!”
她的声音轻快而又昂扬, 但配上不满十岁的稚气面孔,看上去有一种小孩子偷拿大人酒瓶的违和感。
“饭终于好了?”
X小姐抬起头诧异地问了一声, 把刚到手的这枚骰子和桌面上的另外两枚骰子丢在一起,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立刻就兴奋地“耶”了一声。
少女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 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转头对费奥多尔和太宰治笑着招呼道:
“走, 一起吃饭去!今天的餐桌上估计有不少好吃的东西,而且你们之前根本有时间在宴会上面吃晚饭, 应该早就饿了吧?”
江户川乱步也不研究自己的眼镜了, 期待地抬头:“有好吃的甜品吗?”
因为在时空管理局住了一段时间, 所以对这里的甜品有所了解的太宰治目光微微漂移,陷入了可贵的沉默。
同时和同样陷入可贵沉默的X小姐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的目光里都充满着某种如出一辙的微妙神情。
“甜品啊,那可是我们这里的保留特色菜。”
莫里亚蒂小姐从她不离身的巨大椅子上面跳了下来,两只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地说道,小小的个子却有着属于成年人的气质。
在时空管理局的所有成员里,神出鬼没的这位“未成年”局长反而是最正常的那一个。
——毕竟X小姐性格太过活泼,名为理智的侦探给人的感觉相当不着调,负责研究的宵行时常给人一种在猝死边缘徘徊的印象,法格斯看上去是一团呆萌呆萌的黑泥。
在同行的衬托下,虽然莫里亚蒂小姐是小女孩的形象,但也变得很靠谱了。
“所以乱步桑一定会很惊喜的。”
现在,很靠谱的时空管理局局长就眨了下自己的同款绿眼睛,用她那让人不得不相信的笃定语气说道。
太宰治明智地没有出声,选择跟上X小姐轻快走向食堂的脚步。
似乎是为了这位局长出现在各个角落,在时空管理局里每个地方都有着对应的投影设备,让这位局长很顺利地充当了他们的导游,和X小姐一起在前面引路。
穿过被金色光海淹没的大厅,然后选择另一扇门左转,在走廊上稍微走上一段距离,尽头的那扇门就是餐厅。
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伴随着一阵浮夸的欢呼声,各种各样的彩带一瞬间都“噗”地喷射了出来,纷纷扬扬。
它们和闪亮的亮片、乳白色的烟雾一起在空气中自由自在地飞舞,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闪闪发光的蝴蝶。
“欢迎欢迎欢迎!”
头顶上戴着三角形派对帽子的侦探先生在餐桌边缘大喊道,把手中用完的三角形礼花筒往旁边一丢,重新捡起一个,“噗”地又炸开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彩带。
“欢迎回来哦——”他很兴奋地说道,完全看不出来刚刚醒过来就被拉过来加入大餐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
今天的侦探先生穿的是女孩子的装扮,声音也十分贴心地换成了女性清脆明亮的嗓音,喉结的位置被遮挡住,胸前还十分敬业地隆了……
X小姐虚起眼睛,默默地看着理智从胸前掏出两个摇摇晃晃的水球,然后丢给了边上被染成了五彩缤纷颜色,身上还安装了一个小红球的法格斯。
桌面上的法格斯努力拉长身子,用脑袋顶起水球,眼睛从五颜六色的身体上浮现出来,正好在小红球的上方,看上去就像是在节日来临时更换了典藏款小丑皮肤。
它用宝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过来的人,然后从底部伸出来两根触手,开始“啪叽啪叽”地鼓掌,眸子完成了可爱的月牙。
“欢迎!”它很高兴地喊道。
“哈湫……”
宵行在边上打了个哈欠,抱起法格斯深深地吸了一口,脸颊在上面滚了滚,含糊不清地嘟囔道:“第一次任务成功,欢迎啦。”
X小姐无奈地甩了甩头发,让落在自己发间的金色亮片飞落下来,回过头看了眼同样都被礼花筒偷袭了的成员们。
太宰治默默地抹掉了白雾在自己脸上留下的泡沫,费奥多尔默默地推后了一步,江户川乱步和猫一样很感兴趣地盯着在空气中无规则飘动的亮片。
怀里的白猫“咪”了一声,很感兴趣地把身子直立起来。
“喂……我说你们,不要每次都搞得这么声势浩大啊。”少女抱着猫,捂住自己的脸,故意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气。
但是她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像是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包围了一样,看上去温柔又明亮。
“噗。”
莫里亚蒂小姐促狭地笑了一声。
她的投影在餐桌前面,高高的凳子让她看上去和别的人有这同样的高度,但是也让她的脚尖几乎触碰不到地面,在空气中轻盈地晃荡着。
“好啦,这不是大家很喜欢你们嘛。”
这位局长小姐用轻快的调子说道,同时伸出手:“做到这里就可以,想要喝酒的可以拿。”
“然后就是惯例的环节。”
金发的女孩偏过脑袋,微微弯起的翡翠色眼睛就像是这个光辉熠熠的大厅里最好的点缀,给人以一种水波般的柔和感,同时又有点奇特的耀眼。
“那么,就由我来宣布今天的晚餐。”
她伸出手,慢条斯理地说道,同时侦探先生忍着笑拎起了餐桌上面最大的那个遮盖住菜肴的盖子。
“那就是——炸蚕蛹!”
掀开盖子,赫然入目的是一大堆深褐色的蚕蛹,其中还有不少都是被切开来的,露出里面微微泛白的黄色,满满地堆成一座小山。
太宰治:“……”
费奥多尔:“……”
江户川乱步:“……”
X小姐也“……”了一下,但很快就及时反应了过来,快速地捂住了涩泽龙彦的眼睛。
虽然吃起来的感觉不错,但是在经历完上个副本多到让人密集恐惧症的飞蛾扑脸之后,谁还能够吃得下这种玩意啊!
太宰治盯着那盘菜,感觉自己现在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种飞蛾不断蠕动着肥尾巴,使劲扑腾翅膀的场景……或许还有飞蛾从这盘菜里孵化出来,并且平等袭击每一个人的场景。
X小姐不忍直视地闭上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心虚地睁开来,小声地对坐上位置的其余人嘀咕了一句,试图挽回组织的声誉:
“嗯,至少味道闻上去倒还是很香的?”
莫里亚蒂小姐咳嗽了一声。
“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知道这些家伙有多好吃嘛。”她用一种纯然无辜的表情看着在座的几个人,“怎么,大家是不喜欢这道菜吗?那么我们看看下一道,蒜香鱿鱼须?”
宵行停止了打哈欠的动作,看着怀里的一小团彩色的黑泥,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还记得这道菜的主要材料是法格斯提供的。”
法格斯用一种和莫里亚蒂小姐相似的纯然无辜的眼神看着所有人,用自己的触手向大家打了个友好的招呼——看上去真的很像鱿鱼须。
侦探先生一边在边上乐,一边扶稳了自己头顶上面的帽子,把第二个盖子掀开,然后从不知道哪里拿出了一个小号,“滴答滴答”地吹起了喜庆的音乐。
在喜庆的音乐衬托下,场景似乎变得更加愁云惨淡了。
“好吧。”莫里亚蒂小姐再次叹了口气,似乎为管理局的经典特色菜没有受到大家的认可感到有些失落,“我们直接跳跃到甜点环节吧。”
江户川乱步下意识地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两盘菜,又看了看桌子上其他被盖住了的菜肴,突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本次的甜点是‘噼里啪啦噗滋滋爆破口味气球巧克力’。”
女孩一本正经地一口气念出一长串名字,用无比严肃的语气说道:“它的精髓来源于打开盖子的时候会像是气球一样窜来窜去,口感就像是气球在嘴里爆炸,而且吃了之后能感觉自己像是气球一样飞起来……”
“实际上真的会飞起来。”
宵行咳嗽了一声,看上去完全清醒了过来,直起身子同样用做学术报告一样的语气附和道:“多吃一点就可以。”
X小姐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然后觉得这可能有点不够,又增加了一只手撑着额头。
“我说。”她很真诚地询问道,“你们是在我看着大家做任务的时候组团去《查理的巧克力工厂》世界里打劫了吗?”
她和太宰治露出那么古怪的原因就在这里:也不能说时空管理局的食物是黑暗料理吧,毕竟这些东西还都挺好吃的。但这似乎也不能用单纯的美食把它们给完全概括……
毕竟在这里,食物总能用它的外形、来历、形式、口感等因素,给人以微妙的震撼感。
“没有打劫。”
宵行浅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墙,继续用学术报告式的语气说道,只是里面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猫猫翘尾巴”般的骄傲:
“是我以这个为灵感研发出来的。”
“不愧是宵行!”
除了新人以外的所有人都热烈地鼓掌:“果然好厉害!”
宵行:“……”
科学家小姐红着耳朵躺回了椅子上。
侦探先生放下自己的小号,偷偷地拍了拍江户川乱步。
“是不是在思考气球在嘴里爆炸的口感到底是什么样的口感?”他友善地询问道,同时目光很刻意地朝着下方看过去。
乱步被他拍得一激灵,很警惕地拽住了自己的衣服,看向身边这位看上去除了胸,其他都很女性化的女装侦探。
……哦不对,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也没有来得及换。所以他们两个人穿的都是女装。
“就像是被气球咬了一口一样。”
理智先生用低沉得像是恐吓小孩一样的口吻说道:“会造成特别大的心理伤害的。”
“理智,你不要吓唬小孩子啦!”
X小姐及时地大喊一声。
宵行默契地用法格斯糊住了侦探的脸,侦探在边上手舞足蹈地大声为自己辩解了几句,然后把边上的盖子掀开,拿在手上当做盾牌。
于是里面蓄势待发的“噼里啪啦噗滋滋爆破口味气球巧克力”顿时像是火箭冲天一样飞了出来,在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着,在空气中留下五彩缤纷的轨迹云。
江户川乱步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一只,紧接着和这个长着眼睛的半透明圆形巧克力茫然地对视了几秒,双方都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费奥多尔往后一仰,躲过了来自巧克力的自杀式偷袭。
至于X小姐先是愣了会儿,然后便“哇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举起勺子,对准朝自己飞来的巧克力用力一抽——
噼里啪啦噗滋滋爆破口味气球巧克力反弹了回去!
