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州这种地方,一个修为全废的女修,一个受着内伤的驭灵巅峰,加在一起,简直就像是行走的活靶子。
温寒烟五百年前跟随云澜剑尊和季青林来此游历时,对历州的混沌无序深有印象。
她当机立断让空青用剩下的灵石替她买一件新的衣服,还有一个蒙面用的幕篱。
“寒烟师姐,你要将潇湘剑宗的弟子服换下来?你换那我也换。”
温寒烟拒绝:“你不能换。”
她还要借潇湘剑宗的势。
出门在外,哪怕是在历州,看见潇湘剑宗弟子,大部分人心底都得掂量几分,不敢随意欺辱。
空青半晌也想到这一层,困惑道:“那你为什么要换?”
温寒烟一方面想与过去一刀两断。
这身衣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曾经是潇湘剑宗弟子,是云澜剑尊的弟子。
一腔真心错付,到头来被人人喊打。
另一方面,她不想暴露身份。
现在“温寒烟”三个字,她不出门都知道定然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
云澜剑尊和陆鸿雪没法亲自来抓她,但也绝对不会随便放过她。
潇湘剑宗内门弟子中,出名的就那么几个,不出名的也根本镇不住旁人,留空青一人足矣。
若真有人不顾空青潇湘剑宗外门弟子的身份,对她们痛下杀手,那恐怕就算她是寻常内门弟子,对方也不会有所顾忌。
报不出名头,就不如报出实力。
温寒烟当机立断:“日后,你不要再叫我‘师姐’。”
空青一脸受伤:“寒烟师姐,你还在怨我?”
温寒烟不惯着他这随随便便闹情绪的脾气:“你要叫我‘前辈’。”
空青也不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你是想趁着身上没有灵力波动,伪装成合道境以上的大能?”
温寒烟抿唇一笑,揶揄道:“原来你没被劈坏脑子。”
空青耳根一红,眼底染上几分热切,觉得这个计划简直绝妙。
顿了顿,他表情又垮下来,“可是寒烟师姐,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有真正的大能现身看穿了你,或者是遇险要你不得不出手呢?”
温寒烟撩起眼睫:“嗯?”
空青愣了下,舌头打结:“那个……前辈……”
温寒烟这才挪开视线。
“若真有要动手的时候,那就动手好了。”
反正无相秘境里遍地都是宝,她不信进去之后,还能是现在病恹恹的样子。
【就是就是,还有我在呢。保你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温寒烟单手抄起流云剑。
修仙之人与天争命,越怕越什么都得不到。
她向来不是怕事的人。
*
叶含煜御剑飞速穿过密林。
他浑身经脉剧痛,火烧火燎一般,丹田处也刺痛不堪。
这是灵力枯竭的征兆。
更别提他一身华贵衣衫已经狼藉不堪,破的破烂的烂,还有大片大片的血渍和不知名液体。
他平日里向来爱干净,这时候却也顾不上太多,咬着牙夺命狂奔。
斜地里冷不丁张开一张遍布着锋利锯齿的血盆大口,叶含煜惊呼一声,根本来不及躲闪。
一道剑光闪过,妖兽连牙带头一同滚落,咕噜噜在地面上转了几个圈没入草丛。
“公子,没事吧?”
一身赤红劲装的男人收剑,紧跟上来。
这么近的距离,叶含煜避无可避地被妖血溅了一身,连脸上头发上都滴滴答答淌着黏腻腥臭的血液。
但他却根本说不出什么抱怨的话,轻声:“……多谢。”
“公子何必言谢?保护你是我的任务。”
劲装男人身上也挂了彩,语气却极其恭敬。
他先拱手行了一礼,才朝后喝道,“加快速度!”
