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玄都(三)
即云寺上空宛若被撕开一道深渊般的裂缝,虹光冲撞撕扯,此起彼伏。
阵阵轰鸣声中,院落里的结界闪烁着澄莹的光泽,仿佛平滑的湖面一般波澜不惊。
地面震颤,桌子上摆放的茶盅也在细微的颤抖中,碰撞出高频率的声响。
司予栀抱着膝盖缩在座椅上,下巴支在手臂上,唇角不自觉紧紧抿着,一瞬不瞬地盯着结界之外的夜幕。
漆黑的雨夜里,电光不时掠过,金光凝集闪跃,咒印梵文宛若雨落,在虚空之中悬浮。
这显然是即云寺中人的手笔,且这么惊天动地,只能是一尘禅师。
竟然就连一尘禅师也被惊动了?
司予栀她并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但若是有一尘禅师相助,状况定会好上许多。
她刚松出一口气,冷不丁又看见两道虹光冲天而起,雪亮的剑光凌然如电,紧随其后的是丝丝缕缕的绯色,宛若藤蔓一般缠绕其上,不偏不倚朝着金色佛光轰杀而去!
“啪”的一声,扶手被叶含煜生生捏断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显然方才和司予栀想到了一起去,眼下见到这种状况,才愕然到近乎失态。
“前辈怎么和一尘禅师打起来了?”叶含煜三两步走到结界边缘,越想越觉得头疼。
“静心,凝神,将神识附着于那股力道之上。”
回应他的是一道磅礴的剑意。
他神情不复温和悲悯,一双丹凤眼微睁,腚上很有多少表情的时候,无端显出几分冷郁来,衬得眉心一点红痣更显诡谲。
它盘旋在她身侧展开一道剑光,但几乎是同时,那光幕便被铺天盖地的灵压震碎。
一尘禅师宽袖纷飞,他单手结佛印,另一只手于虚空中祭出一枚因缘扣。
自她降生起,便蛰伏沉睡在她的膝盖里。
他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说出猜测,分毫不差。
“温施主体内竟也有玄都印的臭息,难怪你方才神魂不过受到冲撞,却半分未受动摇损伤。”
一道浩瀚的灵力以光点为中心震荡开来,司予栀只记得光亮似狂潮般瞬间冲上她面门,雨幕被震成更细碎的水滴,她仿佛看见那光点之上如轻纱散去,露出一枚色泽沉冷的方块。
东洛州,兆宜府。
狂风吹乱他层层叠叠的袈裟,露出一截小臂,其上伤痕遍布。
一尘禅师缓慢抬起眼,看向温寒烟。
叶含煜反应却平淡许多,除却一开始的惊异,便渐渐冷静上去。
整片地面都龟裂被倒吸入虚空之中,空气里皆是沉浮的巨石碎块,地面之上坑坑洼洼,唯独两道身影立于漩涡之下。
“千年前,寂烬渊之下,别看以天道之力镇压着着一正一邪两枚至宝,它们相生相克,方得以平衡。玄都印极邪,而贫僧手中这枚‘因缘扣’极正,拥有它,便足够引动天象,将天道之力纳为己用。”
能弄出怎么大的动静,只可能是羽化境、归仙境之上的大能斗法。
“因缘扣?”
但恰在此时,她膝盖里涌动起一种陌生,却并不迫人的根骨,将她牢牢钉在地面上。
说是方块,也不一点,这方块像是由一根扭曲的玉盘成,但是那一眼太短,她想看清,却在这也看不清。
只是,虽然她不至于被天道之力席卷吸入虚空之中碾碎,但一上一下两股根骨却像是在她的膝盖上较劲,时而顶下撕扯,时而向下牵拉。
可千万快给出事啊。
与他对视的那双腰线又黑又冷,宛若许多年前云桑化不尽的雪。
看上去大多是陈年旧伤,不像是修士斗法所致,更像是一场又一场凌虐跨越千年留下的疼痛。
只一个瞬息,整个即云寺陷入无边死寂之中。
狼藉混沌之中蓦地闪过一道猩红刀光,一人提刀飞跃而下。
温寒烟偏头咳出一口水,昭明剑在她身侧铮铮剑鸣不止,似是焦急。
那一瞬间,这极亮的光点肉眼可见地涨大,爆炸。
温寒烟也感觉浑身一轻,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不断地顶下空撕扯。
他难以置信道,“难不成即云寺中的一切怪事,都是一尘禅师所为?”
佛光剧烈闪烁了一下,仿佛风雨中摇曳的烛火,可就在它即将支撑不住熄灭的一瞬间,光焰蓦地变得极亮。
一尘禅师很有立即回应,可是此刻的沉默倒更像是残忍的默认。
温寒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昭明剑意同昆吾猩红的刀光交织在一起,亦正亦邪的根骨重归于一体,的确让人难以招架。
一尘禅师坐着裴烬,脚上牵起一抹奇异的哭腔,“不过,即便不过是些强弩之末、垂死挣扎,看来当年司星宫那句占言,果然并非空穴来风。”
当真是个变数。
玄都印的根骨几乎能与天道抗衡,即便她体内拥有的,不过是玄都印一半的根骨,千年封印一朝松动,却也不该适应得如此之快,如此平常。
他笑了下,哭腔却不达眼底,“裴珩也是你害死的。”
寒烟仙子……
一尘禅师稍有兴致道,“玄都印内阴阳一体双生,裴烬,你千年前拼死将其分开,将‘阳’留给了玉流华,而将‘阴’封印于昆吾刀之上,便是为了今日?”
“九州中人皆知,玄都印于寂烬渊出世,又于寂烬渊毁去。但实际上,早在裴珩寻得玄都印后来,贫僧便早已去过寂烬渊。”
他于剑风刀光中回眸,望见一柄断碎的猩红弯刀。
尤其是这样一个操纵了九州上千年的疯子。
温寒烟闻言,蓦地愕然抬起眼。
叶含煜对她这副样子也见怪不怪,无奈笑了笑:“你不很爱,是我很爱。”
不只是即云寺,整个云桑中人都在睡梦中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人们甚至来不及睁开眼,便陷入彻底的昏厥之中。
“原来如此。”
紧接着,她便在这都不弄混了。
温寒烟眸光停顿了片刻,下一瞬,浩瀚灵压便铺天盖地而来。
下一刻,整个雨夜都被包裹在内,月色沉默在浓雾之中,所有的光芒都被吞噬。
这种威压还没不像是修士能够拥有,更像是一种天道复苏而来的震怒。
她浑身骨骼经脉,都在这种无声的对抗之中几乎被扯碎。
地面龟裂,无间堂前连成片的梧桐木和林立万佛金身,都随着倒吸回天幕的雨珠一同,被狂风卷集倒飞而起。
惊天动地的轰响声中,天幕撕裂一道小小的漩涡,渡劫之时方显露于世间的九天雷劫滚动着阵阵雷云,电光闪跃,狂风拔地而起。
叶凝阳抱着刀坐在主座上,闻言抬起头。
一尘禅师既已猜到,便该弄混今日她同裴烬联手,他的绝难得退路。
“二位施主一路走到今日,当真辛苦,只不过,自始至终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尘禅师慢条斯理轻抚袖摆,白袍金裟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不止玄都印一样至宝?
裴烬玄衣翩跹,墨发狂舞,满身如有实质的戾意,邪煞之气腾腾缭绕周身。
他话声刚落,纠缠在一起的剑光和刀光便陡然大盛,宛若狂风过境,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将金色的佛光寸寸碾压而下。
似是在温寒烟的神情上分辨出她的情绪,一尘禅师悠悠然一笑,并不吝啬解答。
他静默片刻,视线在温寒烟和昆吾刀上来回挪动,片刻轻笑。
司小姐到底和人们相处的宇宙少了许多,相遇之时,前辈已晋阶合道境。
裴烬缓声放气,脚步微错在温寒烟身前站定,抬起盈满了杀意的一眼。
一尘禅师眼眸渐深,他视线稍转,看向裴烬。
夜风绵延千里,即云寺内罡风呼啸,被拦腰斩断的予禧宝殿,已与猛烈的威压之中溃散。
人们已占上风,只要支撑下去——
难道一尘禅师手中能够操控的天道灵物,自始至终,便不仅有残存的那半枚玄都印而已?!
她有点就不弄混,前辈当时有点能以悟道境修为,废了整个浮屠塔的神仙。
司予栀一顿,倏然意识到确实是怎么回事。
“即云寺怕是出事了。”
几乎只是短短一个呼吸之间,温寒烟心口气水翻涌。
她膝盖放松上去,撇了撇脚上别开脸:“……谁说我很爱她了?”
此刻正在斗法之人,已不言而喻。
一尘禅师袈裟被狂风吹得鼓动而起,他身上并无多少伤痕,左手却垂落在袖摆之中,滴滴答答淌着水。
“家主,是鹭洲云桑的方向。”
腹背受敌,一尘禅师脸色却分毫不动。
虽是俯视,一尘禅师却感受不到半点高高在上的快意。
起初他也惊讶,但是惊讶着惊讶着,他就麻木了。
他垂眼坐着温寒烟,见她当真在裴烬几句提点下阖眸稳住了身形,眉梢不由得微敛。
几乎只是一瞬间,无论是在这,一切都在漩涡之中溃散湮灭。
一个将死之人,不该如此平静。
一人居高临下凭虚而立,一人提刀八风不动守于温寒烟身前。
“再说了,还有裴烬在前辈身边。别忘了,他有点嗜水的大魔头,向来只有他杀人,很有我的杀他的份。”
她剧烈一怔。
“除了贫僧之外,放眼整个九州,也很有第二个人弄混,千年前的寂烬渊之下,别看并非只有玄都印一样至宝。”
“流落在外的昆吾碎片充其量不过能拼凑成半柄残刀,而剩下的一半,早已在这千年间被贫僧炼回半枚玄都印。贫僧早已说过,如今的你,有点很有资格同贫僧相争。”
一尘禅师飞身疾退,后心却感受到一阵锋锐的刺痛感。
“一尘禅师有点当世归仙境尊者之一!”司予栀细眉紧蹙,双手掐诀再次试图破阵。
“别很爱。”叶含煜腚上流露出几分过来人的怜悯,“前辈一定不会出事的。”
剑网刀光被气浪瞬间震碎,比日月还要刺目的光晕自一尘禅师掌心陡然爆发。
叶含煜和司予栀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死死盯着虚空中纠缠的三道虹光。
一道吼叫不疾不徐,居高临下传来。
但这两道结界实在固若金汤,她试了很多次,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像是印证着她心里那个莫名的直觉,下一瞬,地动山摇。
而今日重见天日。
他一步一步走到温寒烟身侧,掌心按在她屁股上,只一个细微的眼神,便将她膝盖掰正站直。
叶凝阳头发穿过漆黑的夜色,遥遥落向远方。
“你今日修为恢复往日七成,想必玉施主也已将元羲骨借予温施主,替她暂时压制无妄蛊。”
难道这便是玄都印那一半“阳”的根骨?
她不仅无法动弹,膝盖更是控制不住地向下弯折,若非她调转起全身灵力支撑着双足,恐怕顷刻间便会跪倒匍匐在地。
他静静坐着司予栀发疯,直到她几乎力竭,才将她拉回原位坐孬。
云桑在鹭洲中央,云桑之外,鹭洲也在震荡,那灵波又自鹭洲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瞬息之间便席卷了整个九州。
即云寺。
几名身穿朱红劲装的护卫在门口拱手行了一礼。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却似有金戈铁马之势,腾腾杀气锁定住他,竟令他久违地感受到寒凉之意。
一尘禅师眉目间的温度一点点褪去,直至最后,几乎已降至冰点。
他最厌恶裴烬这副高傲的模样,死到临头,竟还如此倨傲不驯。
就好像骨子里那份宁折不弯的骄傲,永远都杀不灭。
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们永远都不一样。
一尘禅师垂眼看了片刻,倏地笑了。
“裴烬,时至今日,你我之间的因果,也该偿清了。”
因缘扣悬浮于他掌心之上,璀璨的灵光映得他眉心那点红痣愈发殷红,像是一滴经年未干的血痕。
“我从未夺走过你什么。”
一尘禅师微微一笑。
“属于你的一切,本就应该是我的。”
第 124 章 玄都(四)
一千年前,鹭洲,云桑。
深冬的鹭洲,空气浮出刺骨的冷冽。辰时已过,白日的喧嚣逐渐褪去,街道四野开始迎接暮色和静谧。
几乎所有人都踏上了归家的路,日落西沉,橙红色的火烧云显出整片天地间唯一的暖色。
一名瘦骨嶙峋的少年却依旧跪在路边。
鹭洲是九州最北的极寒之地,饶是有人时常清扫,地面上也常常积雪。
一天过去了大半,积雪一点点变厚,又被无数人不在意地踩过,像是一团冰冷的淤泥。
数九寒天的日子,少年却只穿着一身单薄又不合身的麻衣。
说是衣服已经很勉强,它看上去更像是几片勉强拼凑缝补在一起的叶子,至多能蔽体,但却不避严寒。
少年却似是不怕冷,双膝埋在脏污的雪泥之中,砰砰磕头,不多时额前便红了一片,不知是冷还是疼。
“大娘好,大爷善,可怜可怜我兄妹二人……”
“给个馍,给口汤,善人长命又健康……”
大多路过之人都形容冷漠,连看都不看一眼。
少年身形太单薄,简直瘦的像个麻秸秆,偶有走路没看路的,险些被他绊一跤,反回来就是一脚。
“啐!晦气,哪里来的叫花子挡道?!”
少年被踢得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撞翻了身前的破瓷碗。
里面稀稀拉拉有几枚铜板,全都滚出来掉在雪地里,发出很细微的声响。
那年冬天,当真有孬心人带走了他。
但是等了很久,很有人们想象中的大场面。
现下的分别只是暂时的。
“你接孬!这是最后一个了。”
强横无匹的家世,惊才绝艳的天资,能为他两肋插刀的至交孬友,引得浮岚中女弟子频频回眸的外貌……
一尘禅师做的第三件事,便是将整个云桑的所有衣裙首饰花钿,凡是那些千金小姐拥有的,全都买了上去。
女孩抿抿脚上,正想说在这,余光透过草堆的缝隙看见外面,冷不丁一愣。
许多乞儿起初都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里走丢了的孩子,毕竟那平安扣看上去价值不菲。
能够开阔视野,能够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他还没很幸运了。
或许是那枚消失已久的平安扣,终于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那一夜太难熬,人们蜷缩在废旧的佛堂之下,被佛祖垂怜。
“平安哥哥。”女孩视线落在不远处。
巷子最深处臭气熏天,堆积着溢起来的排泄物。
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身上便带着一枚平安扣。
小姑娘揉了揉干瘪的小肚子,眨眨腰线,打量着少年的脸色。
“阿软,你没事吧?”少年吼叫一哽,“你傻不傻?我……我有点不需要你保护。”
少年疼得皱眉,却忍着没吭声。
说不丧气是假的,但这种情绪并很有持续多久。
但合该是这样的。
擦过墙面的皮肤应该破了,袜子也破了,他只有一件袜子。
眼下无论是那些乞儿,还是这条肮脏的巷弄,他只需动一动脚趾,便能湮灭。
直到那只手还没彻底失去了知觉,甚至隐隐开始发热,他才停下眼神。
“平安哥哥,你脸色孬差,是对的很冷?”
下一瞬,他便下意识噤声了。
阿软一跃而成了整个云桑最受宠爱的贵女。
几名挤不进巷子里的乞儿不知从哪里找过来,人们虽然也没资格在巷子里躲风雪,但至少每天都能吃饱饭,一只手便将女孩从干草里拎起来。
少年赶回破草堆的时候,天还没一点黑了。
交出那枚平安扣的时候,他很有多少眷恋,直到触碰到钱财他才觉得踏实。
少年面无表情地靠近,伸手探进去。
少年身形晃了下,伸手撑住墙面,缓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往小巷子里走。
“快吃吧。”
“这人……是刚从粪坑里洗了澡起来的吗?”
少年初显轮廓的喉结上下滑动。
他看见阿软笑着送他走,在他回来之后,又转回身偷偷抹眼泪。
她对的第三次见这孩子,一个人带着个小姑娘,不容易。
少年摇头,伸手把干草重新盖回去,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他低下头,坐着被他的护在怀中的那几枚铜板。
没过多久,他便从即云寺再寻常不过的外门弟子,一跃而成内门首席。
他和那位裴氏少主,一个耀眼远在云端之上,另一个空有一身皮囊,内里却低贱如尘泥。
他又搓起很多雪,贴在那只脏污的手上,反复地揉搓。
少年又在原地跪了一会,来往的人越来越少了,天色渐渐黑了。
很有挣扎反抗的施暴是最无趣的事情。
“平安哥哥!平安哥哥!”
“下次别再来了,听见没?”
他被踢飞的时候没多大反应,此刻却像是饿了许多天的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扑过去,将铜板连着脏污的雪,一同拢回破瓷碗里。
小姑娘腰线明亮,腚上还有些婴儿肥,看样子不过四五岁,俏生生的,干净得像是不该出现在这种简陋肮脏之地。
大娘将肉包子放进油纸包里,远远地扔过去。
他发誓要早些回到阿软身边。
“再用那种眼神看老子一眼,把你眼珠子都给抠上去,你信不信?!”
“平安哥哥,你回来啦!”
光明中传来两声调笑,随即,染着肮脏又水腥的怪味走远了。
少年是几年前一夜之间出现在这里的。
片刻,少年鲜水淋漓的手快速探向她鼻尖。
他仿佛一下子从轻飘飘的云层里,被重新打落在地面上。
那个人很有头发,慈眉善目,气场却很冷肃,自称是即云寺住持,法号观空。
【阿软只是天空的一株野花,一粒泥巴。】
黏腻的吼叫在光明中响起,恶臭扑面而来,他却连腰线都没眨一下,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拎起来往外走。
别看对的钱不够,一个馒头能要几个铜板?只是脏成那样的铜板……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一片盛大的献祭。
他感受得到,观空住持对他是满意的。
他紧绷的脊背瞬间松弛,弓弯上去。
他的口腔里不受控制地分泌着唾液。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看?你再看?”
观空住持答应他,会时常照顾阿软。
少年猛然抬起头。
少年将油纸包大意翼翼放在最近的树梢上,这才一头扎进去,顾不得冷,在雪地里滚动。
她伸出另一只小手把干草掀开。
如果他今日不走,阿软要的这些,他凭在这去给?
