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彗眨眨眼睛，感觉自己衣服都要被烧出一个洞来。
她思忖片刻，终于抬起头，用稚嫩但坚定的声音朝林晓曼说道：“我愿意。”
那声音让林晓曼望向她的眼神陡然深邃。
“我愿意和林晓曼教练一起，朝着冠军努力。”何慧这句话是朝着路雁风说的，眼里仿佛能射出光芒。
林晓曼猛地抱住了何彗。这个拥抱是温暖而热烈的。
她的双臂紧紧地箍住何彗，在何彗耳边说了一声“谢谢”。
何彗的右耳一下红了。坐于神坛之上的曾经的女单一姐和她道谢这件事，着实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路雁风看着一见如故的师徒，不再持反对意见。
她只是对着何彗叹了口气，低喃自语，“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显然，人生这道复杂难题的解答，很难用数学模型以预测。
但路雁风向来一诺千金说到做到，比如，她在考前画的重点，又比如她在一个月内完成了何彗新旧教练的交接。
李教练接电话时的挽留，堪称声泪俱下，“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抱歉。”路雁风回绝得干脆。
电话挂断，在厕所里听完整个对话的裴教练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
林晓曼是b省队成长的运动员，为省争光的名场面不少，和省队的教练们关系保持得还算不错。于是，何彗明明还没到青年组的年纪，便沾了光，得到跟着比她大五六岁的小朋友们一起上冰的机会。
“林教练，我真的要和他们一起练习嘛？”何彗第一次来到冰场，看着都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哥哥姐姐，有种不真实感。
上辈子的她一直在新宇宙练习到十三岁，以这家商业俱乐部的身份参赛。直到在全国比赛上一鸣惊人，何彗才被省队的教练发掘。可刚收到邀请，爸妈就说服了何彗放弃走职业的道路。
因此，这片冰场对何彗来说，只在午夜梦回的想象中出现过。
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何彗的多愁善感，“我说了要叫我，姐、姐。”
林晓曼今天也画着高挑的眼线，笑眯眯地纠正何彗的说法，“教练听着有点老。”
“林姐姐。”何彗无奈，但照做。
“乖。”林晓曼拍了拍她的脑袋，眯起眼睛很满意的样子，“不要害怕，你要相信，你的技术不比场上这些人差。”
林晓曼果然是够嚣张的，何彗想。
此刻距离真正开始练习还有十五分钟，冰场上人已经到了个七七八八。
大家看到冰场新来一个小豆丁，都带着好奇的眼神张望。
一个女生大着胆子直接上前和何彗搭话，“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谈灵，今年十三岁，我马上要去参加国际比赛了。”
看到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缩小版的脸庞的瞬间，何彗一下愣在原地。
谈灵的名字在上一世总是和林晓曼连在一起。
——她曾是华国女单最有天赋的未来之星，青年组大奖赛分站赛上多次站上领奖台，是林晓曼转型教练带的第一位选手，被所有人寄予厚望。她也是在十六岁深陷发育关泥潭的丢名额罪人，是让林晓曼在赛后发布会上和所有人鞠躬道歉的缘由。
“谈灵你别吓到人家小妹妹了。”见何彗没说话，另一个年纪更大一些的女生对谈灵说道，“不是什么人都像你一样自来熟的，好吧？”
“我可是好人。”谈灵耸耸肩，咧着牙齿，模样活泼又开朗，“总之，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训练小队！”
“欢迎和我们一起快乐滑冰！”
谈灵立刻嘟起嘴巴反驳，“谁和你一样老偷懒，我可是要去奥运会比赛的！”
另外的女生撇撇嘴，“你别理这个一心只有花滑的怪人，我叫汤笑。”
“我叫何彗，马上九岁了。”何彗从记忆里苏醒，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我是和林姐姐一起来的。”
“哇，那林姐姐是你的教练吗？！”谈灵眼神亮起来，看上去好不羡慕，“她是我的偶像！”
“是啊。”何彗点头，瞬间收获四只星星眼。
可惜，她的脑袋不合时宜地播放着那场新闻发布会的画面，带来令人心脏一紧的割裂感。
*
一声响彻冰场的哨声打断了何彗和谈灵的初次对话。
何彗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这光洁的冰面上。今天是她离职业花滑更进一步的第一天，她得好好表现。
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子将哨子揣进口袋，他额头的皱纹很深，脸颊的肉因为上了年纪有些垂，看上去很难讲话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何彗。从今天开始，她每周会加入我们的训练两次。她比你们年纪小，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
中年男子是b省花滑项目的总教练，名叫朱建勇，之前做过林晓曼的领队。何彗也在几次国际比赛的视频里见过。
何彗收回目光，朝其他的孩子们招招手，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
小朋友们眼神热烈，大多数人好奇地从头到尾扫过这位空降兵。按照他们的逻辑，能被朱教练特地关照的，应该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朋友。也因此，一部分好胜心比较强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强势。
