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家来说，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在听完陆宁讲完来龙去脉后，宋春梅和方志刚虽然不至于吓晕过去，但也比晕过去好不了多少。
宋春梅看着儿子放在茶几上的租房合同和营业执照，那上面赫然是自己的名字。
又看向周家遇递来的一信封钱——这些钱她再熟悉不过，是她这几天亲手清点交给对方的。
她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因为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也不知过了许久，她才猛然抓住丈夫的手臂，大声道：“老方，你掐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方志刚十分配合地掐了她一把：“你也掐掐我。”
两人用力互掐一番后，身体传来的痛感确定他们不是梦。
“你让我捋捋。”宋春梅深呼吸一口气，抬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宁宁，你说你把你方叔准备送厂长的钱，从烟盒里取出来，背着我们开了梅记？”
陆宁笑着点头：“我不想看着你们把钱送出去打水漂。不过店子能开起来，还多亏了家遇哥他们帮忙。”
宋春梅又问：“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那三千块钱没打水漂，而是变成了一家餐馆？梅记不是家遇开的，而是我们家的餐馆？”
周家遇笑着接话：“宋姨，你别怪陆宁瞒着你们，他是不想你们担惊受怕，准备店子上了轨道，再跟你们说。”
陆宁点点头：“今天正好拿到营业执照，刚刚回来看你们为了下岗的事愁眉苦脸，就赶紧跟你们说了，免得你们为钱的事操心。”
周家遇看了看这一家三口，确定不会发生什么惊吓事故后，站起身笑着道别：“宋姨方叔，我的任务就到这里了，你们好好干，祝梅记生意越来越兴隆。”
宋春梅愣了下，反应过来，赶紧起身送他：“哎呦，得幸亏有你们帮忙，不然宁宁一个人都不知会弄成什么样子。”
周家遇笑：“我们也就是出出力气，点子都是陆宁想的。”说着朝陆宁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又道，“不是我说宋姨，你家宁宁的小脑瓜，一般人真比不上。”
陆宁：“……”我谢谢你的夸奖啊！
送走了周家遇，宋春梅迅速将门关好，拉着陆宁坐回沙发，虚张声势地在他肩膀拍了两下，一张脸纠成一团，也不知是要哭还是想笑：“你这孩子，这么大事也不跟我们商量！”
陆宁道：“我跟你们商量，你们会把送礼的钱拿来去盘店吗？”
宋春梅和方志刚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摸了摸鼻子。
陆宁握住母亲的手臂：“妈，你们别多想，以后认真把店子经营好就行。你现在可是梅记的老板。店里人手也不太够，叔要是真下岗了，正好去店里帮忙。”
方志刚笑呵呵道：“我现在手上的活儿不多，明天开始就去店里帮忙。”
宋春梅终于稍稍平静下来，拿起桌上的营业执照，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又抽出信封里的钱，仔仔细细数了一遍。总共是两千四，还有几百放在店里用来结食材的钱和找零。
她数了几遍，又在心中默默算了下，有点不敢相信地开口问：“宁宁，你看我有没有算错？一天营收四百的话，一个月就是一万二，去掉材料成本和人工，至少也能赚五六千，对吧？那我们岂不是两个月就能成万元户了？”
虽然万元户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太稀罕，但对方家仍旧是不可思议的事。
陆宁点头：“嗯，我已经报装了电话，过几天应该就能安装好，到时候把外送业务做起来，营业额应该能多点。”
“还能多啊？！”宋春梅简直惊了。
陆宁道：“但餐馆靠得是学生客源，放了寒暑假就冷清了。”
宋春梅不以为意道：“一个月就能赚几千，就算歇几个月也没关系啊。”
陆宁暗笑，做生意是不进则退，不过这才刚刚开始，等有钱了自己这妈的眼界自然会打开，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而宋春梅这才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正色问：“你这段时间弄这个，学习不会落下了吧？”
陆宁笑说：“放心吧，刚刚月考，我还是全校第一。其实我也没花多少时间，都是家遇哥他们帮忙。”说这里，他思忖了片刻，道，“对了妈，之前大军帮我们做餐桌装修店铺，我给他工钱他一分都不要，家遇哥和三胖也一直在帮忙。你是长辈，回头给他们一个人包个大红包，你是长辈，他们不会不接受的。”
宋春梅啧了一声：“这几个孩子！放心吧，我肯定给他们每个人都包个大红包。”
这桩事终于完满落幕。
陆宁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能继续专心备战高考了。
只一点，有些让她头痛，因为摇身一变成为老板，宋春梅对他这个儿子更大方了，每天各种营养品，不要钱地往家里堆。
幸而他有个来者不拒的好同桌田丰，帮他消耗这些玩意儿。一段时间下来，黄皮寡瘦的田同学，被补得满面红光，白白胖胖。
当了老板的宋春梅，干得更有劲儿了，每天除了在三尺灶台挥斥方遒，最开心地莫过于晚上收店清点当日营业额时。
第一个月下来，梅记营业流水高大一万三，除去成本，赚了将近七千，结了冷柜冰箱的赊账，还剩五千多。
而往年，宋春梅和方志刚省吃俭用，一年能存下的钱也不过小一千块。
她挑了个方便的日子，给周家遇三人每人包了五百块红包。果然如陆宁所料，长辈的红包，那三人并没推辞。
转眼便是期末考试，毫无意外的，陆宁又是年级第一，总分比第二名的田丰高出整整七十分。
班主任孙玉龙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个胆大的想法——也许自己这辈子手中或许能出一个京大了！
也就是这时，机械厂下岗名单出炉。
这一批整整下岗三百人，占了全部在岗人数的十分之一。
一时间，厂内哀鸿遍地。
多少工人就指望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在市场经济还远远算不上发达的年代，要找到一份工作难如登天，下岗不仅仅是工人们丢掉一份工作这么简单，而是断了他们的粮。
方志刚的大名自是在列。
两口子看到名单，暗自庆幸的同时，在心底发誓，一定要好好经营餐馆，不辜负儿子的一片苦心。
他们此刻还不知道，梅记不仅是他们下岗的出路，也是日后全国排名前十连锁餐饮品牌梅记的启航路。
*
这日傍晚，陆宁从学校回来，刚刚进到厂区门口，便几个人将一辆皇冠车拦下来。
那车他见过，当初郭志伟他妈去开家长会，坐的便是这车。
车子被拦停后，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从车后座下来，怒气冲冲朝围着车子的几人一指，大声道：“下岗是为国家减负，是上面的指令，你们拦我有什么用？有本事你们去上\\
访？看有没有人理你们？”
有人愤怒大叫：“郭建阳！你中饱私囊，任人唯亲，你那些亲朋好友个个拿着工资游手好闲，你不让他们下岗，让我们这些干活的下岗。我要去告你！”
“郭建阳！你把我们送给你的钱退回来！”
这被拦的男人自然就是云江机械厂厂长郭建阳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几枚信封，往他们身上一扔：“谁稀罕你们几个破钱，拿了赶紧走！你们要告我，行啊！有证据就去，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在几个人手忙脚乱捡起钱，查看是谁的时，郭建阳已经冷哼一声，转回汽车，绝尘而去。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陆宁撇撇嘴，心道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正要继续往回走，忽然察觉不对，转头一看，果然见着周家遇正抱拳靠在一棵树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一脸惯有的玩世不恭。
这会儿已经寒冬腊月，他依旧只穿着牛仔服，典型的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见陆宁朝自己看过来，他将目光从那几个下岗工人身上收回，朝他勾唇一笑，感叹道：“可惜他们没方叔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