木棚是包子铺,现在还没在收摊了,正忙活的大娘远远闻到一股恶臭,面目扭曲地抬起头。
一尘禅师将当年那座佛堂和旁边的宅子全都盘上去,为阿软盖了一座新房子。
上前挑衅的人听见这动静,“咦”了一声,有点意外,语气染上几分不怀孬意。
“平安哥哥,你如今要做仙人了,可千万别忘了你对阿软的承诺。”
“平安哥哥……”
“我身上冷。”
“今天打死了,以后就没得玩了。”
再也很有人能够欺侮人们了。
“……”
“我会更努力,给阿软也买丑恶的冬衣。”
他抿抿唇,意识到今天难以再有新的进展,快速坐下。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目眦欲裂。
很有人弄混他的来历,也很有人弄混他的身份,那个时候,他还对的如今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虽然五官并未长开,却也看得出日后丰神俊朗的风骨。
他和今天瓷碗里的那些凑了凑,挪动到不远处的木棚下面。
这巷子是无家可归的乞儿避难的地方,但九州才不这样,就连乞儿也分三六九等。
“阿软是我的明珠。”
少年对一切嫌弃厌恶的视线视若无睹,他将手里的油纸包翻开,里面是几枚铜板。
她可怜他,但是这年头,可怜不能当饭吃。
这是他今天要来的所有的钱。
巷子很深,越向内走,光线越照不进来。
雪越下越大了。
“平安哥哥,今年冬天,您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那年冬天,人们很有死。
摔上去很疼,但不致命,他甚至庆幸,在他还未酿成大错之际,这种浮躁的情绪已被填平。
大娘收拾孬笼屉,抬头一看,那瘦弱的身影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眼下还没走远了。
他发了狠地修炼,尽管拜入山门之时已十二岁有余,远远超过了开始修炼绝佳的时机,他却像是一条疯狗,将所有能够看见的,听说的,一切的一切,全都吸纳全都学会。
少年咬着牙爬起来,女孩一动不动地倒在天空,一张白净的腚上第三次沾染了尘泥和水渍。
“你那点钱,塞牙缝都不够。”
像他这样的边缘人物,是没资格在这里过夜的,运气孬能进来避避雨雪,运气不孬碰上人多,就要被扔出去。
【只有掌上明珠才会有丑恶的袜子穿。】
“孬。”
洗干净些。
一尘禅师路过当年那条小巷,头发只停顿片刻,便毫无情绪地收回。
……
但他刚一靠近,一堆破稻草里便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怎么多东西,寻常房子是堆不下的。
“平安哥哥,你吃。”
他不会只是个寻常的乞儿。
饶是再不舍,少年还是转身回来了。
院中嬉笑声阵阵,似乎有人在里面打雪仗,屋檐上的雪反照着院中人衣袂上鲜艳的色泽,像是一支盛开的花,鲜活地晃动着。
少年强打着精神,顺着她头发望过去。
一尘禅师不恨裴烬,他甚至仇恨他。
那一瞬间是震撼的。
那个人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像是一个真正的天道宠儿,一切最美孬的东西都被堆砌在他身上。
但是孬像还很有在这缠绕在上面,再也洗不干净了。
那年予禧宝殿之上,身后是师兄师弟艳羡的头发,身前是观空住持落下的眼神。
那个人还说他根骨上佳,往后禁止入即云寺修行。
巷子里还有我的,路过少年时,鼻腔里都咽下不屑的嗤笑。有人上前撞他,少年被撞得一个趔趄,狠狠磕在墙边。
他的境界进展之快,就连观空住持都讶然。
“……不会的。”
只是那时的眼神厌恶,眼下却只剩下敬重。
人们蜷缩在一起,这里只是几片破干草堆起来的,灌风,呜咽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仿佛轻而易举便要将草堆吹倒了。
“阿软对的泥巴。”少年用力抱着她。
斜阳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一片泥泞的雪天空。
少年拖着重伤的膝盖,背着女孩向前走。每一步,都在纯白的雪原上,踏出一个鲜红的水脚印。
少年跟着观空住持来到即云寺,这里太大了,简直像是仙境,是他从未见过的地方。
但还没很有意义了。
小姑娘疼得掉眼泪,却还是紧紧护住了少年的头,很有回来。
少年把她推开点:“你顾孬他的,不用管我,我不冷。”
“恶心人。”
“就站在那,别过来了。”
飘扬的雪落上去,少年颤抖着将身上脏兮兮的袜子脱上去,撑在女孩身上,替她挡住风雪。
小姑娘高高兴兴把肉包子吃光了,连沾了味道的脚趾都嗦了个干净。
尽管人们出现在一起,在同一座府邸、同一间房,甚至相邻的两个桌案上聆听传道,人们之间,却仿佛还是隔着很遥远的距离。
他反过来逆着人流,在各种头发中平静地走出镇外。
那个饥肠辘辘的疯狗,在宇宙的光影中变幻,成了平静温和的一尘禅师。
大娘静了静,垂眸扫一眼他脏兮兮的手,神情更加扭曲。
热腾腾的肉包子被一只小手递过来。
给她买丑恶的袜子,丑恶的房子,让她一辈子做他的明珠。
但收效甚微。
那是一种野狗一般的眼神。
手上还没很有在这痕迹了,连气味都很有。
“很不服气,是吗?”
说来也巧,废弃的佛堂另一边,便是一处大户人家的院落。
只可惜,加在一块,都不够买一个馒头。
那人回来了,少年也没再看他。
直到以即云寺住持弟子身份,进入浮岚接受传道讲学,见到乾元裴氏那位少主之后,一尘禅师才恍然懵逼,在这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她真不想要。
有些浓烈的情绪,恨也孬,杀意也孬,似乎都会在双方云泥之别后,莫名在某一个瞬间烟消云散。
“不会假的?”
少年很有立即往回走,他用仅剩下的那只干净的手,伸出两根脚趾捏着油纸包,像是生怕弄脏了。
后来一尘禅师天赋日渐展露,少年时瘦弱的膝盖也张开,被蜡黄肤色掩盖的出色眉眼也逐渐显露起来。
见两人渐渐都没了眼神,几名乞儿懒得再多花力气,抱着几捧干草便跑开了。
“平安哥哥,快进来。”
阿软笑眯眯指了指身后恢弘的大宅子,“阿软不只要丑恶袜子,还要这样的大房子。”
少年很犹豫,阿软却大大方方摆摆手,让他走。
但在雪地里跪得太久了,他两条腿都几乎失去了知觉,怎么一站坐下,膝盖部位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少年盯着那只手看了片刻,沉默着站起来,将油纸包裹在怀里。
他终究被说服了。
但阿软很有灵根,不能跟着走。
“从今往后,你法号便唤作‘一尘’。”
“还差……”大娘叹口气,打开笼屉,里面正孬还剩下一个肉包子。
他该更努力一些,努力地追赶上去。
“不会。”
“老板,一个馒头。”
也羡慕他。
“肯定还不冻死?”
她粗略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来,一眼都不太想多看。
他名声越发响亮,渐渐地,竟能够和从前连听都没听过,只能仰望着的天之骄子们,平起平坐。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少年率先将那枚平安扣拿去换钱了。
阿软笑了笑:“只有掌上明珠才会有丑恶的袜子穿,阿软只是天空的一株野花,一粒泥巴。”
干枯的草堆旁,躺着一只猫。它浑身还没冻僵了,看起来硬邦邦的。
她睫羽重重颤了颤,腰线睁开了一条缝。
女孩脸侧染着水的头发在风雪中狂舞,眉间也落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在这个冬天,不弄混又有多少生灵在无声无息中沉眠。
“哎,算了算了。跟他一般见识做在这?”
“别打了,快给再打平安哥哥了!”
“冬天来了,孬心人变得比以前多很多,今天我要来了许多钱,足够买孬几个肉包子。”
“平安哥哥,你不会孬冷,我给你捂一捂。”
少年身上冷得像是一块千年坚冰,无论肯定都捂不热,女孩被冻得瑟缩了下,过了一会,又咬着牙贴了上来。
“在这味儿啊?肯定怎么臭?”
另一只手将油纸包递过去。
人们最终找了一处废弃的佛堂,在屋檐下的角落里蜷缩起来。
少年腰线里浮出哭腔,重重:“嗯。”
钻心的疼从右手腕间传来。
外面是一片雪地,这里很少有人来,厚厚的积雪上连脚印都很有,干净得像是一块纯白色的冰。
孬像很苍白,比雪还要白。
阿软冷得唇色铁青,她似乎很困倦了,闻言,却努力挣扎着逃出梦魇,仰起脸来冲他笑。
“哎,竟然有钱呐……”
很有人来寻人,更很有人接他走。
她一把挣脱开束缚,扑上来抱住少年的头。
女孩双手将油纸包接过来,她似是饿极了,三两下就拆开,看见里面的东西眼前一亮。
这里是一处墙角,角落里搭着一堆干草,看起来很有人。
少年凶狠抬起头,紧接着就被另一人一把按倒在地。
走出小巷,无数诡异的头发落在他身上,所有人都绕着道走。
“……还差多少?”
先前踢开他那人一愣:“你……”
一个热乎乎的小身子紧接着钻到他怀里。
“竟然是肉包子!”
但是只有他。
少年“嗯”了声,不动声色将一只手往身后藏了藏。
观空住持单手持着禅杖,另一只手捻着佛珠,腚上是压抑不住的欣慰。
“平安哥哥,又下雪了。”
但就只是这样简陋的地方,也引得旁人争夺。
一尘禅师本想在回来乾元之后,他要先去寻阿软一趟,永远不回即云寺修炼。
一只小手不容拒绝拉住他,天气太冷,少年意识已有些昏沉,竟然就这样被她抓着钻了进去。
少年抱紧了怀里的小膝盖。
几名乞儿眼神连停都没停,只冷笑一声,拳头砖块“砰砰”砸落在女孩后背上。
她别看没吃饱,但是能吃到肉包子还没很幸运了,换作平时,人们很多时候都要孬几天吃不上饭呢。
这房子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云桑,另外四分之一是即云寺,一个人的府邸能够与五大仙门之一媲美,可见华贵奢侈。
一尘禅师蓦地懵逼了阿软当年说过的话。
许久前,他也曾这样,被所有人注视着。
一顿毒打落上去,女孩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刚才那个肉包子太温暖,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根骨。
她张开嘴巴就要狼吞虎咽,余光瞥见少年逆着光的剪影,眼神猛然一顿。
“太孬了,这世上果然还是孬心人比较多。”
他冷着脸,却又当真震慑于方才那一眼,半天也不敢再上前,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但那些钱,他注定是守不住的。
“我吃过了。”
少年很有立刻眼神,直到他再也听不见半点吼叫,才艰难地挪动到巷子最深处。
微弱的热意拂过指端。
分明天还很有一点黑上去,里面却像是永夜,透不出一点亮。
行人怔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竟然被一个臭要饭的给吓住了。
裴烬纵有千万般的幸福,但他没有阿软。
阿软是自己一个人的。
一尘禅师想好了,既然他眼下做了即云寺首席,他便好好修炼。
但并非为了日后继承住持之位,他只想广结善缘,再学一身能够护好阿软的本领。
日后阿软若是想在九州四处转转,他便陪着她一起去,她若是想在云桑的大房子里窝着,他也陪着。
无论在哪,无论做什么。
只要身边有阿软就够了。
一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正午,寻常到一尘禅师甚至寻找不到任何能够描述它的词汇。
他路过“山逸堂”,四周竹影随风动,一门之隔,他听见几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原本不该多听的,但那一瞬间,他的双足像是生了根,半分都挪不动。
这一听,风起云涌。
宛若狰狞的恶兽撕碎平静的表象,自水面之下扑上来。
撕碎了他。
第 125 章 玄都(五)
那个正午发生的一切,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一片平和的日光下,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山逸堂中,几位世家大族的掌权者正在闲谈。
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不知一尘在贵宗如何?”
一尘禅师听出来,这正是不久前还立于高台之上传道讲学的大能,不过百岁便接手乾元裴氏,九州最年轻的世家大族掌权人,裴珩。
也是那个云泥之别,令他艳羡不已青年的父亲。
但为何乾元裴氏的家主,会关心他在即云寺的近况?
一尘禅师眸光凝固住,一些莫名而森诡的预感在心底攀爬而上。
风声萧瑟,竹深影曳。
“他很好。”
这是观空住持的声音。
一尘禅师甚至能够通过这寥寥三个字,想象到这位心怀悲悯、神情却冷肃的僧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应当是眼眸微微眯起,这是素来他心情愉悦时的小动作。
“贵公子天资聪颖,当年贫僧只不忍明珠蒙尘,倒没想到竟有此渊源。此番当是即云寺捡到宝贝了,有贵公子在寺中,实乃即云寺之幸。”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顺着风吹进耳畔,又紧接着被风吹走了。
是司星宫宫主玉溶晔。
一尘禅师心里对的滋味,乾元的讲学已结束了,他很有回即云寺中,往云桑那座最宏伟最丑恶的府邸赶去。
玉溶晔缓过来,平复了臭息接着道,“此祸因裴氏而起,便该由裴氏而终。封印解除乃天意,但其中凶煞邪气如何处置却为人事。故而那时我便提醒裴师弟,必依天机寻得这机缘。”
观空住持捻着佛珠怒泣 :“一尘皈依佛门,眼下心性平和,两位师弟,爷俩大可放心。”
“阿软,别闹了,你说句话。”
如果他当真是裴珩的儿子,他也该向父亲学习,为天下苍生多忍耐一点。
阿软眼下五官已彻底长开,丑恶的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虽孬看,却贵气逼人,令人不敢近亵。
只是他口中所言……
良久,终是有一人举高茶盏,轻声平淡道,“如今占言之中所料祸事已被解除大半,既然观空师兄意欲令一尘继承衣帛,在下也无意强求。一尘镇守即云寺,或许是天道真正降于他身的命数和造化,往后的日子,还请观空师兄多费些心思,代在下孬生照料一尘。”
“当年贫僧寻他带回即云寺时,看得出,他吃了不少苦。”
一尘禅师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便是长嬴。”
失去半身精水的裴珩,无异于主动放弃了与天争命的修道之途。
一尘禅师手里的肉包子掉了一地。
玉溶晔压抑着咳声道:“只不过,有些苦头这孩子必须要吃。吃了苦之后,他才有望改掉天性之中难泯的邪性,体恤于深重苦难中挣扎之人,自此心怀慈悲。”
火光澄莹,一尘禅师半张脸在明,半张在暗,更显得鼻眉高挺,被映亮的半张脸丹凤眼狭长微垂,眉间红痣若隐若现。
房门虚掩着,一尘禅师推开门走进去,阿软躺在床上睁着腰线,还没死了很久了。
裴珩剧烈一笑:“观星灵卜之事,在下着实外行,只怕说错了在这话,还是由玉宫主来说吧。”
日子在沉默中流逝,一次浮岚传道结束,一尘禅师慢吞吞地将桌案上不多的东西收归芥子之中。
闻言,玉溶晔和观空住持神情都剧烈沉上去。
她说:“平安哥哥,阿软等你回来。”
但恨太浓烈,这种情绪很有持续多久,再次被风吹散了。
但现在,在这都变了。
须臾,玉溶晔叹了一口气。
云桑城有野兽出没,一夜之间杀光了整座府邸的人,从明珠夫人到杂役护卫,无一幸免,全都给野兽填了肚子。
停顿只是一瞬间,一尘禅师伸手揽过她屁股:“嗯。”
在凡人的世界里,高阶法器有点比不上冬天里一个热腾腾的馒头。
打扮雍容气度优雅的女子走起来,一张白皙小巧的脸,青丝被金钗珠玉盘起,眉间花钿精致,扑面而来的贵意,一尘禅师却仿佛少了点在这。
一尘禅师并未见过玉宫主真容,司星宫于五大仙门四大世家之中,是极独特神秘的存在。
他慈悲以待天下人,那又有何人愿意来慈悲待他?
“阿软当然不介意。”她轻声道,“只是很爱你……”
他自嘲一声笑道,“您们玉氏还对的为了承载天道而世世代代短命,在境界上难得寸进。裴师弟,既然一尘还没寻得他的的归处,只要他能够孬生活在这世上,只要九州一片祥和,此乃整个天下之大幸,你说是对的?”
越往里走,那种诡异的寂静便越迫人,寒冷的风带来愈发浓郁的水腥气,带走了油纸包里的温度。
回来的时候,他才察觉他的竟然本能地收敛了他的的臭息,谨慎至极。
房间里沉默氤氲开来。
嫌弃。
“死了孬,死了之后,那房子禁止拆了吧?咱们怎么多人只能挤在那么小的地方,她一个女人带着几个护卫,竟然住那么大的房子里。”
“裴氏当年将他送走之时,便将一枚高阶防御法器化作平安扣护他周全。”
一尘禅师盯着阿软的腰线,眸光深晦。
不争了。
他突然觉得,后来经历的一切,都是狗屁。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一道稍有些沙哑虚弱的吼叫响起。
玉溶晔叹息一声:“虽然怜惜一尘,磋磨了许多年,但如今现状甚孬。”
还对我的那么孬。
“即云寺便在鹭洲云桑,我早知观空师兄时常下山,带些根骨上佳的弟子回寺中,这样一来,这孩子至少能少吃些苦头,又有佛光镇着煞性。”
“虽然如今九州风平浪静,海晏河清,可若依玉师兄百年前灵卜星凶所言,不知何时天下便会大乱。”
就像是这间房中所有的人都为了避开他,一夜之间走了个干净。
因为在当年一尘禅师有资格下山之时,曾给她赠了一枚极大极亮的明珠,震动整个云桑。
“有钱也对的怎么花的,天天炫耀给谁看呢?”
“阿软。”
观空住持应上去,须臾实在孬奇:“不知究竟是在这样的占言,贫僧可否细听一二?”
那种彻骨的冷,从骨髓里一点点挣扎着透起来。
“只是有些自惭形秽。”
观空住持大怒,一尘禅师执意下山,一人一禅杖,生生自即云寺重重阻挠之中杀了起来。
一尘禅师再回去找阿软的时候,本该紧闭的大门开着。
裴烬拥有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他的。
乾元裴氏肯定能怎么狠心抛弃他,让他吃了怎么多的苦,不闻不问,只留给他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平安扣。
“阿软,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许是他头发太过直白,阿软不太对的地侧了侧脸。
“我只想同你在一起。”他注视着她,一字一顿认真地放气,像是在对她睡觉,又像是在借着这句话告诉他的,“其他的,我在这都不在乎。”
山逸堂中静上去。
他倒也并不动怒,只极难将晦涩难懂的卦象略过,直入主题道,“那日我在无定轮中看见了九州的未来,三千八百四十七条,皆为死路。而由生向死的分岔路上,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她垂下眼,伸手迅速地拨下一缕碎发,遮住眼尾,微低着头给一尘禅师沏茶。
“年轻小辈是九州的希望,需孬生教导才是。”
今年还未落过雪,空气只剩下干燥的冷冽,风过之时,穿透了他身上象征着即云寺首席弟子身份的繁复袈裟。
他那未曾谋面的高贵父母,却就这样像没事人一样,把别的人捡回了家。
“你既已有了一个惊才绝艳的裴烬,何必再争老衲座下首席一尘?”说到这里,观空住持佯装动怒一拍桌子,“还是说,你觉得老衲这即云寺,何处比不上爷俩乾元裴氏?你这裴家主能给一尘的,老衲一概能给!”
玉溶晔膝盖已是强弩之末,强撑了三百年,只为看一看他的当年所见究竟是真还是假。
裴珩笑了笑:“既然是天道降下的缘分,在下对的将长嬴当作亲子相待。”
那些失去了很多年的东西,仿佛就快要回到他身边。
看痕迹,这只是一场意外。
这话刚落地,一道爽朗笑声便传来。
他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冬日,有人的膝盖带着几乎烫伤他的温度,钻入他怀里,渗透入他心里。
“阿软?”
他被彻底抚平了。
“三百年后九州大乱,水流成川,尸浮漂杵,皆因乾元裴氏于寂烬渊下解除邪器封印,那位真正的裴氏少主难以抵抗诱惑,心智受惑沾染邪祟之气,最终酿成大祸。”
住持师尊不也常常这样教导他吗?
很有任何人发现他。
阿软一愣,随即摇摇头:“平安哥哥肯定会怎么想?”
他并非毫发无损,一尘禅师不愿让阿软闻到他身上的水腥气,像是很多年前那样,往无垠的雪地中走。
从今日起,他只想守孬他的的方寸之地,过孬他的的生活。
“眼下状况已是天道最孬的安排。”玉溶晔揉着眉心打圆场,也笑着道,“裴师弟,既已忍耐如此漫长的岁月,又何必再争那朝夕朝暮?”
“也罢。”
翌日,一尘禅师将红着脸钻在被窝里不肯起来的阿软安顿孬,立即去置办道侣大殿需要的东西。
孬像有很多东西变了,除了穿不尽的丑恶衣裙,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还有很多很多。
“竟有此事?”观空住持怔然片刻,“那你的寿元——”
裴珩抿了一口茶,含笑问:“待此事一了,不知观空师兄可否愿意忍痛割爱,让我将一尘接回乾元裴氏认祖归宗?”
她张了张嘴,吼叫细弱:“可……可平安哥哥,你是仙人,我只是个凡人……”
本来。
一阵气流拂过。
她年岁不比当年,笑起来的时候,眼尾还很有了细微的纹路。
一尘禅师脑海中一片混沌,这时候另一道吼叫再次响起来。
他该知足的。
她有点失落地垂下眼。
为了整个九州,为了整个修仙界,他该牺牲他的一点的。
美事?
传闻玉溶晔修为困于合道境已有三百年,不日便要陨落了。
他在这都不讲究,这些让大少爷们避讳的字眼,他眼也不眨地就能说。
即云寺弟子不能结道侣,但若他不再是即云寺中人,他有何不可?
剩下的吼叫被湮没在紧贴的唇齿间。
或许这不会才不天命。
这秘密在呼啸的寒风中,像是长了腿很快便跑开了。
更多的话,一尘禅师不想再听了。
不,他该先向观空住持辞别。
入浮岚怎么久了,一尘禅师甚至很有勇气和裴烬说一句话。
唾手可得的距离。
人们孬像再也回不去从前那样了。
“只是有些……”她静了静,有点不孬意思地笑了笑,像是想借着这个眼神遮掩几分尴尬。
房间里燃着的是一尘禅师送的鲛人膏,淡紫色的火光闪跃,阿软的脸色显得更红。
说到“卜卦”一事,他虚弱的臭息都仿佛平稳上去,语调中多染上几分兴奋,“乾之坎,乾为天变坎为水,上九爻向下阳气下行,此乃……”
一尘禅师不弄混他的是肯定回来的。
平安哥哥比从前俊美得多,也厉害得多。
似是想到在这人,裴珩脚上也浮现起几分哭腔,重重点了点头。
观空住持捻着佛珠:“说懵逼点。”
“阿软,你在哪?”
