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陇听到儿子的话，盯着眼前的黄沙，沉默了许久。
说不后悔肯定是假的。
他跟着陛下，清扫当年安王一党，拥护还是舜王的陛下登基，带领着自己亲自操练的士兵，无怨无悔，拿着性命去拼，最终沦落到不得召令，永世不得回京的下场。
但在边疆这么多年，他也想通了。
能够在这驻守，维护边境安宁，也不枉自己一番报国之情。
齐陇释怀地朝着齐宴安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这些了，最近你祖母和妹妹如何了，可还安好？”
齐宴安点了点头。
“祖母和妹妹甚好，只是还有些担心外头的情况，怕爹……”
齐宴安突然噤声，许是觉得在这个关头讲这些话怪不吉利的，便顿了顿，打了个圆场，“没什么。”
齐陇爽朗地笑出声，摆了摆手，他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怕我会输了，然后担心五皇子会怪罪下来？”
齐宴安弱弱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也不怪老人家会担心，毕竟他们手上只有半块虎符，也没有陛下的命令，进城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更何况若是罗寅舟和李松岩又站在一条线上，那对他们是致命的伤害。
齐陇也不跟齐宴安多解释，只是让他早点歇息，明日一早还得接着赶路，齐宴安应了一句“好”，便起身离开。
他又转身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在炙热的火堆中摇曳，有些孤寂。
“哎。”
摇了摇头，路过那些疲惫不堪，还强打着不休息的士兵，对着他们道。
“别守着了，快休息吧。”
***
开春，院子里的树长出新芽，春意盎然。
沈娆一身藕粉衣裙，手上提着篮子，里面装着自己做的药膳，打算送去给达叔和小蝶，也算是感谢他们。
云烟原是想跟着她一块去的，可江家近来人手不够，因为江仲书失踪后，谣言四起，说是有人要报复他，其他仆人侍从在江家担惊受怕的，便走了不少人。
沈娆便让她留下来帮忙，她只身前往。
雪融化后，在路上留下痕迹，沈娆担心马车会翻，便没有坐着马车出来。
刚走出巷口，便见集市十分热闹，人来人往，沈娆小心翼翼，并不愿被挤在人群中。
“哟，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是去哪呢？”
两个身着突厥衣服的彪形大汉，站在沈娆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娆并不搭理，侧身而过。
“站住！”
那两个大汉面色不虞，十分不满沈娆的行为，拦着她，不让她走。
沈娆见来者不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与他们硬碰硬胜算不大，便停在原地，看着他们，问道。
“有什么事吗？”
一个大汉摸了摸下巴，笑得猥琐，上下打量沈娆，对着身旁的人道。
“这中原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弱柳扶风的，走起路来都不跟我们那的姑娘一样粗犷。”
另一个大汉很是赞同此话，对着面前的沈娆道。
“要不你陪我们喝酒吧，喝高兴了，我们自然就放你走了。”
沈娆一听，冷冷的看着面前人。
这些突厥人还真是猖狂，怕不会以为李松岩让他们进京城就是让他们为非作歹的吧？
沈娆抬眸，压了压眼底的嘲讽，勾起嘴角，语气轻柔地说道。
“两个大哥，你们当真想要我陪你们喝酒吗？”
她的声音丝丝如缕，娇媚可人，那两个突厥人听了更是身心舒畅，自然是不愿意放她走了。
“那是自然，你放心，我们会给你赏银的。”
“既然如此，那我……”
沈娆正打算向前走一步，靠近那两个人，给他们点教训，却不料被人打断。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在这想干嘛？！强抢名女？！”
李婺华刚从首饰铺出来，便看到贴身保护她的两个突厥侍从竟然拦着沈娆，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看那两个人的神情，定是不怀好意。
沈娆一愣，她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李婺华。
李婺华仿佛跟没看见她一样，带着侍女，绕开了一旁的沈娆。
她瞪着那两个突厥人，很是不满地说道。
今日难得她爹同意她出门闲逛，多半是因为姑姑想让她嫁给表哥这一荒谬的举动，还让她务必要多带几个护卫，便派指了两个体格最大的人。
但这两个人行为举止甚是粗鲁，李婺华便没有让他们进去，而是让他们在外头等着，没想到还是给她惹事了。
饶是她在不喜沈娆，她也见不得有女子这样受人欺辱。
两个突厥人慌了神，赶忙解释道。
“不是不是，我们没有对她怎么样啊，姑娘，你误会我们了。”
“对，是……是她路过，我们就开个玩笑而已。”
李婺华翻了个白眼，对这两个人的行为实在是看不上眼，但也不愿意对沈娆多说什么，转身便想离开，却被沈娆一把叫住。