对面的侦探举起“盾牌”,成功让它弹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宵行挑眉,无比熟练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看上去怎么都像是个苍蝇拍的东西,嘴角微微翘起,进行了完美的接球。
“宵行拍苍蝇的样子好熟练。”
X小姐感慨说。
“毕竟经常在图书馆赶虫子啊。”
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莫里亚蒂小姐微笑着说道。
巧克力的命运终止于选择用刀接巧克力的费奥多尔——那颗球正如它的名字那样,在死亡命运到来的那一刻发出了巨大的“噼里啪啦噗滋滋”爆破声,不过万幸的是里面没有东西。
俄罗斯人正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东西能不能丢到酒杯里。
下意识追着巧克力跑了一段距离的涩泽龙彦这才悻悻然地趴下来:他刚刚意识到猫不能吃巧克力。
其中有一枚巧克力差点在蚕蛹堆里面爆炸,还是离蚕蛹最近的太宰治眼疾手快地把这个飞来飞去的巧克力直接打出了赛场,才让悲剧没有真正发生在餐桌上面,也让手忙脚乱的餐前甜点环节彻底宣告终结。
至于莫里亚蒂局长——这位因为以投影形式到场,所以在这鸡飞狗跳的活动中表现得格外从容的强人工智能小姑娘一直在笑。
她笑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指向她的时候才歪了歪头,甚至都没有掩饰脸上格外明亮而又柔和的表情,只是把酒杯放到的唇边。
“嗯,既然大家都看着我。”
时空管理局的局长举起数据构成的杯子,假装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盯着她,只是轻快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那我就多一句话了——”
她说:
“干杯!”
第46章 提问!黑漆漆的共性是!
“喏, 你借的书。”
宵行踮脚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递给边上的太宰治,含含糊糊地说道。
她那对藏在眼镜后面的浅金色眼睛所投射出的视线带着那么点飘飘渺渺的意思, 大概是还没有完全睡清醒。
这位科学家小姐的作息时间表完全就是和正常人反过来的,但又没有同样昼夜颠倒的某位俄罗斯人那样的熬夜能力,导致她白天被喊起来就是一副介于困得要死和半梦半醒之间的模样。
太宰治小幅度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对方的面前晃了晃, 发现对方的视线平稳得没有出现一丝晃动, 就知道她现在大概率还没有清醒。
“你怎么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困一些?”
他把自己本来想要问的问题咽下去, 有些无奈地询问道:“X小姐去补觉我还能理解,毕竟她在我们任务的时候熬了一整个晚上。”
宵行半梦半醒地看了会儿太宰治, 脸上困得摆不出什么表情, 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回答道:
“哦……是因为庆功宴吃撑了,睡眠质量不是很好。”
太宰治因为这个意料不到的答案“呃”了声, 但感觉不是非常意外:毕竟在吃完饭后这位科学家还揣走了一大袋小点心。
宵行继续梦游似的看着他,金色的头发很安静地垂落下来, 散在她星空一样的大衣上, 声音悠然得就像是模糊的歌:
“还有问题吗?没有我就继续补觉了。”
太宰治感觉头开始隐隐作痛,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道:“我现在可以那些之前对我封存起来的书了吗?”
“不可以。”
在捕捉到关键词后,本来还很困的宵行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歪歪倒倒的身子也立刻站直, 甩了甩脑袋, 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眯起自己浅金色的眼睛看向太宰治,眼眸中瞬间就恢复了神采, 慵懒的姿态褪去, 显露出锋利而又严肃的神色。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本来在人类身边趴着昏昏欲睡, 但在被摸到尾巴后却立刻反应过来,直起身子警惕回视的猫。
但很快, 这只猫又重新懒洋洋地趴了回去,好像刚刚反应剧烈的不是她一样。
“很多人觉得那些神秘的书籍有着的力量不过是在看的时候带来种种恐怖的幻觉,让人分不清幻想与现实,或者告之某种残酷的真想。但这是完全错误的——它们的可怕之处只在于它们是书。”
宵行看向远处,语气听上去懒懒的,但是里面难得带上了认真的意味,飘飘忽忽的嗓音就像是在给孩子讲一个鬼故事:
“在符号的面前,人类就像是快被母螳螂吞噬的配偶,目光对峙。书具有致命的力量,它的文字甜蜜、温柔地蛊惑触摸它的目光。每个字都像是微睁的眼睛,只有这样它才能承受如此强烈的注视。”
“是啊。同时人们还往往会坚信自己是一个深刻的读者,对自己对书籍的胜利充满自信。但文字已经把他们捕获,开始阅读读者本身。”
太宰治把借到的书夹在胳膊下面,慢悠悠地补充道:“以上所有言论皆改编自《黑暗托马》第27页至第28页——看来你很喜欢这本书。”
“你看起来也很喜欢。”
宵行用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看了眼太宰治,慢悠悠地说道:“按照局长的说法,这本书的文本数据尝起来就像是黑巧克力布朗尼。”
“乱步知道这本书的味道肯定会很高兴的。”
太宰治敷衍地说道,他知道对方是在用这种方式表示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翻那些书,于是也没有强求,带着书坐到了角落里打发时光。
在角落戴着耳机的费奥多尔抬头看了坐到边上的太宰治,把从科研室借来的笔记本电脑挪远了一点,继续在上面打字。
自那个热闹的晚会已经过去了一天。
江户川乱步和涩泽龙彦在他们的世界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已经离开,只有太宰治和费奥多尔还待在这里。
太宰治是因为没有“家”可以回去,费奥多尔则是打算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他好卡时间bug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
具体的bug是这样的:
既然每次时空管理局把他们送回原有的世界都是送回他们离开的那个时间点,那么多停留一会儿也不会耽搁时间。所以就相当于在时空管理局的时间是白送的。
在这段时间里把堆积的事情处理完列好大纲之后,回去就可以轻松地解决现有的工作,节省出时间完成更多的工作……
太宰治在了解费奥多尔的思路之后都忍不住震惊了两秒:这是什么社畜的思维啊?
不过他感觉自己如果还在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岗位上的话,十有八九也会这么干……于是他明智地没有在这方面发表意见。
“你不是说想要趁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处理完堆积如山的事务吗?处理完了?”
太宰治把借来的书摊开在桌面上,朝身边的人询问道。
费奥多尔看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咬了咬自己的指甲,眉毛微微皱起:“还差一点,不过在晚饭前应该能处理完回去。”
太宰治朝对方的电脑上看了眼,从密密麻麻的俄语中看出来了这是一份人员档案。
费奥多尔注意到了太宰治的视线,但没有阻止对方看下去,而是继续敲着字符,慢条斯理地说道:“把人安排到适合他们的位置上,同时让他们任劳任怨地工作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同样作为首领的太宰君应该明白吧?”
“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太宰治双手环抱,偏着头看费奥多尔打字,感慨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那个应该由他担任的位置,就算他唯一适合的也一样。这可算是最麻烦的情况了。”
“感觉太宰君深有体会。”
“我一个学生就是这样的。”
“考虑到您更容易受到情感上的谴责,这种情况对您来说的确很麻烦。”
费奥多尔另起一行写下评估,头也不抬地给出了陈恳的评价:“从心理健康安全角度来说,您并不适合当首领。但您确实做得不错。”
“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那个应该由他担任的位置。”太宰治风轻云淡地重复了一遍。
费奥多尔对这种说法露出了短暂的不可置否的表情,然后就看到自己视野侧面出现了一条鲜红垂落的围巾。
“你们如果打算在近期发动一次短暂的接触战对敌方进行骚扰或者试探的话,他其实可以去练练手。”
太宰治开口说道。
俄罗斯人侧过头,看到对方已经很自来熟地凑到了自己的身边,正在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面的段落,那对鸢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电子设备的像素色彩。
“你着重提到了对方果断快速的决定,随机应变。这都是这种快速战斗所需要的品质,相比较起来,需要长时间酝酿的缜密思维更适合进行长期的战略策划。考虑到对方是一个新人,这种小股人员的短暂战斗对对方的心理压力也比较少。”
太宰治若无其事地扭过头看向费奥多尔,毫不在意地挑眉:“怎么,很惊讶?”