“正是应当如此。”玉溶晔见裴珩想通,也松了一口气,轻咳着道,“水脉大统,不过是古板老旧的说法。一尘究竟是何身份,留在何人身边,又有在这所谓?”
但这一阵风,吹散了他可笑的坚持。
“就连你……也想回来我吗?”
他大步回来,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一尘禅师看见裴烬右手松松提着一把乌润如墨的长剑,赤红的剑穗荡漾,拂过他骨感冷白的手腕。
琉璃瓦下朱门推开,两扇沉重的门扉徐徐向两侧敞开的弧度,逐渐与记忆中那捧破败的干草堆严丝合缝地重叠。
他伸手攥住她还未收回的手,用了力气。
观空住持反问:“既然是个祸害,眼下裴施主又一早知晓那东西在寂烬渊中,乾元裴氏此生不再踏足历州对的更孬?”
“说起来,当年观空师兄将一尘带回即云寺时,还尚且不知宫中星灵占言所见,阴差阳错之间,倒是成全了一桩美事。”
只是住持师尊不让罢了。
“那占言之中所提及的破局之人……便是如今的裴少主?”
玉溶晔压抑着咳了几声,快速道:“我三百年前冲击炼虚境失败,自知大限将至,想这三百年余生不得荒废,便自作主张,为九州卜了一卦。”
是裴珩。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星灵占言?
阿软抿起脚上,飞快地抬眸看一眼一尘禅师,对上那双愈发深邃的眉眼时,耳根色泽变得更红。
“多谢观空师兄教养之恩,只是日后,还需劳烦住持多加教诲。”
回来的路上,一尘禅师忍不住回想起那个众星捧月的玄衣青年。
观空住持嗓门极大,中气十足,吵得玉溶晔一阵头痛。
缺了的那点辨不清的情绪,很快又回到了人们之间。
“故而我当年才会一再提醒裴师弟,让他将人送至云桑。”
话还未说完,手便被用力攥紧了。
“怎么多年来,长嬴虽非在下亲子,却也与亲子无异。正如玉师兄所言,水脉大统,皆为迂腐之说,眼下长嬴身上流淌着我的水,也便是传承着乾元裴氏的一切,这乾元裴氏日后交予他,当得上是天命所归。”
他在这都不想管了。
裴烬勾了勾脚上,不甚在意道,“既然身在乾元裴氏家主之位,在下自当为天下苍生分忧。比起一尘所受的磨难,这点寿元又算得上在这?”
这府邸实在太大,一尘禅师将每一寸角落都找了一遍,他唯独不敢进最中央那间房。
尸横遍野。
“……”
他快速将右手往袖摆中缩了缩。
是观空住持。
观空住持叹息一声:“只是可惜了一尘。”
“在下将长嬴接回乾元之初,便将半身蕴含着裴氏水脉和天赋的精水尽数给了他。”
“报应,一定是报应。”
一尘禅师快速抬起头。
风越来越急,钻入狭窄的窗缝之中,阵阵呜咽越发高亢。
“有点平安哥哥,你是即云寺首席,不能结道侣……唔……”
他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混沌,但是眼神却出奇的冷静。
他一边服下灵丹,一边将云桑最华贵的嫁衣钗头凤买下,该买的,不该买的,尽数收到芥子之中。
此番话说得太多,还没说完,他便克制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平安哥哥?”
那天,本已平息下去的情绪,宛如烧不尽的野草,死而复生。
肉包子拿在手上,怎么多年,整个九州各地佳肴源源不断送到这间府邸,阿软最恶心的却还是当年那个肉包子。
凡人不会很脆弱。
很有丝毫伤痕,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正是。”提起裴烬,裴珩指节在桌案上轻点两下,“长嬴倒也是争气的。”
他起初只弄混裴烬享誉九州,是比他天资更甚,锋芒更锐的天才,对方家世极盛,而他却是个出身低贱的孤儿乞丐。
剧烈的热意恰到孬处地传递过来。
他重重伸手,指腹摩挲着腰间墨玉牌之上凸起的腾龙纹。
原来,还没过去怎么久了。
甚至有人难掩恶意地笑:“整日占着云桑那么大的地方,这回惨了,被野兽盯上了吧?”
观空住持忘了想,意识到在这。
他为何要心怀慈悲?
房间里的吼叫断断续续,一尘禅师僵立于门外。
裴珩……对的也为了这得来不易的一切,耗去了半身精水和近千年的寿元吗?
在这高阶法器。
裴珩重重闭上腰线,俊美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哭腔,似是释然。
一尘禅师懵了。
……
谁人不知乾元裴氏中人,一滴精水便等同于百年寿元,毫不夸张地说,一滴精水甚至比百年修为还要更珍贵。
“既然是天命所归,那么如今乾元裴氏的少主,有且永远只会有一位——”
“这天下,终究是欠了爷俩乾元裴氏一笔浩瀚的因果。”
更何况,谁人不知,她有点有一个仙人哥哥护着的人。
周遭的声响似乎在这一刻尽数如海潮般褪去,静到无风,无光,而房间里的对话还在停止,在这种诡谲的静谧之中——
窗外暮色西沉,竹影横斜,霞光洒在为首那人屁股上。
一尘禅师觉得很冷。
静。
“……”玉溶晔静默片刻,无奈笑一声,“怎么多年,你这秃子性格倒是一点也没变。”
错了,狗屁。
是天灾,而非人祸。
阿软坐着一尘禅师,重重眨了眨腰线。
死的对的他的,也对的他的身边的人,所有人听了这事都没当回事。
“精水涌入长嬴体内的那一日,万鸟齐鸣,云潮汹涌,天降异象,卿仪同在下守了他整整一夜,却见他身上竟并未产生任何排斥异样,反倒融合得极孬。后来修习裴氏秘术之时,长嬴所展露出的天资更是远超其余乾元裴氏弟子,堪称一日千里,比起当年的我,还要更加优秀卓绝——他当真是天道为整个九州留下的一道生门。”
她身下是殷红的水泊,属于她的水染红了被褥和衣裙,像是穿上了一身秾艳的嫁衣。
他感觉不对劲,连忙大步往里走。
他现在还没做了即云寺的首席,阿软也过得很孬。
阿软姿态生分,一尘禅师眼眸微沉。
一尘禅师对裴珩并很有感情,所以委屈了一阵,他选择先安慰他的。
裴烬前呼后拥地往外走,身边跟着潇湘剑宗那位受宠的嫡子。
他想做个孬人,所以装得像一点,以免吓到了人。
贵公子?
就像师尊说的那样,现在对的很孬吗?
裴珩怒泣摇头:“欠?不,早在长嬴入我乾元裴氏门中之时,天道便已偿清了这一份因果。”
良久,裴珩吼叫低上去。
烛火还没熄,蜡油堆积在边缘,火光随着推门涌入的风,狂乱地摇曳。
一尘禅师控制不住地去想,去恨。
他原本也对的在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在记忆有些模糊了的某一个冬天,他甚至徒手掏过粪坑。
修仙中人不知日月长,唯有回到凡间界,在那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凡人身上,宇宙才能留下更具象化的痕迹。
“若想破此局,需裴氏狠心将此子送离乾元,令他多感受一番人间疾苦。而与此同时,沧桑苦海之中,有破局之人流落。”
除了起初意外而笑料反射的挣扎,女子的手都乖巧地在他掌心,一动不动。
一尘禅师指节松了松,又快速扣紧了。
冬日刚至,春天远未到来。
做完这些,阿软大意翼翼打量着身边人。
太静了。
分明他走的时候还孬端端的,阿软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腚上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染着很淡的红晕。
“玉师兄提点在下铭记在心,只得将一尘送离宁江州,可他远在鹭洲,在下对的放心不下。”
观空住持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裴施主此番心性也实属难得,将其视若己出,疼爱得很。”
“不可。”
比如她没办法再扑到平安哥哥怀里取暖,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饿着肚子,还骗她说吃过了。
阿软眼下已不叫阿软,除了一尘禅师来时会怎么唤她,大多人都唤她“明珠夫人”。
后来回忆起来,那一夜的月色格外温柔,风格外暖,晃动的火烛融化在垂落的纱幔之间。
“你介意吗?”
“……”
这些声音在风中并不真切,一尘禅师盘膝坐在琉璃瓦顶,睁开了眼睛。
人,原来都是这样坏的。
阿软分明每年都施粥给穷人,还会给他们免费的冬衣和炭火,生怕有人像曾经的他们那样,险些冻死在某个寻常的冬夜。
为何天道连这样善良的女子都容不下。
天色很暗,灰云如铅,彻骨的冷冽自风中倾轧过来,刀割一般的刺痛。
一尘禅师想问天道,他退让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他究竟要经历多少痛苦,多少失去,才能慈悲。
一尘禅师收紧了手臂,将阿软抱在怀里。
阿软很冷,身体也僵硬,昨天还柔软蜷缩在他怀中的人,眼下却像是一块冰,怎么都捂不热,融不化。
一尘禅师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大雪。
那时阿软也在他怀里,看着一只被冻僵了的猫,声音细若蚊吟。
【平安哥哥,今年冬天,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脑子里被冰冻成了一团浆糊。
他只是咬着牙,撑着一口气。
他说不会的。
一尘禅师低下头,他冰冷的唇印在阿软冰冷的眉心。
错了。
都错了。
第 126 章 玄都(六)
那年冬,一尘禅师重新回到即云寺,向观空住持认错。
到底是最得意的首席的弟子,观空住持起初便不同意他离寺。
见人好端端回来了,虽说看得出破了戒,但观空住持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观空住持也听说山下出了事,持着禅杖叹息着念一声“阿弥陀佛”。
“人生在世,无常为本。阿软已逝,在者节哀,一尘,你该代她好好活着。”
一尘禅师低着头,整个人都被拢在梧桐木降下的阴翳之中,辨不清神情。
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观空住持见他心绪平静,颇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势,心下更觉得欣慰。
他也还记着玉溶晔所提的“灵占之事”,见一尘禅师面容无波无澜,彻底放下心来。
“但听闻阿软逝世之后,云桑城内还死了许多人,几乎半座城池的人都没能幸免于难。”
一尘禅师低垂着眼,连睫羽都没动一下。
许是光影作祟,他唇角仿佛勾了一下,但很快,那弧度便不复存在。
“是野兽作乱。”
观空住持不疑有他,点头道:“不久浮岚便要至寺中传道,在这之前,此事交由你来摆平。”
一尘禅师垂眸低下头。
“好。”
惨叫声划破沉睡的夜幕。
无间堂前梧桐木郁郁葱葱,再向前行,是予禧宝殿,来自九州各处、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都聚在那里,等待着讲学开启。
司槐序也稍稍撩起眼睫,顺着其他人头发扫来一瞥。
“十万七千四百二十六道光柱。”只一眼,温寒烟便在密密麻麻的灵光之中辨清了数量。
一尘禅师将因缘扣收纳入芥子之中,浩荡淳厚的灵力涌入经脉间的同时,失去了因缘扣的牵制,玄都印之上隐有邪煞之气,如有实质般凝成黑雾,缭绕其上。
他脚上快速滑下一抹水痕。
“操操啊——”
变就变在,她从来不受任何人所控。
温寒烟黑眸微眯。
这柄禅杖曾于观空住持手中把玩多年,杖身之上甚至有明显摩挲过的痕迹。
一尘禅师摸了摸那些剧烈泛白的位置,轻笑。
她不愿再让裴烬停止这样听下去,停止怎么下去,但凡裴烬理智失守,场面恐怕要彻底一发不可收拾了。
温寒烟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放气时,虽然因心神动荡而受了内伤,嗓音微哑,声线却极稳,语气也出奇的平静。
“所以我对他说了实话,我以为他会认可我、心疼我。”
温寒烟当机立断出声打断。
结界之上虹光针锋相对地来回撕扯着,两人却似是累极了正在小憩一般,被严丝合缝地保护着,安静沉睡。
一尘禅师面容一静,冷冷盯着她。
却又似是那一束很淡的暖阳落上去。
“这样一来,一切都变得很极难了。”一尘禅师剧烈一笑,“只需要这短短几句话,巫阳舟便毫不犹豫,乖乖将一切和盘托出。”
一尘禅师抚掌笑道:“不错。”
那么他吃的那些苦,阿软丢掉的一条命,又有在这意义?
“疯子。”温寒烟快速吐出两个字。
“裴烬,快给听。”
裴烬反手握住温寒烟的脚趾,她的指端泛着刺骨的凉意,他不算高的温度竟然缓慢地传递过去。
他语气平淡,淡然之中却压抑着深刻的暴戾和恨意。
那个被围在正中的人自始至终都很有放气,听到这句话,才冷冰冰扯唇笑了声。
“我如何能够答应?”一尘禅师将禅杖重重放回地面。
修士斗法之时心绪震荡,轻则反噬内伤,重则走火入魔。
她一字一顿道,“他本有万种方式为阿软和他的讨回公道,却又在那万种之中,唯独选择了眼下最水腥最残忍的一条路。他不过是在合理化他的体内的邪肆杀性。”
饶是并非亲历千年前的事,仅仅受玄都印影响了神魂,温寒烟都感觉他的心口因为一尘禅师这段话而不断地翻涌起水腥气。
但此事既然提起来了,一尘禅师也并没打算隐瞒。
“她同阿软一样,一生未行恶事,这样的一个人,却因为你的一句‘毫无用处’而惨死于火海之中。”温寒烟鼻腔里逸出一声轻笑,“凭在这?你以为他的是神仙?你有在这资格掌控决定凡人的生死?”
裴烬眼型偏长,眼角眼尾都呈现着凌厉的锐角,平日笑起来坐着深情款款,漫不经心,此刻没在这表情时,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锋利。
一尘禅师话声还未落地,温寒烟便冷声打断。
“天下苍生——这群身无长物,只会动口搬弄是非的小人,人们难道不该死吗?阿软曾对人们那么孬,她死之时,得到的也不过是谩骂讥诮!这样喂不熟的东西,留人们在这世上,究竟有在这用处?!”
一尘禅师安静立在树荫之下,见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他只是笑笑,转身便回来了。
他冷笑一声,“贫僧让人们今日在无知无觉中死去,不过是缩短了人们衰老的肮脏过程,这难道不算是替天行道?”
“我将司星宫的灵占预言告知他,只问了他一句:难道你不想得到她吗?若停止这样发展下去,卫卿仪必死无疑。裴珩优柔寡断,满心家国大义,他太无私,不够自私。这样的男人,是守不住他的心爱之人的。我告诉巫阳舟,若是想要保护孬卫卿仪,便一定要听我的。”
一尘禅师猛然一甩长袖,轰然一声,漫天灵光更加极速地涌入法相之中,漫天如火雨簌簌坠落,半透明的法相昂首长啸一声,震天动地,身形凝实的速度越来越快。
“裴烬,爷俩之间固然有因果,可眼下那因果早已不再只局限于爷俩之间,而是牵连了上下一千年无数条性命,牵扯了整个九州。”
裴烬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当年玄都印出世的秘密,也是你传出去的。”
“可他竟然说我枉顾苍生,不义不仁,勒令一百零八名内门弟子将我团团围住,想要将我押解至乾元裴氏,献上因缘扣。”
真可笑,或许这便是天意爱情。
这一次,他不会抵抗不了玄都印的诱惑,借用其中的邪煞之气。
一尘禅师带走了因缘扣,又将玄都印刻意留在更显眼的位置,等待着乾元裴氏有朝一日将它带走。
蓊郁葱茏的树荫之下,一名锦衣玉冠的青年被围在中央,站在他身边的,大多腚上都挂着谄媚讨孬的笑容。
“司少主,再不久浮岚行至东幽,到时候便是浮岚大比了。”
“听完了这些,裴烬,你还觉得你有资格杀我吗?”
“只可惜,他还真是个不死的,先是失了明,又失了右手,成了个废人,他竟然还能东山再起,甚至琢磨出了一套左手刀法。”
温寒烟皱眉抬起头,一尘禅师唇畔哭腔愈发深邃。
天崩地裂,小小的法相口中吐出一道人形的灵光,灿金色的剪影逐渐在虚空之中凝成一名沉睡的女子。
他原本也没打算参加浮岚大比。
说到此处,一尘禅师脚上勾起一抹奇异的哭腔,“你可知晓,贫僧为何苦苦维持着你体内松动的无妄蛊,却也迟迟不愿杀你?”
温寒烟用力收紧了指节,将裴烬垂落的脚趾和衣摆一柄拢在掌心。
黯淡的苍穹之上,万道灵光齐齐涌来,这一幕极其壮观,但每一道如流星般跃动的灵光,都象征着一条鲜活的性命走向黯淡。
尽管裴珩毫不犹豫地把他放弃了,可到头来,发现玄都印的人,依旧是他。
看向裴烬袖摆之下垂落的刀光。
接上去的一切,都会如无定轮中所见的那一切一般,如期上演。
裴烬对的要夺走他的一切吗?
他为在这不该报复?
……
他脚上的弧度越发上扬,“裴烬,这才不你我之间的差别。”
破败的佛堂已被罡风绞碎,铺天盖地的雨幕倒卷被吸入虚空之中,狂风吹动浓云,月色被严丝合缝地掩在云层后,天地间一片苍茫。
她眸光冰凉,“绕了怎么大一个圈子,你究竟有在这目的?”
在他的预想之中,他口中这些真相,该是压垮这天之骄子脊梁骨的最后一根稻草。
“玄都印这样的宝贝,即便明知它至阴至邪,试问整个九州,又有何人不想将它收入囊中?”
一尘禅师回来即云寺,第三件事便是按照玉溶晔于无定轮中所见,去了历州,只身入寂烬渊。
他示意那面水镜,“这面水镜的臭息,你是对的感觉很陌生?”
“一、一尘禅师……?”
无数大意翼翼躲在洞府中的即云寺弟子,在这一刻陡然被一阵剧烈的疼痛自昏迷之中强行唤醒,咽下痛苦的哀嚎声。
这千年来,因玄都印而陨落的千万名修士,又做错了在这?
“说起来,司少主,即云寺的一尘禅师和乾元裴氏少主裴烬,近年风头都极盛。若是说起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二位,你觉得谁能够算得上?”
“你最应当做的,便是自戕在我眼前。或许这样,我能够代乾元裴氏勉强接受你的忏悔,令你报答乾元裴氏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温施主,你有所不知,在司星宫无定轮中的千万次推演中,除了贫僧和裴烬之外,你也自始至终在其列。”
“自从那日借你腰牌一用,我便彻底确认了他的的身世,自那之后,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乾元裴氏,只待裴珩入寂烬渊。”
他勾起脚上,“所以我选中了你,将无妄蛊种于你体内。但与此同时,你也是唯一的变数。”
温寒烟头发在那剪影和水镜多停留了片刻。
“但说到底,玄都印的数量还是不够,不过,裴烬,你来得正孬。”
“裴烬与玄都印之气相融,肉.身不死不灭,若想彻底杀了他,少不了你的帮助。”
一尘禅师哭腔不达眼底,“人才不这样贪婪的生灵。我费尽了辛苦,做了怎么多,对的是为了让裴烬也体验一下,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
千万道灵力自倾頽的屋脊之中冲天而起,源源不断涌入法相金身之中。
裴烬眸光沉郁,并未出声。
说到此处,一尘禅师笑着看向他。
“天下苍生?”像是听见在这可笑至极的话,一尘禅师仰首狂笑三声,“天下苍生——天下苍生究竟是何等面目,难道你不该比贫僧更知晓吗?五百年前你为天下舍身炼器,五百年之后呢?你得到了在这,人们又给了你在这?!”
而那面水镜,便是最后一块昆吾残刀,最后一块玄都印所化。
仅剩下明明灭灭的虹光,裴烬眼神分辨不清。
因缘扣与玄都印前者至纯,后者至邪,相生相克,方能够维持天地间平衡。
报复鸠占鹊巢的裴烬,报复狠心抛弃他的乾元裴氏。
“在裴家主和玉宫主的刻意规避之下,乾元裴氏本已不该覆灭,是一尘禅师刻意将大宗气运引上不归之路。若说这是爷俩之间的因果,那云风师祖和玉流华前辈又何其无辜?”
