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没感觉到何彗内心熊熊燃烧的火焰。
“再来一遍吧。”她说道。
兼职音响师林晓曼便按下播放键,流淌在冰场上的音符倾泻而出。何彗压下证明自己并不笨重的急切,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进入贝多芬创造的另一个世界。
玛丽的选段来自春天奏鸣曲的第一乐章,这是曲子的快板部分。
节目的前半段经过几轮的抠细节,何彗很好地完成了首个跳跃,这是一个3lz+3t。但接下来的由钢琴和小提琴共同奏出的节奏更为欢快的后半部分才是玛丽刚才指出笨重的重点。
何彗不由自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在场上加速滑行,用尽全力覆盖更多的冰面,以此摆脱玛丽对自己的评价。
她的努力迎来了玛丽认可的点头,她没有喊停。
何彗脚下冰刀划出更多图案。先是迎着节奏的3lo,落地正好踩在重音上。节奏复又放缓的旋转,漂亮的2a之后又进入到一段快节奏的步伐。
大概是已经上冰持续练习了许久,何彗滑到这儿,体力逐渐不支,笨拙感从不经意间漏出马脚。
“加速加速。”玛丽在一旁拍着手大喊。
何彗咬着牙,顶着乳酸堆积的难受,大腿发力加快滑行的步伐,做完一串捻转步。这种边转体边前行的步伐在冰面上留下了一串如电话线般痕迹的步伐,给何彗的短节目营造出一种漫游的轻快感。
玛丽看着何彗的动作,一言不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何彗余光瞥见编舞师神情的微妙变化,当下心一沉,还是坚持将最后的步伐完成,然后跳跃着进入最后一组多种姿态的旋转。
“摇摇欲坠的贝尔曼。”
不知什么时候,林晓曼已经走到玛丽的身边,说出了略微冷酷的评价,让何彗心中升起一股不甘心。
她咬着下嘴唇,却没办法反驳。
“这几天先把短节目熟悉一下吧。”玛丽的脸上重新挂着浅浅的微笑,结束了今天漫长的练习时间。
满头白发的奶奶离开了冰场,何彗却仍然呆呆地站在场上,脚步魔力般地牵引着身体,推着她再次滑行。
何彗把刚才最后那段步伐和旋转又做了一遍。不满意,就再做一遍。脑海里自动播放着音乐,何彗的脸颊因为高强度的练习逐渐涨得通红。
“明天再练吧。”林晓曼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了旋转。
何彗吸了下鼻子,脚步停住,却没下场的意思。
“脚被粘住了?”林晓曼无奈,“玛丽对合乐和音乐表达的要求很高的,你这才第一天,不用着急。你也不想受伤吧?”
小朋友的脚踝还在生长期,太过长时间的训练百害无一利。
“哦。”何彗擦去额头的汗水,终于乖乖走下冰场。
这天晚上,何彗难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又不由自主想到自己远离花滑的上辈子,心里莫名着急起来。
第二天,何彗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到现场,不出所料收到了调侃。
“这样吧,今天先把自由滑的编排大致学一下,就不扣细节了。”玛丽说道。
“我可以的。”话虽如此,但何彗这张明显睡眠不足的脸没有丝毫说服力。
玛丽已经让林晓曼再度兼职起音响师,笑着回答何彗,“明天会扣细节,不着急。”
经过昨天的初次磨合,何彗对玛丽的编舞风格有了深入的了解,依葫芦画瓢的学习过程算得上一帆风顺。她的跳跃能力没的说,玛丽甚至当场临时改了更难的步伐进入。
玛丽似乎是感觉到何彗给自己施加的额外的压力,今天再没有说她步伐的问题。
“自由滑的时间四分半,一定要合理分配好体能。”玛丽提醒道。
何彗心理年龄是个成年人,自然敏锐地察觉到这份体贴。她点头,准备在今后的训练日程里多加些陆地的力量。
第三天,何彗的状态好了许多。
“看来可以上强度了。”林晓曼打趣。
何彗:“嗯,我准备好了。”
两个小时后——
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中气十足的“准备好了”。
玛丽和林晓曼的“混合双打”之下,何彗表示自己的双腿和腰背,好像都不太听自己控制了。
好在,她现在才11岁,还没有到最难的发育关,体重增长的同时身高也在慢慢增长。因此,林晓曼对饮食的控制并没有到魔鬼的程度。
但林晓曼对何彗的自制还是挺惊讶的,惊讶到问出声:“你怎么吃这么少?体能消耗不少吧?”