“只是惊讶于太宰君对战争的熟悉而已。”
费奥多尔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目光在太宰治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笑着说道:“和我最开始的判断有些不同。”
“或许你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别的时空的我,我也很好奇那些太宰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对这些东西那么熟悉。”
太宰治用无所谓的语气把这个问题揭过,转而把问题抛回了费奥多尔这里:“倒是你们世界的情况才真的让我有点惊讶。”
“我还以为你领导的只是俄罗斯的本土反抗实力,但没想到你们的组成……”
港口黑手党的前首领看了眼费奥多尔打开的文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出了这个人的国籍——德国人:“还挺国际主义的。”
“一个足够有号召力的口号,一个足够美好的理想,再加上一点成功的可能性。这就足够让人们从四海八荒奔赴而来。”
费奥多尔顺着太宰治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的表情不动,声音轻快地回答道:“世界上永远都不缺少冲动的理想主义者。”
然而太宰治对费奥多尔避重就轻的说法只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差点把“你最好是真的这么想的”给说出口。
费奥多尔两手交叉,拖住自己的下颌,用饶有兴致的眼神看着太宰治:
“说到这里,也许我哪天能有幸在俄罗斯看到从日本远渡重洋来到这里的太宰君。”
他笑着说:“毕竟太宰君看上去也是对时代深感不满的人呢。”
太宰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直起身子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用虚情假意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快吐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确实缓和了一点,但缓和得有限。
费奥多尔给文档的这一段打下句号,声调轻盈地说道:“哦,是这样吗?可我是这么真心觉得的。”
“是非常了不起、非常擅长自我牺牲的温柔的人呢,太宰君。”
“咣当。”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把自己不小心摔到地上的书拿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笑盈盈的费奥多尔一眼,面无表情地把书重新打开。
“我见过的所有老鼠都没有你还会恶心人。”
他这次不是虚情假意了,而是十分真切的真情实感,声音里都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谢谢你的夸奖啊。”
费奥多尔礼貌回应:“不用谢。”
然后费奥多尔继续戴着耳机进行自己的工作,面无表情的太宰治打开书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图书馆里再一次恢复了安静。
戴着耳塞的宵行趴在自己的借书台上面困倦地挪了挪脸,在自己的胳膊弯找了个完美的位置安顿下来,安详地闭上眼睛。
之前她才在电脑上面写了个开头的项目成果分析报告已经被完全遗忘了,被打开了一半的笔记本电脑横躺在她的身边,很茫然地从屏幕里流淌出幽幽的光。
过了一会儿,某个在电子网络里游荡的强人工智能就悄无声息地替她点击了保存文档,顺便把笔记本电脑关机。
等到这一切都完成之后,她无奈地摇摇头,顺便从电子书库里拿出一本书,一边慢吞吞地啃着上面的数据,一边轻盈地离开了这里。
——《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尝起来像是芒果味的半熟芝士,里面好像还有点酒味。
她从数据库里调出相对应的食物气味分子进行对比,然后心情突然愉快了起来,翠绿色的眼睛也微微弯起。
把触手伸到数据海洋里面搅泡沫的法格斯歪了歪头,注意到莫里亚蒂局长正在走过这里,在继续缩着和主动出击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主动扑了上来。
“伊特诺!”它喊出莫里亚蒂小姐并不经常被人喊起的名字,开开心心地抱住对方的小腿。
莫里亚蒂小姐低下头,然后笑了起来,伸手抱住法格斯,用力地蹭了蹭。法格斯也弯着红眼睛主动牢牢地贴住。
黑色的半胶体生物蠕动到时空管理局局长的肩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液化的大围脖,身上洁白的眼睛也纷纷睁开来,像是一只超级可爱的八爪鱼那样抱得很紧。
他们两个就这么满怀幸福感地贴了好会儿,莫里亚蒂才捏着对方略带毛绒质感的耳朵,有些好奇地询问道:“所以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法格斯愣了两秒,然后就肉眼可见地扁了下去。
“不想工作……”
它先是心虚地小声说了句,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理直气壮起来,身体也恢复了平时蓬蓬软软的样子:“但本来就没人喜欢工作吧!”
莫里亚蒂小姐闭上了嘴,没有告诉对方她刚刚路过的图书馆里就有一个喜欢工作的人,只是忍着笑不动声色地搓了搓对方脑袋。
“下一个主要任务的具体内容虽然我还没有真正确定,但应该会和亚马逊雨林以及中美洲的雨林有关。”
她笑着说道:“法格斯今天带太宰和费奥多尔去花园里面玩玩,认识认识植物,就当做是放假了,怎么样?”
黑团子歪了下脑袋:“花园……”
它眼睛亮了起来:“露天烧烤!大家都可以去吗?”
“嗯,一起去。”莫里亚蒂小姐盘腿坐在透明的数据海潮里,把黑色的软乎乎小家伙举起来,笑着说道,“会带上相机的!”
举高高——
法格斯:“!”
它有些不太适应地把脑袋藏在身体里面,毛茸茸的耳朵微微泛红,藏在肚皮下面的触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在莫里亚蒂小姐脸上啾了一口,接着就飞快地逃跑了。
不足的是逃跑得太急,把自己的下半截却忘在了原地,一下子把身子拉得很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把身体的后半截拽走。
慌慌乱乱的样子非常可爱。
第47章 当卡面射击和精神分析都是80
花园。
这个地方可以被理解为时空管理局与永恒梦境之间的桥梁。
永恒梦境是人类的潜意识构成的世界, 它漂浮在时光的上方,超过了时间的界限,就算是时光河流的潮水拍打也无法给这座飞翔的王国留下任何痕迹。
幻想与故事在里面生根发芽。
那个世界又称梦土(dreamland)。在不同的人口中, 它也会被叫做幻梦境或者仙国。
在人类的历史上,无数的人来过永恒梦境,用自己的语言称呼着它, 抓住了这里天空中那像是星星尾巴一样飞来飞去的灵感, 在现世写出了梦幻般的史诗与绮丽诗行。
即使居住在时光下流的神明污染早就顺着人类蔓延的意识将其污染了大半, 也有一部分仍然负隅顽抗着。
而花园连通的正是还没有被完全污染的一部分——这也是它不能随便进入的原因。
如果迷路的话,迷失者就将永远被困在人类集体的梦境里, 甚至是被污染的潮水淹没, 再也没有办法醒来。
“还留存下来的梦土绝大多数都是森林。在人类的潜意识里,森林有着净化的作用, 所以污染暂时还没有侵袭到那里。而在梦土的上空则是永恒的夜晚,硕大的星辰垂落在山顶, 或者浮动在树的顶端。”
“洒满钻石的深蓝色夜空, 斑驳彩色的星云尘埃围绕着闪亮的星辰,覆盖在离地面四五十米的地方,宇宙离人近得触手可及。”
少女的声音带着轻盈的质感, 如同从身边不动声色滑过的气流, 或者光芒纯澈透明的火苗:
“在这里, 鸟飞翔于星河之间,蛇缠绕着双星系统小眠……被人类认为是幻想生物的家伙也都居住在梦土。也许某支听到的小夜曲就是小魔女的歌声。”
有的时候, 树梢会被恒星的热量点燃, 从顶端燃烧起熊熊的大火。但这种火焰从不蔓延, 只是像花朵那样盛放在树的顶端,等待着火鸟寻找到这里, 把星辰之火作为它们产下后代的巢。
梦境所投射出的是与现实互相照应,但又完全不同于真正现实的一部分。它的素材全部都来源于真实,但形成的却是最为绝妙的幻想。
“——这就是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里?”
太宰治抬起头,询问道。
他们现在就在花园内部。这个地方与大厅的距离比较远,需要走一长段路,通过玻璃的甬道才能到达。
这里有着和外界截然不同的风景,植物高大密集得可怕,盛开的花饱满如人的头颅,里面的花蜜甜得晃眼,圣杯状的叶子盛起雨水与星辰璀璨的光辉。
正如X小姐所说的那样,这里的星星离地面的距离很近,近到让人感觉自己现在正行走在宇宙的森林里。
太宰治看着一只有着斑斓色彩的鸟轻盈地从丛林间飞过,堪称辉煌的星光沿着它飞行的轨迹洒落而下,树冠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嗯嗯,在这里我也可以交你们一些应付亚马逊雨林的方法。”
X小姐答应了一声,掰着自己的手指,一口气说出了一大串听着就让人头晕眼花的内容:
“包括遇到蛇和危险的野生动物应该怎么应对,被毒蛇咬到后找什么地方死比较不碍事,怎么处理食物,如何隐藏自身踪迹,如何判断水里是否有危险生物,如何寻找水源和防止脱水,怎么预判天气,生病后如何寻找当地的药材……如果巧的话,我还可以教你们怎么捉鳄鱼。”
太宰治感觉自己的眼角在微微跳动:“捉,捉鳄鱼?”
且不说里面某个看起来很不对劲的选项,难道在亚马逊森林里他们还会遇到必须捉鳄鱼的情况吗?
“捉鳄鱼其实挺简单的,小鳄鱼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它脖子,然后整个提溜上来。三米长的鳄鱼我都可以捉住。”
X小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扬起,一副很骄傲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炫耀自己捉住了一条滑腻腻的泥鳅。
但那不是泥鳅,是鳄鱼。
太宰治在内心默默提醒自己,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对方。
“这有什么,费奥多尔说不定还揍过熊。”
X小姐注意到了太宰治的眼神,脸上浮现出和她家局长一模一样的无辜表情,顺口为俄罗斯人的刻板印象进行添砖加瓦的活动。
“人类虽然是有极限的,但是极限绝对没有太宰你想的那么低。”她理直气壮地说。
太宰治缓缓地挪过脑袋,看向正在和一条树蛇互相对视的费奥多尔。
“你确定?”他发出质疑的声音,“我觉得有的人猝死在电脑面前的概率都比和熊打架打赢了的概率大。”
费奥多尔望着已经萌生退意,正在缓缓向后游去的蛇,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谢谢你的祝福,太宰君。还有,就算是俄罗斯人一般也不会找那些熊的麻烦,X小姐。”
“好吧——”被戳破的X小姐遗憾地回答,“反正南美洲的雨林也看不到熊。”
“X!太宰和费佳!”
正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树上面突然传来欢快的声音。然后一个黑色的长条状东西就从树枝上垂落下来,显露出闪闪发光的红眼睛。
黑泥状的身躯上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植物,从小小的草芽到盛放的花朵,甚至还有一棵小小开花的粉色小树,看上去如同移动的盆栽。
把自己拉成一长条的法格斯晃了晃脑袋,给大家都打了招呼,然后高高兴兴地飞扑下来,埋在X小姐的胸前,整只都陷了进去。
X小姐也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满脸笑容地埋进去用力地捏了捏黑泥的脸颊。
“在种花吗,法格斯?”她笑着问,“马上露天烧烤就要开始了。”
法格斯扭了扭身体,触手抱住少女的脖子,红色的眼睛眯起来,声音软软的:“种在边上会很好看的。”
等到例行的见面贴在一起的仪式结束,它就慢吞吞地挪开了身子,珍惜地把这些花朵保护起来,从身体里发出快活的“呼呼”声。
“露天烧烤就在边上。”它说,“记得一起来唱歌哦。”
“嗯——等我打到猎物再去!”
少女把手指抵在唇边,稍微纠结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道:“到时候加餐!”
法格斯“咕噜咕噜”地高兴同意了,然后抱着自己的花继续蠕动回黑暗里,很快就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今天还要打猎吗?”费奥多尔看向X小姐。
“嗯,你们应该都没有这种和动物近距离打交道的经验……”
X小姐侧过头看了眼两个人,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而且你们要知道,亚马逊虽然生物数量非常多,但是正式记录下来的哺乳类也就四百多种。其中两百是蝙蝠,一百三十多种是灵长目。”
“真正可以作为食物的哺乳类动物少到无愧于它绿色荒漠的名字,而且密密麻麻的树冠和热带植物会对打猎的视线造成十分严重的遮蔽。”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然后咳嗽两声,小声地对两个人说道:
“我第一次带理智打猎的时候,他成功地摸到了离鹿只有五米的距离,在此之前那只鹿一点都没有发现他。他也完全没有发现那只鹿,真是活见了鬼。他是听到鹿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才突然意识到他和那只鹿距离只有五米。”
这下就算是费奥多尔也有点无语了:“他这是趴在地上一路爬过去的吗?”