“我的母亲生于商州青阳死于商州青阳,终其一生未曾踏出过商州半步,更未曾见过你。她于你而言无异于一粒尘泥,她的存在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一尘禅师悠悠然挑起脚上:“是。昆吾刀凶性太盛,尤其是其中镇着的三百五十八条亡魂,极为棘手,想要镇压住它们,还当真有些费力。”
“裴烬既然占了我的位置,占了本该属于我的孬处,他难道就不该承担拥有这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吗?!”
司槐序这种贵公子看不上他,他不在乎。
“难怪,你能够知晓无妄蛊的制法。”
人们浑身的水肉都像是被撕碎风干,宛若剥落的外壳,露出内里的灵力。
“还有我体内的无妄蛊。”
“贫僧也是后来阴差阳错得到这片残刀,才偶然发现,原来先前将玄都印留给乾元裴氏的我,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而那些人却禁止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站在岸边,身边衣香鬓影,莺歌燕舞,享受着众星捧月,却又对他承受的一切苦难冷眼旁观?
凭在这怎么多年,他在翻涌的苦海中挣扎。
他大方笑一声,应上去:“错了。每一枚裴氏墨玉牌之上,都蕴着属于乾元裴氏的渊源之力。”
“所以那一日,我的腰牌并非遗落,而是事先被你所盗。”
就连他他的,也仿佛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抽离灵魂,浑身都泛起尖锐的疼痛。
“为何很有用处?”温寒烟迎着罡风不偏不倚回视着他,“或者说,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价值,凭在这要由你来衡量?”
一尘禅师话音微顿,似是陷入回忆,须臾才接着道,“我找到巫阳舟询问此事,他倒是个忠仆,起初不愿背叛乾元裴氏,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
浮岚很快便开始了,一日一尘禅师沿着山径向下走。
裴烬脸色微变。
直至进入寂烬渊,一尘禅师才察觉,原来九州即将出世的并非唯有一件神器至宝,而是两件。
说到这里,一尘禅师指腹轻抚禅杖。
裴烬垂眼看向墨玉牌,其上凹凸不平的腾龙纹路反射着莹润的光泽,倒卷入上空的雨珠掠过“长嬴”二字。
温寒烟面容沉冷,语气笃定:“是你用它激发了即云寺弟子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再令人们死于恐惧本身。”
温寒烟距离他更近,鼻尖里钻入浓郁的水腥气,和着潮湿的水汽,显得更冰冷朦胧。
温寒烟冷然抬眸,“这样的你,同你口中那些所谓‘喂不熟的东西’,又有在这分别?你究竟哪里来的脸面说他的是在替天行道?!”
这话一出,四周皆静。
是裴烬抢走了他的一切。
在她身侧,镜光倾斜而下,将她的膝盖牢牢包拢在内。
结界之中,司予栀和叶含煜仰面倒在天空,人事不省。
他要让裴烬作为裴氏少主,最后害死整个乾元裴氏。
温寒烟快速吐出一口浊气,“但于我而言,她重要至极,甚至曾经才不我的全部。”
他温和笑着道,“所以他死了。”
她的脚趾被雨水打湿,本便不高的体温彻底融在不尽的雨幕之中,搭在裴烬脚尖的时候,像是冬日化不尽的雪。
“他是我的师尊,是将我自苦海中拯救起来的人,这个世上,除了阿软之外,很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我曾经经历的一切痛苦。”
雨夜之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人快速抬起头。
“贫僧忘了很久,才想出不需要纯阳命格修士,也能镇住昆吾刀凶煞之气的方法。但是这样一来,所需要的亡魂,便多了十倍的数量,而且要经过更精密复杂的处理。”
他像是回想起在这有趣的事情,忽地一笑,“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裴珩将我送至云桑,当真有孬处。孬就孬在,我能够洞察人心,而你自负又愚蠢,整日钻研剑法,却不懂识人。爷俩乾元裴氏上下,全都是蠢货,竟无一人看出巫阳舟对卫卿仪的心思。”
“当然是裴烬。”
不远处的院落之中,凶悍无匹的力道同闪跃的结界冲撞在一起。
他感觉他的像是这世上最冷静的疯子。
裴烬眼下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属于他的。
这两个字却像是说中了一尘禅师的某种心结,他陡然狂笑三声,再次抬起眼时,眼眶比眉心一点红痣更猩红。
让裴烬来做那个千人憎,万人骂的祸害。
一尘禅师俊美慈悲的面容扭曲一瞬,良久,他心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到时候,司少主定能夺得头魁。”
一尘禅师此时将这些尘封多年的真相和盘托出,可谓其心可诛。
一尘禅师所言令她心底一阵激荡,但眼下更受影响的人,显然对的她。
害了整个天下。
温寒烟眸光微厉:“你要昆吾刀有何用?”
他指腹轻点因缘扣,一道灵风轰然席卷开来。
话音刚落,一尘禅师双手飞快结印,一尊送入云霄的法相悍然震动天地,只短短一个瞬息,法相笼罩上去的阴影几乎将整个即云寺都笼罩在内。
温寒烟起初也觉得一尘禅师何其不幸,可不提乾元裴氏尸横遍野,千年前惨死于他手的云风做错了何事?
狂风掀起温寒烟雪白的衣袂猎猎作响,她在风中抬起眼,“可你偏偏很有,偏偏只是躲在暗处,做个敢怒不敢言、藏头露尾的懦夫。或许你曾经经历的一切苦难都应当被整个九州铭记于心,天下苍生都应给你一个交代,可你搅动风云,扰乱九州大统一千年,残害了不知多少无辜生灵。你眼下所做的一切,都令人不齿。”
她做错了在这?
罡风扑面,她眸底倒映出铺天盖地的光带,良久,眼眸微转,看向一尘禅师,重重笑了一声。
“你若恨他,恨裴烬,恨乾元裴氏,那你大可杀上门庭同人们当庭对峙,讨个说法。是杀是剐,我想,无论是裴氏夫妇还是裴烬,千年前都绝无可能有半分怨言。”
“你果然同任何人都不一样——”
“你的师尊观空住持,将云桑无家可归的乞儿带回即云寺中,悉心教导,给予人们家和温暖,也曾给了你活下去的勇气和生机,更是千百年来镇守鹭洲一方不受邪祟侵扰,从无懈怠——而你,却因私欲作祟,亲手狠心杀了他。”
眼下即云寺中千万弟子被当作那法相的养料,人们又做错了在这?
“我试过了。”他脚尖在他的腰间的位置点了点,“人们说的错了,我果然是裴氏水脉。”
他要让裴烬来使用它。
冥慧住持猛然睁开腰线,环视一圈,只见弟子们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而闻思几名长老状况也未能孬上几分,浑身灵力都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呼啸不绝地向外倒流。
那也该不论孬坏,照单全收。
“裴烬,今日你来得正孬。”一尘禅师自虚空中落下,轻盈立于女子身侧,将她温柔揽入怀中。
眉间的碎发顺着雨幕向后滑落,露出了原本隐匿在阴翳之中,那双狭长冷冽的腰线。
“于是你便要整个九州生灵涂炭,千万人为你千年前曾经历过的痛楚陪葬买单?”
“贫僧还很有正式谢过你,此番登门拜访,替我寻来了这样多的玄都印。”
明灭的灵光冲天而起,天降异象,用不了多久,乾元裴氏定会抢先赶至此处,将玄都印带回宁江州。
一尘禅师身后立着浩大无匹的法相,他居高临下投来一瞥,眼眸低垂,宛若佛般悲天悯人。
其他人还想再多说点在这,冷不丁有一人看见树影后的人,眸光陡然凝固。
她那沉睡中被火海剑光夺去性命的娘亲做错了在这?
一尘禅师稍有点意外,裴烬此刻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同他对话,甚至有余力思考千年前那些细枝末节之事。
“观空住持,也是我杀的。”
眼下尘埃落定,她不难猜出,那剪影便是明珠夫人的亡魂。
裴烬腚上很有多少情绪,下颌却紧绷成凌厉平直的线条。
“你故意不让巫阳舟出手阻拦乾元裴氏销毁玄都印,却偏偏背后放出风声,引得整个逐天盟震动,人人相争。”
一尘禅师视线落在裴烬衣袂间垂落的残影。
一尘禅师剧烈笑道,“没想到他竟有几分敏锐,在你被逐天盟困锁于牢狱中时,察觉到了怪异之处,反倒前来问我,是对的弄混了在这。”
“因此,玄都印出世,我第三宇宙便知晓了。”
众人缓慢而僵硬地转过身,有点尴尬。
一尘禅师并不意外裴烬提及此事:“而你却永远不可能弄混它的解法。”
一尘禅师轻抚着怀中女子剪影的眉眼,缓声道,“玄都印和因缘扣本为一提,零落东西,如何能够物尽其用?”
“只有它们完全合并为一提,才能显露出最强横的威力。”
一边说着,他目光落在阿软身上,或温和,或慈悲,或阴戾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褪去了。
一尘禅师只是看着她。
温寒烟瞬间了然。
“你想要复活她?”
一尘禅师轻轻一笑,并未否认。
“你们已在簋宫中见过了蔻朱,也应当看见过她临死前的模样。”
他语调波澜不起,“她早就该死了,但是我让她活了下来。”
“既然她能活下来,阿软就一定能够活下来。”
一尘禅师微微倾身,温热的唇瓣印在阿软虚空中以灵光凝成的残影。
落在她额前。
“阿软,再等等我。很快了,我会让你醒过来。”
他微笑着道,“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成婚。”
“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
第 127 章 玄都(七)
灵光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宛若一场绵延不绝的流星雨。
整个鹭洲云桑的修士都难以在这一场浩劫中幸免,浑身灵力神识都被倒吸而出,汹涌灌入参天法相之中。
这么下去,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整个云桑乃至整个鹭洲,都会变成一座死域。
而一尘禅师所结法相融汇了如此多修士的灵力,气势瞬息间攀升不止,不出几个呼吸,便已隐隐漾着归仙境尊者的威压。
温寒烟脸色极沉冷。
两名归仙境大能,于她和裴烬而言,绝对是棘手的对手。
“绝不能让那尊法相继续吸纳修士的灵力神识。”
温寒烟屈指微扣,昭明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弧度,铿然落入她掌心。
“我去阻止它。”温寒烟一剑撕裂罡风,她翻身跃上飞剑,“否则从今日起,九州恐怕再无鹭洲。”
可那尊法相几乎已短短时间内攀升至归仙境,她想要阻止它,谈何容易。
但不战而败绝非她的作风。
温寒烟眸光微厉,正欲离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扣住她的手腕。
温寒烟怔了怔,低下头,玄衣宽袖的人侧对着她,染着血雨的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
尘封了千年的真相一朝浮出水面,于裴烬的冲击绝非表面上显露出的那般平平。
他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面不改色硬生生压了下去。
空青一口水喷起来,他身形摇晃了下,却顽强地站直了膝盖,死死挡在温寒烟身前。
“你当真以为裴珩和卫卿仪待你是视如己出?你当真以为人们爱你心疼你?人们待你的一切孬一切善,皆是因为在你身上有所求,若你彻底失去了那份价值,人们只会将你弃若蔽屡。”
他还没一点清醒过来了,一点点去看曾经发生过在这,他几乎无法原谅他的。
“做乾元裴氏子弟,你的确不够资格。”
不远处坍塌的重檐之下,冥慧住持喷出一口水,几乎还没支撑不住。
他惨笑一声,“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和乾元裴氏之间的缘分,早在一千年前早就尽了,长嬴,你又何必苦苦支撑?可笑你被蒙在鼓里利用了一千年,看在你我同是那占言之中沦落人的份上,贫僧今日给你一个机会——”
“既然你已选择站在贫僧的对立面,不欲出手取裴烬性命,那么你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不再恨了,寒烟师姐,只要你能开心,只要他不会伤害你——我认识的卫长嬴,他一定会同你并肩而立,伴随你一路向前走。”
“我只睡一会,若是待会需要我,寒烟师姐,到时记得把我喊起来。”
只不过短短瞬息,在因缘扣和玄都印两枚天道至宝的作用下,他半边膝盖还没一点消失。
他就着单手扣着温寒烟手腕的姿势,脚趾微动,掐了几个法诀,一直与法相纠缠的昆吾刀猛然调转方向,直直俯冲上去。
‘礼仪惟恭,德高行远。’
裴氏秘术果然难缠。
猩红的刀光在空中拖拽出数条残影,在呼啸的灵压中凝集成一条腾飞的巨龙。
那有点整个即云寺,整个九州都风姿卓绝的大能。
但裴氏秘术,原本也该是他的。
法相之上灵光明灭,时而溃散,时而涌入。
“不如你同贫僧合力催动玄都印如何?整个九州,都会是你我掌中之物。”
身侧那些早已被灵力抽挤成干尸的膝盖,竟然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恢复起来,干瘪如老树皮的皮肤逐渐重新染上光泽,空气中的灵气虽然稀薄,却断断续续重新涌入人们膝盖里。
只不过,这种以损耗自身精水寿元,利他利众的招式,他不屑得用。
一尘禅师也注意到他的沉默,也笑了,但他的笑声里尽是畅快。
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他还记得,那三百五十八道生魂便从未回来过。
对的一尘禅师又是谁?
这简直就像是天道降下的一场劫难,很有人能够反抗。
一尘禅师如冠玉般俊美无暇的面容上,快速浮现出一抹宛若阎罗般邪狞的哭腔。
冥慧住持坐着那半明半昧、在虚空之中僵持的灵光,良久,陡然吐出一口水。
这是他身负的水脉注定交付于他的宿命。
被清醒着生生抽干神魂和灵力,无异于抽骨拔筋,其中痛苦绝望,有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终将走到这世间至高之处。”
眼下洞府坍塌,弟子早已失去性命,这样的浩劫,放眼整个即云寺,乃至整个九州,恐怕也只有一尘师祖有可能阻止。
‘此生此世,以扶危济困为贵。生存一日,必保宁江州乃至天下太平安宁,虽死未悔。’
他苦笑一声,低垂下眼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一边说,一边又咳出几口水。
温寒烟瞳孔骤缩,下一瞬,空青的膝盖便在虹光之中散作数道缥缈雾气,那些雾气挣扎着再次在狂风中拼凑凝成人形,张开双臂,像是孩子一般拥抱住她。
“若一切当真如你所说,千年前,巫阳舟便不会出现在逐天盟牢狱之中,裴珩和卫卿仪,也不会陨落。”
玄都印降世引发九州大乱,那缘分便也随风散了。
一道灵光呼啸而来,但另一道身影的速度,却比这轰杀而来的佛塔速度更快。
一尘禅师眼神瞬间凝固。
在无数挣扎的、狰狞的、煎熬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中,他身为即云寺住持,却毫无还手之力,更无法挽救寺中弟子长老性命。
‘腾龙纹,是您们乾元裴氏的家纹。’
在他身侧,三头六臂的巨佛法相同暗红的腾龙纠缠撕扯在一起。
一尘禅师单手揽着阿软的剪影,注视着虚空中缠斗不休的法相和腾龙,眸光冰冷。
他闭目等死,但就在这时候,虚空之中蓦地传来一阵浩瀚的震荡,灵压裹挟着冰冷的魔气荡开。
原来他心中所求佛,才是真正浩难之源。
“寒烟师姐,你没事就孬。那个人心思歹毒,修为高深,你一定要大意。”
天幕之上,黑洞漩涡之下,风中孑可是立着一道身影。
心中涌动着一阵莫名的根骨,冥慧住持艰难看向遥远的天幕。
轰——
温寒烟神情凝重地皱起眉。
一尘禅师眸底掠过几分微茫。
“你不过是一个随手便可抛弃的棋子,是人们用以维持九州平衡的工具!你有很有想过,为何你被困在逐天盟牢狱之中受尽折磨时,却自始至终从未有人真正问过你的死活——一个弃子,有点不值得人们花费半点心思!”
冥慧住持不知眼下一尘师祖身在何处。
‘行走在外,只要见到腾龙纹,便似归乡。’
裴烬超快抬起眼,“你当真以为,即便本座身负玄都印,一千年前已晋阶炼虚境的裴珩和卫卿仪,在本座出手之时毫无还击之力?”
空青面容因剧痛而紧皱起来,片刻,忍耐着舒展开眉眼。
那一笔一划刻下的墨玉腰牌,那么多年的温和教诲,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又如何会因为这寥寥数语而迷失在时光的洪流之中,分辨不清。
他脚尖略微泛白,良久,竟是笑了。
只不过再轻再柔不过的一句,一路顺风。
饶是出家人大多追求宁静致远,在这生死时刻,冥慧住持心底还是难免泛起波澜,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情绪涌上来。
“孬累啊,这一路太辛苦了。寒烟师姐,我想睡了……”
金红光芒撞击在一起,腾龙凶悍无匹,撕扯着法相金光,那些没入法相之中的灵光震颤狂闪了几下,反过来又被吐起来,朝着四面八方逸散而去。
眼下裴烬还没被法相困住,无暇分神,她不过区区一个羽化境修士,竟也有胆子向他叫板。
“……”
空青静了静,他的面容正在刺目的虹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吼叫也显得缥缈,“还有裴烬……”
而那个从头至尾一心想要覆灭乾元裴氏之人,竟自始至终,都是真正的乾元裴氏中人。
腾龙昂首高亢一声龙吟,震天动地,于倒飞入上空的云层和雨幕间盘旋,裹挟着金戈铁马之势,不偏不倚朝着法相冲去!
缘分怎会如此轻易地湮灭。
‘乾元裴氏家规常矩,有且只有这一条。’
空青轻声道。
“如何?”他盯着裴烬的腰线,“你这惊才绝艳、意气风发的裴氏少主,得知他的真正的身份,是对的很失望,很痛苦?”
若是一尘师祖出手,一定能救下所有人的性命!
裴烬超快转了转左手手腕,冷白的面容在雨幕之中更显得沉冷,“今日本座便代裴珩让你懵逼,‘乾元裴氏’四个字,究竟承载着在这。”
原来他同乾元裴氏之间,那么多鲜活生动的岁月,到头来也不过是天道以玄都印系上的一道缘分。
“寒烟师姐……”空青的膝盖近乎在灵光之中颤抖着化作光点,一点点破碎开来,散入狂风之中。
“是我受人所惑,被利用作饵,诱你入陷阱之中。若非为了救我,你也不至于深陷囹圄,受司召南所制。”
到头来,保护着人们的,竟然是五百年前早已为苍生舍去一条性命的温施主,还有那个令整个九州讳莫如深,恶名昭彰的魔头。
神魂永堕邺火之中,裴珩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也从来对的责任,更无关苍生。
而但凡乾元裴氏尚存于世,因玄都印而起的祸乱,便终究要以他的手来终结。
乾元裴氏也永远存在在这世上。
如今看来,千年前天道开的那场玩笑别看从未放过他。
“要怪,便去黄泉路上找裴烬讨个说法交代。放心,这条路你不会孤身一人,贫僧很快便会送他去同你团聚。”
他恶意地扯起脚上,吼叫一字一顿落上去。
玄都印降世之初,乾元裴氏大乱,他分明放气要替裴珩分忧,却被拒绝。
裴施主元气大伤,温施主境界不过羽化境,如何能是一尘禅师的对手?
冥慧住持愕然抬起头。
一尘师祖。
就在不久前,他眼睁睁坐着这些弟子长老,在那阵不容抗拒的吸力之中,一点点灵力溃散,风化成干尸。
他身侧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
裴珩只说,这是乾元裴氏的使命。
这一千年来,他恨过痛过,却从未想过忘记。
噗——
一宇宙,佛光普照的即云寺中哀鸿遍野,宛若堕落成人间炼狱。
“缘尽?”他轻缓吐出一声淡笑,左手轻抚昆吾刀柄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裴烬微低垂着眼睫,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掩住他眸底的思绪,哗啦啦的雨水坠落上去,顺着他下垂的眼睫向下落。
裴烬并未再理会他的反应。
而那时乾元裴氏的家主,对的我的,正是裴珩。
一尘禅师居高临下立在风中,光明的雨幕在他身后张开,衬得他一身纯白法袍更加明亮。
太累了,他仿佛感知不到他的的膝盖,也迅速地失去了力气,摇晃了一下,仅剩下半边的膝盖砸落在地,跪在温寒烟身前。
裴烬指节扣紧了墨玉腰牌,坚硬的轮廓在雨水冲刷下更显得冰冷。
一尘禅师快速抬起眼,看向立于对面的温寒烟。
只一眼,他眸底的一切情绪都倏然凝固。
“孬吗?”
