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檀灼惦记着要去和朝晋垣对峙,早早起床化妆,又换了身黑色吊带长裙,红唇雪肤,浓墨似的长发卷成波浪,随意披散在腰际。
此时慢悠悠提着裙摆下楼时,像是一幅浓郁明艳的油画。
原本冰冷空旷的别墅,顷刻间鲜活了起来。
之前没有檀灼时,朝徊渡喜欢安静,不喜人多,佣人们说话都不敢大声,工作时恨不得自己身披隐身衣。
餐厅已经备好了早餐。
檀灼指尖轻轻掠过新购入符合她审美的餐桌,这些都是需要提前几个月甚至半年预定的,也就是朝徊渡身份好用,报出名号,人家一周内便运送过来。
管家候在旁边,“太太,先生还未起,您要先用餐吗?”
檀灼还有点记昨晚的仇,眼睫一撩,懒洋洋地吐槽,“快七点了还没起床。”
“哪家总裁像他这么清闲呀。”
管家没敢吭声。
毕竟,此刻钟表指向六点半。
檀灼大度:“等等他吧。”
朝徊渡准时下楼。
入目便是檀灼坐在餐桌前,白皙指尖捏着一柄精致的珐琅镶嵌小镜子,正微微嘟着唇,在照来照去。
少女唇瓣虽然消了肿,但艳丽的色泽过浓,且唇珠微翘,像是在索吻。
男人神色不变,平平静静地落了座。
几分钟后。
檀灼抿着勺子里的汤,似是小声嘟囔:“喝汤都刺激的伤口疼。”
实则眼睫悄悄地掀起,几乎明示地瞥向对面仪态端方,正在用餐的男人。
试图激起他少得可怜的慈悲心。
届时,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提要求了。
檀灼还没放弃研究他身上那些经文刺青。
然而朝徊渡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紧不慢地对管家吩咐,“给太太换清粥。”
檀灼:“……”
这可是厨师精心熬制了好几个小时的养生汤,谁要喝清粥呀。
“我不喝清粥!”
朝徊渡:“还疼吗?”
檀灼表面微笑:“不……疼了。”
内心:就很烦!用小本本给他记上,迟早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很快,朝徊渡便用完早餐,看了眼时间,起身准备去公司。
见他往外走没有等自己的意思。
吃了一半的檀灼急了,连忙放下筷子,“你等等我呀!”
虽已至春末,可清晨还是有点料峭寒意。
檀灼追出门后,迎面便是沁凉的风,她为了气场上够碾压对手,还穿着超高的细跟高跟鞋。裙摆倒是摇曳生姿,美不胜收,但……皮肤凉透了。
呜呜呜。
檀灼小脸都白了。
谁知道早晨这么冷啊,她从没这么早出门过。
朝徊渡惯常坐得那辆黑色宾利已经开了进来,崔秘书站在车旁恭恭敬敬地等着‘接驾’。
他刚走了两步,忽而侧眸看向旁边多了株瑟瑟发抖单薄小娇花,随意一阵风吹来,仿佛能吹断了细腰。
朝徊渡停顿了半秒,将原本搭在手臂处上的西装,轻轻披到了她的身上,嗓音浸着极低笑音:“回去吧,你现在的身份,是他来见你。”
幽静的白檀香极为霸道地将她牢牢包裹着。
檀灼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硬挺的布料,满满都是他的气息,呼吸不由得轻了几分:“啊?”
等她反应过来,朝徊渡的车已经走远了。
崔秘书目送车子离开后。
才走到檀灼面前打招呼:“太太早安。”
“早安。”
檀灼狐疑地看着他问道,“朝徊渡什么意思?”
“他不陪我吗?”
崔秘书逐一解释:“在朝家,尊卑为先,辈份次之。”
“您现在与朝总同样的地位,所以理应是三爷来见您。”
“朝总有早会,我陪同您会客。”
在谈判上。
地位高的向来占据主动。
难怪朝徊渡大半夜要给她上个‘朝家户口’。
这样,她就从一个疑似卖‘赝品’古董的卖家,变成了朝家人,还是如今实际掌权人的太太。
无论交易的古董是不是赝品,朝晋垣都不敢为难她。
檀灼慢慢捋顺,终于懂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轻哼了声,没再抗拒身上这件西服外套:“这身份还挺管用。”
回客厅途中,她忍不住摸了摸还有些刺疼的柔软唇角。
就是……
有点费嘴。
-
这厢,朝晋垣被朝徊渡的保镖从病床上‘请’下来,还得亲自捧着‘赝品’登门道歉,整个人都恍惚了。
搞什么鬼。
他堂堂朝家三爷。
被骗子骗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万,还得去给骗子道歉?