“没错,就是这样!当时那只鹿就在石头边上,他还不拿枪,先是拿望远镜观察了一番……呃。”
X小姐越说越头疼,用手按住自己的脑袋,嘟囔道:“然后他打算等鹿走过石头再用枪瞄准肺部,真亏他还记得要打肺部,但鹿走过石后头他就找不到了。”
听到这里的太宰治也默默抵住额头——他大概猜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然后那只鹿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低下头狠狠地撞了过来,还用蹄子踩了他一脚。”
X小姐痛心疾首地摇头:“恕我直言,这只鹿在打猎上可比我们的侦探要精通得多。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演示一下给你们看。毕竟新手真的很容易犯这种稀里糊涂的错误。”
太宰治抬头望了望环绕在树木周围的星辰尘埃,然后无辜地和费奥多尔互相对视了一眼。
真要说的话,他们会很擅长发现动物的踪迹和追踪动物,但是真的到了打猎的环节,可能就只能尝试用枪.打人的方式了。
“动物往往会很敏锐,所以你们在追踪猎物的时候时刻需要记住自己的风向,或者消除身上的气味。以及注意自己经过树木的声音。”
少女小声地说着,拿着手中的左.轮,轻声说道:“我更擅长步.枪,但这种左.轮在有瞄准镜帮助的情况下也同样能对付许多猎物。”
太宰治和费奥多尔在后面默默地进行着眼神交流。
你觉得X小姐之前到底是什么职业,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擅长步.枪这种话?
太宰治指了指对方手中的枪,无声询问道。
费奥多尔看向太宰治身上的绷带,然后指向上方:你不是之前才觉得对方有可能是医生吗?
太宰治点了点头。
说不定是战地医生。他表示。
费奥多尔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或者芝加哥和横滨的医生。
脚印、粪便,毛发,折断的树枝,被踩踏和啃食的草丛,嫩芽被吃掉的树。
X小姐没有管身后的人,拿着一根树枝试探完前方没有瘾藏起来的蛇虫鼠蚁后就继续往前走去。
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突然压低了身体,躲藏在了一株格外庞大的植物后,手指放在了保险上,对两个人做出噤声的手势。
太宰治愣了一下,跟着对方一起躲藏起来,下意识地开始寻找让她警惕的来源,过了一会儿才在流转的星光下看到了一只几乎与四周融为一体的动物。
那是只浑身黑色的鹿,与漆黑的树干融为一体,光滑的毛皮上流转着外界的光芒。
它正在离他们大概六十米的位置上,在密密麻麻的树干遮盖下几乎没有显露出太多的身体,让要害的捕捉变得十分困难。
费奥多尔微微眯起眼睛,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只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的鹿。
X小姐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鹿,把手指放在唇边,口中突然发出了一阵阵短促而又急切的声音:“呦儿,呦儿。”
那是鹿发情的声音。
黑鹿有些惊讶地动了一下,稍微走了几步,但没有回应,但这种声音的频率和音调看上去都很是那么一回事,于是犹犹豫豫地在树后走来。
正面。
打肺的话有点不方便,但是打心脏目标又稍微有点小。
太宰治转过头,发现X小姐已经无声地调转了姿势,毫不犹豫地扣响了扳机。
子弹打在了鹿身边的树上——没有打中,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打中。
鹿被巨大的响声吓了一跳,调转身子,但因为自己没有受伤,又不知道这种可怕的声响是不是来源于自己,没有立刻逃走,只是下意识地看着收到袭击的树。
少女眯着眼睛,露出标志胜利的笑容,看着转过身把肺部暴露在面前的动物,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伴随着第二声巨大的声响,那只鹿在被打中后痛苦地踉踉跄跄跑了几步,然后无力地倒地。
“有的时候各种原因会让打中了要害的猎物跑走,但不要急着追。休息一会儿,过几分钟再追着踪迹去。”
X小姐站起身,风轻云淡地说道,但那对亮晶晶的眼睛已经暴露了她现在很想被什么人夸一夸的心情。
“很厉害。”
费奥多尔站起身,鼓着掌说道:“我也看过许多人狩猎,但是能做到这么娴熟,而且没有运用超出新手技巧的人相当少见。”
“多谢夸赞——”
少女矜持地谢幕,露出微笑:“你们的用.枪和瞄准都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在这里展示的是一些别的技巧。”
“不像是人,动物在遇到枪.声之后因为疑惑和恐慌而发愣的时间更长,反而能让他们身形稳定下来,暴露弱点,为一击毙命留下空档。”
太宰治把快要垂到地上的围巾捞起来,感慨道:“的确是非常好用的技巧。”
“那是因为奔跑是很消耗体力的。动物在野外很珍惜自己的体能,如果随随便便就一惊一乍地跑起来,很容易在疲惫时受到袭击。”
X小姐走向自己的猎物,微笑着解释:“不过这种思路也要防止某些胆子特别小的家伙,或者带着孩子的母兽。”
“这只是一只比较普通的雄鹿,否则也不会独自在这里,计算是打猎了也不会对永恒梦境的鹿群有什么伤害。”
她走到近处看了看,顺利地得出结论,同情地拍了拍它断掉的鹿角:“毕竟黑鹿的鹿王不会允许别的鹿和它族群里的母鹿交.配……太宰你帮我拖一下它。”
X小姐没让费奥多尔帮忙:毕竟虽然她口上说着俄罗斯人能够徒手猎熊的话,但实际上她也挺担心费奥多尔这幅看着就很体弱多病的样子,生怕对方一不小心就会在工作中猝死。
“走了——”
“最喜欢的环节就是露天烧烤里的唱歌!”
今天换了一身长袖衬衫的X小姐笑着说,抬头看着在深蓝背景中流淌着彩色光辉的夜空,张开手臂身了个懒腰,声音欢快:
“当然还有香喷喷的烤鹿肉!”
“不会每个人到场都要唱歌吧?”
“除了配乐都要唱!不过觉得自己唱得不好的人可以提前提醒别人戴上耳塞——费奥多尔你会拉小提琴吗?正好我会弹吉他!到时候我们可以给他们配音!”
费奥多尔叹了口气。
“我会的是大提琴……”
等到几个人到场的时候,火已经烤起来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在来的路上顺手偷走了一个蜂巢,里面已经被砸了开来,蜂蜡和金黄泛橘色的蜜在火光下格外诱人。
法格斯把它的小树苗和小盆栽放在了架子上面,种在了一盆水里。倒映出七彩天空的粼粼水光也同样倒映出边上的火焰与粉红色的繁花。
用一根树枝煞有其事地烤着自己帽子的侦探抬起头,在发现他们带回来一只鹿后用最热烈的态度欢迎了他们——具体欢迎方式为一个滑铲飞过来,抓住太宰治的衣服就兴致勃勃地想要动手动脚。
然后就得到了太宰治手中枪.口的黑洞洞注视。
“……”提前从X小姐那里拿到了枪的太宰治默默地盯着对方。
“那个。”理智先生站起身,淡定地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振振有词,“牡丹花下死,做……”
在边上砸着栗子的宵行握了握拳头,感觉脑门上都冒出来了青筋。
X小姐和法格斯同步率极高地捂住眼睛。
“就算是我也觉得太变态了。”
少女嘟囔道。
法格斯用触手挡着脸,深有同感:“噗噜……”
第48章 我们皆来自群星
“理智, 别闹了——”
坐在树上的莫里亚蒂小姐把盖在自己眼睛上面的树叶拿下来,低头看向自己这位平时最跳脱的成员,有些无奈地拖长尾音。
她那有着苏格兰格子图案的裙摆在光芒流溢的风中微微扬起, 穿着红色皮靴的腿在空气中一晃一晃的,金色的卷发垂在胸前,看上去就像是个野餐出门的普通女孩。
“局长!”
宵行抬起头, 刚刚因为侦探先生的言行而冒出的火气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转而有些雀跃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女孩大大方方地回应了一声, 然后身体微微前倾,从高高的树枝上面羽毛似的飘落下来。她的脚尖点在地面上, 下落时如同翅膀一样张开的手臂收回身体两侧, 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然后就“阿啾”了一声,差点没有站稳, 倒在宵行的怀里。
“你们几个先处理猎物啦。”
莫里亚蒂小姐揉了揉脸颊,在风的恶作剧下又打了两个喷嚏, 但又拿它们没有办法, 于是干脆坐在宵行身边。
“等肉都上烤架了你们再闹吧。”她说。
“这个我熟悉!”
X小姐伸手把自己脑袋后面晃来晃去的马尾盘起来,捋起袖子兴致勃勃地站起来,带着趴在她身上的法格斯也跟着站起来一截:“来一个人搭把手!”
“来了来了!”
和枪互相对峙的侦探如蒙大赦, 不尴不尬地吹了个口哨, 抹掉自己额头上的几滴汗就欢快地跑了过来。
少女没有抬头, 只是熟练地从身侧掏出来一把猎刀,一刀从肚皮的位置划下去, 顺着鹿腿割开, 一点点地把皮毛从鹿的身上揭下来。
脖子部位的皮毛她没有管, 只把身上的那张纯黑色的皮料剥下。等到这一步完成之后,她手上也沾上了不少湿滑的血液。
鹿打开的肚子里流淌出一团被血包裹和混合的内脏, 她把那些内脏收拾出来,全部都当成垃圾丢在了一边,专门把心脏保留了下来。
“需要注意一点,野生动物的皮下与内脏都是寄生虫的高发区。只有心脏比较特殊,属于寄生虫非常少的地方。”
X小姐抹了抹自己满手血污的手,头也不抬地解说道:“当然喽,也有寄生虫比较少的野生动物,蚯蚓就是其中的一种。但我觉得你们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尝试的,对吧?”