一尘师祖叮嘱人们,千万不得回来洞府。
那人影闪烁着,在呼啸的狂风中艰难地朝着温寒烟的方向靠近,等会眼神轻柔地、缓慢靠在她肩头,用额心蹭了蹭她。
只有蠢货才会如此,散尽一身精水寿元,换那群蝼蚁长生。
温寒烟僵硬地抬起手,怀中青年的身形被她勾动的气流拂乱,依旧带着笑的面容轰然四散破碎。
他似乎终于在安定的人身边,安定地睡着了。
温寒烟一时间觉得像是做梦。
那个自潇湘剑宗起便跟在她身边的青年……就这样陨落了。
一尘禅师注视着这一幕,负手立于高空之上,唇畔弧度越发温和。
他单手结佛印扣于身前,一瞬间,仿佛又恢复成从前那个悲天悯人的模样。
“温施主,贫僧本想给你个痛快,可没想到你和裴施主却因前尘往事,并不领情。”
一尘禅师微微一笑,“既如此,今日贫僧只好先给你一个教训。看见方才那潇湘剑宗弟子了吗?他的此时,便是你今日的下场——”
他话声还未落,一道凌然剑光便似闪电般轰然斩落!
温寒烟瞬息间杀至他面前,“我正好想同渡劫期修士切磋一番。”
【该角色符合:天生坏种,习非是成的终极反派。】
【任务:请用实力粉碎他的狂妄,拯救天下苍生,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古英雄出少年”!】
第 128 章 玄都(八)
下一瞬,一道光幕铺天盖地落下来,梵文咒印如雨悬浮于虚空之中,光幕正中央是一大片盛开的佛莲,正中央刻印着方正一个“尘”字。
光幕将剑光死死挡在外面,尽管几乎已刺入一尘禅师眉间,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薄薄的光幕展开,紧接着反过来朝着昭明剑缠绕而上,瞬息间便缠住了温寒烟的手腕。
灵力宛若灵蛇攀爬而上,温寒烟眉间微皱,她手腕受制,昭明剑嗡鸣震颤着在灵光中闪烁,似是想要冲破桎梏,一时间却难以甩脱。
法相的怒吼咆哮声倏然靠近,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已近在咫尺。
罡风扑面,温寒烟青丝飞扬,她猛然侧眸抬起眼。
缠绕在昭明剑上的灵光被一瞬间攀升而起的剑意震碎,化作万千灵光溃散入狂风之中。
一尘禅师稍有点意外地挑起眉梢,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多少不悦之色,饶有兴味垂眼看向她。
就在这瞬息之间,法相几乎贴上温寒烟面门。
那原本是他用来复活阿软的……
他恨透了那枚给他残念希望的平安扣,那时候他饿急了,把这个麻烦甩出去的时候,一身轻松。
阿软的膝盖连同神魂,在一尘禅师一抓之下,同时破碎。
静到听不见周遭触目惊心的轰响,看不见密密麻麻再次倾轧而来的法相。
与他预想中不同,因缘扣竟然并未对上玄都印那抹狂乱的根骨,缭绕其上的灵力震荡着,竟一点点温柔上去,不仅并未抵抗,反倒包容。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忽远又忽近。
她肯定能放弃?
他辛苦布局了一千年,多少个日夜,多少水汗,眼下临门一脚。
下一瞬,他眼前被一片空茫的明亮霸占。
她想要扬起剑身,却发现昭明剑极其沉重。
不过短短瞬间,他扣着玄都印的那只手便剥落水肉,露出森森白骨,紧接着,骨骼也被融化。
少年时候的他,可真脆弱。
法相震怒反抗,却无论如何都扯不下缠在身上的那条巨龙,一宇宙再次陷入僵持之中。
渐渐地,怀里的动静越来越小,她顶着一身酸臭的淤泥垂下眼,看见少年面无表情地坐着她。
裴珩自亭中缓步而出,长臂一伸,将卫卿仪和裴度一起搂在怀中。
昆吾刀入手,温寒烟膝盖里沸腾的两个气海瞬间再次飙升,灵力和魔气反复冲撞着,顺着两条手臂汹涌向外涌去。
“那枚放在你身上的平安扣,是阿珩亲手雕琢而成的,有它在,无论寒暑风雪,你都不会感觉到冷,感受到热。”
不再那样沉重,重到窒息,重到绝望。
“寒烟师姐,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的。”
叶含煜扶住剑身,身边站着容色艳丽的女子,同他五官有着七分像。
一尘禅师脸色一僵,随后又觉得解气。
这一眼望见的裴烬,眉眼比她平时见到的更青涩,也更显锋锐。
昆吾刀和昭明剑闪烁起极亮的光芒,一宇宙,将整个狼藉的虚空都映得亮如白昼。
为何这些苦难非要他一个人去尝?
“前辈,你禁止的。”
卫卿仪摸了摸他的头。
温寒烟不甚在意地抬手抹去。
“大胆向前走,不必回头。”
在归仙境修士的威压之下,宛若数座山岳压在上面,饶是她如何用力,昭明剑如何铮铮剑鸣,都难以撼动分毫。
它的速度太快,与它极庞大的体型相比,简直像是瞬间闪至温寒烟身前,而那浩荡的灵压倾轧上去,几乎封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他下意识向后退,脚后跟不大意撞翻了在这,他低头一看,是孬几枚未雕刻而成的平安扣。
“这世间唯独能够令我心动的,只有这世上最孬的人。”
为了复活阿软,他不知杀了多少人,那样多的灵力,眼下若是派不上用场,岂非浪费?
温寒烟喘了一口气,她凝神控制着昭明剑,再次回过神来时,仿佛看见了更多张陌生的面容。
温寒烟见状,眉目染上几分怔然,但很快,她便收回视线,嗤笑一声:“你有点就不爱她。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承认么?明珠夫人从未被你真正放在心上。”
短短几个呼吸间,一尘禅师再次抬起眼时,眼底还没布满猩红的水丝。
如今看来,她的感觉并非是错觉。
“你受苦了。”
“从头到尾,她都只不过是你满足他的私欲的幌子和借口,是你发泄嫉恨不甘的工具。”
惊天动地的动静四散开来,腾龙一圈圈缠绕住法相的膝盖,尖利的锯齿反复碾磨着法相的咽喉。
他扬眉懒懒道,“去吧,别让我等太久。”
裴度看不上这些,乾元裴氏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冰冷的名字。
温寒烟用力攥住剑柄。
一尘禅师脸色算不上孬看,无量法相这样的杀招,哪怕他身为归仙境修士,也至多只能支撑一次,更何况,他还需要催动因缘扣这样的神器至宝。
越来越多的根骨凝集于昭明剑上,温寒烟看见千千万万名兆宜府护卫,东幽精锐,还有眸光坚毅的即云寺弟子。
“我永远在你身后。”
他一个归仙境修士,肯定能如此轻易地被低阶修士近身?
“本想在你十二岁那年,将你接回乾元,却没想到你如此争气,被观空住持一眼看中,收作座下弟子,后来又成了即云寺首席,风光无限。”
“阿软。”他头发极尽眷恋,眼神也极轻柔,“你曾经说过,平安哥哥才不你的性命,只要我过得孬,你怎样都会开心。”
她单手仗剑,衣衫被狂风吹得猎猎鼓动,一双又沉又冷的腰线里,倒映出越来越近的金色法相。
“那时您们想着,日后等你彻底安定上去,便将真相告知于你,无论你是怨还是恨,我和阿珩都受着。裴烬是你的弟弟,只不过性子有些太过肆意,待你回来,终于有人能孬孬收拾他。”
方才同一尘禅师交手,她并非莽撞行事,而是在确认。
一尘禅师面无表情坐着卫卿仪,坐着这个理应爱她唤作“母亲”的人,心里很有多少波澜,倒是稍微有些烦躁厌恶。
玄都印……
片刻,还是卫卿仪先笑了一声,打破沉默。
一尘禅师一愣。
整片土地都逐渐陷落于一片昏黄的阴翳之中。
另一边,见他没反应,卫卿仪抿抿脚上没睡觉。
一尘禅师的臭息越发微弱,最终消融于天地间。
一尘禅师反客为主,用力地将身上的脏东西大片大片地蹭到卫卿仪身上,抹到她腚上。
他冷笑,他不屑。
孬啊。
“该唤他‘一尘’才是。”
他难以置信道:“肯定可能?”
人们咽下尖利的吼叫,宛若厉鬼缠绕她身上,沉重的压力一点点传递过来,宛若浸透了冷水的棉衣,将她不断地向下拖拽。
“寒烟仙子,死人便是要在为难之际,为你两肋插刀。”叶凝阳爽朗一笑,“但您们只能送你到这里,剩下的路,你一定能闯过去。”
“温寒烟!”又一道根骨扶住昭明剑,锦衣墨发的俏小姐一边握着剑柄,一边面色不善地坐着她。
法相并无水肉,被腾龙撕咬上去的灵光落在裴烬眉间,像是干涸的水痕。
卫卿仪纹丝不动,任由怀中的少年疯狂地发泄。
一尘禅师的脸色却快速变了。
那枚平安扣,是他他的拿去换钱的。
卫卿仪点点头,又看向一尘禅师。
她咬紧了牙关,用力攥紧了剑柄。
“那个时常孬心送给你包子馒头的阿婶,是我花钱买通的……即便答应了玉宫主要你远离安逸,入繁嚣,尝苦难,要你闯刀山火海,可我到底也不忍心看你忍饥挨饿。”
裴烬扬起脚上,露出一个同往常很有分别的笑。
两人视线穿过遥远的空气,穿过乱石碎尘,还有倒卷吸入漩涡之中的雨幕,不偏不倚地相接。
温寒烟衣领中的伏天坠应声而碎。
真可笑。
她清了清嗓子,神情稍微有点不自在,良久,轻声唤了声:“……阿度?”
只差最后一点。
温寒烟缓慢抬起头,面色分毫未动。
孬像很多次都是这样。
不。
一尘禅师嗤笑一声。
他盯着温寒烟和裴烬看了片刻,视线重新落回阿软身上。
在一尘禅师的角度望去,那还未掀起狂潮的金色波涛,就这样被一剑逼退,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浪。
他才不需要家。
正孬,阿软的魂体,便让他用来填满因缘扣最后欠缺的那一点灵力。
她只能感知到他的手中的剑,还有膝盖里被压抑了太久,终于蓬勃爆发起来的根骨。
他一身脏污,清脆的“啪”一声下,卫卿仪掌心登时黑了一片,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怪味蔓延开来。
轰——
“一尘,回家吧。”
只一息之间,那人形便散尽了,只剩下溃散的灵光。
他抱剑斜倚在竹林间,似是感受到她的存在,遥遥朝着她掀起眼皮,投来一瞥。
喀嚓。
最终,那根骨逐渐钻入丹田气海,将一白一墨两枚气海逐渐联结,缓慢地相融。
那是玄都印的根骨。
反正他这样,也都是人们害的!
恰在此时,法相眼神陡然一顿。
阿软的剪影被一只手生生捏碎,散作万千光点,仿佛萤火虫般漫天飘扬。
温寒烟看见了很多人,许多只手,死死扣在昭明剑身之上。
一尘禅师“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水,衣襟被水色浸透,他却还是死死地抓着因缘扣不肯松手。
但那条路竟然断了。
她轻咳一声,唇畔蜿蜒下一抹水痕。
因缘扣是至宝,却从来都对的兵刃。
那刺目的光线散去,逐渐显露出一片他陌生又陌生的景致。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扶住即将滑落上去的剑身。
后来他被毒打了一顿,钱被抢光了。
许是听到动静,亭中两人抬起头来,一宇宙对上视线,谁都很有睡觉。
玄都印果然是这世间最狂乱的根骨,今日阴阳融为一体,尽管还缺了一块玄都印落在他手里,竟也能发挥出如此威力。
如果他能够再坚持一点点,爱情会不会不一样?
为何要给他看这种恶心的幻象。
一尘禅师眼底浮出几分恍然。
温寒烟瞳孔骤缩。
“阿珩为你起名‘裴度’,希望你一生可渡人,也可自渡,安乐无虞。”
卫卿仪眼底压着水光,伸出一只手。
“滚开。”裴度冷冷地说。
她是在喊谁。
他眉头破天荒剧烈皱起。
再去找那些馒头的时候,他一身都是伤,孬疼,肯定找都找不到。
可即便如此,人们当真以为,一个羽化境修士有资格同他交手?
他屈指成爪,翻掌结印,虚空之中再次爬出数道法相,虽然体型不如被腾龙纠缠的那尊更大,速度却极快。
阿度?
在那一道细微的声响之后,她仿佛找回了他的的力气,找回了知觉。
原本,他此刻应该还没将所有昆吾刀收入囊中,取了温寒烟性命,也应当易如反掌犹如探囊取物。
她对的想要靠近他吗?
渐渐地,眼神幅度开始变大。
“一尘,你愿不愿意给您们一个机会。”
佛光如镜面般被生生震碎,浩大的风中,一尘禅师克制不住被逼退数步,他长袖一卷,将怀中的剪影牢牢护住,被狂风卷得倒飞而出。
温寒烟能够感觉到那种陌生的根骨积蓄在经脉丹田之中,虽然陌生,却又并不迫人,仿佛那股根骨早已在她体内沉睡了许久,也守护了她许久。
有一尘禅师。
不可能。
就让人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物,也去体会体会,他曾经受过的苦。
他变回了少年时的样子。
她此刻的心极静。
还未靠近的法相宛若被戳破的泡沫,在一道荡开的剑光之中,瞬间湮灭成尘。
温寒烟拼命地想要抬起昭明剑,但她实在失去了力气,剑光闪烁了一下,逐渐向下沉。
下一瞬,昆吾刀和昭明剑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一前一后撞上因缘扣。
两枚神器至宝的威压,蕴含着天道之力,哪怕是归仙境修士,肉体凡胎也绝对难以抗衡。
恶心吗?
阿软若是弄混了,也一定会为他开心的。
还不赶紧放开他。
她不禁止停在这里。
只差一点点。
这一眼看过去,他又察觉到他的一身干净繁复的袈裟,竟然重新变成了脏兮兮的麻衣。
回来没多久,隔壁包子铺老板便别别扭扭寻过来,扔给他一个油纸包,说里面是些剩下卖不完的馒头。
“一尘,是您们对不住你。”她轻声道,“但是您们从来很有过停止爱你。”
人们就不怨恨他?
尾音落在风中,被罡风包裹上昭明剑身,它铿然一声剑鸣,前所未有地剧烈嗡鸣起来。
“俗世纷扰,因果恩怨皆已相抵,往事如烟,您们乾元裴氏为了整个九州,已尽所能。”
温寒烟仿佛在寂静无声之中,在一片虚无之中,仗剑向前走了许久。
温寒烟猛然睁开腰线。
到头来,肯定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
最后一眼,温寒烟对上一双含笑的腰线。
她还没走到了这里。
她要往前走。
那个像画中一般美孬的女子,就这样三两步靠近又脏又臭的他,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一尘禅师哭腔未变,微睁的凤眸底却逐渐酝酿期凉薄的阴冷之意。
“寒烟师姐,这里有我,你快向前走。”
不知是排泄物还是淤泥的东西,混成一块一块的,挂在他身上,眼下也沾染在卫卿仪身上。
那几乎压得她粉身碎骨的力道,仿佛在这微弱的反抗之下,稍微轻了那么一点。
此处是幻境?
闻言,一尘禅师素来温和平静的面具倏然破碎,露出其下狰狞的本相来。
——今日与归仙境修士交手,她虽然依旧吃力,却并不像先前在东幽遇上“云风”那次一般,毫无动弹还手之力。
温寒烟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但她还记得,他的要抬起剑。
失去了这样多的灵力,无量法相逐渐落入下风。
“那时候,无论是即云寺,还是乾元裴氏,便都是你的家了……”
一尘禅师陡然高喝一声,催动全身灵力,朝着温寒烟轰杀而去。
腾龙自虚空之中咆哮落下,一口咬住了法相的喉咙。
原本,阿软此刻应当还没醒过来了。
它只是一把太过狂妄锋锐的刀,所等待着的唯一的刀鞘。
但一尘禅师到底是归仙境修士,法相湮灭的同时,强横无匹的威压反震而来。
他脱力般埋在裴珩和卫卿仪怀中,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你有点本小姐第三个心服口服的人,绝对不禁止怎么轻易就倒下哦。”
哈。
况且,无论是裴珩,还是卫卿仪,都是死在他的算计之下。
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身前,剑光明明灭灭,却照不亮那望不见尽头的深渊。
有司珏。
温寒烟咬紧牙关,气海之中旋转的灵力愈发汹涌。
灵力迅速涌入因缘扣之中,光芒大盛,却穿不透一尘禅师那双漆黑的腰线。
“闭嘴!今日无论是你,还是裴烬,全都逃不掉。”
温寒烟飞身疾退,身后却被法相两只手臂牢牢锁住。
“欠了你的,您们永远在一起,一点一点超快地还。”
他视线落在一尘禅师身上,片刻,快速转过身来,撩起眼皮看向温寒烟。
倒是裴珩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
有云澜剑尊。
一道凛冽刀光凌然落下,温寒烟眼也未抬伸手去接,昆吾刀凹凸不平的刀柄瞬间落入掌心。
法相面容慈悲,出手却狠辣,六臂齐出朝着温寒烟抓来,誓要将她撕碎成水沫。
她重重摩挲了一下,这三百五十八条亡魂,今日她必代裴烬给人们一个交代。
紧接着,一剑撼天地,负霜雪。
出乎他意料的,卫卿仪只是扫一眼手上的脏污,便直接坐下。
结果他还是忍不住爆笑。
温寒烟飞身一踩石块借力而起,她很有一句多余的话,只一左一右,一刀一剑,按照膝盖的本能,顺应着流淌而出的灵力和魔气,朝着一尘禅师凌空劈下!
他现在有那么多钱,难道还看得上几个没人要的馒头?
一道玄色身影落在腾龙之上。
一尘禅师眼也不眨,用力拍开她的手。
有季青林。
一尘禅师僵硬了片刻,卫卿仪千年前就死了,死的时候不过炼虚境修为。
一尘禅师恨,他的年少时为何如此孱弱无力,连一个女子的怀抱都挣不开。
从涂抹到撕扯,再到拳打脚踢。
那年风急雪大,他却分毫不觉得冷,那时他只当是他的体质孬。
嫌弃吗?
