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拾桑回到家中,让手下人去打听宋丞相府中的消息,特别是宋家公子的消息,越详细越好。
那人忙应下,去查了。
杨府人都知道,这位大人看着温和有礼,实际上却是说一不二,无人敢在她面前偷奸耍滑。
那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来了消息。
杨拾桑听了却是一怔,忙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唬了一跳,又说了一遍:“……宋家嫡子自小体弱,及笄将近,性子温婉,待人温和,丞相府无人不称赞,且与东阳侯嫡孙相交甚密。”
杨拾桑挥手让人下去了,独自入了里间,神色不明地低喃道:“宋家嫡子……”
“与东阳侯嫡孙相交甚密……”
卿儿本是庶子,生性柔弱,下人怠慢,故而他在丞相府过得并不好,且与崔家公子交情尚浅,可这人通报的与她知晓的却是大相径庭。
和上辈子的情况相差太大,那么,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
某日。
宋杬卿在廊亭处弹琴,绵绵琴音似乎将夏日的热意都吹散几分。
一曲毕,宋杬卿站起来走了走,动动身子,一面让人将琴收了。
青栀端着食盒走过来:“公子,来尝尝小厨房刚做成的桂花糕,还有杏仁茶。”
“公子,我刚刚听说宣王回朝了。”
“嗯?这么快?”宋杬卿讶异道,还不到半个月呢。
青栀将茶点一一摆好,又道:“是啊,那日街上看见的便是传捷报的驿使。如今外头人都在议论宣王剿匪一事,临沂山匪猖獗,当地百姓深受其扰,如今宣王一去,直捣黄龙,剿灭山匪,百姓纷纷夸赞宣王英明神武呢。”
“哼,”宋杬卿意味不明地笑笑,“英明神武?”
他端起茶碗,轻啜一口:“京城里宣王的传闻有所改变了吧?”
青栀“嗯”了一声,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从前说起宣王,能夜止小儿啼哭,如今众人听了皆是赞叹宣王宅心仁厚、一心为民。”
“咳……咳咳……”宋杬卿被呛到了,青栀忙去轻拍他的背。
“宅心仁厚?”
“一心为民?”
“这明显是有人引导吧。”宋杬卿都笑出眼泪来了。
“公子!”红玉兴冲冲地跑过来,手中拿着一张请柬:“公子,晁二公子让人送来的。”
宋杬卿打开看了,请柬上说是九月初三邀众人赏花。
原来是赏花宴。
他是该出去透透气了,在家里无非就是弹琴、作画、刺绣、练舞、看话本,或者构思下一本书的情节内容。
他以前倒不觉得无聊,如今却生了几分倦怠。
也是,从前只以为是穿越了,便只想着过安稳的生活,现如今知道是在一本书里,还是一本无厘头的虐文,他总得做出改变来反抗剧情,还交了新朋友。
宋杬卿撩了撩头发,温声道:“绿芮,你去同小厨房的人说说,今日中午的菜做一道小黄鱼,我馋了。”
“是。”绿芮笑着应了。
九月初三,正奉大夫府。
晁吉玉带着一行人前往自己的芜青院,一面说着:
“其他人都来过几次了,独宋小郎君是头一回。我的院子在北边的后罩房,东边的院子里头住的是长姐,听闻今日似乎开了个诗会,来了许多人。”
“不过不必在意她们,东厢房离我的芜青院远着呢。”
晁吉玉笑得开怀:“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株庭芜绿的千丝菊,便想着让诸位来观赏一番。”
“吉玉最喜菊花,院里种了许多种类的菊花,”崔白月拉着宋杬卿的手,“元元你可要好生瞧瞧。”
宋杬卿笑着应了,然后又想起一事,轻声问他可记得长姐的生辰。
崔白月脸颊微红,小声说他知道,礼物也准备好了,到时候让人送过去。
几人进了院子一看,各处摆满了菊花盆,各色菊花都有,间或看见几株百合。
晁吉玉说那百合是他的侍儿买种子遇上了无良商贩,分明要的是白菊,种出来的却是百合。他想着也是花了心思种的,就留了下来。
宋杬卿亦是喜花之人,两人很快就聊到一处去了,裴然等人一时间还插不上话。
裴然无奈地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自己带着侍儿去看花了。
崔白月失笑地摇摇头,转头间却看到秋舒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轻眉久久未松。
崔白月不由得轻声问道:“秋舒哥哥,你怎么了?”
秋舒正微微失神,听见崔白月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只摇摇头:“我没事。”
“怎么了这是,”崔白月皱起眉,上前拉着他的手,柔声说着,“可是发生了什么难事?说出来让我们一起商量解决之策。”
“是下人不服管教?”
“还是又听了什么人的污言秽语?”