虽然她只是说要一个帮手,但周围的人还是很好奇地围上来绕成了一团围观这场教学解剖。作为被教学对象的太宰治和费奥多尔脸上都是同步率极高的微妙表情。
虽然非常适应这种血腥的场景,但在不想尝试蚯蚓和寄生虫味道这方面,就算是剧本组也和正常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我也不指望你们能快速学会这种技巧,毕竟屠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哪些地方能吃,哪些地方不能碰是需要搞明白的。”
X小姐用刀割下几块脊背上面的肉,随口说着:“哦对了,眼球其实也是寄生虫比较少的地方,但是我可不保证它的口感。”
全程捂着自己眼睛的法格斯怂怂地缩在少女的怀里,一边发出害怕的“呼呼”声,一边用触手接过X小姐割下来的肉和心脏,蔓延到烧烤架旁边的热水锅边,拎起锅盖丢了进去。
莫里亚蒂小姐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拿起边上的长勺撇去上面的血沫,同时用相似的严肃态度叮嘱道:
“鹿肉一般不放血,但因为我们这里调料比较少,所以要焯水去下腥味。别的动物可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进行放血。不过也要小心能嗅到血腥味的食肉动物们。”
“内脏可以在比较远的地方掩埋起来,处理完动物后快速转移,这样可以防止被危险的捕猎者盯上。”
理智扶了扶自己的侦探帽子,补充道。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比较大的猎刀,轻松写意地在大腿的关节处转了两圈,把鹿腿卸下来,然后理直气壮地把巨大的鹿腿往法格斯那里推了推。
摊开成一滩水的法格斯看着这个比自己要大上好几圈的鹿腿,明显懵了会儿。它红宝石颜色的眼睛像是星星那样眨了眨,接着伸出触手茫然地对大小进行了对比,比划了几下。
侦探先生用充满信赖的眼神看着它。
太宰治嘴角抽动两下,刚想认命地自己主动去帮忙,就看到那一团人畜无害的黑泥突然隆了起来,露出足足有人头的巨大空洞。
空洞里面是纯粹的黑色,黑到太宰治有一瞬间都产生了视觉上的错觉,以为对方打开的不是一个洞,而是一个圆形的平面。
在深邃到极致的黑色下,三维的概念被消磨和解构,看上去就像是世界运转程序中的一个不可言说的巨大bug。
和那些飞来飞去的蛾子比起来,它目前的形象不怎么吓人,甚至有种卡通漫画式的可爱,但身上某种毛骨悚然的异质色彩却更加明显。
太宰治战术性地沉默了:“……”
随着一张一闭的动作,它非常迅速地把整个鹿腿包裹了进去,然后若无其事地恢复了正常的小巧体型,眨着无辜的红眼睛看向望着他的太宰治。
前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摊开手,从善如流:
“您请。”
法格斯于是开开心心地流淌成一条小河,把鹿腿运到莫里亚蒂小姐那边了。
费奥多尔沉思着伸出手,戳了戳这个看上去还颇有流动感的小家伙。
对方先是剧烈地抖了一下,看上去被吓了一跳,然后随着一阵翻滚,红色的眼睛迅速地在费奥多尔的手边冒了出来,露出有些疑惑和怯生生的表情。
“有事咩?”它用很可爱的软软嗓音问道。
费奥多尔默默地看着它:“你这里是有大提琴吗?”
他刚刚在周围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乐器的踪迹,但X小姐明确提到了伴奏。排除别的选项之后,剩下来可能存放这种东西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个……
法格斯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身体下埋着的触手高兴地拍了拍地面:“我这里有大提琴!你会弹吗?”
费奥多尔低头看着它,想象了一下从对方的身体里吐出来一个大提琴或者一个吉他的样子,用十分真诚的语气说:
“之前会。”
但是现在,他希望自己不会——这样就不用碰那个来历可疑的大提琴了。
莫里亚蒂小姐提着自己的裙子,口中哼着一首轻快的歌,把焯好的肉提出来,然后铺在烧烤架子上面,同时把盐罐子和几块四分五裂的蜂蜡放在边上。
时空管理局的局长一手包办了具体的食物制作的过程,其余的成员也并无异议。X小姐在切了六公斤肉之后也没有了继续动刀子的想法,擦了擦刀后直接收入鞘中。
“剩下来的就交给这片土地了,反正我们一顿也吃不完。”
她轻快地说道,把最开始就丢到一边的内脏和轻了不少的尸体都拖到边上去,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去附近的河流边洗手。同样身上全是血的侦探则是兴致勃勃地试图给边上的人一个乐子,但都被大家早有预料地躲开了。
“如果这里有香草可以去腻就更好了。”
莫里亚蒂小姐用夹子把肉掀开来,观察底面有没有被烤熟,口中遗憾地说着:“不过有蜂蜜也不错……”
理智吹了个口哨,目光漂移——蜂窝是他带过来的。
躺在草地的宵行提议道:“要不就先唱歌?”
这位科学家把今天才戴上的眼镜摘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上方格外清澈和美丽的星空,甩开自己的头发,随口说道:“反正这算是我们的保留节目吧?”
“正好太宰和费佳没有唱过诶。”
法格斯从阴影里冒出来,然后一点点地蠕动到宵行的怀里,探头探脑:“需要话筒吗?”
“我唱歌……?”
太宰治目光放空了一瞬:“我真唱了哦,现在戴耳机还来得及。”
“等等等等,我要听!”
匆匆忙忙从河边跑回来的X小姐举起手兴高采烈地喊道。
这位少女稳稳地把自己摔在了草地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轻快地弯起,从怀里掏出录音笔:“这可是值得记录的珍贵时刻!”
“录音设备已开启。”
时空管理局的局长把烤肉翻了个面,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会好好珍藏的。”
侦探笑嘻嘻地探出头问局长小姐录下来的内容能不能给他一份,费奥多尔同样很感兴趣地点了点头。法格斯则是殷切地绕了两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拽着费奥多尔的裤脚,试图把大提琴递给他。
太宰治默默地看着热闹的众人,表情从一开始的尴尬到僵硬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像是要把所有人拖着一起死的“咬牙切齿的冷笑”,把触手递过来的话筒放到嘴边,眼睛一闭。
“哦~哦~耶~”
“一个人~不可以殉情~但两个人~就可以~”
“刺啦——”
费奥多尔拿着琴弓的手一歪,用一种相当震撼的眼神看着太宰治的方向。
X小姐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一样,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宵行倒吸一口凉气,以无比娴熟的姿态给自己戴上了耳机。
法格斯的脑袋迅速缩回了身体里,红色的眼睛快速熄灭。莫里亚蒂小姐的表情似乎也懵了那么一会儿,下意识地盯着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肉开始发愣。
理智脸上倒是还保持着微笑,就是微笑的弧度稍微有点僵硬。
这个夜晚,永恒梦境的森林里有一大群鸟惊慌失措地飞了起来,惊慌失措得就像是在逃荒。树冠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本来是没这么难听的,但在故意为之的情况下,太宰治成功地让每一句的调子都歪到了具有声音接受器官的动物都最不能接受的位置上。
但他自己反而有点沉浸进去,得意洋洋地想要再来一段重复,但被侦探先生拼命地拦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太宰!唱得真的是很好听呢。特别是歌词!”
理智的语言组织稍微有点混乱,他手忙脚乱且含糊不清地说道:“嗯嗯,歌词里面的某些先验意象和歌曲的旋律互相配合,以一种……呃,超时空的组织形式进行排列。破碎的篇章还原了现代生活的碎片化呈现方式,并且以繁琐的重复讽刺了无聊琐碎的日常。”
“非常,非常完美的隐喻。”
宵行僵硬着表情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像是我第一次听死亡重金属一样,无与伦比的震撼感,那种隐喻让我想到了……啊,想到?”
费奥多尔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并不想昧着自己的艺术细胞说这种鬼话,毕竟他虽然没有良心,但是艺术细胞至少还是有的。但他知道该怎么样用词汇让太宰治感受到自己此刻大脑嗡嗡的痛苦。
“善良的同情心。”他友善地提示道,“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世界,从而对死亡进行主动的选择,在悲观色彩之外还可以体现出作词人和编曲者充沛的同情心与对人道主义的坚持。”
看乐子的太宰治差点被呛到。
“真精彩。”莫里亚蒂小姐如是感慨,“我会把大家的评价和这段音频一起保存下来的。到时候一定会骗后来每一个加入的人共同欣赏如此美丽的后现代艺术品。”
X小姐捂住自己的脸,抱着怀里惊恐的法格斯,有气无力:“不要什么东西都往下面一代代流传啊……”
这次唱歌没有赢家,输掉的人包括所有后续加入时空管理局的人。
在这样悲惨黑暗的现实里,能够安慰大家的只剩下鲜美多汁的鹿肉烧烤和这片土地上缭绕着的彩色星云与流转的华光。
银白色的飞鸟飞过天空,划开星辰的尘埃。萤火虫住在灯笼草为它们准备的房间里,让地面上盛开满了灯笼。
星星如同眼睛,把一棵树压得很弯。遥远的地方有一簇紫色的星辰之火在树顶燃烧。四周的色彩混乱而又斑驳,就像是印象派光线组成的画作,有着梦境里才有的虚幻感。
在鸡飞狗跳的歌唱结束之后,这就是按部就班的烧烤环节。
X小姐分到了一大块鹿肉,一边尝着一边用围炉夜话的姿态兴致勃勃地跟着身边的人聊天:
“知道吗?虽然亚马逊雨林在南半球,但是不用太担心季节的倒置问题。热带雨林里没有四季,只有高温和下雨。但必须要注意——”
她拖长了声音,但没有卖关子,很快就笑了出来:“亚马逊雨林全年森林都是被水淹着的。”
“一半时间淹的是南边,一半时间淹的是北边。但比较会挑选日子的话,从南边走到北边都不会被淹到。”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吃了一大口鹿肉,急急忙忙地喊了两声烫,闭着嘴巴进行毫无作用的吹气散热,但琥珀色眼睛却是弯了起来,里面晃动的都是满满的星光。
“所以说还要走水路?你们不觉得任务的难度层级上升得稍微有点快吗?”
太宰治听到对方的话后,感觉自己已经提前开始头疼了:“亚马逊雨林那个地方不是那么好走的吧?”
