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只要
拨开不甚清晰的迷雾,直抵梦中的那时那处,那人应该也是说过一段话的。
不对,应该是没有说。
因为大鱼跃出了湖面,巨浪席卷扑来,潮湿的窒息感铺天盖地,一切都在转瞬间被卷入淹没。
头,隐隐作痛。
“可以么?”
李玉娴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与自己一步之遥的心上人。
心上人亦定定地看着自己,晃动着眸光,带着期许,也希望得到应许。
“可以......再念一遍么?”许多字眼,她没有听清。
陆怀似乎也没有觉得这个要求无礼,只是乖乖照做,将纸上的话再次念了一遍。
“可以么?”她再一次问。
这回,李玉娴听得真真切切了。
“我早已许了你,自当嫁与你。”这一句,是回应。
天光乍破,风平浪静,期待了那么久的日出,却在此刻成了不甚在意的东西。
李玉娴看着陆怀手中始终承着的戒指:“我不晓得你们这儿的风俗规矩,也不晓得求婚该如何求婚,本想着问问你,学了之后就来跟你求婚,没成想......”
“我知道。”陆怀破涕为笑:“所以我才不告诉你!那,我给你带上?”
“嗯。”李玉娴伸出手来,细细打量着陆怀捻起的戒指,从未见过的款式,应是这个时代流行的新样式:“这上面缀的是玻璃么?”
陆怀将指环套在李玉娴的无名指上,低低的笑声漾上来:“嗯,跟玻璃......也差不多,但是比玻璃硬很多,不容易摔坏,价钱也要比玻璃也贵一点。”
“很好看,是有什么特别寓意?”
“嗯......寓意......寓意应该就是永远的意思吧?”戴好了戒指,陆怀将李玉娴的手提起,印了一个吻在上面。
“永远.......好。”李玉娴沉吟一声:“那这个戒指在哪里可以买到么?”
“咳咳咳。”陆怀呛了一口气,忍不住咳嗽起来:“不急、不急!”
李玉娴洞察到了陆怀想要掩藏的意思,稍作联想就知道了:“......我买不起的么?”
也是,她也真是糊涂了,既然是求亲用的戒子,又如何会用玻璃来做点缀,这大抵是她没有见过的、流通于现世的宝石吧......肯定不会便宜的。
果然,陆怀咳得更狠了。
李玉娴:“......”
“也、也不是很贵的。”比古琴要便宜许多呢。
“其实我是有点怕。”陆怀转移话题道。
“怕什么?”
“怕你觉得快。”
这同样也是陆怀的心里话。
不知道别人的恋爱是怎么谈的,认识多久表白,热恋期会持续多久,期间要吵多少次架,有没有倦怠期,谈到什么程度才算是了解对方,然后才能求婚、结婚、约定一生。
比较尴尬,她处于一个没那么保守的年代,身边充斥着新事新物新思想,或多或少见识听闻一些比较前卫的、快节奏的感情观和恋爱史,但同时她又没有那么先锋,她还存在一些固有的理解,比如,求婚是庄重的,是需要时间磨合的,只一年稍微有点快了。
不过,归根到底她是现代人,她觉得这一年里,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下定了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决心,怕只怕作为古代人的李玉娴没有想好,李玉娴觉得快。
哪里晓得,李玉娴听她这么说,反倒笑了出来,“你要说快,那换作我们那时,只要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即便没有见过面的,说成亲就成亲了,岂不是更快?”
“是哦......”
她怎么忘了。
换做以前,压根儿没有机会给女人去想快抑或是不快的事......
“再者......”李玉娴幽幽舒了口气:“古人有言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的人便是相与一辈子,仍旧像是陌路人,有的人却是看上一眼,就知道是能够一同走下去的人,不是么?”
“你倒是比我想得更豁达。”陆怀由心赞叹:“唉,像你这样的女人出生在那个旧社会真的太可惜了......”
陆怀总要时不时有这样的感慨。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李玉娴掩唇一笑,手上的戒子熠熠生辉:“兴许就是老天爷瞧我可怜,知道那旧社会实在容我不下,就将我带到你身边了呢?”