这是什么强盗道理!
不应该是骗子来跪着给他道歉吗?
别墅右侧的会客厅内。
檀灼再次见到垣先生,这位已经不再是上次会馆里激情讲述凄美爱情故事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反而十分颓废,脸上还有道青紫印子,似是被硬物砸过。
崔秘书极擅长观察,见檀灼困惑,低声解释:“老爷子从年轻时便脾气暴,经常用拐杖砸人。”
檀灼后知后觉地想起。
她跟朝徊渡结婚这事儿,都没提前见过长辈。
人家连亲生儿子都毫不留情,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孙媳妇,不会直接敲死吧。
檀灼油然生出半分同病相怜,示意管家,“给三爷上茶。”
嗯,就半分,多一点都没有。
朝晋垣看到崔秘书对檀灼这么恭敬有礼的样子,以及她一大早便在泰合邸以主人自觉。
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伸出颤抖手指:“你你你……你跟徊渡?”
檀灼没买关子,很客气地开口:“三叔好呀,没想到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随即先发制人,“可你怎么能骗我的古董呢。”
既然已经结婚,有了朝太太这个身份,谁敢忌惮她檀家的古董。
所以檀灼没再隐藏她才是古董真正的卖家。
朝晋垣眼前一黑。
无助地看向崔秘书,“她是?”
崔秘书:“是我们boss的新婚太太。”
“今日请您来,是想了解一下花瓶真假的事情。”
太太?!
“什么时候结婚的?!”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檀灼见他这天崩地陷的表情有点有趣,笑盈盈地靠在沙发里,往上扯了扯改在膝盖上的矜贵西装,“昨晚呀。”
朝晋垣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朝徊渡和老爷子的斗法。
这破花瓶得罪了老爷子不说,怎么着又掺合上朝徊渡了。
朝徊渡自上位后,原本人心浮动,以为他年轻压不住事儿,想趁机分一杯羹,谁知他比之老爷子亦不逊色,所有人都被他以雷霆手段压制。
如今在他面前,全家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他这个嫡亲的三叔也不例外。
倒霉,真倒霉。
古董卖家居然是朝徊渡的人,这亏,他是不吃也得吃了。
朝晋垣默默放下手里这个‘赝品’花瓶:“原来是侄媳妇呀,不打不相识,钱不用还了,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吧。”
檀灼一听这话,细眉拧起,“您这话说的,一码归一码,我们现在是公平交易。”
她不再隐瞒古董出处,直接道,“这花瓶经过专业鉴定,亦是我檀家祖传,绝对不可能是赝品。”
“您说它是赝品,有什么证据?”
朝晋垣哪有什么证据,他又不会鉴定,本来购入这尊花瓶,也是因缘巧合从老爷子那边看到过花瓶照片,了解过一些内情。
为讨老爷子欢心,换个在朝氏集团的职位,才舍得大出血。
“既然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那尊永乐年的宫廷御制花瓶是老爷子和初恋叶老夫人的定情信物,我前个回老宅送礼,恰好叶蓁蓁也在,她也是来提前给老爷子送生辰礼的,送的是……跟我这一模一样的花瓶。”
“人家是亲孙女,手里还能是假的不成,而且里侧还有老爷子曾经不小心留下的一小道划痕。”
于是,老爷子认定他是搞了个假货来骗他的。
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拐杖下来。
差点把他打死。
最后还是他临场发挥,及时晕倒才逃过一劫。
檀灼听着朝晋垣的话,漫不经心地把玩西服袖口的贝母袖扣,“有没有可能那个花瓶……”
“才是假的。”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地继续道,“这尊花瓶如今存世记录只有一个,绝无一模一样的存在,这尊真品在我家已经收藏了近百年。”
“过了无数收藏家、鉴定家的眼睛,无一鉴定为赝品。”
而她爷爷也是厉害的古董收藏商也是鉴定家,区区一尊明代青花瓷,怎么可能鉴定错。
“啊?”
这个可能性他想都不敢想,朝晋垣一头雾水,脱口而出,“老爷子这么器重叶蓁蓁,还打算许给徊渡成为朝家新任女主人,她不至于这么欺骗老爷子吧。”
“等等,叶蓁蓁是谁?”
叶蓁蓁是朝家新任女主人?
那她呢?
