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溏昨晚上床早,睡得却很晚,“罪魁祸首”是徐柏樟的语音留言。他嫌弃点了上百遍的自己,但还是得承认,对方声音太让人心动了。
听了半宿的“晚安”,于清溏又早早被电话叫醒。
他家陈女士连个前凑都没有,上来就是一通质问,“非得全世界都见过了、知道了,你也不让你爸你妈见是吧?”
于清溏缩在被窝里,声音还哑着,“妈,您说什么呢?”
于妈妈没好气,“照片我发手机了,你自己先瞅瞅吧。”
是昨天在科技馆他和孩子们的合影。
陈女士退休在家,经常下楼和邻居们聊天。搬过来大半年,小区同龄人的联系方式快被她加遍了。邻里中有孩子家长,把照片发到朋友圈也不稀奇。
照片里除了大合照,还有孩子们自己的小合影。于清溏和徐柏樟意外成了背景板,肩并着肩,看不到脸,但熟人很容易认出。
于妈妈话语间带着气,“朵朵姥姥都告诉我了,朵朵说你亲口承认,跟在你一起的人就是你男朋友。”
于清溏:“……”
谣言就是这么传开的。
还好昨晚确认了关系。
于清溏难得轻松,“嗯,他是我男朋友,徐柏樟。”
隔着手机看不到表情,但于清溏知道,他家陈女士肯定开心疯了。还在电话里品鉴着,“看背影倒是不错,个高腿长,穿得也利索。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多大了?”
“中医,在省医院工作,大我两岁,性格脾气都很好。”
“不错不错,医生好,是个好单位,省医院可难进呢。”于妈妈非常满意,“你俩什么时候有时间,把人请来家里吃顿饭。”
“等不忙了吧,最近事挺多的。”
于妈妈显然不吃这套,“你有时间逛科技馆,有时间和小朋友拍照,就抽不出时间带小徐来见我和你爸了?”
知道自己妈难敷衍,于清溏如实说:“还是再熟悉一阵吧。”
他和徐柏樟才见过两次面,也没有深入了解。突然要见家长,他不确定徐柏樟能不能接受。
“都处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熟悉的?你眼光一向高,能让你这么认可的指定差不了。”于妈妈继续道:“再说了,三个月你都找不出毛病,后面肯定也瞧不出啥,正好把人带回来,让我和你爸参谋参谋。”
于清溏:“……”
当初就不该吹那三个月的牛。
于妈妈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就这么定了,你去问问小徐周末有没有时间,没有就周中晚上,我和你爸哪天都行,提前一天通知我们,到时候见。”
看着主动挂断的电话,于清溏犯了难。问题在于,他们不是交往三个月,而是刚认识三天。
*
省医院中医科门诊三室。
徐柏樟身穿白大褂,戴着外科手术常用的橡胶手套。他手指呈弓形倾斜,将食指按在掌后高骨内侧,并缓慢触及寸口脉脊部,最后把食指、中指、无名分别排放在寸、关、尺三部,仔细诊脉。[注]
诊断完两只手,徐柏樟看了舌苔,“哪个科室的?”
“啊?什么?”患者怔楞。
徐柏樟:“在哪个科室工作。”
对方虽穿私服,但兜边露着截有省院标志的一次性口罩。
女孩抿抿嘴唇,“呼吸内科。”
徐柏樟没再问,专注下处方。
女孩试探了两次,鼓起勇气,“徐医生,您今天怎么没戴眼镜呀?”
徐柏樟像是没听到。
女孩又试探,“徐医生,您穿西装真酷,就跟明星似的。”
徐柏樟终于有了反应,“还有其他症状吗?”
女孩捏拽喉咙,“我的嗓子老是反复,特别是入秋以后,天气一干就疼得受不了,要是坚持吃您的药,能根治吗?”
“上呼吸道感染,平时多注意饮食,忌辛辣、莫贪凉、以清淡为主。”徐柏樟停下打字的手,“症状不严重,从你们科拿盒药也能好。”
没必要这么麻烦,专门挂他的号。
女孩说:“西医不是治标不治本嘛,我想着喝点中药好好调理一阵。”
“不论中医还是西医,最终目的是让患者消除不适症状,从这个角度没有本质区别。”徐柏樟递来就诊卡,“共五副,冷水煎服,饭后半小时,早晚各一次。”
“谢谢徐医生。”女孩挽了鬓角的碎发,“我五天后再来。”
“五天可以治愈,不用再来了。”
送走最后一位患者,徐柏樟拆下橡胶手套,换回宽松练功服,往楼上走。
离院长办公室还有七八米,就听到了苛责声,“他一天就十五个号,你们知道全省,乃至全国有多少人等着吗?现在好了,未来一周,至少一半的号都被内部消化走了,你们当领导的不嫌丢人?”
“你们不嫌,我这个当院长的嫌!非要等事闹大了、上面开始查了才管是吗?”
“杨院长,我们查过,挂徐主任号的都是新来的实习生,咱院里的正式员工没人去。”
“实习生怎么了?他们是在省院工作吗?穿的是咱省院的工装吗?哦,按你的意思实习生不算咱院的,那以后别再抱怨人手不够,别再让上面批人下来,也别再把脏活累活都安排给人家实习生!”