陆怀不能认可再多:“噗,那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想抱抱你。”李玉娴展开臂膀,向眼前的欢喜之人讨要爱意。
陆怀赶忙将自己投到她怀里:“抱呗,想抱就抱,打什么报告。”
求婚这一环节过去,沉在心底最紧绷的事就过去了,陆怀显而易见地松散明媚起来,沿着洱海骑行,将大半日的辰光挥霍在这片‘定情’的湖岸线上,与红杉相拥,也与海鸥招呼,最后又与落日再次相见在古镇,也算与太阳来了个‘有始有终’。
如果也能在这边生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李玉娴这么说。
可以看得出来,李玉娴是真的喜欢这里,不只是因为陆怀选择到这里来玩,也不只是因为见所未见的新鲜,而是她确实产生了流连与不舍——囫囵吞枣般的旅行,不够她好好体验这里的一切。
“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这里!”在喜洲古镇的餐厅解决今晚的晚饭,陆怀托着腮,笑盈盈地望着身对面的李玉娴,再次与她开起了玩笑:“讲真的,你不会上辈子真就是个大理姑娘吧?”
李玉娴啧了一声,嗔怪地瞪看过来:“若是喜欢一处就要有一个前世成为这处的人,那我大抵要像那个西游记里的唐僧一般,不做十世金蝉子,也得做个十世银蝉子铜蝉子了。”
“不是呀,很明显不一样好不好,之前我带你去张家界玩,虽然你也说喜欢吧,但是你就不会说,‘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这样的话。”
“也是。”李玉娴吃了口菜,不反驳了。
“其实现在很多年轻人都玩旅居的,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再找个时间来,租个房子,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月怎么样?”
李玉娴一听陆怀这轻巧话,嗤道:“说得容易,出门在外,到哪里都是要银子的,玩那么一两个月,吃饭生计该如何?”
“简单啊,把自家的民宿关了,到这边的民宿里来打工不就好了,我洗盘子养你。”陆怀不假思索道。
“如此可怜,倒也不必罢!”李玉娴急道,生怕眼前这傻姑娘一拍脑袋,真如此行了。
但感觉傻姑娘会错了她的意思,说:“我觉得也是,省吃俭用好好攒一通钱,再好好玩个够,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要洗盘子才能吃上饭的地步。”
李玉娴:“......”
“不过如果旅居时间长的话,在外面找个工作也确实可以,唯一比较担心的就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社会上找工作了,脱离那么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了......哎......”陆怀撇了撇嘴,还真的苦恼起来了,像是已经定意将旅居的事提上日程了一般。
“要我说啊,倒不如将我那些玩意儿变卖了,换些真金白银,也比放在家里怕贼惦记的好,你说呢?”看陆怀脸上泛起几丝忧愁,李玉娴也认真起来。
“啊?不好吧,那些可是你与从前的那个家唯一有联系的证明了,要不还是留着吧?”陆怀眉头立时一锁,言辞之间是不同意。
李玉娴听了,捻起挂在手边饮料杯上的吸管,轻轻搅动,静默稍息后,淡道:“证明有联系了又如何呢?”
陆怀:“......”
这个问题陆怀也答不上个所以然来,低头想了想,只低声嘟囔:“反正都是你的,怎么处置也全看你啦。”
李玉娴抬眸看来:“你希望我与过去的那个我还存有联系么?”
她将话幽幽抛来,好似对陆怀方才的话有些不大满意。
“我?我当然是......哎,不是呀,我的意思是,那些东西留下,就是给你留个纪念嘛,我们家又不缺钱,好像不需要卖它们来让自己有钱吧?”
“再说了,你那可都是古董,虽然因为我阿爹以前是个玩古董的,家里别处也收藏了点不知真假的旧东西,但我没接触过这些啊,万一不懂门道,拿出去就被骗了怎么办?要只是被骗还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有心人盯上了怎么办?那可就怀璧其罪了!”陆怀手挡在嘴边,压着声儿与李玉娴讲明白道理。
“嗯,你说‘反正都是你的’,你又说‘我们家不缺钱’,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很对。”李玉娴精准捕捉到了陆怀那长长话头里的矛盾点。
“哪里不对......”