“虽然如此,但这种任务的确不是最麻烦和最危险的,太宰。”
正在用一根长木棍翻动前方土地和小灌木丛的莫里亚蒂小姐转头,眨了眨眼睛,用相当理直气壮的轻快语调回答:“至少比开着星舰去观赏黑洞的安全系数高,不是吗?”
太宰治看着从灌木里匆忙游走的一条蛇,微微叹了口气。
“我突然对以后的职业生涯充满了危机感。”
他说。
“不会比今天听到歌声时的危机感更大的。”
费奥多尔叹了口气,同样说道:“太宰君,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对。”
“是啊,一定要相信自己,相信不了自己也要相信我们的眼光,太宰。”
X小姐想起刚刚的事情,表情顿了一下,然后就继续用她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太宰治,双手握拳,元气满满地说道:
“你看,天天待在俄罗斯这种高纬度地区的费奥多尔先生都没有说什么呢!”
太宰治对上少女满是信赖的琥珀色眼睛,稍微沉默了几秒:他当然知道对方是故意露出这样的表情的,但是这未免也太浮夸了吧?
“那是因为战场比雨林要危险啊!”
但他还是快速地反驳道:“而且我觉得我唱的歌还算不错。”
这下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您开心就好的表情”。只有理智在很给面子地鼓掌。
太宰治用一副不能和你们谈论艺术的表情叹了口气,然后躺在草地上开始看上方的星星,无聊地数星球上面的纹路与环形山。
永恒梦境里看不到月亮,也没有太阳,只有平时无比遥远的星。
一只鸟停留在土黄色的星球上,笃笃笃地敲碎它的外壳,啄走一块飞回去筑巢。
费奥多尔坐在一棵树下,看着那些星辰的尘埃被风不断地拨动。
——对于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来说,这里最引人注目的永远是那些星辰。
“说起来,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星星?”
太宰治仰着头,突然有些好奇地开口。
“因为这里是人类的潜意识王国,而它们是人类的家乡——也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家乡。”
宵行抬起眼眸,笑着说道:
“我们皆来自星尘。*”
我们的身体中有多少元素?
多少在人类看来寻常至极、以至于不会想象来处的东西?
它们来自亿万光年之外超新星的爆炸、中子星的碰撞、恒星的死亡,遥远的星云——然后跨越无数的时光,组成我们。
一块宇宙角落里会动会跳、能喜能悲的蛋白质生命。
“地球这样的星球没有办法去自行制造重元素,所有的重元素都来自于宇宙、来自于那些美丽耀眼的天体。”
X小姐轻声地接道,浅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瑰丽的星空,无比绚烂的光线在里面停留,凝固成静止的水晶。
“所以说啊,我们的梦境里全是星星。”
很了不起吧?
——渺小的碳基生命对故乡的渴望,是流淌在血脉里的呼唤,是一种急切的想要靠近与见证的心情……总之,很神奇,不是吗?
太宰治望着星空。
“真了不起啊。”他突然说。
他突然忆起那座城市,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却模糊得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
我们为群星之血裔。
最伟大与最渺小,就在这里得到衔接。
第49章 有时故事原因也挺简单的
这里所有的生命都是群星的遗民。
所以在这片土地上面, 就算是再原始、再艰难、再窘迫的文明,也会追寻着血脉里的呼唤朝星空眺望。那片星空也永远会按照约定给人们带来一种莫名的感动。
但明明再美丽、再绚烂的星空,也只是光线在视网膜里的投影而已。
“人类就是这样容易自我感动的生物。”
理智扶着自己的帽子这么说道, 然后伸了个懒腰:“但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位侦探用瓶子接了满满一瓶的星光,又往里面加了一颗星星搅拌,最后在回去之后把这一整瓶混合物丢到了大厅的光海里。
那枚星星噗通一声就沉了下去, 像是软绵绵的水母那样茫然地漂浮着。法格斯探头看了看后也跳到了光海里, 开心地用触手搂住星星, 拽着对方在浅金色的海洋里面转圈,触手溅出光晕朦胧的水花。
在灿烂的光辉照耀下, 理智那张没有正形的脸突然错觉般地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糟糕。”他满脸严肃地说, “之前玩得太高兴了,我昨天的工作好像没有做完。”
……果然是错觉吧。
太宰治默默地想到。
给所有人布置任务的莫里亚蒂小姐在边上歪着脑袋, 翠绿色的眼睛里是灿烂的笑容,淹到她小腿位置的光海投射出她真实的倒影——另外一团不定形的闪烁电子数据的光。
“费佳都把自己的工作做完了。”
X小姐朝自己的手心里面哈了口气, 眼睛很好看地弯起来, 笑着说道:“再不工作的话,工作效率就要远远地被晚辈甩在后面了哦。”
在这里蹭了一顿晚饭的费奥多尔带着一大堆整理好的文件回自己的俄罗斯了。他那个世界还在冬天,正好快要到东正教的圣诞节, 他想要早一点回去。
太宰治曾经还好奇地问过他们为什么还要过这种有宗教信仰色彩的节日, 结果被对方用“这也是民族色彩的一部分”给糊弄了过去。
“我又不在乎这个!”
理智理直气壮地回答, 同时目光开始很有针对性地乱看:“而且我们时空管理局都没有奖励机制,怎么能够让员工加倍努力地干活啊!”
正在回忆自己和费奥多尔聊天内容的太宰治立刻礼貌地露出一个标准化的微笑, 往旁边躲开了某人的视线。
“按照常理而言, 我在这个时候应该问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机制。但根据我对你的了解, 我觉得我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金发的女孩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笑着说道,紧接着蹦蹦跳跳地踩着水离开了。
宵行在边上发出促狭的笑声。
“太过分了,一点人权都没有!”
理智大吃一惊,悲愤且浮夸地追上去嚷嚷,试图为自己争取“正当权利”:“我觉得性需要是非常合理的需要!局长——你不能因为自己是人工智能就忽略人体的正常需求啊!”
这下连X小姐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至于太宰治?嗯,如果理智的目光能从他的身上挪开的话,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会笑出来。
“实际上理智知道分寸的啦。”
X小姐用胳膊戳了戳太宰治,忍俊不禁地说道:“你别看他嘴上说的那么厉害,实际上……”
太宰治看着她:“实际上他也会真的动手?”
“实际上要是真到了那种时候,他跑得绝对比谁都快。”X小姐差点被呛到,咳嗽了几声才继续说道,“这家伙还怪纯情的咧。”
她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真诚,就是琥珀色的眼睛中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太宰治盯了两秒,对此报以一种谨慎的怀疑态度,看向了似乎同样对侦探的行径不胜其扰的科学家小姐。
宵行“唔”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肉眼可见地纠结了半天后,她脸上变成了鱼缸里金鱼那样没有表情的表情。
“噗?”科学家小姐吐了个泡泡,目光突然变得游移不定了起来,“我突然想起来实验室里面培养菌的观察时间到了,就先走了。”
太宰治看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突然懂了什么。
“这是害羞了?”
他朝X小姐有些好奇地问道。
X小姐沉重地点了点头。
“宵行就是这样子的,很容易害羞到躲进垃圾桶里啦。”少女叹了口气,这么说道。
同时也很容易在炸毛后把别人按在垃圾桶里溺死吧?
太宰治拉扯了一下嘴角,想起自己之前看见的宵行气势汹汹地追着侦探在时空管理局里上蹿下跳的场景,总感觉这位女士没有X小姐口中那样无害。
“和太宰一样,在面对真诚的爱和夸奖的时候尤其会无所适从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呢。”
X小姐歪了歪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微笑着说道,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有着狐狸一样的狡黠。
太宰治微微愣了一下。
虽然感觉这种时候只要挪开目光就输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别的地方。
“啊,是这样吗?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呢。”
他故意摆出毫不在乎的表情,大声自言自语道,但很快在X小姐越来越大的笑声里变得稍微有点窘迫。
表演也是需要别人配合的,但很显然,某位坏心眼的少女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配合者:她更喜欢做的是把演员脸上的面具揭下来,接着在边上灿烂地哈哈大笑。
——就是这样完全没有社交礼仪、喜欢砸场子的糟糕形象。
太宰治久违地感觉到了头疼:他第一次遇到这样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家伙。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很认真地思考着这样的问题,满脸严肃地自言自语道:“我之前觉得织田……那样自来熟的人就已经很难得了,但为什么还有这种社交距离完全就是负数的家伙?”
他第一次见到织田作之助的时候是被对方捡回家里的,然后被迫莫名其妙接受了对方带有强制意味的单方面“友善照顾”。
那位少女还要更加离谱一点——她甚至连流程都懒得走,直接表现出很熟的样子,一点也不顾主人的意见地凑过来,把别人赖以为生的面具拽下,暴露出许久未曾接触空气的伤口。
然后她还会吹着口哨帮人包扎,轻松得让人忍不住去怀疑自己把伤口藏起来的行为是不是在大惊小怪,是不是自己身上的只算是一个小小的擦伤。
太宰治再次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了解这种人的思维,在面对这种人时出现错估也是正常的现象:他要是真的明白的话,在跳楼之前就不会怀着某种隐秘的希望再去见织田作之助一面。
有风吹过来,把围巾的一角扬起。
太宰治按住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至今都没有换掉的围巾,抬头看向遥远的天空。
在宇宙的深处,有无数的星光在紫色与蓝粉色的交织中闪烁,在互相交融的颜色里渲染出如水彩晕染的斑驳。
他现在正坐在X小姐曾经带他一起来过的最高的阶梯上面。在这里同样也有许多的星星,只不过没有永恒梦境中看到的星那样近、那样触手可及。
“……算了。”
港口黑手党的前首领看着面前无比宽阔的星空,似乎有点出神,然后笑着摇摇头。
其实也不是那么有所谓。反正他还答应过一个文明,要去替它们看眼星空与月亮呢。
真正的月亮。
太宰治仰起头——那轮像是腐烂一样的月亮依旧悬挂在时空管理局的上空,孢子一样的月光洒落,似乎还能听到上面哭泣般的声音。
四周的星辰幻觉似的摇晃着,像是处于透明的水波之中,光线在宇宙间巧妙的折射营造出它们波动的幻影。
坐在台阶上似乎很容易看到群星幻象构成的巨大海市蜃楼。
有时是成群结队的鸟群,有的时候是气球或者泡沫般的海洋冉冉升起。偶尔还有大片大片的与宇宙有着同样颜色的蝶海,它们壮观无比地掠过星辰,如同一场瑰丽的风暴。
太宰治抬头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在一点点地变得平静,呼吸放缓得就像是羽毛,平时喧嚣得让他感觉有点厌恶的大脑似乎都突然安静下来,以一种神秘的状态缄默着。
“太宰!”