“婺……李姑娘，我们能聊聊嘛？”
李婺华一怔，随即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娆，冷冷地笑了笑。
“我们能有什么聊的？更何况，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谈？”
沈娆直视李婺华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她并不在乎李婺华对她的态度，十分诚恳地对她说。
“没什么身份，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侍女见状，恶狠狠地对着沈娆道。
“你还是赶紧走吧，别在我家姑娘面前碍眼了。”说罢，又对着李婺华说，“姑娘，我们赶紧回去吧，少跟这样的人来往了。”
她生怕李婺华会与沈娆有多的交谈，但她家姑娘是谁啊，哪里是这样一句话就能劝的动的。
“慢着，我是主子你是主子？你还命令起我来了是吧，”李婺华颇为不满地睨了侍女一眼，侍女委屈地低着头，不敢回话。
李婺华转身又看向沈娆，抬了抬下巴，算是答应了沈娆的请求，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茶馆，让店小二带她们进了一件清雅僻静的包厢。
李婺华还让人都在外头等着，自己坐了下来，随手倒了杯茶。
“有什么赶紧说，我很忙的。”
见李婺华明明容易心软，却还是装作冷漠的样子，沈娆轻笑了一下。
“李姑娘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哼，我好心把你当朋友，当成知己，带你见我爹，可你呢？！从一开始接近我就一直在骗我，还害得我爹中毒，算我看错你了。”
沈娆听的云里雾里，她什么时候害过李松岩了？
就李松岩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让她有机会害他。
“是，我接近你确实是另有目的，这不假，我从不否认，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你爹。”
李婺华的表情，像是不信的模样。
她冷哼了一句，随后抬眸看着沈娆，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心虚。
可她失败了，沈娆的脸上不仅没有任何的心虚，反而十分坚毅，眼神清澈。
“你的意思是我爹骗我？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骗子，而不是信养育我的爹吗？”
沈娆摇了摇头，李婺华自然是信她爹的。
但她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现在她也明白了李婺华为何会突然远离自己，对她的态度也是变化很大。
“信不信由你，婺华，朋友一场，我最后告诉你一句话，你爹固然不会害你，可你又怎能保证自己不会深受其害？”
沈娆说完，起身准备离开，但却被李婺华一把拉下。
她听着沈娆的话，莫名觉得肯定与她爹有关，便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明白，若是不说清楚，不许走！”
沈娆被她拉着，坐了下来，见李婺华那浑然不知的神情，不似伪作。
“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娆问道。
李婺华咬了咬下嘴唇，她只知道她爹好像不打算扶表哥登基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哥哥近来也是忙的不行，在府里都不怎么看到李承宗寻欢作乐的身影，她问那些侍女仆从，一个两个的都是支支吾吾。
“婺华，你爹不打算扶持五皇子登基了，他打算自己登基。”
“不可能！”
李婺华反应很大，外头的侍女更是吓地朝里面问道。
“姑娘，出什么事了？”
李婺华回她说没事，紧接着看向沈娆，眨了眨眼，“我爹一个文臣，对陛下尽职尽责，几十年来矜矜业业，从未逾矩，怎么可能会想谋逆呢？”
沈娆听着她这话，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是该羡慕李婺华还是该同情她了。
李松岩将她保护法很好，什么腌臜事都不让她知道，让她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大小姐，可也什么都不告诉她，让她永远蒙在鼓里。
“李姑娘，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如今朝堂之上，你们李家一家独大，为何还迟迟不让五皇子登基？三皇子已逝，七皇子失踪，你觉得还能让谁坐上这个龙椅？”
沈娆说话缓慢而柔和，可句句都敲在了李婺华的心头，一切的谜团都烟消云散了，怪不得呢，怪不得她爹总是往突厥跑，他哥也总是藏着掖着什么事。
“怪不得呢，原来他们都当我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