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的餐桌上,路雁风笑容满面地谈论起今天冰场的事情。
“咱们女儿今天一上冰就滑得特别好,李教练都说我们彗彗是百年一遇的天才!”母亲谈论自己女儿时的骄傲,在此刻显露无疑。
“是吗?”何建木给何彗夹了一个鸡腿,“咱们彗彗真是厉害。”
何彗看着面前与有荣焉的父亲,心里很难将他和之后非要自己继承公司的固执男子联系起来。
“我喜欢花滑。”何彗在餐桌上开口,表情相当认真。
既然都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准备向爸妈潜移默化地灌输自己不想继承家业的思想,采取软硬兼施的战略,抱有水滴石穿的心态。
“那我们就每周上两次,周三和周六。”路雁风看了下何彗的日程表,“这样芭蕾课在周日,钢琴课排在周五。”
“好。”何彗笑着答应。
“要是太累了,就和我们说。”何建木补充道。
何彗急忙摆手,“不会!”
没错,虽然何彗只有七岁,但她现在的日程表的满档程度,估计和她那日理万机的总裁父亲不相上下。
毕竟,在这个圈子长大的孩子,学习成绩可以不好,身上的才艺却不能少。
何彗对此并不讨厌。既然她如今认真地想要将花样滑冰作为职业目标而努力,这些课程都非常必要。
花滑是一门复杂的运动,按照学术界的说法,这是一门交叉学科。它需要力量支撑跳跃,需要柔韧支撑旋转,需要耐力完成四分钟的表演,需要舞蹈基础完成艺术表演,需要对音乐的理解诠释曲目......
如果想每个部分都不落下,这可是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何彗想起自己青少年时期的挚友,她曾经因为经济和成绩的双重压力,不得不放弃花滑,心里不禁一阵唏嘘。
反观她自己,家里条件足够支持任何遥不可及的梦想,便更没有任何放弃的理由了。
既然老天再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必须要把握住,去追寻躲在内心深处的梦想。
*
再次上冰,李教练满脸堆笑挤出褶子的脸陡然闯入视线,让何彗嘴角一抽。
“今天我们继续步伐学习,打好基础。”李教练按部就班地照着常规教学流程推进。
何彗试着把自己的脑袋清空,以新人的姿态像块海绵一般,不断地吸取着知识和技能。领悟、编织、拼成完整的画面,何彗觉得自己对花滑又有了一些新感悟。
如同平面的地图被赋予了更多维度,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当然可以和李教练说,想学更有难度的跳跃。且,她有这个资本。
但上辈子被步伐滑行拖累过一次的何彗,并不想跳进同一个深坑第二次。无论是跳跃的难度系数还是艺术分的评判标准,都和滑行与步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随后,李教练带着何彗在陆地上做了空转和转肩的练习,为之后的跳跃教学打地基。
只见何彗完美地做了一个陆地的一周跳,空中的滞空感十足,落地却很轻巧。
看着李教练放大的瞳孔,何彗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有一直在学芭蕾。”
“那怪不得,芭蕾舞对花滑很有好处,我们下节课就上冰。”
*
三天后。
李教练看着在冰面上滑得欢快的何彗,看着她熟练地进行跳跃前的后压步,越发感觉自己捡到了稀世珍宝。
李教练开口道:“我们来学一下不同的跳跃类型,用刃一定要清晰。养成坏习惯,以后再改可就难了。”
旁听的路雁风有些疑惑,“用刃?”
“对,花滑一共有六种跳跃,除了向前的阿克塞尔跳比较明显不同外,其他五种都是向后的跳跃。每一种起跳时的用刃都不同。如果用错刃,会对分数有比较大的影响。”
路雁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们先学最简单的后外点冰跳,俗称t跳。”李教练转过头朝何彗解释,“这个跳跃的点冰脚是左脚,然后右脚外刃去起跳。”
“外刃?”
“冰刀往身体外侧的方向倾斜,是外刃。反之,朝身体内侧倾斜就是内刃。”
路雁风看着李教练明显夸张的撇脚的动作,一下理解了。
“如果是垂直于冰面,那就是平刃。”
李教练说完,便放慢动作进行示范。
通常来说,从陆地练习到冰上的完美成功,中间的差距是以月为单位的。
李教练知道何彗有芭蕾舞基础,但也没指望她能几堂课拿下难度动作。
“慢慢来,先把动作做完整,用刃做清晰。”做完示范,李教练鼓励道。
何彗点头,在冰上先做了两个后压步,略微起了速度。
“先不着急压.......”李教练刚开口提醒,就在现实前闭嘴。
何彗完美复刻刚才李教练示范的后外点冰一周。
空中的时候轴有点歪,但在何彗的尽力平衡之下,右脚的冰刀终于还是稳稳地落在冰面上。
“步......”李教练语塞。
何彗啧了一声,摇摇头,对自己刚才这个有惊无险的跳跃不太满意。果然是太久没跳跃了,远在少年时期的肌肉记忆不复存在。
跳跃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部分。
路雁风见跳跃成了,立刻给自家女儿啪啪啪地鼓掌,“彗彗你太棒了!”
冰场的构造让回声异常响亮,掌声把呆在那里的李教练唤回现实。
“我......从来没有见过第一次就能做得这么好的选手。”李教练喃喃。
“那你现在见到了。”何彗勾起嘴角应下夸奖,眉眼中是天才少女般的得意。
何彗想,其实上一世的她,也只用了两周就攻克了后外点冰一周跳的难题。当时李教练也说自己特别有天赋来着。
很快,何彗再次滑行而出,开始压步。
唰——
没等李教练回应,何彗的外点冰一周再次落地。
比起前一个歪斜的1t,这一跳明显更平稳了。
何彗信心大增,心里盘算着怎么能跳得更高更远一些,滑出更流畅一些。
下一跳,何彗压步速度提升,点冰的发力更猛,起跳的高度一下变成了之前的两倍还有余。
好耶!飞起来了!!