何彗扒拉了一下味如嚼蜡的沙拉和品质堪忧的干奶酪,艰难地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难吃”。
林晓曼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何彗毕竟不想练着练着就晕倒,逼迫自己艰难地进行着吞咽。
“不愧是大小姐。”林晓曼感慨。
午饭后的体能和陆地训练强度不减。结束后,何彗像软体动物一样瘫在了松软的大床上。如果不是她的鼻子猛地嗅到了身体散发出的汗臭味,刻在基因里的名为形象管理的神经觉醒,她估计就想这么闭上眼睛,躺到天亮。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响起,热气蒸腾。何彗很难想象,这才是自己来加拿大的第三天。
......
日复一日的训练让何彗把两套节目一点点啃了下来,她对音乐的理解也在世界级编舞师的教导之下有了全新的体会。
明明在冰场抬头看到的只是平平无奇的天花板,何彗总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探出天窗。
一个月后,漫长又短暂的加拿大时光画上了句号。
“希望你在全国比赛拿冠军。”
玛丽的祝福和林晓曼一样有着嚣张的气场,让何彗产生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恍惚。
“我会努力的。”何彗点头。
玛丽突然作揖,动作古怪吓了何彗一跳。“对了,听说过几天就是中国的新年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何彗转头看向林晓曼,嘴角一抽,用中文问道:“不会是您教的吧?”
“正是在下。”林晓曼一脸骄傲,“而且我这叫文化输出好不好?”
“好、好、好。”何彗连连点头。
两人的加密通话听得玛丽满头问号。何彗赶紧转过头来,“也祝你新年快乐!”
*
加拿大冬天的暴雪来得突然。一出门,喧嚣的狂风就卷起漫天的雪粒扑到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原本定好航线的私人飞机因为恶劣天气无法起飞,给这趟编舞之行蒙上一层阴影。
路雁风和何建木着急得打了好几个跨国电话。“彗彗,你可要照顾好自己,注意防风保暖。爸妈和妹妹都会等你回家过年!”
听着急促的嘱咐,何彗感觉寒风都不再凛冽。
何彗登上飞机的时候,没来由地突然回想起了重生那天。如果仔细对比起来,今天和那天有太多相似之处。比如,都是连续多天暴雪之后久违的初晴。比如,都是在异国他乡着急回国的新年前夕。
她望着窗外皑皑的白雪和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的跑道,神色晦明难辨。
“怎么了大小姐,回家不开心?”林晓曼好奇。
何彗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天开始,林晓曼爱上了喊她大小姐。
何彗无奈地摇摇头。
林晓曼见她不说话,便不再追问,自顾自倒了杯红酒,等待着起飞。
发动机的轰鸣声似乎要将耳膜冲破,唤回了何彗纷飞的思绪。飞机从西向东飞,白天黑夜交替,何彗希望能赶上新年前最后的倒数时刻。
在长时间的睡眠后睁开眼睛,何彗突然被窗外的场景愣住了。
“好漂亮......”她低喃。
从飞机俯瞰城市,漫天的烟花此起彼伏地冲上天,如同瞬间绽放的色彩斑斓的花朵。这个角度与在地上仰望时很不一样,有点像动画片里的特效,又莫名有种特别的掌控感。
可怕的雪崩回忆的阴霾在万家灯火的辉煌中完全消散。
“真的好漂亮,可能是新年的好兆头吧。”林晓曼也被这无边的浪漫吸引目光。
何彗突然想闭上眼睛许愿,“是啊,一切都会顺利的。”
这一天,何彗在除夕夜和家人团聚一堂,吃上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一起倒数迎接全新的一年。
*
十月,08/09全国花样滑冰大奖赛少年组的比赛正式打响。
追梦的路上需要踏出很多的第一步。何彗想,也许这次全国比赛就是命运齿轮转动的关键时刻。
彼时的比赛还没有直播,基本就靠资深冰迷来现场发回报道。
何彗因为没有积分的缘故,短节目在第二组就上场了。
她身着一条知名设计师设计又亲自纯手工制作的浅绿色小裙子。严格来说是一条上半身白色,渐变到绿色的裙子,胸口镶了两道流线型的水钻,在体育馆的灯光下闪耀。
广播里恰巧播报到何彗。“何彗,代表b省冬季管理中心,短节目选曲《f大调春天奏鸣曲》。”
何彗和四周冷清的看台挥挥手,在场上热身。
在平均年龄十三、四岁的青少年组,何彗是六练时最小的小豆丁,这让场地内为数不多的观众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看台上两位冰迷窃窃私语。
“何彗是谁?”
“不知道,没听说过,但才11岁。”
“等等,她的编舞师是玛丽-康妮?!”
“这只是个全国比赛吧?!编一个一次性编舞还特地飞加拿大花大价钱啊!!”
随后,两人异口同声道:“有钱真好啊!”
两人话音刚落,只见何彗在场上来了一个高飘远的3lz。
“这是......3lz?!”其中一人惊叹。
半秒后,另一个人已经快震惊到失声,“不!这是3lz+3t高级连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