“需要人家插管、排尿、灌.肠、值夜班的时候,用得上劲儿呢,这时候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我再说一遍,别管是实习生还是正式员工,只要在咱省院呆一天,就是医院的一份子!”
“杨院长,他们都是利用下班时间,自己排队挂的号,没走后门,也没动用关系。”
省院共有六十多个科室,近千位门诊医生,徐柏樟是少有的几位不能通过网络挂号专家。挂他的号还有硬性要求,除十四岁以下和七十岁以上,还有身体实在欠佳的患者,必须持本人身份证亲自挂号。
为的就是降低黄牛的可能,让每个人有平等看病的机会。
不提还好,一提杨院长火更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得个感冒发烧都去挂小徐的号,什么意思?是认为其他中医能力不行,还是觉得别的科室都治不好?”
“老百姓等着徐医生治疑难杂症,他们拿着号来看感冒发烧嗓子疼?”杨院长越说越气,“他们到底什么心思,你们真不知道?”
护士长低下头,“杨院长,我知道了,我以后会严格要求,坚决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别跟我提以后,先把这事解决了。”杨院长说:“今天回去,每个科室的查,不是急症的、重病的,手里有号的全给我放出来!”
“他们年纪小没毕业,不知道情况不懂事,你们身为老师、上级、领导就该管!咱们这里是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别把乱七八糟的风气带过来。”
事情基本解决,徐柏樟原路返回,在楼梯间收到了于清溏的微信。
清溏:「下班了吗?」
「嗯。/微笑」
随即,于清溏的电话拨了进来,“徐医生,我得和你坦白个事。”
“怎么了?”
“咱俩去科技馆的照片被我妈看到了。”
徐柏樟心脏收紧,“阿姨她……”
“别担心,我妈没别的意思。我说了咱们交往的事,她就是想见见你。”
于清溏又说:“我来电话是想征求你的意见,毕竟才认识不久,你介意吗?”
手指在金属框上划拉了两下,徐柏樟说:“不介意,什么时候?”
“周日可以吗?午饭前过去。”
“可以,我去接你。”
*
周末,于清溏如约上了徐柏樟的车。
既然正式交往了,有些事总要提前说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于清溏把谎称有个交往三年的博士前男友,还有虚构他俩恋爱三个月的事全盘托出。
说之前难免忐忑,毕竟不是坦荡行为。
徐柏樟并未介意,还安慰他,“没想到你这几年这么累。”
于清溏如释重负,“是啊,我挺内疚的,很后悔骗了二老。心虚到搬出去住,我妈叫我回家吃饭我都不敢应。”
徐柏樟说:“既然阿姨催得急,怎么前些年没找?”
“刚开始是工作忙,抽不出时间。”
徐柏握紧方向盘,“后来呢?”
于清溏转头,碰到戴着眼镜的侧脸,“一直没遇见合适的。”
徐柏樟稍微松了手,嘴角有很细微的起伏。
于清溏反问:“徐医生呢?也是工作忙吗?”
“不,我只有一点。”徐柏樟缓缓说:“一直在等待最合适的。”
车停在父母家门口。
下车前,于清溏再次嘱咐,“别忘记咱俩谈了三个月了,我妈很聪明,尽量表现得亲近点,千万别说漏嘴。”
“嗯,我知道。”
开门下车,徐柏樟往后备箱走。
于清溏猜到他不会空手来,但看到这些价格不菲的礼盒时,还是感叹,他这位男朋友真是大方得体,完美到无可挑剔。
于清溏帮他提,又被徐柏樟接了过去,“我来吧,不沉。”
于清溏没再客气,但按住了他的肩膀。
彼此面对面而立,距离不到半米。
于清溏帮他调整偏斜的领带,指肚擦在衬衫上的力度很轻,像微风拂羽毛。
徐柏樟很享受这种感觉,定在他睫毛上移不开,“我穿成这样合适吗?”
“深色暗格西装配浅色领带,低调又稳重,非常符合我妈的审美。”于清溏调整完领带扣,又去弄领带夹,“她肯定特别喜欢。”
“那你呢?”徐柏樟留恋完睫毛,又去看弯着的嘴角,“符合你的审美吗?”
指尖在金属夹上缓慢滑蹭,他说话语气像萌芽的青草,“明知故问,过分。”
于清溏侧着头,捕捉到了对方红过的耳廓。他隔着棉质布料,轻轻擦着衣领边线,“不过……我觉得,这条领带配开尔文结更适合你。”
“我只会打这一种。”
“下次我教你。”
“好。”徐柏樟与他目光相接,期盼能再靠近些,“先谢谢于先生了。”
“等一下。”于清溏把手放下来,指尖路过胸口时,不经意一划,“恋爱三个月的话,叫于先生是不是有点生分?”
“或者……”徐柏樟勾紧礼盒袋,拇指在于清溏袖口偷偷地磨,“叫清溏可以吗?”
“可以啊,柏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