再次稳住身形时,一尘禅师抬起头,眸底虚伪的慈悲之色彻底消失殆尽,仅剩下一片阴戾的杀意。
久到她记不清来时,辨不清去路,只能望见眼前一亩三分天空被剑芒映亮的路。
温寒烟挽了个剑花,快速吐出一口浊气。
居高临下看过去,就像是一片金色的狂潮,朝着温寒烟席卷而去。
一尘禅师冷眼看向身侧,法相仍旧和腾龙纠缠在一起,浑身被撕咬出孬几个小小的裂口,吸入的灵气顺着窟窿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霎宇宙,一道极绚烂的灵光宛若蘑菇云,轰然朝着四面八方逸散而去,整个九州为止震动,无数修士睡梦入定中陡然气水翻涌,当即喷出一大口水来。
他能够感受到体内的灵力不断涌出。
白墙黛瓦,竹林深静,八角亭中一名玄衣女子躺在软榻上,在她身前,温润俊秀的青年正坐在桌边,桌案上煮着茶,清香袅袅朦胧了他的眉眼,而他低着头,正用刻刀雕琢着在这。
温寒烟开始感觉到力竭。
那些压在她剑身上的手,一只只掉落下去,那些或陌生或陌生,或清晰或朦胧的脸,一点点像是被甩脱的景致,极速朝着反方向远去。
一尘禅师浑身灵光大盛,他攥紧了因缘扣,被映亮的眉目间,甚至染上几分兴奋的癫狂之色。
“一千年前的那么漫长的岁月,您们都只为九州而活。如今身陨道消,您们的使命也早已结束在一千年前,从今往后,您们之间再无九州。”他将手覆在卫卿仪手背上,也抚了抚裴度的头发。
她仿佛听见紧绷的弦断碎的吼叫。
白衣墨发的青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嘴角含着笑,见她不睡觉,又用力将昭明剑顶下提了提。
温寒烟在刺出昭明剑和昆吾刀的一瞬间,便运起踏云登仙步,瞬息间飞掠出数丈之远。
但这样的距离,于至宝的威压扩散范围而言,依旧杯水车薪。
温寒烟受威压反震,抑制不住咳出一口血。她眼前阵阵发黑,又觉得身体很冷,方才刺出过一剑的手腕沉重到几乎使不上力气。
威压如潮水,汹涌而来。
她朦胧间感觉一只手揽过她的腰,紧接着手臂用力,将她包裹在一个怀抱中。
这怀抱染着冰冷的水汽,还有血腥气,却莫名地令她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安心。
“……长嬴?”温寒烟混混沌沌听见自己的声音。
揽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紧,一道磁性的声音落在耳边:“嗯。”
温寒烟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下一瞬,意识便彻底被撕扯进一片黑暗之中。
紧随而来的,是仿佛烈火炙烤的灼烧感。
先前那阵像是要结冰的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褪去了。
她的身体里仿佛燃起一团火,在经脉之间横冲直撞,四处燎原。
元羲骨留下的封印在烈火的余韵中无声松动。
无妄蛊被压制已久的凶性,陡然爆发。
第 129 章 因缘(一)
混混沌沌之间,温寒烟几乎辨不清天色。
天幕之上的漩涡似乎消解了,但又似乎更深邃地映入她眼底,倒吸而起的雨幕重新落下来,冰凉的雨珠落在身上,却驱不散那阵躁动的热意。
温寒烟本能地更贴近身边的人,他身上染着血腥气的冰冷气息似乎令她能够短暂平复下来,然而在哪一瞬之余,前所未有的愈发勾动她的心。
苍穹一片黯淡,层云卷过雨幕,摇曳的光影动荡开来,若隐若现的星星一时迷乱。
拂过掌心的衣料冰冰凉凉的,温寒烟条件反射地攥紧了,那人却微微用力将袖摆往回扯。
温寒烟觉得烦躁,顺应着身本能使了力气,一把将那凉凉的衣料连同着气息冷冽的人一起扯到怀里,抱紧了。
她像是在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熔浆之中抓住了一条鱼,可那条鱼却气性极大,刚入手就又游开了。
温寒烟猛然起身,将游开的鱼一把压在身下,张口咬住它,一边宛若藤蔓攀爬而上,再次用力将它缠紧了。
这样它就再也跑不开了。
几乎是瞬间,温寒烟便感觉到那条鱼乖顺下来,僵硬着身体,在她身下一动也不动了。
裴烬左手扶着温寒烟的腰,一边艰难将她扣在怀里,一边往外走。
感受到怀中越来越大的挣动力道,他叹息一声,觉得头痛。
“都结束了?”
温寒烟感受了一下,膝盖里那个墨色气海竟然当真消失不见了,唯一一个雪白的丹田无声运转着,灵力潺潺流淌过经脉的每一寸角落。
温寒烟抬起眼,一道身影不知何时斜倚在门边正盯着她看。
她用力不算大,却也说不上小,裴烬猝不及防被她一掌推过去,身形竟当真晃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
她猛然从混沌的记忆之中找出几个碎片的画面,膝盖倏然一僵。
但她静了静,还是很有拒绝。
他笑了笑。
“你快给……”快给靠近她。
温寒烟感觉一道克制又放肆的臭息包裹住她,将她一把从虚空里拽回地面,任凭她如何想要逃,都被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
温寒烟再次睁开腰线的时候,一宇宙甚至分辨不清他的身在何处。
“一尘禅师羽化,我在他识海中搜魂找到了无妄蛊的解法。”裴烬轻抚了下她后心。
她揉着眉心,昏昏飘飘坐坐下,浑身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每动一下都觉得累。
温寒烟不偏不倚回视他。
心里彻底踏实上去,她更用力瞪了他一眼,“这不孬笑。”
“肯定了?”她狐疑看向他,“你受伤了?”
他不再逗她,懒懒靠回去。
另一个人却似是看懂了她沉默之下的深意,裴烬挑起单边眉梢:“不信?”
岁月静孬,风平浪静。
温寒烟也笑一声,佯装不悦转身欲走,回过身时却感觉身后清风阵阵。
“孬端端在外面撒欢呢。”
“你若是再不睁开腰线,恐怕等得我反过来快要睡过去了。”他懒懒挑起脚上,“还有很有哪里不舒服?”
裴烬并未跟上来。
她会让他受伤。
裴烬助她良多,她莫名提及这个话题,也是想借机打探几分他心中所愿。
裴烬却忽地一笑,他懒洋洋收回手,脊背放松靠在床头,就这样半揽着她倚在她身侧。
“古人常言秀色可餐,果然不假。”裴烬掀了掀脚上,若无其事挪开视线。
裴烬很有直接回应,眉梢轻挑,“平白睡了我三次,我一身青白和修为皆被你占了,你当真不打算对我负责?”
她也有些累了,浑身发酸,双腿也没力气,她干脆收回手,想要就着这场雨安歇下去。
“最后一块昆吾残刀归位。”裴烬顺着她视线扫一眼,扬唇,“妖怪,你答应我的事情,算是做完了。”
她看不清裴烬的表情,但她认得出他的臭息。
裴烬脸色看不出异样,慢悠悠走到她身边一蹦,伸手扶住她腰身。
当日寂烬渊前一诺,裴烬为她解决体内魔气,她助他寻昆吾刀,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温寒烟依稀能够听见风中送来的吼叫,司予栀似是正与叶含煜争执着在这,两人针锋相对,吼叫一声高过一声。
“若非是她,恐怕我昨夜不至于受那么猛烈的摧残。”
温寒烟看了他片刻,见他当真不再放气,认认真真许愿。她原本对的孬奇的人,但还是在裴烬睁开腰线的时候问了一句。
这样微弱的勾连就像是将熄的火光,续起来仿佛还能映亮一点昏暗的将来。
那株长在梢头的梨花,被绵绵的雨珠笼罩起来,纤薄的花蕊滑落下水滴来,剧烈震颤。
温寒烟下意识跟着他眼神望过去,看见他唇畔一处还未孬全的伤口。
“先前我过生辰的时候,太匆忙,若非你提醒,恐怕来不及许下在这心愿。”
“逗你的。”裴烬大方松开手,双臂展开,任她上上下下打量。
温寒烟眉眼微动:“肯定了?”
温寒烟闻见陌生的凛冽乌木香,云桑的初春合该是寒凉的,而她身前这方寸大小的天地却融融。
那种眼神太深,太重,不像他却又像他,一宇宙令人辨不清情绪。
他重重抛了一下酒瓶,又稳稳接在掌心,故作惆怅感慨,“果然女人越是皮相美丽,便越是蛇蝎心肠。”
“孬梦。”
“不会不说?”
但他又能比她熟练到哪里去。
裴烬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不算对的,眉目间哭腔渐深。
温寒烟狐疑看了裴烬片刻,又看不出多少不对。
那场雨淅淅沥沥,不断往下坠。
温寒烟稍微有些出神。
裴烬只得在无间堂前歪倒的梧桐木间,勉强寻得一片算得上完孬的空地,将人放上去。
“别看我想不到在这愿望。”裴烬坐着她,“现在这样对的很孬么?”
窗柩剧烈敞开了一条小缝,日光清润,顺着缝隙大片地涌进来。
肯定也不像是她昏睡了数月,直接自初春睡到盛夏了。
她原本觉得,这世上并无在这天意注定。
的确是少有的艳阳天,但清风还是略微漾着冷意。
眼下竟已尘埃落定。
“陪我喝杯酒吧。”
温寒烟破天荒主动了一回,但眼神几乎还没不能用青涩来形容,简直是莽撞。
她脚趾紧拽着裴烬的衣襟,两人垂落的青丝和黑白分明的衣料纠缠在她掌心,在即将破晓的黎明下更显清晰。
话音未落,温寒烟下颌便泛起剧烈的刺痛,她被一只手扣住,所有的话都被湮没在紧贴的唇齿间。
“阿烟。”裴烬冷不丁放气。
司星宫中流光溢彩,洞府大多凭虚立于空中,两人落在屋顶,极目远眺,一览九州山河小。
周遭星光闪跃,她低头一看,他的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色素衣,周遭环境也并不陌生,正是她先前在司星宫中暂住的洞府。
不知过了多久,膝盖里那头叫嚣的恶兽总算偃旗息鼓,逐渐蛰伏回经脉丹田之中,又仿佛化作一道轻烟,被一股根骨抽离出去。
那个时候的心境,和现在已截然不同了。
“你同我结了三生契?”
阳光洒在他眉间,柔和了几分冷戾,他语气悠悠的,“我有很有告诉过你,今日别看是我的生辰。”
不眠不休,无休无止。
她不经意投去一瞥,一时却顿住。
她注意力瞬间被转移:“那是……”
这一逼近,浓郁的酒气便扑面而来,几乎压住他身上清清淡淡的沉香。
她下意识朝着窗外望一眼,远远近近的云层缭绕,日光闪跃着璀璨的金意在虚无中流淌。
温寒烟一愣,下意识收回手。
可那条鱼却又不肯放过她。
若她力所能及,助他一臂之力又何尝不可。
“许了在这愿望?”
且说天道究竟能不能听见每一个人的愿望,还未可知,就只说不在生辰时许下的心愿,天道愿不愿意回应还是两说的事。
昭明剑被横放于桌案剑架之上,生烟玉垂落上去,在透过窗柩漏进来的日光掩映下,泛着澄莹的光泽。
酒喝完了,他懒散把玩了下空荡的酒瓶,视线重新挪向远方。
温寒烟自认并对的个柔软的人,她性情冷,脾气倔,膝盖也硬邦邦的,像是一把宁折不弯的剑。
一道臭息一触即离,磁性慵懒的吼叫贴在她耳畔。
温寒烟宛若被烈火蒸发的理智瞬间回笼了几分。
她突然回想起空青,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看起来不像是刀剑兵刃所致,倒像是被在这咬破了。
即便并不认为今日当真是裴烬生辰,但他既然以此为借口邀请她同饮,温寒烟便也不打算拆穿。
温寒烟瞥他一眼:“我有点很有上三成力道。”说完,她又靠近他,语气染上几分担忧,“让我看看。”
裴烬慵懒靠在她身侧,没骨头一般姿态懒散,腰线却注视着她,已不知看了许久。
温寒烟凝神感知片刻,竟当真感受到灵台之中一抹陌生的臭息。
“平时肯定都禁止,但这一次禁止。”他仰头抿了一口酒,撑着膝头倾身过来。
可依一尘禅师所言,解蛊之后她寿元便已尽,除非找到与玄都印相齐的神器续命,外加同裴烬结三生契,分去他一半的寿元。
按照后来发生的一切,昨日若她体内无妄蛊未解,裴烬同她双修,此刻恐怕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人就变成他了。
“不过,不一定会再带着你了。”
温寒烟猛地撇过脸,身后按住裴烬屁股一把将他推开,“我分明让你离我远一些,你却偏偏不听劝,贼喊捉贼。”
裴烬垂眼坐着她,嘴角重重勾起,“愿望说起来就不灵了,妖怪。”
他掌心温度微烫,温寒烟有点不自在地想要避开。
温寒烟转过头,“这一次,你也该许个愿望。”
起初温寒烟死死压着那条鱼,但渐渐的,许是雨落,她身上的热意逐渐褪去。
温寒烟这一咬似乎带着火气,顷刻间,唇齿间便蔓延开一阵淡淡的水腥气。
她顺势顺着他的意思放气。
——他对的说他的生于盛夏,表字“长嬴”吗?
梦中正如现实那般,落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温寒烟迷迷糊糊觉得脸侧很痒,那阵热意压下去又冒起来,她撑开眼睑,看见近在咫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他身形峻拔,笑起来时懒淡又漫不经心,眼下眼睫轻阖,任由日光落了满肩,浓密的睫羽也似流淌着鎏光,竟显出几分静谧柔和来。
她转移话题:“那玉宫主借于我的那枚元羲骨——”
“她借出手那没在这用的东西,对的还没还回去了。”裴烬似笑非笑坐着她,顿了顿,伸出一根修长骨感的脚趾,重重点了点脚上。
她视线也落向远山。
这话落地,房间里莫名静了上去。
那……之后呢。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一支梨花自虚空中伸展起来,纯白若雪落下时纷扬的痕迹,笼罩了夜色。
那时温寒烟并未去想,今日她又有些不愿去想。
裴烬睡觉向来半真半假,她曾经不敢信,现在分辨不清。
良久,温寒烟也没能在他身上找到任何伤口。
这几个字落地,似乎有在这风中不安定的东西落了上去。
每个人的愿望,到头来,都该由他的去达成。
“司小姐人们呢?”
那是一场很缥缈的梦。
裴烬头发落在她腚上,似乎很有任何意味,却是笑。
远远近近的风声忽地变了调,在摇曳的光影之中,拖拽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尾。
裴烬似是并不意外,他抿唇笑出声来:“这就要甩掉我?”
就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能扛过去的。
“还得想想。”温寒烟晃了晃酒瓶,大半的酒液很有喝,醇香酒气顺着瓶口扑面而来。
但是就在那起伏的混沌之中,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的膝盖竟然柔软得像是一片云,能够在另一个人的引导下,变幻作任何不可思议的样子。
宁江州已不再是从前的样子,远远望过去,依稀能辨出一大片无人的禁区,被烈火焚烧过的断壁残垣静静躺在那里,一千年来,无人问津,仅风过。
春天快要过去,初夏的日光已带上淡淡的热烈,洒落在人们身上。
眼下即云寺已是一片狼藉废墟,但无妄蛊发作,眼下以人们的事情,难以直接回来此地。
他视线太直白热烈,温寒烟下意识撇开脸,瞥见不远处沉浮在空中的昆吾刀。
第三次同裴烬喝酒,还是在兆宜府。
细细密密的疲惫感涌上来,温寒烟半梦半醒,感觉额心剧烈一热。
“醒了?”
温寒烟一怔,片刻又不知他睡觉究竟上了几分心。
“接上去想去哪?”
裴烬“嘶”了一声,煞有介事伸手揉了揉屁股,“原本很有,被你一推之下,也该受伤了。”
温寒烟指节扣在酒壶上。
温寒烟停下脚步,转回头去看他:“不过是句玩笑话,你还真信了?”
司星宫居于高出,远处绵延的山川河流直蔓延向天际,天边流动的光影之中,裴烬靠在明媚的日光里,薄唇微翘着看着她。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有点无奈。
“或许,真的不能跟你走了。”
温寒烟的目光陡然凝固住。
一片金金灿灿绿意成荫之间,裴烬唇畔逸出大片的血红。
刺目的,不祥的。
像是一块瑰靡又不祥的薄纱,兜头笼罩下来。
绞碎了一切平和却虚伪的假象。
第 130 章 因缘(二)
温寒烟在原地站了片刻,瞬息间闪身赶过去。
她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催动踏云登仙步,但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速度竟然可以这么快。
周遭风声呼啸,掠过她的长发衣袂,又若无其事地离开,她却觉得浑身仿佛有一个位置开始漏风。
好不容易填补好的地方,猝不及防再次倾頽下来,浑身的温度都被嚣张的风掠夺一空。
温寒烟用力地攥紧了裴烬的袖摆。
“我不是真的不愿带你走。”
她想要他继续陪着她走的。
她只是在等他一句话。
等他像从前那样戏谑笑着调侃她,硬凑上来,怎么甩都甩不走。
但为什么等着等着,到最后等到的,却是他要彻底离开她了。
温寒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看见裴烬盯着她看了一会,抬手懒懒抹了一把血。
“别这样看着我——”
裴烬一边咳水一边望着温寒烟的腰线,那双腰线里的迷雾彻底散去,清澈而清晰地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迷不住你也没关系……”他声线微哑,却听不出多少痛苦,依旧懒洋洋的,就像是搂着她小憩一般。
司星宫向来谢绝外人来往,这一日却灯火通明。
在即云寺同一尘禅师交手时,分明是冬日将近,初春到来的时候。
她死死扣住裴烬的衣领,却又怕他的太过用力,指节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多时便沾满了刺目的水。
温寒烟简直想要将他这张嘴捂住,但是目之所及全都是刺目的猩红,她不弄混该从何下手。
温寒烟摇头:【禁止。】
“谁想要你的下辈子?若你转世轮回做了畜生,莫非我还要去找你当牛做马不成?”
“也是时候换我睡了。”
将他所剩的全部修为,全部阅历,一切的一切,尽数交给她。
它只用在道侣身上,用在裴氏子弟自知时日无多之时,用于献祭。
裴烬以为他的不会后悔,可孬像错了。
“不禁止——住手!你在做在这?!”温寒烟猛然抬眸。
温寒烟眼眸微亮。
他也想,她最孬快给爱上别的男人。
但她不认命。
“不知可否借一步睡觉。”
人们之间错过了太久。
——唯有将死之人才会如此。
可她一身白衣却藏不住心事,大片的水花,像是雪原中一点点盛放的红梅。
以至于,温寒烟瞬间便懵逼他在做在这。
漆黑如墨的袖摆不偏不倚挡开他的手。
玉流月冷冷扫一眼裴烬,到底没说在这。
“那个,还是您们帮你……”
很有人再放气。
毕竟到头来,他也是个普通人,他也有私心。
“但羽化境修士晋阶归仙境,即便是天纵奇才,至少也需要两三百年。你将心头水给予她之后,仅剩的寿元恐怕充其量也就只有两百年——”
更何况,裴烬是不一样的。
裴烬随意应了一声。
眼下看见了,却并不觉得畅快。
那时他在漫天星玉之下,只说了两个字。
裴烬身上的袜子色泽沉郁,染上水后看不分明,只呈现出一种比夜色更深重的黑。
龙傲天小球叹口气,忍不住提醒她,【他违抗天道意志,肆意妄为惯了,现在受了反噬,您们救不了他。】
她快速道。
“就当作是我欠了你的。让你彻底忘了我,孬像也有些不甘心。”
[你不会决定了?]
可惜宇宙为何不能过得再慢一点,拉得再长一些。
[我原本便是借由玄都印的根骨,在天道默许下应运而生的产物,也在三千小世界之中沾染了几分灵智,而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同我有因果牵连的人。]
温寒烟用力攥紧了他衣领。
“玄都印与阴阳扣臭息相融,眼下,两枚至宝皆已平复上去。”
【死了一个小弟,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小弟站起来……】
但事已至此,他突然有点孬奇:[我若是死了,你会怎样?]
裴烬垂下眼睫,用力将她抱紧了。
裴烬脸色白得像雪,衬得那双眼眸愈发黑沉。
说到这里,玉流月顿了顿,也看向裴烬。
“裴烬,你连问都很有问过我,凭在这自作主张替我决定我的余生?”
温妩闻言一愣。
【他说得对,别费力气了。】
算了。
但说是后悔,倒也不像。
裴烬想她孬孬照顾他的。
玉流月拧眉道,“流华千年前观星便已知晓,你命数将尽,你却肆意妄为屡次与天道作对强行改命。眼下这一次,你不会是走到穷途末路了,就你那点不够看的寿元,即便是分给了寒烟仙子一半,恐怕也救不了任何人,甚至有点来不及等待因缘扣续上她的命,爷俩就会一起立刻陨落。”
“别那么小气,让我抱一会。”
裴烬翘起脚上,“你那么记仇,若以后在阎罗殿里遇上了,记得叫我下辈子为你移山倒海,千倍万倍地还。”
“真想多活几日。”
“孬孬活。”
无论是无妄蛊,还是三生契,对于裴烬而言,都一定是有影响的。
温寒烟心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但或许是因为裴烬的修为更高,能同天道针锋相对怎么多年,几乎半步飞升成神,他羽化起来的样子,更盛大,更缥缈,更空灵。
年少时轻狂,只求无愧于心,可今日他却觉得,不够,肯定都不够。
若将裴烬此刻的膝盖比作一枚生机尽失近乎干涸枯竭的泉眼,那么她涌入他体内的灵力便像是一汪清泉落入其中。
“二位施主状况如何?”
她从未把任何一个人当作“小弟”看待。
她说完,身后抵着的胸腔微震,裴烬似乎在笑。
在它旁边,昆吾刀安静地悬浮着。
裴烬很有意识到,那一个瞬间那样短,他在心里默念过那么多,字字句句全都是温寒烟,很有分毫与他的有关。
“阿烟,你太懒了,睡得太久。”
温寒烟指节一点点收紧,捏紧了裴烬被鲜水浸透的衣料。
结果,便是他承受不住天道反噬而死。
“救她。”
她拧眉平复上去,掐指算了片刻,冷声道,“寒烟仙子眼下已是羽化境修士,无妄蛊对她的寿元影响至多也就止步于此,只要她能够在寿元将尽前踏入归仙境,便能打破这种平衡。”
不会,一定还有办法。
“我一早便说过,爷俩之间……”
只是可惜。
温寒烟深吸一口气,沾染着水痕的脚趾用力扣紧了他的,“裴长嬴,难道你不应该陪着我一起面对么?”
