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班主任带着一个人进了班,他才手忙脚乱地将手机藏起来。
好在他年纪小又在最后一排,班主任似乎压根没往这个方向看,只是对一个人说:“你自己找个位置坐?”
“时少!时少!坐这里!”
“这儿这儿这儿!”
周围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黎炀猛地抬起头,刚刚的椅子忽然再一次被拉开。
是时栖坐到了他前面的位置。
不过黎炀很快就发现,时栖坐到哪个位置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连两天,这位少爷不是在逃课就是在补觉。
唯一的区别是,黎炀中午能好好吃顿饭了。
因为时大少爷会在那个时间睡午觉,他喜欢安静。
于是黎炀连吃饭都变得很小声,一边咀嚼一边用耳机听英文听力。
结果听着听着,这位大少爷突然闻着味儿醒了过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扭头望了他一眼:“这是什么,食堂的饭吗?”
“怎么白菜看起来是这个颜色的,给我尝一口?”
黎炀有些紧张,攥紧了饭盒不说话,时栖就自己拆了根筷子尝了一口,随后呸的一声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味儿啊?”
黎炀眼睛看不见,自己做饭的时候总是会或多或少地放错一些调料,况且炒菜的风险太大,一般只能蒸或者煮。
而且自从时栖收了他一百块一袋的包子,黎炀现在已经连肉都吃不起了。
不过当时栖问他是哪里弄的时候,黎炀还是顺着他的台阶说:“……食堂。”
因为时栖说很难吃。
“食堂的饭这么难吃吗?”
时栖轻轻地啧了一声,椅子一转方向:“于程!”
“哎!时少!”
“吃个什么破外卖一个人点三份,”时栖伸手抽了一份,“给我一份。”
黎炀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出这个人的名字,似乎还是那天笑着自己看着自己吃蜈蚣的人之一。
但是这人现在对时栖的态度几乎可以算是毕恭毕敬:“这不是看时少你还没吃,给你带的吗,烧烤麻小还有你爱吃的吴记烤包子,快快快!”
“点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时栖将烤包子从于程手里抽了过来,“等会儿钱转你。”
“不用不用,这我本来就吃不……”
不过时栖并没有理他的意思,而是转头将黎炀手中那个放多了盐的白菜一抽,把刚刚的包子扔过去:“换换。”
黎炀摸到纸袋上的贴纸,和之前的那个似乎是一家。
吴记吗……
黎炀握紧了包装却没有说话,而是先问:“我还是转账给你吗?”
他已经付不起多余的钱了。
时栖笑了一声,似乎在讶异于他的执拗。
在永远不欠任何人人情这一点上,他们很像。
“这个算我跟你换的,不用付,”
时栖将黎炀的盒饭往自己桌上一放,“以后想吃什么跟于程说,他每天没什么事儿,让他给你带,你转他就行。”
让他给之前欺负过的一个低了两级的学弟当跑腿,于程当然不愿意:“可是时少,我……”
不过于程这话还没说完,时栖忽然支起下巴望着黎炀:“之前让你叫什么来着?”
“说话啊,”时栖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模糊的笑意,“你声音不是挺好听的吗?”
清亮的,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嗯?”
黎炀更深地垂下头,想起那个被自己一条一条听过的备注:“……哥哥。”
时栖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真乖。”
他说完,这才转向于程:“这次听到了吗?”
于程立刻道:“行,想吃什么跟我说就行,我给你带。”
“不用了,”于程没想到先开口拒绝的居然是黎炀,但是他拒绝的是自己,话却是对着时栖说的,“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黎炀也不是很想跟他联系。
这于程就不乐意了:“班群里不是有吗?”
黎炀似乎没太听见:“什么群啊?”
时栖敲敲筷子:“吃饭。”
不过过了一会儿,前方似乎有人不信邪地咬了一口米饭又吐掉,随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于程……你烧烤呢,给我看看都点了什么?”
时栖或许以为黎炀听不到,正捏着嗓子跟于程说:“我们这食堂真的太离谱了,怎么白菜帮子都往里放,那么多钱白交的啊,还不如我做的呢。”
“时少……我们上次去轰趴,你好像把人家锅给炸了。”
一道剧烈的响声传来,好像有谁从椅子上翻了下去。
黎炀咬了一口香脆的烤包子,无声地弯了下唇角。
当天晚上回到家把手机开机,黎炀突然收到了一个自称是班长的人的好友申请。
班长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拉他进了班级群里便没有再说话。
但是……黎炀想,班长怎么会有他的联系方式呢?