一个小小软软的声音雀跃地响起。
很快,声音又犹豫起来:“太宰……?”
太宰治短暂地愣住,然后非常快地低下头,看到一小团黑色的物质正在很努力地拉长身子把自己拽上台阶。
法格斯气喘吁吁地把自己的身子蠕动着翻到台阶上,努力地拨弄着自己的触手,把自己挪到了太宰治的脚边,这才啪叽一下把身后拖得长长的“尾巴”收回来。
它晕晕乎乎地废了好大劲才让自己的眼睛露出来,细细的触手有些害羞地缩到了身体下面,眨巴眨巴地看着面前的人类。
“太宰桑……”它看上去似乎有点想要用触手拽拽太宰治垂下来的风衣,但又不太敢,只是隆起身子问道,“是不高兴吗?”
它的脑袋完全离开了那一滩黑色,两侧有点像是猫头鹰的耳状羽毛竖起来,目光显得有些怯生生,但透着生动的活泼感与关心的气息。
太宰治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没有哦。”
但是小家伙露出了一点也不信任的表情,用触手悄悄地戳了下太宰治的衣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太宰治也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他们互相对峙了一会儿,最后是法格斯先露出了被欺负一样的泪眼汪汪的表情,非常委屈地缩成了一团。
“对不起!”它把自己的脸埋进身体里,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太宰治:“嗯?”
但那也不用哭出来啊?
“好吧。”太宰治板着脸,决定吓唬吓唬对方让它打消这个念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现在还差一个人陪我殉情,你……”
黑泥团子忧郁地看着他。
“但是我已经答应过除了局长以外的所有人殉情了。”
它问:“你能接受这么多人一起殉情吗?”
太宰治:?
你们这里殉情文化这么流行的吗?
正当他们两个都拿彼此束手无策地时候,有声音从楼梯下面飘了过来。
“太宰,法格斯!”
X小姐张开双臂跑上来,马尾辫在脑袋后面很有节奏感地跳动着,看到他们还笑着打了个招呼,步伐轻盈地跳了过来,大大方方地坐到太宰治的旁边。
“我问了局长才知道你们到这里来了。”
少女晃了晃自己的马尾,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是上来看星星的吗?”
“是啊,星星很好看。”
太宰治在法格斯开口之前就眼疾手快地捂住对方的眼睛,语气轻快地说道。
X小姐弯起眼睛,像是根本没有发现某人的小动作一样笑起来。
“我以前也很喜欢在这里看星星。”
她说:“还有在这里听音乐。喏,再等等音乐声就要响起来了。”
“音乐?”太宰治重复了一遍。
“咕噜咕噜。”法格斯翻涌了一下。
“是的,时空管理局本身的构造就是按照大型乐器来的。”
少女也不知道怎么就听懂了对方想要表达的话,骄傲地昂起头,伸手比划起来:
“伫立在时光长河之上的乐器,永远不会被时光抹去的歌声,是不是很——帅气?要不要猜猜是什么乐器?”
什么乐器?
太宰治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星海,脑海里下意识地把自己曾经在时空管理局里去过的地方重新构建起来。
在中枢控制室看到的奇异构造,自己现在正处的斜盖面,倾斜着撑起斜面的塔型图书馆,位于外部空间的“花园”……
还有“花园”里惯例的演唱会。
“钢琴?”他把这些联系起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白色的三角钢琴吗?”
中枢控制室看到的结构是打弦机,斜盖面是三角钢琴那个优美的三角形盖子,图书馆是撑起盖子的机构。
而花园,正是敲响以发出声音的黑白琴键。
X小姐对此的回答是肯定的笑声。
“嘘。”她说,“花园正在歌唱。”
——无比洪亮而又轻盈的钢琴声响起。
不知名的乐曲开始谱写,无数的群星落下光辉,如同见证它们的孩子创造奇迹。
少女微笑着闭上眼睛,手臂微抬,如同指挥家般地坐在这里,骄傲地沐浴着星光。
在他们的身下,某种浩浩荡荡的重音以互相衔接的美丽形式暴风雨般地来到高音区。从三和弦到七和弦,曲子的基调越来越激烈,速度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流畅地滑过键区,让一串音符如同汹涌的浪花响起。
或者那就是真正的浪花,来自时空长河波澜壮阔的浪花。
然后是高音区继续的炫技,紧促的喘息和暴雨般的雨点反复响起,暴雨倾盆而下,随之而来的是无比壮丽的轰鸣,潮水般的疯狂从钢琴的共鸣箱里面宣泄而下。
正如大厅里浩浩荡荡的光海。
少女轻轻哼着歌,手腕轻盈一抖,好像手中正拿着指挥棒那样,接着便是无数翅膀的拍打,洁白如雪的浪潮从下往上地将四周淹没,甚至把星空的光辉都尽数掩盖。
那是白色的飞蛾。
太宰治仰头看着它们飞走。
少女睁开眼睛,就这么骄傲地笑吟吟地看着太宰治,就像是个成功在自己朋友面前炫耀了自己得意本领的女孩。
“Among the stars,we pluck the strings of fate.”
她说:“We write the music of time, we sing the songs of hope .”
在群星之间,我们拨动命运之弦,我们谱写时间之章,我们歌颂希望。
“很帅气吧!”
她再次问道,如是笑眯眯地说。
“……嗯,很帅。”
太宰治按了按额角,慢慢地说道。
他现在知道了,对方特意跑上来肯定就是为了这样一场表演秀,就是因为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纯粹原因。
少女顿时心满意足了。
“这首钢琴曲叫什么名字?”太宰治决定转移话题。
“群星变奏曲!”X小姐高高兴兴地说道,“局长喜欢这首曲子。”
法格斯蠕动到太宰治的怀里,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有了猜想,但太宰治还是有些诧异地抬眉,顺便按住了法格斯的脑袋:“你们真的很喜欢星星啊。”
“嗯,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虽然我们是被困在大地上的生物,但我们身体里那18%的碳,4%的氮,2%的钙,2%的磷,1%的钾,0.5%的硫,0.5%的钠,0.4%的氯,满满一勺镁、锌、锰、铜、碘、镍、溴、硅的混合,一小撮钴和钼——它们都来自宇宙。”
少女伸出手,指尖在视野里捉住一颗闪闪发亮的星,眺望向远方,似乎有着某种遥远的憧憬在她的瞳孔深处闪闪发光。
她的脸上浮现出微笑,这么轻声说着:
“想一想,这些构成了生命配方的东西无时无刻都在小声地嘟囔着,讲述那些远在亿万光年外那些悄无声息的绽放与辉煌的死亡——我们如此热爱和追逐着星空,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就是星空的魅力。”
法格斯赞同地“咕”了声,然后伸出触手把太宰治抱紧。
太宰治摇了摇头,在还没有停歇的钢琴声音里继续看着星空。
他感觉自己心里有着奇异的安宁。
你在想什么?太宰治问自己。
什么都不在想。他回答自己。
——也许就像是X小姐说的那样,组成人身体的重元素们真的都在用漫长的岁月回忆诞生它们的恒星。
它们在人类的潜意识大海里塑造出无比贴近地面的宇宙,把对星空的爱不遗余力地灌输给它们共同构成的那个小小的奇迹般的生命,为它们点亮星河,在面对星空的时候又表现得如此温柔与沉默。
“我得走了。这回真的要补觉去了。”
少女歪头看了眼太宰治,干脆利落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因为炫耀完毕而显得心满意足:“你和法格斯继续看星星吧。”
太宰治表面上斜着眼睛看她:“真就是因为想炫耀才来的啊?”
“否则呢!”X小姐理直气壮地这么反问,然后也不等到回答,就像是一直快快活活的小鸟一样“飞”下去了。
和她来的时候一样愉快且轻松。
第50章 你礼貌吗.jpg
第二天太宰治看到X小姐是在图书馆里, 她正很有兴致地把一大堆书从内嵌式的书架上面取下来。脚边的书籍大概有半个人那么高。
“早上好,太宰。我正在找和亚马逊森林有关的书。”
她注意到了太宰治,但是没有回过头, 只是踮着脚尖继续找书,声音轻快:
“你也可以看几本,里面有些正好是你能看的。还有就是, 你觉得任务需要的东西可以提前和宵行提, 她在给你们准备东西的时候会把你的想法纳入考虑……哈!《亚马逊奇闻》, 我要找的东西就是这个。”
少女心满意足地把书从书架上拿下来,然后就抱着足足有半个她那么高的书轻快地跑出了图书馆, 在走的时候顺便把一本《亚马逊哺乳生物图鉴》塞到了太宰治怀里。
太宰治茫然地接过了这本类似画册的东西。
“哺乳生物, 好吧。”
他看了看这本上面内容全部都是德语的书,用随身的笔在上面圈出几个单词, 感觉有些无奈:“但是她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看不懂德语怎么办?”
虽然他会这种语言, 但是大多数也不是偏向生物专业的, 里面有的专业词汇只能半看半猜。
“那你可以找法格斯帮忙翻译。”
坐在书籍归还处的宵行打了个哈欠,头也不抬地说道:“它是德国籍的……对了,你觉得任务中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提前说一下, 这样我可以进行一些精细化的调整。”
刚说完, 这位从深夜一直工作到现在的科学家又打了个哈欠, 继续在一张巨幅的白纸上面用钢笔涂涂画画,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上面, 垂下的金色卷发散乱地在纸上铺开。
那对有着浅浅黑眼圈的浅金色眼睛正隔着镜片, 略带困倦但也异常认真地凝视着这张白纸, 似乎正在严格地估量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她用钢笔在直尺的帮助下干脆利落地画了条直线, 把旁边巨大的量角器摆到中央,咬着笔尾仔仔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太宰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目光尤其在她身边巨大的机器装置与时不时翻动两页的悬浮书籍上停留了一会儿。
“这是在进行仪器设计?”他询问道。
“是啊。一个大家伙。”
像是为了对抗自己的困意似的,她说话时的尾音微微抬了起来,但还是带上了几分含糊不清的味道:“不过还好,图纸详细设定好之后,炼金术很快就能出成品了。”
太宰治抱着X小姐给自己的书,有点好奇地走到对方身边,同样打量着那张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线条的设计图纸。
里面的细节还没有完善,但是看上去已经有了大体的轮廓,其中各种密密麻麻的法语标注都在边角标识了出来。
“这是船?”