在外人面前,檀灼还是能保持住豪门名媛的仪态万方,不过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静静地睨着人时,压迫感极强。
让朝晋垣有种在面对自家那位厉害大侄子的错觉。
本来就不够用的脑子,塞满了不属于他这个智商该知道的东西。
他起初只是单纯的想给老爷子要当个大孝子,骗个公司职位而已。
檀灼歪着头,白皙纤细的手臂撑在扶手上,慢悠悠道,“不好说吗?”
朝晋垣很无助,“就是未婚妻......”
但是看来,他家老爷子愿望要落空了。
哦,未婚妻?
檀灼还泛着不自然艳色的唇慢慢翘起,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但她不允许被任何人看笑话,云淡风轻地岔开了话题,“总之,我这花瓶是真的,三爷也可以自己找专家鉴定。”
花瓶真假,很容易分辨。
朝晋垣其实已经信了。
之前他不知道檀灼身份,只以为她是梅溪汀那边的员工。
如今知晓她是檀家人,檀老爷子是知名是古董收藏商,他也有所耳闻,不可能藏着个赝品花瓶数年都未曾发现。
自从檀家破产,圈内许多知道内情的都私下打听过檀家古董如今在谁手里,大多数人怀疑是跟檀家长辈出国了,倒是没想到,居然落在这个年轻小辈手里。
但现在,知道了也没用啊。
有他那个手段狠绝的侄子杵那儿,谁敢哦。
-
崔秘书亲自送朝晋垣出门时提醒道:“对了,关于太太的事情,还请三爷保密,boss想要在八十大寿上给老爷子一个惊喜。”
这是惊喜还是惊吓。
不过,朝晋垣眼前一亮。
他可以提前给老爷子准备好抢救团队待命,到时候在老爷子面前蹭一波孝子好感。
顿时来了精神,保证道:“放心,我嘴严实得很。”
崔秘书轻描淡写:“嗯,朝总说了,不严实可以缝上。”
朝晋垣就差指天发誓了。
“绝对严实。”
他这个大侄子,绝对说到做到,他哪敢呀。
话锋一转,“那这个花瓶?”
反正他是不敢要了。
“花瓶由boss购下,钱已转入您的私人账下。”
朝晋垣是个妻管严,这可是他私房钱,现在回到兜里,顿时眉开眼笑,喜滋滋地夸奖了朝徊渡和檀灼一番,便离开了。
崔秘书看着明艳骄纵的大美人冷着脸蛋走出来,头也开始疼了。
三爷好打发,这位祖宗不好打发。
檀灼那双潋滟眸子内,此刻像是结满冰霜:“去你们公司。”
朝徊渡这个渣男!
竟然搞老宅一个未婚妻,他在自己别墅再养一个,这种事情,大家族不是没有,檀灼也听说过,但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好气啊。
一气之下,她不小心又咬到唇侧的伤口。
疼上加疼。
檀灼眼睫眨了好几下,泪珠都快疼出来了。
崔秘书想起朝总那娇贵养花的言论。
面对檀灼,他就很棘手。
试探着:“朝总出差一周积压了很多工作,可能会顾不得见您,不如等晚上……”
檀灼逐渐冷静,她慢条斯理地拽了拽肩膀上搭着那件辨识度极高的西装:“今儿个风大,我心疼老公穿得单薄,给他送件外套温暖温暖。”
尾音略微上扬,“有什么问题吗?”
崔秘书:“……”
您那眼神不像是给boss送温暖,像是给他送葬……
前往朝氏集团大厦的途中。
少女凉淡声线再次传来:“不要提前告诉他哦,我要给他送‘爱妻惊喜’。”
准备提前给boss预警的崔秘书,拿手机的手都僵住了。
*
在崔秘书带领下,檀灼直奔朝徊渡的办公室。
一路上。
她那张漂亮到近乎招摇的脸蛋,自然吸引了无数目光。
檀灼本就生得极美极艳,今日还化了全妆,绯色眼尾微微拉长,像是花瓣落下,明目张胆地释放着自己的魅力。
途中还有女员工大着胆子来询问檀灼,想种草她这个妆。
檀灼轻撩了下散落在肩头的碎发,红唇微启,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暴打渣男妆。”
只有崔秘书看出太太眸底的危险意味:“……”
想替自家boss解释,又怕更招惹这位的脾气。
毕竟这是朝家的事。
抵达顶层。
崔秘书示意对面双开的黑色厚重木门,“那里便是朝总的办公室。”
“要敲……”门。
话音未落。
檀灼已经踩着高跟鞋,用力推门而入,招摇至极的裙摆消散在门口。
并附带气势汹汹的拍桌子声,以及一句:“朝徊渡,你究竟有几个好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