秋舒已过了17岁,却还没有嫁人,曾订过一次亲,对方却遭遇不测,家里人便退了亲,之后也没再说亲事。
故而有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长舌人说些乱七八糟的闲话。
他们最初还以为是秋正君拖着不让秋舒嫁人,后来才知是因为秋侍郎舍不得秋舒出嫁。
秋侍郎年过半百,膝下却只有三个儿子,其中最得她心的便是三子秋舒。但因他如今快十八了,秋侍郎最近也在相看人选。
秋舒听得鼻尖发酸,手指捏着手帕,低声喃喃:“我……我要嫁人了……”
“你说什么?你要嫁人了?”崔白月惊呼出声。
“哪家女郎?品行如何?”崔白月并未收声,故而其他人都能听见,一齐围了上来。
“秋舒哥哥,你要嫁给谁呀?”
“秋侍郎终于舍得将你嫁出去了?”
众人本兴致勃勃地问着,却见秋舒脸上并无喜意,便相继噤了声。
秋舒苦涩地笑笑:“对方是高门贵女,以我的身份,算高攀了。”
“秋舒哥哥……”宋杬卿见他那样,忍不住说道,“你不愿嫁吧?”
秋舒哽咽一声,只是摇头,不再言语,心中却是涌现无数悲凉。
那日母亲突然说五皇女要纳他入府,问他的想法。他正惊愕之时,父君却声泪俱下地求他应下,言辞混乱,但他却听明白了。
五皇女以大哥哥秋寻妻主狄元洲的仕途为挟,让母亲将他嫁给她。
狄元洲是母亲为大哥哥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妻主,为人正直,在礼部任职,又在容太傅嫡孙女容文林手下做事。
母亲说若他不愿,她便将五皇女送来的东西尽数送回去,他这才看见桌上的红绸礼盒,这就是五皇女娶他的诚意?
哦,他说错了。
不是娶,是纳。
秋舒想到自己绣好的、父侍夸赞的嫁衣,下意识张口想拒绝,父君却紧紧攥着他的手,甚至跪下来央求他。
他呆愣一瞬,骤然落下泪来。五皇女施压,母亲定是为难,父君待他不薄,平时对父侍也是多有照拂,如今为了大哥哥来求他……
手臂被攥得生疼,可是不及心中之痛万一。
最后,秋舒绝望地阖上眼眸,轻声道:
“我嫁。”
……
秋舒回过神来,忙拿手帕拭泪,他勉强笑道:“好了,不谈这个了,等我嫁人了,到时再请你们来。”
几人含糊地应了,换了个话题,说起京城主君侍君们的八卦去了,说到好笑的时,秋舒才又露了几分笑意。
裴然突然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说,你们可曾听说京城的传闻?”
“什么,你说。”其他人很配合他。
裴然哼哼笑着:“听闻宣王剿匪有功,陛下给了一大堆赏赐呢!”
“据说陛下本来还要赏个夫郎的,宣王拒绝了。”
晁吉玉闻言用手帕捂着口,小声诧异道:“夫郎?谁敢嫁呀?”
“对呀,”崔白月一脸紧张,“就算宣王名声略有好转,可是那双赤瞳实在是令人生畏。对着那双眼睛,哪个小郎君睡得着?”
“咳咳,”裴然突然放低声音,“我听说,那个人是丁珴。”
宋杬卿讶异道:“怎么会是他?”
又是一个原书没出现的事……也有可能发生了,可是他没记住。
崔白月想了想,说道:“……他今年快及笄了吧。”
晁吉玉冲几人挤眉弄眼:“虽然宣王天生赤瞳,但保不齐人家是个会疼人的呢?”
“也是,”裴然点点头,接了他的话,“虽说赤瞳不详,可那只是别人说出来的,或许都是巧合罢了。若宣王是个会疼夫郎的,嫁给她也不吃亏。”
“怎么,裴小郎君可是动了心思?怕不是忘了蒲家小姐?”崔白月打趣他。
“她?”裴然突然惊呼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定了亲后人家就去姑苏任职了,我现在都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
晁吉玉问他:“嗯?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定的明年九月,”裴然扯了扯嘴角,“说是利于她的仕途。”
……
外面日头愈发大了,几人便进屋歇息。
吃了盏茶后,宋杬卿说想出去走走,在院子附近转转。晁吉玉嘱咐了几句,继续同裴然讲他新得的庭芜绿千丝菊。
另一边崔白月陪着秋舒看花,间或闲聊几句。
宋杬卿避退青栀等人,在芜青院四处走了走。晁吉玉的院子和他的不太一样,不过这个还是得看个人喜好。
他七岁的时候才住进晚厢阁,之前他一直住梧桐苑的偏房。
母亲专门找人来新修了一处宅院,处处按照他的喜好来,前院移栽了几棵大树便于乘凉,后头修个庭院,做了假山,再添上寻来的花草树木等。
宋杬卿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来,感受着染上几分轻香的夏风,心境十分舒适。
宁静的生活,真美好。
可是,偏生有人要打破这片宁静。
右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惊呼:
“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