太宰治并没有花多大的力气就辨认了出来,鸢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给我们这次任务的?”
“否则呢?亚马逊雨林内部的泛滥森林地区难道要你们游过去?”
宵行盯了一会自己控制室的设计稿,然后皱着眉把自己原来的设计稿擦去,在上面重新勾勒出了一个罗盘样子的轮廓:“而且在亚马逊雨林里面徒步的确很危险……啧。”
科学家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太宰治分辨了一下,觉得这大概是法语里面骂人的话。
“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怎么让地图定位装置在雨林里面发挥作用。每次给你们任务准备的东西都不能超过时代的发展水平三十年,这可真是麻烦。”她闷闷地说。
但就算是宵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规定是合理的。
如果这些跨时代的科技产物如果不慎落入了原居民的手里,天晓得会最后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乱子。毕竟人类可是一种有点本事后就会把屠刀举到自己同类面前的生物。
太宰治同样也很赞同这一点:他对人类所能达到的下限充满了信心,所以这位港口黑手党前首领从另一个角度对宵行进行了安慰。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太宰治对这些东西不怎么了解,但他对“科学”确实有自己的想法。
“难道不能用炼金术吗?”太宰治就这样很感兴趣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涩泽用硬币都能把正确的方位判断出来。”
宵行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这位女士突然抬起头,以一种熬夜人特有的暴躁态度恶狠狠地瞪着他,进行了异常暴躁的迁怒。
“别打扰我!”她气愤地嚷嚷,“你这种一点科学细胞都没有的家伙给我看书去!”
太宰治倒是没有生气,他只是用一种刚刚退休下岗的社畜的同情眼神看了眼宵行,理解地拍拍对方的肩膀,把人惹得更加生气了。
然后他就抱着自己的那本书,在某位女士愤愤的目光凝视下从图书馆里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就溜了出去,速度快得就像是他很久之前躲某个小矮子一样。
宵行恶狠狠的视线一直到太宰治彻底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不见才收了回来,然后一脑袋撞在了桌子上。
“见鬼,我就不应该把这些设计全部都堆到今天才完成……”
她虚弱地叹了口气,接着继续苦大仇深地画起自己的设计图来,咬牙切齿的样子就像是这张设计图纸是杀了她的仇人。
溜出了图书馆后,太宰治忍不住同情地耸了耸肩。
其实他感觉宵行真的是拖延症晚期了,每次都能把事情拖延到最后一天,然后就是这幅要死要活地赶截稿日期的样子——甚至一般情况下还赶不完。
把书夹在胳膊下面,他很自然地对墙角的黑暗位置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法格斯。”
黑暗里有一对红色的眼睛亮了起来。
“早上好,太宰。”它软绵绵地说道。
小家伙蠕动着在灯光下面探出了半个脑袋,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太宰治,然后很快又有点怯生生地缩了回去,然后翻身露出自己身上的那些郁郁葱葱的植物和花朵,把眼睛重新藏了起来。
它又开始当盆栽了。
太宰治翻开那本全部都是德语的书,用书脊碰了碰缩在黑暗里的小家伙:这上面别的内容都比较容易理解,就是里面偶尔会冒出来一些专有名词。
“咕?”缩着的法格斯被戳得吓了一跳,一下子露出了好几个眼珠子,但很快就被妥妥帖帖地藏好了。
等到这一系列伪装完成后,它才把自己平时用来看人的红眼睛翻出来,以一种无辜且受惊的眼神望着太宰治。
太宰治:“……”
他觉得最无辜的肯定不是对方。
于是前首领先生想了想,蹲下身子,试图露出和对方同款的无辜且受惊的目光。
但结局不是很好,法格斯吓得立刻就贴到了墙面上,睁得圆溜溜的红眼睛让人感觉它正在看外星人。
太宰治被对方的剧烈反应都搞得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面前的黑团子,眼神中忍不住加上了谴责的成分:
这种反应未免也不礼貌过头了吧!到底是他更吓人还是很多眼睛的触手怪更吓人?
法格斯看着太宰治,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对劲,从墙上挪下来,心虚地用“呜呜喵喵汪汪啾啾”装傻了一会儿,然后主动用触手接过了书。
“有哪里需要翻译吗?”它小小声地说,好像自己突然想起来了到底该怎么说人话。
“这几页有几个专业词汇。”
太宰治叹了口气,回答道:“能帮忙翻译一下吗?”
法格斯认真地举起书研究了一会儿,在里面发现了几个被圈起来的单词,接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这个词的意思是同资源种团,简单来说就是生态功能上等价。”
它想了想,抱着书慢慢蠕动到了太宰治的肩膀上面,认认真真地嘀咕:
“太宰可以简单理解为鸡和鸭在人类食谱上的地位,可以互相替代。”
法格斯的身体给人的感觉软软的,有点像是果冻的质感,但是没有果冻那么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凉微湿的光滑。
尤其是窝在脖子边的时候,如果排除掉身体下意识的不适感,其实还挺舒服的。
太宰治让自己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下来,朝时空管理局给自己安排的宿舍方向走去,同时看着法格斯用触手指着文字,语气严肃地讲解道:“这个单词是协同适应系统……”
通过时空管理局无处不在的电子设备看到了这一幕的莫里亚蒂小姐脸上微微浮现出笑容,然后窝在自己的椅子上继续盘腿打游戏,顺便听侦探的汇报内容。
“上次任务产生的后续影响很大。”
名为理智的侦探今天穿的是一身福尔摩斯式的大衣配上手杖和猎鹿帽,嘴里咬着没有加烟草的烟斗,甚至连眼神都是严肃的,看上去和莫里亚蒂小姐的姓氏相得益彰。
他简单地说道:
“由于S-012的回收,后续所有与其相关的事件路线都发生了变动,原有的时间线崩塌成为了新生时间线的养料。目前看来总体的情况是好的,至少新生的时间线具体的时空框架没有之前那条那么脆弱,稳定性上升了一大截。”
“这也正常。毕竟这么一个可以干扰时间的东西放在现世里,就算是什么效果都不发动也会造成时空稳定性下降。更何况它本身在命运之网中的分量还会导致不断有‘神秘’朝它汇集。”
金发的萝莉咬着棒棒糖含糊地说着,表情严肃地按下几个按键,询问道:
“那这条时间线上面,人类撑到了哪一年才正式灭绝?”
“2367年。”
理智按了按自己的帽檐,遮盖住自己的半张脸,用一种难得欣慰的语气说道:“比上条时间线多苟延残喘了十二年呢。”
一人一人工智能似乎都沉默了一会儿。
“往好处想想,我们至少把人类现世毁灭的时间往后推两个世纪了。”
侦探咳嗽了一声,主动振作了起来:
“这可是整整两百多年诶!外神正式降临后的两百多年诶!人类竟然整整在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各种变异种族虎视眈眈,知识成为一种诅咒,大地上全部都是未知危险的情况下活了两百多年!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让我对人类都忍不住有多余的信心了。”
“我也没有很失望。”
莫里亚蒂小姐抬眸看着,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直起身子说道:“就像是你说的那样,他们肯定付出了比我们想象得多得多的努力。”
拯救世界的道路从来不是靠个别的那些英雄可以完成的。
从这个角度上,时空管理局给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明确:
他们只能通过对时间线小心翼翼的调整与修改来尽可能地创造出名为“希望”的东西,至于能不能抓住,那得看未来的人类自己。
这需要某种无言的配合——但幸运的是,他们一直以来都配合得不错。
“说起来……”女孩望向窗户外面,明显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原来的时间线已经崩溃成新生时间线的组成部分了吧,有什么东西剩下来吗?”
“和往常一样,有一枚种子。”
侦探愣了愣,很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回答道,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对哦,他们好像还不知道。”
那些新来的成员们还不知道自己曾经去往过的时间线已然消失了。
那些原定发生在1919年之后的故事已经全部化为了尘埃,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相似而不同的时间线,另外一些相似而不同的故事。
至于原来时间线里的文明与生命,不管高低贵贱、不管卑劣或者荣耀,都已然悄无声息地消失:因为让一个更好的可能出生,它们必须被埋葬,被牺牲。
虽然习惯了这件事,但在想起来的时候还是感觉有点讽刺。
“算了,还是说说我们下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吧。这件事我会和他们说的。”
莫里亚蒂小姐最后叹了口气:“理智你上次说雨林那里要出问题了,具体是什么情况,有什么建议吗?”
“准确的说,是永恒梦境现在遭受的侵蚀变得更加严重了。上次去那里露天烧烤的时候我顺便检查了一下,验证了我的猜想。”
理智双手环抱,叹了口气:“这片雨林在污染的蔓延下,已经不足以继续庇护永恒梦境的最后一片区域了。这样下来会发生什么,局长你应该也很清楚。”
莫里亚蒂小姐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永恒梦境是人类潜意识构成的维度。换而言之,一旦这里被完全侵染,就代表人类最原始的潜意识已经被完全拽入了疯狂的深渊。
“永恒梦境的情况与现实是互相关联的,或者说,它本身就是现实世界的倒影。”
女孩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喃喃自语道:
“通过改变现实,从而对永恒梦境里的这一片雨林进行反向影响……确实有可行性。最好的入手点就是作为地球之肺的亚马逊雨林。”
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从自己的身边拿出一个文件夹,手指弹了弹上面的灰,笑着抬头说道:“看来得用这个备案了,我还以为这种计划只能使用一次呢。”
“篝火”。
这就是计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