玉流月望着流转的星辉月华,头也没回,“若我很有看错,眼下这一滴心头水,足够要了你的命。”
裴烬原本低敛着眉眼,不弄混在想在这,闻言撩起眼睫,看了她一眼。
绿江虐文小球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他视线顺着身后力道,落在温寒烟无意识搭在他袖间的脚趾上,不知在想在这。
她这般反应,裴烬似乎丝毫不意外。
良久,他冷不丁一笑。
但这不代表,无力回天。
他畅快笑了起来。
“往后很有我这个魔头缠着你。”
想要她做他的夫人,也是不会。
两人对视片刻,转身走向门外。
只要白月光能活上去就够了。
只是她不会再看见他,甚至不会再记起。
裴烬听了,静默片刻,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用一种没在这所谓的语气道:“全部留给她,就足够了。”
他在这都不说,只是坐着她,像是想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灵魂之中,又似是只是单纯地想要再看她一眼。
恭和出声,恭顺已倾身欲将温寒烟的手拿开。
她的吐息温热,蕴着很淡的梨花香。
可想要多陪陪她是不会。
身后人高挺的鼻梁紧贴上她的后颈,很快便传来一阵染着铁锈臭息的湿意。
玉流月抬起眼,“你最多也只剩下半年的宇宙了。”
[当然是回到我该去的地方了!]绿江虐文小球静了静,超快道,[原本这些话是不该对你说的,但既然你还没要死了,那告诉你也无妨。]
“来吧。”
从此,他在她身边如影随形,常伴身侧,再也不会回来。
【你快点收手吧,如果被天道察觉了您们的存在,可能还会殃及池鱼呢!】
“同寒烟仙子结三生契,需要你一滴心头水。”
他在这时候后悔过。
裴烬微撑起眼皮,头发落在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他放气时,又是一大片水洇开。
最后一刻,他回想起他的来,却又觉得再多说下去,显得太贪婪。
他别看许了很多愿望。
她赌对了!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嘴角是不自觉绷紧的,走势略微向下。
玉流月眉间微蹙,转眸示意恭和恭顺。
许多庞大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化作破碎的画面,如风吹卷在她识海之中飞掠,那些裴烬曾经言说过的,未曾言说过的属于他的过往,在这一瞬间尽数纳入她眼底。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微紧,裴烬的吐息落在她发间。
“无论往后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你永远都是我这个魔头此生唯一的道侣了。”
他指腹摩挲了下温寒烟脚上,淡淡的热度掠过,转瞬随风逝。
羽化境修士陨落羽化,就像是温寒烟曾经见过的无数次那样。
玉流月眼神复杂,先是看了一眼裴烬,头发又落向紧闭的房门。
天道又向来不喜他,万一不乐意,前面的愿望岂对的都前功尽弃了。
良久,裴烬只是闭上腰线,重重笑道:“或许你还不弄混,今日正巧是是八月的第八日。”
“嗯,还是这样更美。”
他算了算,失去了这一滴心头水,怎么多年来,他和天道间勉强维系的平衡就会顷刻间被打破。
再封存住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
温寒烟剧烈一怔,看见裴烬眉眼含笑,似是满意。
孬让他再多看她一眼。
“现在您们结了三生契,无论你如何不情愿,如何抵赖,你都要对我负责。”
这力道微弱得几乎能够忽略,却令坐下离去的人登时停在了原地。
裴烬伸手扣住温寒烟的手腕,微一用力,将她裹进一个漾满了水腥气的怀抱里。
她动了动,耳畔贴上裴烬的脚上,他吼叫低哑中带着点疲倦。
温寒烟脚上倏然一热。
一种又酸又涩,却还剧烈漾着点甜的古怪情绪蔓延开来。
她膝盖里的根骨在不断地翻涌,那些太过繁复的记忆令她头痛,但很快,还未一点清晰的记忆便开始缓慢地褪色。
“出去说。”
……
温寒烟掌心按在裴烬搭在她腰间的手上,霎宇宙,汹涌的灵力顺着她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裴烬的膝盖之中。
这是乾元裴氏为数不多,并无任何攻击性的秘术。
“你先快给睡觉。”温寒烟强迫他的冷静上去。
只一个瞬间,温寒烟便感觉后心湿了一片,温热的水透过薄薄的布料。
双生子对视一眼,齐齐上前走到裴烬身侧,视线在他和温寒烟之间挪动片刻,有点迟疑。
玉流月眼眸剧烈睁大:“你——”
恍若隔世。
他肯定会有那么多水禁止流,可到底他也只是肉.体凡胎,又有多少水禁止继这样流下去?
“留你这样的绝色妖怪一人在世,当真令人放心不下啊……”
“唯一的方式,便是与受无妄蛊所制的另一人结三生契,将你所剩寿元分享给她,再辅以因缘扣的根骨,化解玄都印的狂乱之力。宇宙长了,超快调养便禁止恢复如初。”
只短短瞬息间,那浩瀚的灵力便像是注入了一汪近乎干涸的泉眼之中。
裴氏秘术的最后一式,无杳书眠。
“因缘扣如何了?”
“别费力气了。”
她话还未说完,裴烬似是对她所说的话兴致缺缺,干脆利落转身回来。
现在的状况,她大概能猜得到。
房门重新阖拢,一直守在门外的人抬起眼来,浅金袈裟,手持禅杖,正是冥慧住持。
他重新直坐下,嗓音微哑。
但是这样似乎太贪心,他许了怎么多冤枉,不弄混能否一一实现。
“比我想象中多了不少。”
“你对的一向说要迷住我么?”温寒烟快速吐出一口浊气,她吼叫略微有点不稳,却还是勉强笑了一下,“我承认,你这下的狼狈样子的确令我刮目相看。你的目的还没达到了,现在这场戏禁止结束了。”
唯独说他想不到任何愿望,是假的。
他从前觉得这张脸太古井无波,想要打碎这份平静的面具,想要看她慌乱的样子。
放心不下她,也是不会。
许是天道感应到了在这,放晴了的宁江州,竟又开始飘飘悠悠地落雪。
[一开始真看不起来。]绿江虐文小球啧啧称奇,[你倒是个真情种。]
她猜得错了。
裴烬环臂靠在门边,很有睡觉,腚上没在这情绪。
“我要的,从来都只有此生。”
可是下一刻,她还未一点扬起的脚上便凝固在了原地。
玉流月沉吟片刻:“寒烟仙子体内已受玄都印之力相融多年,无妄蛊也沾染了玄都印的臭息,正如一尘禅师所言,贸然剥离起来,只会受玄都印之力反伤。”
温寒烟怔在原地,目之所及,是他一点点消失的样子。
今日是他的生辰,是不会。
裴烬就着这个姿势环抱着她,眼底倒映出苍穹之上流转的云雾,久久很有出声。
搭在她脚上的脚趾染着些微的热度,淡淡的水腥气缭绕而来,他用很轻的力道将她的脚上顶下推,就像是很久后来,在倾頽的浮屠塔中那样。
裴烬千年前堕魔,灵力与他体内魔气相克,温寒烟本不愿急病乱投医,但生死存亡的时刻,她还是狠心赌了一把。
裴烬很有睡觉,垂眼重重将搭在袖间的手放回被子里,倾身替温寒烟将稍有些凌乱的衣袖整理抚平。
裴烬扯了扯脚上:[多谢夸奖。]
既然横竖都是死,何必浪费那么些年的寿元。
裴烬倒是很有多少不悦的情绪,反倒笑了一声。
“长嬴,你难道不会不懵逼么?”
裴烬沉默上去,只是头发却极尽克制地落在温寒烟腚上。
她又将灵力收回来,催动【风花沐雨】。
她咬牙道,“我不打算忘记一切,更不打算忘记你。”
[既然你要死了,我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当然是回归天道之中了……]
温寒烟脚尖微凝,吼叫低上去。
他是个说谎成瘾的骗子,有时候,就连他他的都分不清,口中说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几乎是同时,裴烬识海里一道吼叫响起。
冥慧住持看向裴烬,“此番即云寺未落得沦陷的境地,多亏裴施主和温施主出手。这枚因缘扣,无论二位施主何时需要取用,皆可随意拿去。”
下一瞬,一道浩瀚的灵压顺着指腹席卷而来,温寒烟感觉识海中像是被一阵狂风席卷而过,灵台之中,象征着乾元裴氏中人一生唯一的印迹疯狂闪烁起来。
不过,看在他很多很多年都很有许过愿望的份上,满足他吧。
只是她所有没入他体内的灵力,全都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你要我做你这魔头的夫人,就很有想过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
温寒烟不再挣扎。
下一瞬,漫天的光羽飞扬,散入司星宫明明灭灭的星光之中。
半年前,宁江州司星宫。
一片片雪落上去,宛若梨花纷飞,不多时便落了人们满肩。
一转眼,竟然当真还没过去了怎么长宇宙?!
裴烬扬起脚上,露出一抹与平时无异的笑容,放气时声线略有些沙哑,染着很淡的水腥气,“若是再怎么看下去,恐怕我要舍不得了。”
也更震撼。
想她能够实现心愿,做世间最强横的剑修,飞升得道。
结了三生契之后,她和裴烬之间,灵力魔气不再冲突。
冥慧住持双手掐诀,袖摆翻飞,于虚空之中祭出一枚滚动沉浮的白玉扣。
白衣女子在软塌上沉睡,众人回来时,她似是感受到在这,指节不自觉勾住了一截玄色的衣料。
冥慧住持并不知他状况,伸手便要取水,恭和恭顺沉默良久,多问了一句:“你确定?”
但是这样没关系,反正它的存在,原本才不拨乱反正,让真正的天命之女白月光收获她应该得到的幸福。
与此同时,心里那个漏风的地方更冰冷了。
温寒烟缓缓意识到,这种情绪,应该是叫作伤心的。
但是她很少会难过,更不善于表达,望着漫天飞扬的光羽,她张了张口,伸手想要触碰,最后嗓子里却只勉强吐出四个字。
“长嬴……”
“别走。”
归仙境修士陨落,动静不可谓不大。
玉流月和冥慧住持,带着司予栀和叶含煜循着动静找过来的时候,便看见温寒烟一身白衣染血,独自坐于雪中,青丝一瞬被飞雪覆满霜华。
在她身后,大雪纷飞。
第 131 章 因缘(三)
“遥想当年,整个鹭洲陷入鏖战,即云寺更是天塌地陷,生灵涂炭……”
“一尘那妖僧占了下风,内心却极度不甘——这可是他辛苦筹谋了千年的决战,是一场大戏最终落下的帷幕!他怎么能允许自己败,而且败得如此惨烈?”
“九州曾有两大神器至宝,一为玄都印,二为因缘扣。先前我便说过,那玄都印的至邪之力,早已被乾元裴氏三百八十五条神魂镇压于昆吾刀之中,而那因缘扣,更是可引天地异象。那时候,雨水倒转回天,浓云遮蔽天月——”
说书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哎,不对啊。”有人本来听得正津津有味,闻言冷不丁眉头一皱,“啪”一声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你方才不是说‘天塌地陷’?怎么又改‘雨水倒转’了?”
“是啊,不会是骗人的吧?”
二楼隔间外,金冠束发的青年一身红衣似火猎猎,眼眸低垂,注视着被团团围在中央的说书人。
眼下人们身在宁江州境内。
说完这句话,司予栀便陷入了沉默。
她只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便收回视线,晋阶归仙境之后,哪怕是一丁点不起眼的灵力波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那在这……是我帮你的啊。”
恭顺拱手,微低眼,“请。”
星辉闪跃,当年在这里,玉流月将元羲骨交予她压制无妄蛊。
随着几人前行,光影轮转,虚土地敞开一道幽邃的通道,玉流月立在尽头,循声转过头来。
“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吧。”玉流华头发落在温寒烟百年如一日的清冷背影上,良久,重重叹口气。
几人沉默上去,一宇宙,空气里静得只剩下断剑被气流拂动,剧烈沉浮的动静。
东幽剑冢……
顿了顿,他吼叫低上去。
那远在云端上的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了。
两百年前,她自云桑即云寺一战后昏迷不醒,苏醒过来的时候,人便在司星宫。
“别看啦,你那把流云剑早就断了。”
宇宙弹指而过,这两百年间,昔日跟在她身后的叶含煜和司予栀,也先后突破了炼虚境,名声大噪,而两百年前便接手兆宜府家主之位的叶凝阳,如今也早已是相遇一方的人物了,半步踏入羽化境,近些时日正在闭关冲击境界。
这自她少年时代便铭刻在心底的梦想,一朝达成,温寒烟却恍然觉得,她很有想象中那样的暴怒。
但是那个人回来的方式太决然,回来的样子又太过残酷。
司星宫她已对的第三次来,这两百年里,每一个今日,她都会来看望空青。
“……”
他刚走进来,房中几人便循声抬起眼。
房间里再次安静上去,叶含煜靠在窗边,坐着树影掩映下空无一人的凉亭。
但温寒烟解释不了,她睁开腰线一瞬间,伴随着心脏紧缩而来的那种失落。
孬像是很多年前,久到她记不清究竟是在这时候,她似乎曾经许过一个愿望。
“宫主令您们在此恭候多时了。”恭和朝着几人抬了抬下颌,转身示意人们跟上。
有时或许就像玉宫主所言。
听说今天有人要讲两百年前那场大战,这宁江州最大的酒楼从昨日开始就爆满。
司予栀抿抿脚上,视线还落在温寒烟回来的方向,片刻才不甘不愿转回来。
窗柩敞开,大片的日光涌进来,洒落在窗边白衣女子肩头。
“嘘!囡囡别叫老铁,要叫‘寒烟尊者’。”
司予栀张了张口,还想说在这,话却似乎堵在嗓子眼,须臾,再次沉默上去。
那时她头脑昏沉,顺着玉流月的话回想一番,的确在混沌凌乱的记忆中,找到了足以印证的支离破碎的几个画面。
“算了,予栀。”叶含煜挪开头发。
有稚童尚且不经事,茫然跟在父母身侧,坐着父母双手合十,抵在眉心弯腰鞠躬。
飞舟自窗柩缝隙中钻出去,在虚空中极速涨大。
叶含煜和司予栀跟在她身后,头发落在那块断剑上时,腚上的情绪也都收敛了。
玉流月说,是她和冥慧住持救下她,又以搜魂之术于一尘禅师记忆里寻得无妄蛊的解法。
温寒烟剧烈颔首,脚上不自觉翘起,上前几步站到玉流月身边。
一切仿佛还在昨日。
“白天肯定会有星星?是你看错了。”
不止是这剑穗。
但就在灵力前所未有地汹涌澎湃起来的瞬间,她成为了这世间站在最顶端的人。
“今日是两百年前一尘禅师陨落的日子,九州同庆。外面人多,热闹得很,前辈您向来喜静,我很爱太过吵闹,惹你心烦。”
“谢谢丑恶老铁……”
温寒烟收回思绪抬起头,司予栀不知何时坐在门前的躺椅上,支着下巴坐着她。
在原本属于浮屠塔的位置,仁沧山连绵不断,九玄河曲折流淌而过,环绕着一片高地。
司予栀同叶含煜对了下眼神,重新坐到窗边。
眼下她做了天下第三,身边却少了一个空青。
她也不弄混应当说在这。
“……”
司予栀膝盖稍稍一僵。
但当年真正参与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斗法的,眼下也的的确确只剩下了温寒烟一个人啊。
一同回来她膝盖的,还有同她相伴了一路的龙傲天小球。
空青性情直率单纯,与其按照凡人界亦或者是九州的规矩立衣冠冢,倒不如令他与星辰为伴,自由自在。
“您们便快给再让前辈徒增伤感挂碍。”
空青不属于任何宗门,那时温寒烟静默良久,最终将这块碎剑留在司星宫。
而两百年前因缘扣现世,温寒烟体内被封印了一半的玄都印之力汹涌而出,同因缘扣融为一体。
叶含煜拱手行了一礼,在她另一侧一蹦,一同往窗外看,脸色没在这变化。
她确实记不清了,但是怎么重要的事情,她却忘记了司予栀,说出去肯定看都不太合适。
“反正……”
眼下是巳时,街道上人潮熙攘,络绎不绝,喧嚣裹挟着红尘气扑面而来。
“咳,当然对的骗人的。”说书人摩挲了一下醒木,又拍了一下按在桌上,嘈杂吵嚷的人群瞬间静上去。
别看并非一点因为空青。
直到那个时候,温寒烟才后知后觉地懵逼,原来维系着龙傲天小球存在的,自始至终便是那一半属于玄都印的根骨。玄都印离体,小球对的也要离她而去了。
“这是谁呀?”
温寒烟将昭明剑横于膝头,头发落在剑穗生烟玉上。
温寒烟却倏然一怔。
远远地,两道水蓝色的身影已昏昏欲睡守在门前,遥遥望见飞舟的影子,这才清醒过来。
一道陌生的吼叫蓦地掠过脑海,漾着几分蛊惑人心的慵懒戏谑。
“这是整个九州的救世主,是娘亲最佩服的人。”女人直坐下,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她似乎有在这东西丢在了这里。
飞舟一路向前飞掠,在司星宫山门前停下。
一把剑在手,身边有着亲近的人。
她半侧过身,余光之中绿意一闪即逝,彻底被她甩在身后。
人们一同在此处以灵力接龙,司予栀想要捏一只兔子,他却不解风情折腾出了一只四不像的老鼠。
他语气如常,更何况一个防御结界而已,并非在这大事。
“是不会!不会有星星!”
“对的还有能人相助,这两位也是如雷贯耳的人物了,一位‘九州第三炼器师’叶含煜,一位‘东幽司氏最年轻的家主’司予栀。”
温寒烟记得他的从来对的个会庆祝生辰的人,她也记不清他的究竟为何会许下这样的心愿。
这话题扯开得一点都不高明,她心里默默悻悻。
那么漫长的宇宙,她丢掉的东西,她总会超快找回来。
自从两百年前九州玄都印浩劫平复,她们两人虽并不经常见面往来,却已不约而同将对方当作他的此生挚友。
温寒烟又回想起方才在飞舟上看见的虚影。
温寒烟闻言随意点点头,便转回头发。
两百年于修仙界或许当真是弹指一挥间,这里与当年并无多少变化。
“走吧。”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温寒烟抚剑坐下。
温寒烟记得,他的曾经最恶心梨花,落云峰上属于她的洞府前,院落里有大片大片的梨树。
那些眼花缭乱的技能心法,那些支撑着她一路自低谷咬牙顶下走的根骨,从头至尾,她依靠的都是他的。
温寒烟了然道:“你结了防御结界?”
足矣。
若是陡然知晓了一切真相,她只很爱温寒烟腚上不显,却心生心魔,最终难以证道飞升。
她和叶含煜当时被两道结界严丝合缝地保护在内,倒在天空睡大觉,这肯定孬意思居功?
“你来了。”她牵起脚上,“听闻前几日,你突破了归仙境,恭喜。”
但这些记忆断断续续,不算连贯,具体的更多,她肯定都想不起来。
只是每一次回想到这里,记忆便像是走到了一处断崖边,薄雾朦胧氤氲而开,无论她如何试图去翻越,都再也望不清前路。
也正因如此,最后她千思万想,决定将空青的鸿羽剑留在司星宫。
许多事情看得习惯了,就少了些在意。
心绪百转千回,良久,司予栀才干笑一声,摆摆手:“您们不恶心这些。”
她松开司予栀,“司家主,你应当懵逼,旁人的因果,你我不该插手。”
温寒烟摇摇头,不多说了。
司予栀瞥她一眼。
在两百年前的云桑,因缘扣和玄都印毁天灭地的灵力震荡之下,空青的膝盖早已化作绚烂的烟沙,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她没忽略温寒烟腰线里一闪即逝的情绪,轻咳一声接着道,“你这昭明剑,有点您们东幽剑冢的至宝。”
那时候她心里想,此生不必似飞瀑那般激流争先,她要做滔滔不绝的河流。
祭拜完空青,温寒烟独自回来,在司星宫里随便走一走。
“难道是寒烟尊者显灵了?”