整个班里,他分明只加过一个人的好友。
黎炀戴上耳机,跟语音播报一起重复那个备注:“……哥哥。”
“哥哥。”
冰冷的机械音没有什么情感起伏,却被黎炀收集起来当作伴奏。
为了保证精力,训练营的午休时间一向很长,黎炀一直都是用来复习英语的。
但是今天……黎炀破天荒地拿出了画纸。
失明的第二年,医生告诉他遗传因素康复几率不大的时候,黎炀基本已经放弃这条路了。
好在他足够聪明,学东西也快,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优秀的盲人画家。
却可以有能吃饱饭的盲人数学家。
可是画画……也是黎炀唯一剩下的可以去感知色彩的方式。
画纸是用特殊的材质做的,可以通过触碰确定线
条的位置。
黎炀用手碰了碰课桌,想象着它的形状和弧度,想象着窗棂的位置和阳光洒落的角度。
想象着温热的手指,雨露一样的声音和气味,和着拥有那样一道声音的人的模样。
时栖现在应该正在桌上睡觉,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皮上,嘴唇的弧度应该很饱满。
他又那么喜欢笑。
不过黎炀刚画了几笔,便听到前面的课桌上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居然有人不怕死得赶在时大少爷睡着的时候拍他的桌子:“七七七七!别睡了!”
“叶潇!”时栖的声音带着点刚醒的哑,“你他妈找死啊!”
“我说怎么联系你都联系不上,连车队的半决赛都不去,”叶潇皱眉看了一圈,“时董怎么给你发配到这里破地儿来了?”
他扭头望见黎炀:“我去,居然还有非主流的墨镜小屁孩,你这到底是什么班啊,时董让你去训练营你还真来?”
“别瞎说。”时栖踹了他一脚,“我这叫以退为进,反正马上也不用学文化课了。”
“影大的通知下来了?”
“也就这两天吧,”说起这个,时栖的语气似乎生动了不少,抱臂向后一靠,黎炀感觉到自己的书架都跟着震动了一下,“反正我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鲜少有这么得意鲜活的时候,黎炀几乎可以想象到时栖笑着的模样,手上开始描摹那双眼睛的形状。
“哟哟哟,时大影帝,”叶潇恭维道,“我以后不会是在地铁站的大屏上见到你的脸吧?”
“滚,你坐地铁吗?”
“说得也是。”叶潇仔细想了想,“不过要是你的脸真在那,我还是可以坐的,到时候跟你来一张合照。”
“少贫,有事说事,大老远过来干什么?”
“你还记得之前体校追你那傻逼吗?”叶潇说,“那东西原来在回国之前有个男朋友,非要说是你勾搭他劈腿,正四处扬言要废了你呢。”
“我担心他摸到这里来。”
“一群傻逼,”时栖嗤笑了一声,“来就来,我怕他?”
“但是这人他爸听说沾了点黑,手上的人没点轻重,”叶潇的语气有点担忧,“要不要我想办法转来这里陪你?”
“不用,这里食堂难吃得要命,外卖也没几家,就你这么脾气能待下去?”
“再说了,”时栖微微一笑,憧憬的语气,“反正这两天出了成绩,我就走了。”
“行行行,那你自己当心点。”
叶潇说完要走,却又转头望了眼黎炀,好奇道:“你怎么大白天的还戴墨镜啊,老师不管你?”
话没说完就惨叫一声,跟谁踩了他的脚似的。
不过叶潇一向心大又自来熟,即便如此,还是凑过去看了眼,赞美道:“你这画画得还挺好看的。”
“画画?”时栖跟着好奇地转过头了。
叶潇却已经将那张画拿了起来——男生穿着干净的衬衫趴在课
桌上?[(),指骨搭在课桌上,窗外是一到春天便开始漫天飞舞的紫叶李花。
“你还别说,”叶潇对着时栖的脸比了比,“这还挺像你的。”
黎炀一瞬间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狗,耳朵和脖子都变得通红,伸手将那幅画抢了过来。
“滚一边去,”时栖说,“他都没见过我。”
“不过你这画确实挺漂亮的。”
时栖这么说,黎炀才终于有一点点相信也许自己还能握起画笔,他问:“喜欢画画?”