何彗因为最矮，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
朱建勇将今日的训练安排分配下去。除了集体的热身和滑行等基础部分，其他基本是由各大教练自己带着小朋友扣细节。
小朋友们乖乖地排成一列开始在冰场绕圈，朱建勇则和林晓曼不知道在说这什么。
何慧耳朵尖，滑圈路过两人时特意放慢速度，听到了零星的谈话。
“这个何彗，我以前没听过啊。”
……
“省下一笔场地费，以后这苗子可得进我们b省，你也多帮忙看看别的孩子。”
……
“谈灵不错，都出3f+3t连跳了，真希望能在分站赛上台子。”
再后来的对话，何彗则不得而知。
她被拉去练画图案了。
b省的这一批小朋友会特地安排完整的时间练滑行。这条是朱建勇列下的规定，雷打不动，却在队内争论不少。有几个教练觉得更快更早地把难度跳跃拿下，才是正道。
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谁让朱建勇是总教练呢？
汤笑的教练是持反对意见中的一员，连带着汤笑也嫌弃这半小时纯属浪费时间。
好不容易练习加划水熬过这半小时，汤笑立刻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样子。原因无他，现在是跳跃练习的时间。
何彗好奇，“大家最近是在练连跳吗？”
“对。毕竟没有高级三三，在国际上一点儿竞争力都没有。”谈灵热情地答复，害怕何彗不理解，还解释了一下，“所谓高级三三，一般都是3lz或是3f连3t，不过我看俄罗斯也有连3lo的，干拔能力真的超强。”
何彗点头表示理解。一般来说难度和分值更高的三周接三周的连跳，就可以被称为高级三三。
“但高级三三真的太难了......我都练了三个月了，还是存周。”汤笑突然插话，随后羡慕地看着谈灵，“好羡慕你的高级三三呜呜。”
存周在小分表上的符号是<，表示周数缺少90度到180度的跳跃。如果缺少的角度在180度以上，那么在小分表上就会变成<<，直接降组。
“毕竟要去比赛了嘛。”谈灵说完，三两下上了冰。
眼看着谈灵已经在场上做跳跃的准备，她也赶紧进入状态，“我还是好好练习吧，唉。”
何彗看着女孩子们一个个精神紧绷，再看了看隔壁打嘴仗打闹的男生，一时竟不知做何感想。
花滑女子组的生态和别的不太一样，青年组的竞争有时比成年组更激烈。为了在发育关之前抢下更多的奖牌，选手们在青年组疯狂内卷，高级三周接三周的连跳是家常便饭，更不要说各种举手的、高难度步伐进入的，都为了geo加分卯足了劲。
林晓曼上冰，滑到何彗身边，“怎么样，你要不要也试试连跳。”
“我？”此言一出，何彗还是发现自己小瞧了林晓曼的嚣张程度，“她们十三、四岁，我八岁。”
“那又怎样？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林晓曼嘴角上扬，“而且，可以先试三周接两周。”
林晓曼敢说，何彗就敢答应。
她点点头，“好啊。”
林晓曼微微挑眉，开始说连跳的要点，“连跳要做得不费劲，主要是第一跳的落冰要好，尽可能减少速度和动力的损失。”
“那要是没落好呢？”
“那只能靠二次发力干拔了，就是有点丑。不，是非常丑，而且你老这样体能消耗也很大。”林晓曼不知道回忆起什么，嘴角一抽，脸色严厉，“你最好别养成这样的坏习惯！”
林晓曼叱咤在六分时代，因此她对于跳跃的流畅度和高远度非常看重。在她看来，那种落冰后完全损失速度，手臂疯狂后摆，依靠干拔的第二跳，从视觉效果来说，真的不太好看。
何彗眨眨眼睛，举手对天发誓，“一定做个好人。”
林晓曼被她鬼马的模样逗笑，“先做3t接2t吧。”
“我以为是先接一周跳？”
“我觉得一周跳太小瞧你。”林晓曼拍了拍何彗的肩膀，轻描淡写地布置任务，“是你的话，肯定是从二周跳开始的。”
她刚滑起来，各路目光便再次投来。如果仔细查看的话，不止队员们好奇，连带着朱建勇和其他几位教练也非常期待。连带着场地上唯一一个高级三三拥有者谈灵，也瞪着眼睛围观。
何彗深呼吸，先完成了绕场一周的热身。
而后，从冰场的一头开始，将自己压步的节奏频率再度加快。小豆丁却带着大气势，让冰场上的其他队员主动停下让出滑行空间，顺便加入行注目礼的队列。
没有一丝犹豫，何彗在离挡板五米左右的位置点冰。
冰刀尖触碰到冰面的一瞬间，周围人的心跳都跟着漏了一拍。
何彗在空中收紧身体，在上升中完成一圈，又等待身体到达最高点，完成后两圈。
唰——
冰刀和冰面再次接触，滑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毕竟何彗后外点冰三周跳的掌握度已经非常高了，她感受了一下滑出后保持的速度，一丝一毫都不敢分神。
此刻，冰场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何彗。
“好漂亮的3t......”汤笑喃喃自语，瞳孔震动，“她真的只有八岁吗？”
谈灵抿着唇没说话，眼神紧跟着何彗的滑行轨迹。
尽管第一跳的完成堪称完美，但何彗有些害怕第二跳没有足够的动力，下意识想要摆手再次发力。
“你可以的！”场边突然传来林晓曼的高昂的声音，硬生生将何彗的发力动作喊停。
何彗克制住几乎是本能的动作，再次在冰面上轻巧地点冰。
这次的腾空高度确实不如第一跳，但何彗心里没有慌张，而是马上改变策略，快速完成转体，依靠转速完成了这个+2t。
成了！
何彗再次落冰的时候，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林晓曼带头开始鼓掌叫好，冰场才又恢复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