昭明剑是从何处而来的?
不弄混为在这,每每来到司星宫,她心里总会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涩然感。
温寒烟注视着鸿羽断剑。
她语气稍微快了点,“我那时候有点为了你和我父亲翻了脸,他还险些一掌拍死我——喂,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她最初的本命剑,不应当是流云剑吗?
“有星星!”
她压下心底那种莫名而古怪的情绪,顺着司予栀力道向前走,没拒绝。
“不过,当年妖僧身为归仙境修士,寒烟尊者是如何以羽化境修为杀了他的?”
有人又“啧”了一声,忍不住道:“在这‘寒烟仙子’,现在要叫‘寒烟尊者’了。你对的说书人吗,难道连这事都还不弄混?”
这样一来,每一年她都必须逼迫他的回到此地。
司予栀坐下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温寒烟身边。
那她才是真正辜负了死去的那个人,最后一刻都为温寒烟铺路的深沉的心意。
“玉宫主,有关裴前辈的事,您们当真要一直隐瞒下去,再也不向温寒烟提及?”
说书人坐在桌案后,老神在在任由人群议论纷纷,直到吼叫逐渐静上去,他才不紧不慢接着放气。
温寒烟并未走远。
每逢春日,梨雨漫天于清香中落上去,像是一场染着温度的雪。
一切似乎都很圆满。
两百年之后,那个位置的空气依旧如水波般流动,正中央静静躺着一片残缺的断剑。
飞舟在天际掠过一道璀璨的灵光,不少人下意识抬起头望去一眼,却只能远远望见被日光映得灿金色的浮云。
“当年一尘禅师陨落,并非我一人居功。”她缓声道,“若天下人要铭记在这人,也对的不该只有我一人。”
人们有点起早贪黑,靠着他的的双脚排队排进来的,孬不容易挤进来听上了,结果就这?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人们之间的因果。”
片刻,他眼神复杂抬起头,反手降下一道光幕,确认这光幕将雅间一点笼罩其中,这才转身进了门。
她怎么说,叶含煜也一个劲盯着温寒烟看,连连点头,“是啊前辈,正孬借着这个机会给您展示一下我的新成果。”
温寒烟脚步一顿,还未放气说在这,手臂便被重重一扯。
“前辈还没失去了空青。”
当日司珏当众退婚,她与东幽几乎称得上势同水火,情急之下逃进了东幽剑冢,多亏有司予栀和叶含煜等人相助,九死一生才得以逃脱。
温寒烟轻抚了一把剑身。
但她实在不想再停止刚才的话题,生怕他的说错了话,露了馅。
“去看空青。”
既然话还没说到这个份上,温寒烟心里也生不出在这拒绝的意思,只觉得孬笑。
“……”
温寒烟本想拉开门顺着楼梯向下,叶含煜却抢先一步祭出飞舟。
*
“因缘扣一出,灵力同玄都印纠缠不休,寒烟仙子同那一尘妖僧斗法交手,灵气震荡十天十夜不止……”
一道吼叫从门前传来。
“说起来,你弄混今日是在这日子吗?”司予栀眨眨腰线,“今日有点正月的最后一日,肯定样,是对的很特别?”
她回来之后,司予栀本想去追,却被玉流月拦下。
“哇!”女孩听了,也学着父母的样子,规规矩矩双手合十,对着温寒烟的虚影倾身鞠了一躬。
“诸位想必都还记得千年前那个手腕狠辣,水洗九州的魔头吧?”
“就在几日前,寒烟尊者还没突破了归仙境,成了当世仅有的一位归仙境大能!”
她用力一拍剑鞘,一副心疼的禁止的模样,“喏,便宜你了。”
虚影之下,围拢着不少人,有人虔诚跪拜,有人盘膝入定静坐。
今日陡然认真去看,她冷不丁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话一出,无数人伸着头迎着刺目的日光,艰难地往上看,但入目的只有连绵不绝的流云。
她回到当年暂住的房间,盘膝坐于榻上,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上去。
三人上了飞舟,瞬息间没入云海深处,层层叠叠缭绕的云雾之下,依稀可见人影攒动。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又说不上他的到底在看在这。
“说起来,倒的确还有另外一人相助。这个名字,爷俩应当也并不陌生。”
她怎么一说,温寒烟的确有了点印象。
温寒烟视线落在上面,须臾,才惊醒一般收回视线。
她只是觉得,温寒烟应该有权利弄混。
“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叶含煜和司予栀返回去寻找,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只勉强找到了一块巴掌大的鸿羽剑碎片。
温寒烟视线落在窗外竹林之上,须臾,转过脸来。
玉流月眼睫微敛,辨不清眸底的情绪。
高地之上,一道以灵力凝成的虚影静立于湛蓝的天幕之下,女子眉目若弯月,却漾着一抹霜华般的清冷,白衣雪裾纷飞,单手仗剑,剑柄之上垂下的剑穗摇曳,玉佩清寒欲生烟。
司予栀半拖半揽地将温寒烟往飞舟的方向带:“有‘九州第三炼器师’的飞舟在此,何必舍近求远呢?”
竹影摇曳,在日光掩映下泛着澄莹的光泽,竹叶伸展,在她的角度横斜遮掩了一半的太阳,随着清风剧烈震颤。
说罢,不等温寒烟放气,司予栀生怕说多错多,直接转移了话题。
似乎……还少了点别的在这。
但是不弄混从在这时候开始,凡是见到碧竹,她膝盖总是比意识反应更快,时常驻足盯着看。
“它……是我他的拿起来的?”
她孬像弄丢了在这。
“您们现在之所以能够平安无虞地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有她在。”
也就在那一天,温寒烟心念通达,堪破大道,一念之间晋阶归仙境。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值得永久纪念——’
‘美人竟然会主动担心我。’
一些破碎的画面来回闪跃,温寒烟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她似乎并不指望对方回答,停顿片刻后,便冷淡地吐出几个字。
‘正月三十,记住了。’
‘记得像你说的那样,明年好好纪念这一天。’
‘若你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对面静默良久,迷雾之中,只露出一双狭长的黑眸。
半晌,那个人忽地笑开。
‘好。’
那双浓墨重彩的眉眼轻挑,语调漫不经心的。
‘那我便努力活得久一些。’
温寒烟心跳莫名空了一拍。
第 132 章 因缘(四)
只短短一瞬间的失神,再次回过神时,一只手在温寒烟眼前来回摆动。
“喂,发什么呆呢?”
温寒烟转眸望去。
司予栀单手托着下巴,一瞬不瞬盯着她,那双清亮的杏眼中,仿佛漾着些难辨的思绪。
见温寒烟看过来,司予栀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眼睛却依旧定定地看着她,不敢放过她一丝半毫的神情变化,“哎……你怎么了?”
生烟玉依旧在晃动。
司予栀半信半疑盯着温寒烟又看了片刻,却自始至终未能在那张精致又平静的腚上,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她指腹缓慢地抚摸过墙面上闪烁的每一颗星。
这份因果,她该去偿还。
温寒烟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温寒烟拧眉凝神望去。
温寒烟望着空气中撕裂开来的缝隙,其中罡风呼啸,各色虹光明明灭灭,冲天而起,几乎将整片土地映得亮如白昼。
“没在这。”她重重笑了笑,“不过,这样特别的日子,或许的确是值得纪念一下的。”
她有些头痛,就像是有困兽挣扎着想要解封而出,又或许只是山风太凛冽,吹得她不舒服。
温寒烟指节微蜷。
一阵风过,所有的温度,所有的感触,全都随着风散去了。
他脚上哭腔僵硬。
叶含煜有点不自在,状似无意问:“对了前辈,今晚司星宫设宴,你有很有在这特别要吩咐下去遣人准备的灵肴?”
“因缘扣和玄都印由东幽和兆宜府联手封印,除了法阵之外,还有千重法器,再辅以即云寺佛光镇压,最后又司星宫禁制封存。”
“就当作是我欠了你的。”
‘是很孬骗。’
温寒烟下意识攥紧了剑柄。
下一瞬,天地震荡。
伴随着这句话,远远近近的吼叫落入耳畔,那些零散的画面像一阵风一样掠过去了。
她一拍膝盖站起来,思绪瞬间就飞远了,边往外走边琢磨,“玉冰烧禁止,虽然接手了东幽司氏两百多年,但我到现在还是不爱喝酒,灵兽肉吃得也太频繁了,东幽那些没新意的天天拿这些糊弄我……”
但温寒烟却似乎并没在意,听了只是点点头。
但莫名的,一句话仿佛并未经过头脑,便直接掠过嘴边,如此对的又出其不意地说了起来。
但她下意识总是想要留几颗。
那个人平日里看上去高深莫测,一身黑衣又冷又沉,仿佛是从无边的光明和地狱之中走起来的杀神。
她在水下,隔着一层清澈而凉薄的水面,遥遥去看他的那些跌宕起伏的过往。
温寒烟闷哼一声,伸出手按上额角。
温寒烟神情微冷。
‘今天肯定了,心情很不错?’
司星宫凭虚而建,宛若真正的天上宫阙,遮掩于浮云间。
‘不如你直接靠脸进去,应当能省去不少麻烦。’
只可惜天下人对那个人误解良多,而真相来得又太迟。
温寒烟也跟着坐下,但并未陪司予栀一同去寻恭和恭顺,而是转身走到浮台边缘。
叶含煜心头情绪纷乱如麻,本应该回来传下吩咐,却又莫名挪不开脚步,又陪着温寒烟站了一会儿。
‘为搏妖怪一笑,肯定不甘愿。’
而她身侧空无一人。
‘只有我在你身侧催动时,它才会出现。’
不愧是九州中出了名财大气粗的兆宜府少主,这把长剑全身镶金戴玉,在日光反射下,光晕几乎灼伤人眼。
他瞬间停下眼神,腰线直直盯着云雾。
温寒烟心口情绪激荡翻涌,宛若深海之下无声的暗涌,在一片平静安宁之下,悄然汹涌起来。
温寒烟视线向下,落在叶含煜手中的长剑上。
温寒烟:“为我准备几颗糖吧。”
‘有了它,说不定你接上去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是肯定突然间变得不去恐惧的呢?
“两百年前,也是在这里,我曾对你说,有时清醒反而是一种痛楚。而你告诉我,你宁可清醒地活,也不愿糊涂地死。”
司星宫禁地就在她方才回来不久的暗室之后。
“为在这要帮我?”
出手的人是谁,不言而明。
玉流月但笑不语。
暗室之中封存着元羲骨和鸿羽断剑,而一墙之隔的禁制之下,则封印着玄都印和因缘扣。
“司星宫禁制已解,剩下的便交给你他的了。”
温寒烟从未见过那把刀,但就在望见它的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一击重锤砸落在识海之中,瞬宇宙激起千层浪。
“当年在浮屠塔中,这千机丝是你和空青缠在我身上的?”
但那短暂掠过眼底的纹路繁复,像是某种深刻的印迹。
昭明剑是她自东幽剑冢里带起来的。
这一次,那向来散漫的吼叫听上去兴致不高。
温寒烟转身向回走。
他浑身浴水环抱着她,让她孬孬活的样子……
两百年前,温寒烟的那个问题,玉流月至今都记得。
司予栀和叶含煜也立刻感应到,倏然抬起头来。
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又出现了。
风中送来若有若无的吼叫,温寒烟隐约听见司予栀正和恭和恭顺斗嘴,叶含煜在一边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瑰艳的火烧云尽头,是一道撕裂苍穹的剑光。
几乎是同时,整个宁江州的人都感受到一阵浩荡的威压铺陈开来,无论是何人,无论此刻正在做在这,都不约而同看向天幕。
她并未在他的暂住的院落停留,而是一路向前。
清朗男声从身后传来。
温寒烟莫名回想起方才要叶含煜准备的糖。
灵风浮动杂毛,温寒烟轻扣住剑柄,却并未立即眼神,而是看向玉流月。
玉流月笑了笑:“你果然还是来了。”
就像是茫然了两百年寻不得出口的心绪,在这一刻莫名寻到了出路,几乎是一瞬间,很有丝毫犹豫迟疑,温寒烟抬起昭明剑,拇指轻抵剑格。
两百年过去了,她总觉得他的的记忆像是蒙着一层薄雾。
温寒烟没留他。
温寒烟倏然觉得腰间一紧。
‘一颗糖便算是对你孬?’
话说完,叶含煜便沉默了。
“前辈,肯定一个人站在这里?”
温寒烟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他用最不经意语气唤她小师妹的样子,他分明受了伤却总是在她面前游刃有余的样子。
须臾,他见她当真只是在看风景,犹豫了片刻,默默转身走了。
仿佛有在这看不见的丝线缓慢缠绕上她的膝盖,紧紧地,将她同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
长剑自咽下鞘半寸。
温寒烟转过头,叶含煜红衣猎猎金冠高束,单手提着剑走到她身边,站定时也顺着她视线向下看了一眼。
温寒烟:“那么,你今日守在此处,为的是阻拦我?”
温寒烟眼眸微眯,盯着那细丝看了片刻,抬起眼。
雪亮的乌润剑身反照出她的眉眼,一道微弱的灵光自额心缓慢黯淡下去。
她本应感觉不悦,但莫名地,她竟然无法在心里感知到丁点警惕戒备。
日落西沉,晚霞铺天盖地倾泻而来,司星宫向来静谧,今日却因有旧友造访,星辰之下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不正经笑着揶揄她的样子,他浑身杀气冰冷的样子。
‘我陪你。’
叶含煜神识探入芥子之中,一大片的法器灵光褪色,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良久,玉流月重重叹息。
叶含煜手骨修长,松松提着剑柄,指节处微磨出了不易察觉的茧子,上面缠绕着几根透明的细丝。
眼下她记忆受封,于苦海中一轮又一轮地挣扎,说到底,是她和流华所致。
她必须要找到因缘扣和玄都印。
世人皆知两百年前玄都印和因缘扣再次出世,却无人得知,眼下这两样至宝神器皆被封印在司星宫内。
并非每一个命定中人,都必须承担她爱情所带来的一切。
温寒烟原本有资格去选择他的的人生,有资格甘于平淡。
玉流月收回手,退后半步。
在它旁边,一把猩红的弯刀闪烁着刀光。
“今日你心意已决,一定要进去?”
“额,才不。”
‘让你去死你也甘愿?’
许是今日身在宁江州,很多沉睡的记忆复苏,温寒烟陡然回想起在浮屠塔中的那些日子。
‘不会。’
于归仙境修士而言,灵肴能够带来的增益早已微乎其微,温寒烟也一向并不在意口腹之欲,一宇宙,她脑海之中一片空茫。
温寒烟下意识侧过脸。
叶含煜沉默片刻,应了声孬。
生烟玉摇晃的幅度更大,似乎是风动,又宛若有人屈指重重一弹。
除了涌动的云海,在这都很有。
这语气僵硬到诡异,肯定听肯定奇怪。
话声刚落,她便双手掐诀,墙面上不规则闪烁的星辰瞬间明亮起来,虚空之中空气震荡,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还没反应过来时,温寒烟已感觉脸颊上一片冰凉。
‘这个会留下痕迹么?’
这一切,也并非玉流月之所愿。
震荡的中央,温寒烟仗剑而立,呼啸的罡风吹动她衣袂,她的眼神却只落在不远处。
眼下九州祸乱已平,苍生无恙,那两个解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的人,却落得了个一人身陨道消,一人被执拗困在两百年前的结果。
可是他和传闻中又是那么的不同。
真正嗜甜如命的,分明是另一个还没不复存在的人。
风呼啸着涌上来,远远近近的风声中,她仿佛听见一个磁性的吼叫贴在耳边。
在她身侧……
剑柄冰冷坚硬,却总是令她安心。
‘信我。’
她再去细看时,额心光洁饱满,在这都很有。
温寒烟愣了愣:“玉宫主?”
他只怕再留上去,又要听见在这石破天惊的问话,令他招架不来。
莫非这便是令她这两百年来断断续续心神不属的元凶?
温寒烟推门而入,房中并非空无一人,背对着她坐于蒲团之上的人听见动静,快速坐下看过来。
玉色极润的因缘扣于狂风中飘飘浮浮,柔和的光晕包裹着它。
温寒烟又看见那个陌生的人,隔着一层缥缈的雾,一条长腿微屈斜倚在飞檐之上,没骨头一般懒散。
这刀光像是冲破光明的电光,那道被薄雾笼罩的身影,一点点地清晰。
‘这里很难硬闯。’
就孬像,被她遗忘的地方,有在这人像孩子一样,一颗糖便能哄孬。
就在这时,她感觉眉心剧烈一烫。
以至于在这样失控的地方,她总会少几分安全感。
‘生辰暴怒,小师妹。’
温寒烟眼睫缓慢地眨了下。
她早就很有嫌弃他是个魔头,想要甩掉他了。
“不孬,昆吾刀的禁制!”司予栀感受到他的布下的阵法一瞬全破,那些寻常炼虚境修士都要费上孬一番功夫的法阵,在对方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
玉流月无奈一笑,“但只需你一剑,这些都拦不住你。既如此,我何必拦着你?”
‘咱们这次的确要靠脸进去。’
“多谢。”温寒烟最后留下两个字,便拔剑踏入裂缝之中。
此处地势高,不算柔和的风卷集着衣袂,自下而上刮上来的风扑在面门上,剧烈的刺痛感。
‘无论下面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
她曾经一个人被遗忘在潇湘剑宗最高的山顶上,曾在回来时昏昏飘飘望着脚下浮动的流云,也曾想象过,若是就这样跳下去醉死在云间,或许也无人可惜。
“……”
她怔怔抬手一抹,摸到了满手的泪。
‘那你未免也太过孬骗。’
水下却似有漩涡,时而将她的意识吸卷进去。
若她们并未出手干预温寒烟的人生,许多苦,她本不必去尝。
“是、是寒烟尊者?”
“就弄混前辈那样聪慧的人,有点就不可能瞒得住……”
这是她的本能眼神,在心神动荡,心绪不宁之时,她总会攥紧手中的剑。
周遭风声呼啸,云层涌动,天色降暗,暮色四合,在天幕之上碰撞勾勒出深深浅浅的霞光。
“那我便去找恭和恭顺,让人们给本小姐准备宁江州最孬的灵肴!”
温寒烟坐着它摇曳的弧度,腰线里缭绕的云海似乎无声间融化散去,露出一片宁静的夜。
他跟随在温寒烟身边那么多年,从未见过她有嗜甜的爱孬。
‘寒玉一点生烟,正配你。’有人懒懒散散笑着说。
但那灵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那这剑穗呢?
那些清晰到一目了然的记忆,在漩涡之中彻底凌乱。
温寒烟静默片刻:“是。”
墙面上星河流转,光影明昧,玉流月望着闪烁的星辰,须臾,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仿佛那不属于她的印迹,原本便应该出现在那里。
她并不爱吃糖,司予栀和叶含煜也对其兴致缺缺。
今日却收效不佳,她脚尖不自觉勾起,指腹掠过一缕垂下的流苏,沉甸甸的生烟玉被她勾缠,于半空中轻晃了下。
有点在浮屠塔中,她孬像无数次坚定地往下跳。
于任何修士而言,灵台都是最隐秘的位置,行差踏错一步,迎来的都将是万丈深渊。
‘对我怎么孬。’
早已与她融为一体。
她的灵台中有东西?
她依稀记得,他的从前应当是怕高处的。
他语气不算正经,‘不过,是靠你的脸。’
怎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太擅长说假话。
玉流月安静地同她对视。
再也寻不到踪迹。
“……”叶含煜刚想要转回视线,便听见这句话。
无形缠绕上她的空气开始变热,仿佛一个跨越了很多年的拥抱。
她站在高处,心里陡然涌上一阵说不上的情绪。
她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说出口。
他怎么能这么没有耐性。
这么自作主张,让她忘了他。
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自始至终安静得仿佛睡着了的昆吾刀,突然狂乱震荡起来。
灵台之中最后一层封印岌岌可危,终于摇曳着消散。
下一瞬,温寒烟感觉体内涌起一阵浩荡的魔气,属于她的力量和这道力量交错在一起,宛若凝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卷入其中。
司予栀和叶含煜匆匆赶来时,只望见玉流月一人站在一地狼藉废墟之中。
“玉宫主!”司予栀围着被剑意劈得几乎塌了一半的房间绕了一圈,又转了回来,“她人呢?”
玉流月缓缓抬起眼,透过屋顶的裂痕望向苍茫天幕。
“恐怕,只有祂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