黎炀点了点头。
“那你好好努力,挺有天分的。”
“可是我不能上色。”黎炀说。
他说的是不能不是不会,好像默认自己已经是失去了这个能力。
“谁说不能,我之前在画展上看到一个画家,他可以通过不同颜料的轻重和手感来确定色差,就像是做蛋糕一样。”
“既然喜欢就别放弃啊。”时栖拍了拍他的肩,黎炀觉得自己似乎一瞬间闻到了画纸上那缕阳光的味道,他听到时栖轻轻地,温柔的声音,“弟弟。”
他说完,又望了一眼黎炀桌上吃了一半的饭盒:“怎么又吃这个,没让于程给你带饭?”
一百一次……他吃不起。
黎炀咬了咬下唇没说话,时栖于是也没继续问,只是道:“那算啦,下次我给你带吧。”
黎炀一抬头,时栖却猛地将他桌上的画给抽走了。
“这个……”
“这什么这,”对面传来纸张的哗啦声,是时栖将那幅画收了起来,“这个归我了,抵饭钱。”
伸手敲敲他的桌子:“下次画了上色的,再拿我看。”
可是第二天,黎炀也没能吃到时栖带的饭。
训练营到了周末。
黎炀接了几个线上家教的活,还去店里打了个两天的零工,攒来的钱全被他买了颜料。
时栖说得对,黎炀想,原来有些颜料的手感确实是不一样的。
白色浓稠、黑色稀疏、蓝色顺滑……
不一样的色彩在他的指尖呈现出不一样的质地。
可是时栖是什么颜色的呢?
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脸颊是哪个度的白,瞳孔是黑色的吗,还是和他一样的茶栗色?
黎炀重新画了一幅。
第一天,他给课桌上了色。
第二天是窗户。
第三天……是金黄色的光。
光线应该照到那人的脸上,但是第四天,时栖依然没有来。
他的前桌再也听不到睡着时均匀流畅的呼吸,听不到那人偶然滑过耳膜的散漫笑意。
可是老师和同学都已经习以为常,似乎对这样一个少爷来说,换个地方睡两天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直到有一天,黎炀刚刚从外面踏进学校,突然听到于程他们喊:“卧槽!学校外面怎么停了俩拉法?”
”
除了时少还能有谁,听说是时董送给他的成人礼。○”
“草看看人家的爹,我爹要是送我辆大奔我就谢天谢地了。”
“走走走,让我也去摸摸。”
“哎,时少怎么没在车里?”
“刚刚好像是进班了……”
时栖回来了?
黎炀握紧书包带子开始往教室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小孩儿,你是奥数班的吗?”
“是。”
“哦,你们班在哪呢,带个路呗?”
长久的失明已经可以让黎炀通过一个人说话的语气来确定他的善恶,想起之前时栖和叶潇他的谈话,他隐隐皱起眉:“你们找谁?”
“时栖,”那人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点不屑,黎炀听到金属摩擦在地上的声音,“是你们班的吧?”
手指攥紧了书包背带,他说:“是。”
“你们跟我走吧。”
周围转了第三圈,一行人终于觉得不对劲:“小孩儿,你知道路吗?”
“不好意思,”黎炀伸手摸到墙壁的弧度,“我眼睛不太好,好像走错了。”
“卧槽,你玩我们呢?”
“我现在想起来了,”黎炀说,“你们等我去趟洗手间,出来我就带你们去。”
他估算着时间,带他们绕了这么久,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上课的时候,老师应该已经进了班。
但是不排除他们会蹲点时栖的可能。
要找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1、1、0。”
按键声在空旷的洗手间里显得分外清晰,黎炀的手机设置了盲用,基本上只要按键就会出声,于是等在外面的人很快便听到了声音:“喂,警察吗?我在临江路少年宫这里,有人想要寻衅滋事……”
“卧槽!哥!那小子阴咱们!”
“妈的他报警!”
