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朝廷该拨款放粮赈灾,”丞相向前一步,举着笏板微微躬身,“但远水难救近火,如今北片一带终日大雪,车马行走困难,若要运送物资去往数千里外的婺城,恐怕很难平安抵达。”
我微微颔首,“相爷说的在理,那此事该如何解决呢?”
“老臣记得,康王殿下的封地离婺城不远,私以为,圣上可下旨命王爷先行开仓救济百姓,暂解燃眉之急。待雪停之后,朝廷再派工部专员去重建灾区。”
康王是我的好五弟,他比我更像母妃,胆大心细,叫他做事我挺放心。
“好,”我采纳了他的建议,“暴雪天气飞鸽难行,相爷可有送旨的人选举荐?”
丞相道,“老臣听闻户部的罗大人文武双全。”
“户部的人先过去倒也不错,将受灾百姓的信息都记下来,方便日后管理,”我看向了罗大人,“相爷说的文武双全,孤亦有所耳闻。罗爱卿科考时名列前茅,去年秋猎也十分出彩,据说……是一箭钉杀了猛虎,对吗?”
罗旭侧身出列,跪在了地上,似是受宠若惊,低垂着眼不敢看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圣上能记得微臣,是微臣的荣幸。”
我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发现那里头明晃晃地藏着几分慌乱和抗拒。怎么,罗旭不愿意跑着一趟?
“罗大人可愿担此重任?”我问道。
“微臣谢圣上抬爱,”罗旭向我磕头,“只是……”
“只是什么?”
我察觉了一些异样,悄悄瞄了一眼丞相。丞相一本正经地站在那,仿佛是个局外人,仿佛刚刚把罗旭点出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摸着手底下雕刻细致的龙纹,属于帝王的多疑毛病又开始了。
联系到相爷那日在御书房,临走前故意点明册子内容一事,我再看向罗旭时,眼中带上了些探究的意味。
这人和虞氏疑案有关?
还是这人与颂安殿内的老鼠们有关?
罗旭好像在纠结,我静静地等着,想看他要演什么戏。
“圣上,”众朝臣中间又站出一人来,身着从二品官服,原是户部右侍郎陈广益,“罗大人前些日子为救我那贪玩的犬子,不慎从桥面上摔进了冰窟里,如今脚尚跛着……”
“原是如此,”我盯着他俩,面上没什么表情,“罗爱卿带伤上朝,真乃尽职尽责之楷模。”
罗旭再度叩首,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心虚,那按在金砖地面上的十指尖端都泛了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我的眼中。
我点了点龙椅扶手,道,“既然罗爱卿去不了,那这重担,不如就交给陈爱卿吧。”
“微臣遵旨。”陈广益道。
怪哉,户部侍郎看起来竟比尚书罗旭要沉稳靠谱得多。罗旭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而陈广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出了岔子还能帮罗旭兜底。
这一对上下级,倒是有趣。
我又看向了丞相那边,相爷还是方才那副样子,纹丝不动。他身后第二排右侧,站着的是礼部左侍郎林帆。就是那位要把家中二小姐送进宫来的林大人。
“听闻林侍郎的长子近日在军中表现不错,有齐大将军当年的风范,”我朝林帆笑了笑,“孤欲派一队人马与陈爱卿同去,协助康王管理秩序,便由林南来领队吧。”
林帆没想到事情会牵扯到自己头上来,明显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连忙出列,道:“谢圣上赏识犬子。”
嘴上说着赏识,其实心里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又有谁敢说呀?
我嘴角笑意更甚,借势往后宫里塞人的事情,相爷做也就罢了,底下的人也跟着,属实是不把我这个帝王的威严当回事了。
小选被选中的秀女,要么赏赐金银,要么给她家中封官进爵。林帆求的自然不是财,但他上头还有礼部尚书,能升官的自然只有他的好大儿,林南。
天下没有白嫖的馅饼。想捞好处,怎能不付出点努力呢?
林帆的眼神往丞相那儿瞟了好几回,似乎是想让丞相帮他说两句的,但丞相仿佛什么也没感受到,像尊雕塑似的,一声也没吭。
我望着这朝上静默无形的一滩漩涡,百官都微低着头,生怕被卷进是非麻烦之中,成为明争暗斗里被榨干利益的一步棋。
表面情深义重、其乐融融,底下全是污泥。
只可惜……还没到时机。
退朝时,我坐上轿辇,小单子问我要去哪儿,是御书房,还是颂安殿。
“他在哪儿?”
小单子说,“璃少御已经在离宫的马车上了,跟着采买的队伍一块出去的。”
“冷宫那边都处理干净了?”
侍君暴毙,就算正常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大事,顶多掖庭查个缘由,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更何况是冷宫里的一个前朝太侍君。
尸首一凉,棺木一盖,连黄纸都不用烧,直接送走便是。
“圣上放心,都办妥了,”小单子从袖中拿出一物,呈给我看,“这是璃少御日后的腰牌,请圣上过目。”
我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瞧了好几眼,腰牌是用上等暖玉雕的,冬日里握着触感很好。
“不错,叫尚仪殿打两份宫绦,一条月白色,一条鹅黄色。月白的配那颗猫儿眼正好,鹅黄的,就坠南边新送来的东珠。”
小单子“喏”了一声,问我说,“圣上,这猫儿眼多年来仅寻得两颗,将它用在腰牌上,会不会太可惜了?”
我反问他,“光把它们收在库中不也很可惜?”
宝珠配美人,猫儿眼在虞殊身上戴着更有价值。
“那东珠……”小单子欲言又止。
东珠是皇贵妃与皇后才有资格佩戴的饰物,而璃少御只是少御。
“孤心中自有数,”我摆了摆手,心说就是要给他好的,不是顶好的东西怎么配得上虞殊,“你只管安排好午时出宫的事情,还有璃少御那边的午膳莫忘了送过去。”
“是,圣上。”小单子道。
一想到今日能让虞殊名正言顺地入住清平殿,待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就高兴得有些情难自已。
但雪灾的事情也不能耽搁,一回御书房,我就拟了旨,派人拿到陈广益的府上去,叫他今日立刻动身。
带话的小太监刚走,闵言就悄无声息地跑了进来。
“圣上,探子一名来自徐府,另外二人都自裁了,还有两人是清白的。”
徐府。
我蹙眉道,“吏部徐尚书的人?”
“是。”
“查他,”我心里冒了些凉意,“罗旭、陈广益也查,小心行事。”
闵言应了,转身便匆匆要走,我叫住了他。
“慢着,派两人跟着去婺城的队伍,”我说,“若陈广益有问题,孤担心他会在传旨时动手脚。”
虽然概率不大,但涉及可能出现流民的事情,我不得不提高些警惕。
登基才不过半年余,这朝中的一团乱麻我尚未来得及斩断厘清,行事总是要格外仔细些的。
闵言不用我多说,他行礼称是,便去照做了。
户部、吏部,还有林帆所在的礼部……
我靠在软枕上,细细思索,这底下到底藏着些什么,相爷要叫我看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