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
闻旭叫停的。
卫生间水声放得哗啦啦的,闻晓在洗手池前双手撑着白瓷边，低着头，脸上全是水。
洗了好几把脸,冷水泼皮肤上,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闻旭在边上抱臂站着,听着水声,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不知相对沉默了多久，闻旭：“西奥看见了？”
“不确定。”
闻晓自从回来就是这个说法，他反复复盘过打架的全程,每次推导出的,都是这个结论。
“那他和琼斯家说了？”
这个闻晓能肯定，“应该没有。”
“他们那边的人,如果不是百分百的笃定，捕风捉影是不会说的,而且当时的情况……看没看见尚且不论,就算是看到了,我想他也不知道那个是小白。”
顿了顿,闻晓又道，“就算能想到小白身上去，他那个状态，也可能以为自己被打伤了脑子，花了眼,重点在别的地方上时，正儿八经去思考的可能性,不大。”
闻晓说得这么笃定，闻旭就没有再问了。
阿芙洛星域的人思维方式和北域这边不一样。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利用精神力承载信息流的运算模式。
刚才闻晓在叙述的过程中,应该也用到了，言辞中有一种闻旭陌生的，过于冷静理智的客观陈述感。
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了。
这种感觉，这几天闻旭在乔身上也体会过。
深吸口气，闻旭承认：“但是乔说得不错。”
只一句，又让闻晓低下了头去，皱眉。
“……我知道。”
“那你……”
“这个我不知道。”
说不知道，语气却是让闻旭不要再问。
知道弟弟脑子是乱的，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闻旭征求道：“交流还继续吗？还是你想休息下？”
“继续吧，看看她还想说什么。”
“可以。”
闻旭也是这个意思。
出了卫生间，在门口撞到了陆倾燃，闻旭愣了下。
“晓晓在里面。”
“你……想进去就去吧，正乱着呢。”
闻旭道。
陆倾燃点了点头，目送着闻旭离开，才走了进去。
其实兄弟两进去的时候，他就在外面了，虽然看起来不关他的事，但他脑子里的东西，也不少，乱七八糟的，不能说好到哪里去。
“干嘛，一个二个追着我跑，就不能让我静静？！”
光是听到脚步声，头都没抬，闻晓就知道是谁了。
陆倾燃笑了下，极短，澄清道，“我可还没有开口说话。”
“……”
闻晓又捧了两把水泼脸上，陆倾燃静静看着。
泼过这一轮，闻晓终于关了水，抬头。
镜子里的少年五官精致，金发绿瞳，是自己。
陆倾燃站在他身后，表情看起来还算平静。
又是一阵安静，不劳烦陆倾燃找话头，闻晓索性自己先挑破道，“你想说什么？”
这个问题问到陆倾燃了。
眼睫翻覆一霎，陆倾燃道：“旭哥说得对。”
闻晓一下子笑了起来。
“烦不烦，你又知道他说什么了！”
极短的失语后，陆倾燃声音放得很轻，“不管他说什么，总归不会害你的。”
要是换他来，就不一定了。
“我哥听了得立刻把你这话裱起来！”
“那是我的荣幸。”
“可拉倒吧，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贫的是吧！”
闻晓回身，在陆倾燃肩膀上砸了一拳头，笑开来。
他一笑，陆倾燃也跟着笑了。
笑着笑着，不知何时，两个人又双双打住。
“差不多了，回去吗？”
看了眼时间，陆倾燃道。
闻晓点了点头。
再回去，在乔和闻旭的商议下，多的人已经离开了。
能留下的，不是闻家就是琼斯家的。
闻旭：“既然琼斯家改了想法，我想就此，我们双方先私下沟通下，比较好。”
乔：“我也是这样想的。”
用同一个理由解释了外交官的离席。
闻晓点了点头，不太在乎，这不重要。
乔的视线却移到了陆倾燃身上，小声提示道，“接下来陆少爷也要旁听吗？”
这件事，说到底，是琼斯家和闻家的，有外交官，陆家人在就算了。
外交官都走了，陆倾燃和陆曦还在场，多少，是不是不合适？
闻晓：“他是我朋友，没什么不能听的。”
闻晓：“当年我离开北域去阿芙洛求学的时候，他也劝过我。”
乔长睫微垂，“陆少爷大气。”
陆倾燃不想说话，只落座。
人都齐了，交谈继续。
闻旭：“之前琼斯家不是咬死了联姻不松口吗，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乔：“综合形势决定的，因素众多，不过我想都是琼斯家的权衡过程，中间发生了什么对闻家并不重要，你们只需清楚，这件事上琼斯家退步了，就行。”
闻晓：“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改主意。”
乔看向闻晓，语气放和缓了，“主脑运算决定的。”
闻晓理解了。
闻旭：“如果不联姻，琼斯家的学费，这次也不便宜吧？”
“自然。”乔点头，“而且会比以往都更贵。”
“但对于闻家来说，或者对于以后闻家所获得的回报来说，再贵也是划算的。”
“如果不联姻，要再多，我们阿芙洛星域都是亏的，这笔账，大少爷会算吧。”