黎炀的电话还没打完就被人从隔间里拽了出来,拳脚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身上,黎炀像条在岸上僵死的鱼急促地呼吸着,墨镜被打掉,刺痛的阳光让他一瞬间闭紧了眼睛,却被人抓着头发按到水池里。
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响了起来,那人的语气一变:“你刚报警,警察不可能来这么快,他妈的你阴我们?!”
“时栖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护着他?”
那人按着他的头重重地撞向墙壁,耳膜一瞬间剧烈地鼓噪起来,稀薄的阳光在眼前坠成了黑暗,黎炀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瞬间同时失去了视力和听力,只有嘴唇动了动:“……哥哥。”
“哥哥?”
警笛声停在门口,黎炀听到那人嘲笑的语气:“那你知道他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好弟弟好哥哥吗?”
“时栖到底有什么好?怎么你们一个两个这么倒贴上去?”
“一个瞎子,他连你的名字都不会记得,你不会以为他真的会被你感动吧?
()
”
疼痛黎炀轻轻地吸了口气?[(),黎炀撑着洗手台站稳身体。
众人突然发现这个小瞎子长得其实挺漂亮的,那双看不清色彩的眼睛长得很大,还是茶栗色,洋娃娃一样。
他目光落在尘埃漂浮的光线上,即便刺痛,依然很用力地睁大了眼睛:“我带你到这里来……”
黎炀说:“就没打算让他知道。”
验伤、笔录,黎炀耽搁了快一天的时间。
他给只给时栖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说学校似乎有人找他,好像是体校的,他急着去参加比赛就没多管。
第二条是在眼科的医生说他只有找到合适的角膜供体才有可能复明的时候,黎炀蹲在检查室的门口,问道——
“哥哥,你明天可以帮我带个包子吗?”
但是他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回复,黎炀蹲在检查室的门口,一直从煌煌白日等到暮色四合。
也许是睡着了,没来得及看手机呢。
黎炀给自己找理由。
医院那边一松口,害怕时栖离开,黎炀立刻回了教室,却破天荒地因为没来上课而罚了站。
任课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黎炀脸上戴着口罩,挡住了嘴里血腥味。
身上还有点疼,可是黎炀并没有在意,老师一走,他便将被人踩过许多次的书包打开,手指摸索了半天,却只摸到破烂的画纸边角。
里面的画已经因为过分拉扯而破碎不堪。
黎炀垂下眼睛,将它重新塞回了书包里。
他戴上耳机,又听了一遍。
聊天记录停留在自己的问题。
时栖依旧没有回复。
黎炀靠着墙壁,听到老师有些愤怒的声音:“时栖!上课玩游戏,出去站着!”
原来不是没看手机啊。
黎炀想。
班级里传来课桌碰撞的声音,时栖满不在乎地走出门,见到正靠墙站着的黎炀,似乎有些讶异。
“你……那个李什么来着……”
时栖声音很慢,似乎思考黎炀的名字是件很费力的事情,于是他干脆放弃了,只是将一把车钥匙扔进黎炀的怀里:“陪我跑一圈,门口那辆拉法送你,好不好?”
对他们来说,一袋包子和一辆拉法,好像都是可以随意扔掉的东西。
至于那个对象……似乎并不重要。
钥匙的尖头砸到黎炀的伤口,他疼得皱了下眉。
“那你知道他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好弟弟吗?”
其实如果那时候黎炀能看见,他就应该望到时栖通红的眼眶。
如果那时候黎炀没有那么自卑与敏感,他就应该先问一句去哪里。
如果那时候如果他们再熟悉一点,他就应该知道,时栖那时候刚被时臣屿改了志愿。
而那辆拉法,不过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可是黎炀并没有。
他并
()
没有现在的聪明、漂亮、会讲话。
他们相逢在都太年少的时候,钥匙掉落到地上,两个人都没有再看。
黎炀只是说:“我不姓李。”
时栖轻轻地笑了一下。
大概是觉得他实在是很可笑。
脚步声越来越远,时栖笑着离开了这里。
那辆拉法最后被时家的司机开回了家。
时栖没有再来过训练营。
一直到明雅国际的那场沸沸扬扬的成人礼之前。
黎炀再也没有见过他。
只是从训练营出来之后,黎炀的生活好像突然变得顺利起来。
他的眼睛居然找到了角膜供体,酒鬼父亲良心发现,卖了家里的房子帮他看病。
连之前突然放到网上的画也突然火了起来,有几幅卖出了对一个初中生来说的高价,甚至有个老师主动说要去带他。
重获光明的那一天,黎炀第一次打开班群加了于程的联系方式。
问他,时栖是哪个学校的。
黎炀望了眼旁边的画架。
至少……还欠他一幅画。
所以还是要看看……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脸颊是哪个度的白,瞳孔是黑色的吗?