腾空的瞬间,何彗被这种久违的脱离地心引力的畅快感冲昏头脑。人在空中的短暂停留的滋味,让她着迷。
于是,落冰的时候,她反应慢了半拍,冰刀一歪,人哐地一下侧着摔倒在了冰面上。
糟糕!
何彗感觉着右手臂传来的冰凉的疼痛,生无可恋地躺在冰上不动弹。
她可没脸抬头看人。毕竟,何彗是真的没想到重生学花滑后的第一次摔倒,竟然是因为太激动开小差来的!
但这场面可把路雁风吓坏了,她唰地打开挡板就走上冰,身子颤颤巍巍地走到何彗身边。
“彗彗、彗彗!”路雁风的声音满是焦急,“你没事吧?”
何彗赶忙坐正身子,人朝前单膝跪地,然后撑着手从地上站起来。
“我没事!”何彗拍了拍沾着冰碴子的手掌,然后转圈以证明,“妈,你别担心!”
路雁风后怕地拍拍胸脯,眉头却皱起,“我真不知道把你送来练花滑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怎么会!”何彗下意识反驳。
事实上,何彗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上一世路雁风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是在她拿到全国青少年亚军后意外受伤的那个夏天说的。那时,何彗为了练习高级三周接三周的稳定性,训练强度上了一个台阶。长期的疲劳让她的脚踝在一次练习中受伤,被医生嘱咐修养两个月。
对何彗来说,那次受伤是第一次真正的伤筋动骨。虽说冰场上摔倒弄得满身伤痕早就是家常便饭,但这种完全没办法正常活动的伤病还是对当年没吃过什么苦的何彗产生了不小的心理影响。
路雁风不想女儿吃苦,说完那句话后,就展开家庭会议商量放弃职业运动员的道路的事。何建木同样一心想让她继承家业。两人一起做思想工作,成功说服何彗同意高中就去美国读书的计划,从此和职业花样滑冰道路分道扬镳。
历史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重演,带来了莫名的不可抗拒的宿命感。
何彗心跳不由得空了一拍,她开始害怕自己还是和花滑有缘无份。
见母亲还是满脸担忧,何彗搀扶着把她送回了围挡之外。
“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何彗伸出三根手指指向天空。
路雁风道了一声好,重新做回了何彗花滑生涯中的第一个粉丝,在围挡外为何彗的每一个跳跃欢呼。
何彗也在履行她的诺言,半小时里的后外点冰一周跳,无一失误。
场内有零星的其他教练和学员,在看到一个小豆丁唰唰地完成着流畅的跳跃,也情不自禁地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是谁啊?”
“李教练新来的学员,家里又很有钱。”
“这么强?!刚来这一周跳就这么流畅?我学了一个多月呢......”
“真是羡慕李教练。”
至于李教练?他正孤零零地站在冰面上思考人生。
——遇到天才是好事,但他却隐隐有种不真实的失控感。
“今天还学别的吗?”何彗反客为主地滑到李教练面前,晃了晃手。
“学完左脚点冰的跳跃,我们再看一下右脚点冰的两种,后内点冰f跳和勾手lz跳。”
何彗闻言心里直呼好家伙,这可是花滑跳跃技术里很多选手的老大难问题。有很多选手,从出道到退役,都没能纠正错刃的问题,一旦被裁判严抓,那都是损失惨重。
李教练依旧是一边讲解要点,一边示范,“后内点冰是左脚内刃起跳。勾手跳有点像崴脚,是用左脚外刃起跳。”
何彗按照之前的流程,先慢慢地将记忆捡回来,保证用刃清晰度的同时寻找感觉。
平稳出发后,何彗踩上油门在平直的道路上飞驰。
她先完成了一个用刃清晰又很深的后内点冰一周跳。没有任何停顿地继续压步,无缝转换完成了一个同样清晰的勾手一周跳。
学习跳跃的第一节课,何彗就眼睛都不眨地完成了三种点冰跳,成功在冰场声名大噪。
再一周,何彗学习了三种刃跳的一周跳版本——后内结环、后外结环和阿克塞尔。
严格来说,阿克塞尔是一周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更加坐实何彗天才的威名。
至此,六种一周跳全都捡了回来。
何彗对此相当满意,但让原本觉得自己捡到宝的李教练陷入了虚无的自我怀疑。
“不会很快我都教不了了吧?”他低喃。
*
重生的一个月后,何彗发现,这里的很多事都没有变。她教练没变,小学的同学没变,老师没变,爸妈性格和说的话也在冥冥之中未有改变。
这让何彗隐隐不安。她有些害怕,担忧既定的未来是无法改变的。
周五上完钢琴课,刚坐上司机来接她的轿车,手机就叮叮作响,屏幕上写着爸爸。
“喂?爸,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喘气声清晰可辨,“我在第一医院,你妈妈晕倒了。”
“什么?!”仿佛被晴天突如其来的巨雷击中,何彗背脊发凉,愣在了原地。
上一世,她的母亲从没有生过大病。难道,她这只煽动翅膀的蝴蝶,竟然带来了可怕的意外?
没有给何彗思考的时间,何建木急促的声音催促着,“我们在vip一号病房,你让刘叔开车过来吧。”
嘟、嘟——
电话随即被挂断。
“刘叔,去第一医院。”何彗镇定了下心神,朝着司机嘱咐道。
汽车发动机轰鸣,如同何彗乱糟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