闻晓直接：“如果联姻，我也不一定会长期待在阿芙洛。”
显然已经是摊开了谈的架势。
陆倾燃心头一突，忍住了想投向闻晓的目光。
乔：“但是你的基因会留下来，顶级精神力者的基因能进入琼斯家，我们就不亏。”
闻晓笑，自嘲的笑：“原来账是这样算的。”
陆倾燃捕捉到关键点，“顶级精神力者？”
乔点头，“能让我单独跑一趟，陆少爷不会觉得晓晓的精神力预估级别，很一般吧。”
陆倾燃没这样想过，但是顶级精神力者……确实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闻晓倒是平静，“只是主脑的推测罢了，不一定。”
乔：“主脑出错率小于0.03。”
“既然有出错率，那就会出错。”
乔耸了耸肩膀，不再进行争辩。
气氛再度安静下来。
视线扫过一圈，乔又开了口，“每个星域的精神力分型不一样，觉醒期的针对性训练方式就不一样，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是觉醒期的情况千千万万，每个人都不同，每个星域后代与其说是能享受到针对分型的最佳训练方式，不如说是，踩在了自己星域前人的肩膀上。”
“现在每个星域的办法，都是千百年来，以无数觉醒期精神力者为样品，为实验组，迭代出的最优训练方式，是以无数人的牺牲为代价的。”
闻晓：“我知道恰当训练方式的珍贵，来之不易，乔姐你不用强调。”
“当初把我送走，这两年闻家能给那么多学费，也正因为此。”
乔：“既然知道珍贵，那你就更应该知道，没有比阿芙洛星域更适合你觉醒期精神力训练的地方，更应该知道，我们星域此次的让步，是做出了多少牺牲。”
“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阿芙洛星域有独属于自己的运转法则，我们是很少让步的。”
闻晓闭目，长出一口气，“……我知道。”
乔语气又放轻了，真心道，“你在北星域只会感受到格格不入，你的分型，只有在阿芙洛才能找到归属感，我们，才是你的同类。”
“没有谁会比阿芙洛星域更了解你的价值。”
“智脑能改变决定，那就说明，你的潜力巨大，你最近一次的精神力预估已经超过了西奥，你猜，如果接受阿芙洛的训练方式，有一天，你的精神力等级会不会超过我？超过所有的琼斯家直系？”
闻晓拧眉。
乔：“你来阿芙洛的时候，对自我是有追求的，我不相信你会甘于平庸。”
“预前训练都进行了两年，两年来再痛苦，精神上再备受折磨，你也没回过北星域，半途而废，晓晓你真的甘心吗？”
陆倾燃：“话好好说，不要激人！”
乔笑了起来，“好好说？我和陆少爷，怕是说不到一起。”
“毕竟，我们两个星域运行方式完全不一样呢。”
“但有些道理，却是相通的，我可以打比方。”
“陆少爷是你这一辈，天赋最好的大家族直系吧？”
陆倾燃：“我是。”
乔看向闻旭：“那陆家会放弃培养他吗？”
闻旭：“有话可以直说。”
乔身体往后靠，手肘放桌上，十字交叉置于下巴前方，“陆家不会放弃培养他们家族天赋最好的后辈，因为陆少爷这样的，可能一辈两辈，乃至三代人，也就出这么一个。”
“你们理解得到他的价值。”
“因为你们都是攻击向的精神力分型。”
“他之于陆家之于北星域，正如闻晓之于琼斯家之于阿芙洛，都是极为罕见，优越的天赋苗子。”
“他以后在北域继承陆家，统领北域一半的军队，一旦成长起来，光是他的精神力级别，就能让多少觊觎北域的势力望而却步。”
“换到闻晓，如果能在阿芙洛好好成长，光是他的精神力承载信息流的我们将给到他的舞台，他的成就，在阿芙洛将不亚于陆少爷！”
“但如果在北域，你们能给他什么？”
“平凡、普通，却幸福的一生？”
满室皆静。
乔：“北星域压根没有能让他发光的空间。”
闻晓睁眼，“够了！”
“不要这样责问我的家人！”
“易地而处，琼斯家不可能做得更好！”
乔微微低头，致歉，“激动了些，不好意思。”
闻晓起身，话至此处，已经不想再听下去。
“兹事体大，闻家还需要商量。”
乔：“应该的。”
这是正常流程。
闻晓还想说些什么，张嘴，却无言。
反倒是乔站了起来，“如果刚才的话里，有不中听的，抱歉。”
闻晓按了按眉心。
知道乔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他本应该大度说一句没什么，但是……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转身离了场。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闻旭：“大小姐的意思，闻家知道了，那今天，就这样？”
乔：“琼斯家静候闻家的消息。”
闻旭脸色也不太好看，离了场。
陆倾燃对陆曦耳语两句，陆曦离开，最终会议室只剩下他和乔。
乔扬了扬眉：“陆少爷有话说？”
“有一句。”
“你不该踩着闻晓的痛处说事。”
都接触过闻晓，他们都知道闻晓有多努力，这种人，怎么可能是甘于平庸的。
乔耸了耸肩，“谈判嘛，不好意思。”
你根本不了解他。
这句话出现在心里，陆倾燃却没有说出来，没必要。
陆倾燃站了起来，“以后非受邀，大小姐最好别出现在北域。”
“陆家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