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其实茶栗色。
听说过两天是明雅国际的成人礼,黎炀拿着眼睛还没恢复好的借口给自己续了假,用自己的一半的积蓄买了一身新衣服。
浅灰色的抽绳卫衣,牛仔长裤,店员夸他长得像个混血一样好看,黎炀礼貌地说谢谢,又弯起眼睛问她真的吗?
只是到了明雅才发现,里面都是些达官显贵的子女,普通人没有预约根本进不去,黎炀只能站在门口一直等一直等。
和那天一样,从煌煌白日等到暮色四合。
但是今天是成人礼……他总会来的吧。
黎炀听到校长讲话的声音,可就在这时,一辆酒红色的超跑突然从学校大门开了出来,引擎声刺痛耳膜,方向一转,从黎炀身侧冲了过去。
黎炀没有见过时栖,也并不知道法拉利拉法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那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让他伸手拦了辆车,吩咐司机跟紧。
拜海市晚高峰的交通所赐,小出租得以和拉法行驶在同一条拥挤的道路上,黎炀跟着下了车,来到一家汽车俱乐部前。
等他和门口的保安因为会员证的事情扯皮半个小时才终于被领着进去找人的时候,刚进门便听到有人喊:
“时少!时少!时少!”
“卧槽卧槽卧槽!”
“时少牛逼,弄他!”
托这些人的福,黎炀几乎没用多少力气就锁定了目标——
赛道中央的酒红色赛车,像一只刚出笼的海鸟,紧咬着前车的距离,后车追到跟前,被轻飘飘甩开,却趁着漂移的功夫一脚油门,迅速超了车。
“卧槽!这个攻防太牛了!”
“不愧是拉法。”
“拉法?那可是时少!放你进去那就是拉磨。”
学校的成人礼还在继续,应该到了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可是时栖却在这里,在他的万众瞩目下飙车。
黎炀不懂赛车,只是跟着提起了心脏,看着红车一脚油门高速入弯,却又在前车试图抢位的时候偏了把方向,几乎是贴着墙壁过的弯。
比内圈更长的距离让他进入弯心的时候不用减速,可贴墙高速行驶几乎让他但凡有半点不稳都会车毁人亡。
全场都跟着屏住了呼吸,唯有红色的拉法游刃有余地穿过弯心,贴墙的高速为了争取了距离差,在出弯时突然加速,方向一偏,瞬间驶入了内侧跑道成功超车!
“时少!时少!时少!时少!”
“时少!时少!时少!时少!时少!时少!”
远比刚刚更加热烈的声响沸腾在整个人俱乐部,熙攘的人群让黎炀往后退了退,踮起脚尖才能见到那人的面容——
拉法的车门羽翼一样向着两侧张开,黎炀看着时栖长腿一迈下了车。
那是一张远比他画笔上还要惊艳漂亮的脸,总是漫不经心地笑,头盔搭在手臂下懒散地往车前一靠。
和车身一样的酒红色皮衣衬着他明艳的面容,时栖抬手抹了把头发,立刻便有人围上去递水递毛巾,有人的手臂环在时栖的腰上叫哥哥,时栖带着笑,但是并没有推开。
不知过了多久,时栖终于开始朝着这里走来,保安立刻上去通传,时栖朝着黎炀的位置望了一眼。
黎炀不确定他有没有见到自己,因为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他确确实实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紧张,灰色比起酒红色是否太过不起眼,在医院里重新长出来的栗色头发和黑色的哪个好看,店员说的话是真的吗?
可时栖只是挑眉笑了一下:“弟弟?我哪来的弟弟?”
“真要是有,让他去找时臣屿呗,找我干什么?”