李玉娴眸光黯了黯,无端叹出一口气来:“没甚么.....我本意也不是说一定要将我那些东西出手,我只是......我只是觉着,你那婚求得,一点没有落到实处,到如今还是一家人说着两家话,好似这个家我帮不上什么忙,以后也不需得我帮忙。”
陆怀:“......”
她大抵好像是明白了李玉娴生气的点在哪里了。
但又有些懵,不明白怎么就因为这一个点闹起小脾气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哎......怎么了嘛,怎么突然就......”
就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但在此时此刻还是觉得不够贴近,陆怀忙起了身,换到李玉娴身边,与她同坐,臂膀也揽了过去,将人拉拢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了,是我说得不对,好不好?”
“嗯。”兴许也是觉得自己有点情绪上头了,李玉娴勉强摆了摆嘴角。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陆怀咬了咬唇,也有些为难:“我就是怕你觉得我好像惦记着你的那些东西嘛......”
“为甚么怕我这么想呢?”李玉娴锁起眉来,不解问:“就是你‘惦记’了也没有关系啊,且不论你本就与我有恩,你想要从我这里拿什么我都会给,如今我又与你许诺白首,早就不分你我,我的便是你的......又何来怕一说?”
陆怀努了努嘴,吃了一口面前的炸物,闷闷道:“我知道啊。”
“我可算发现了。”
陆怀偷偷瞧了一眼李玉娴:“发现什么啊.......”
“你就是叫我欠你的。”
“哎!话不能这么说啊......”陆怀委屈了:“说得好像我有什么坏心眼似的!”
“不是坏心眼,却也是坏心眼,我说不上来,反正我心里头......难受。”
“你才是呢,总是跟我算这些得失,好像从我这里拿了什么就必须还给我什么似的,刚认识那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也这样。”陆怀也怨了起来。
“我......哪有......”
“怎么没有,来玩之前,你不是还说了,什么‘你出了机票钱,民宿钱就我出吧’之类的话,当时我听了就有点不大高兴,老是跟我计较这些干什么。”
李玉娴:“......”
本来玩得开心,吃得温馨,结果因为这一个突然冒出的小话题,闹得两个人都有些食之无味了。主要谁也没曾想,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居然在心里攒着攒着就变成了能吵起来的由头,一旦炒起冷饭来,才发现在五香六味的背后,还藏着些被人忽略的夹生米来。
只是跟李玉娴是吵不起架来的,两个人道起歉来也是一个比一个快。
但只道歉却不解开心结也没有什么用,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始终怪怪的。
“如果你真想出手点东西的话,我去摸摸门路?”回到民宿,关上门,陆怀第一句就是这么开场。
陆怀真的没有办法就这么忽略,然后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照常跟她搂着睡觉,第二天和好如初。
正在换鞋的李玉娴微微一顿,起身凝望她。
但李玉娴没有接言,陆怀顿时有些泄气。
“我们不要为了这个事吵架好不好?”陆怀瘪了瘪嘴,这求饶的话一出,眼泪窝子就要满了。
心里头较着劲儿,期待地望着前头的人,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边的人叹了一口气,走过来,与她拥了拥。
“是我不好,钻牛角尖了。”
陆怀抿着唇,绷着一股劲儿不让自己哭:“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不是想要让你欠我的,也不是想用这种方法套牢你,我是真心想把我能给你最好的给你,觉得我可以为你付出我的全部......你不要误会我,好不好?”
心爱的姑娘心里满是委屈,却依旧说起了软话,李玉娴眼眶一烫,顿时愧疚得不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乱说浑话,我......”
“我只是想到,我真的做得不够好,你那么有心,为我预备贵重的礼物,我却......”很无力,也很亏欠,想要将同样好的东西送给她,却发现自己除开那些带来的,依旧一无所有,她连一只求婚的戒指都买不起。
“我不要贵重的礼物!”陆怀硬声道:“我只要你就够了......”
李玉娴:“......”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