“时少,”刚刚的小男生又缠在了身上,点了支烟递给他,“我难道不是你弟弟?”
“等会儿带着我跑一圈呗,我也想感受一下冲到终点的滋味。”
时栖将烟拿过来抽了一口,烟雾让那张漂亮的脸蛋也变得模糊不清,他伸手搭在那人的肩上:“不好意思啊弟弟,我车上的副驾驶只带男朋友。”
那种散漫的带着笑的语气,和时栖当初凑到他耳边时一模一样。
而时栖没有再回头望他一眼。
黎炀后来又去问过班长,他说班级群那天是他自己拿着名单上的登记信息加的,并没有人推给他。
而那个在自己过的,也不过时少众多号码中的一个——用来在追不同的人时维持不同的人设。
黎炀想起之前被按在洗手池前听到的那句话——
“你这样的好弟弟,他不知道有多少个。”
“他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会记得。”
原来这是真
的,黎炀想。
他一直望着时栖勾着那人脖子回到赛场上,就像是现在……看着他低下头让沈听泽去贴阻隔贴,看着他和关越在花园中抱在一起,看着他仰起脸去亲吻顾庭柯。
从煌煌白日到暮色四合。
黎炀等啊等,等到自己真的进了美院,等到自己一遍一遍地经过影大的门口,等到自己每次经过地铁站的时候抬头望。
等到进入恋综的第一天,时栖的目光终于移到了他的脸上,带着笑,问他:“你叫黎炀,哪个炀啊?”
黎炀笑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瞬间的眩晕,他问:“哥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
“为什么不记得我呢,”黎炀的手指停在时栖颈侧,眼眶微红,“为什么……他们都可以,但是我不行呢?”
他的手从时栖的下巴上缓缓上移,似乎在试图用手指描摹出时栖的面容。
“黎炀!”
时栖动了动,试图将自己的手腕从系紧的丝带中解救出来:“你他妈在干什么?放开我!”
“画画啊。”
“你之前……不是都答应我了吗?”
手指扫过从时栖的锁骨处滑过,冰凉的触感让时栖忍不住瑟缩了下:“……黎炀。”
“我们这是在直播恋综上,等会儿还有事要做。”
“哥哥要做什么?”黎炀低下头,痴迷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个时候,他似乎完全和剧本里的三少一模一样,“告诉我,我来帮你。”
“你是狼和兔子我都不在意,”黎炀的嘴唇碰到他的下巴,“哥哥不是在和顾庭柯合作吗?”
“换成我吧,我也可以。”
他说着吻了下时栖的下巴,手指沿着锁骨上滑,又往上想要去咬时栖唇,被时栖偏头躲开了。
“换成你?”当初投票时的疑点终于被串了起来,时栖笑了一声,“凭什么?因为你从第一天开始就投狼好让众人都不敢接近我,还是凭你现在把我绑在你的床上?”
时栖边说边用试图从床上找些能用的东西,手指碰了碰,却从自己的手腕上碰到一点冰凉的形状——
那是林和霜当初送给自己的手镯刀。
没想到自己到这个时候居然要靠他的东西摆脱困境,时栖微微一动,挣扎却更加激烈了些:“黎炀!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法!”
时栖骤然提高音量,床上的石膏顺着他动作被碰落下去,碎裂的声响掩盖了手镯开关的啪嗒声。
时栖伸手去割丝带,可黎炀的情绪似乎在一瞬间失了控:“我犯法?我投狼?”
“是,对,”黎炀的手指捂住眼睛,“不管我么做都是错的。”
“到头来我才是伤害你的那个对吗?“
”我只是……”
黎炀眼眶通红,可是他不想说喜欢。
时栖走的时候他没有说,真心话的时候他没有说。
好像说了,自己这么年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时栖:“我不可以,所以为什么顾庭柯可以啊?”
“难道他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黎炀紧盯着时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顾庭柯为什么进这个节目?”
“他是恋综的赞助商,从一开始就对你图谋不轨。”
丝带被割断,刀子握在手心,时栖的动作却在一瞬间停住——
“你难道就没有好奇过,为什么自己刚刚被其他人投狼,他就那么及时那么殷勤地来找你?”
“那个采访,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他和节目组商量好的!”
时栖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望向他:“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