乌央乌央的随从瞬间跟上来,皆是一身赤红劲装。
叶含煜苦笑一声,如果不是带着这么多修为不俗的随从护卫,他恐怕还没走出多远,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无相秘境果然像传闻中那样险象环生。
他只有天灵初期,来这里还是太勉强了。
一行人闷头赶路,虽然有些狼狈,但也并未损兵折将。
总算远离兽潮,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天色便阴沉下来。
雷声轰鸣,倾盆大雨顷刻间落下。
密林枝叶被暴雨压得弯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而危险的气息,光线愈发昏暗。
此地不能久留。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林中绕了一阵,便发现一处山洞。
“公子,我们先进去避雨,稍作休息。”
叶含煜心烦意乱,随意点下头。
山洞不算小,但是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生着火,彼此间泾渭分明。
叶含煜带着一大帮随从,原本不逼仄的山洞顿时满了。
饶是这么多人,叶含煜却一眼望见角落里的两道身影。
白衣青年穿着一身潇湘剑宗外门弟子服,背后背着长剑,靠着石壁抱臂假寐,实则时刻警惕着周遭。
他身侧坐着一道纤细身影,一身白裙头戴幕篱,轻纱掩映看不清容貌,依稀能够通过轮廓看出是名清丽女子。
她盘膝而坐,膝头横着一把被布包裹的长剑,看不出来头。
“天灵初期?”一道含着些不屑的声音响起。
叶含煜扭过头,看见一名五大三粗的男人靠在火堆边,盯着他一身昂贵法衣,目光闪烁。
然而看见他身后许多随从,他又不敢如何,半晌才啧了下转回头去。
“哪家的大少爷,不知天高地厚,想不开跑到这里送死。”他嗤笑。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是一阵哄笑。
另一人阴阳怪气接话:“少爷可死不了,不过嘛,那些随从可就惨咯!”
叶含煜牙关紧咬,用力攥紧了拳头。
“不过是悟道中期,也敢在此叫嚣。”他身后劲装男人冷哼一声,合道境威压无声蔓延开。
“也不知究竟是谁不知天高地厚!”
先前那阵哄笑瞬间停了。
劲装男人冷脸环视一圈,见无人再敢开口,才低声安慰叶含煜:“公子别在意。”
叶含煜脸色发白,摇了摇头:“是我拖累你们了。”
劲装男人淡淡道:“您安全就好。”
他们找了个空位坐下,几名随从自发起身生火,一时间洞中一片死寂,仅余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雨依旧在下,雨声在危机四伏的秘境中荡开,气氛愈发诡谲。
安静的时候,人总是爱聊八卦。
这群刀尖舔血的散修不敢再轻视叶含煜,便不约而同去议论另一个人。
“你们听说上个月潇湘剑宗的事了吗?那位‘温寒烟’竟然醒了。”
“温寒烟?寂烬渊以身炼器的那个温寒烟?”
白衣青年微阖的眼睫微动,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
“是啊,原本我以为温寒烟是个心中有苍生的大人物,但没想到——你们猜,她刚醒来第一件做了什么事?”
“什么?”
“她大闹朱雀台!阻挠自己师尊收新弟子——”
“说不是拈酸吃醋是什么?看样子啊,她也不过如此。”
叶含煜抬眸投去一瞥。
劲装男人坐在他身侧闭目养神,眼也没睁出手按住他:“公子,切莫多事。”
“……嗯。”叶含煜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坐了回来。
“不仅如此,温寒烟还刺了云澜剑尊一剑,打伤了陆宗主!”
“真是恶毒,那流云剑还是云澜剑尊亲手赠予她的,她却为了这点小事恩将仇报。”
“……温寒烟那么厉害?”
“嗐,其实她已经沦为废人,还不是潇湘剑宗念及旧情,不忍心对她出手?不然她哪能那么嚣张。”
“那可真是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之徒!”
“心疼云澜剑尊,竟然养出这样的白眼狼……”
“呸!亏我还因为她当年以身炼器而感动,心中崇敬她,可真是真心喂了狗,她哪里配?”
白衣青年抱剑的手臂微微一动。
他还没动作,叶含煜已经忍无可忍,率先转身。
“我看未必。”
“……”空气一静。
半晌见他身侧劲装男人未有动作,才有人嘲笑道,“那您怎么看呢,大少爷?”
叶含煜听出那人语气暗含嘲弄,但他脸色平静,据理力争:“温寒烟五百年前以身炼器,当时可没有旁人把剑抵在她脖子上逼迫她——这恰恰说明,她的确心怀苍生,不顾自身安危。”
“这样的女子,我不认为她会拘泥于你们口中那些小情小爱。狗眼看人低,你们未免太过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见过她没被逼着了?”
一人夸张地嘲笑了几下,恶劣道,“或许当年她并不甘愿,是云澜剑尊为了天下苍生,主动舍弃了自己的弟子呢?”
叶含煜也不生气,认真地盯着他,仿佛遇见新物种:“你们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他自幼受宠,被当作金汤匙般含在口中养大,说话言辞犀利,夹枪带棍,半点不留情面。
一边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散修被他骂出几分真火,却又忌惮着他身后的化神境强者不敢动手。
“你是潇湘剑宗弟子,你来说。”一人看向白衣青年,“温寒烟是否就是我说的那种叛徒小人?”
空青忍着听了许久,牙根都快咬碎了,此刻又被指着鼻子问,气得条件反射想拔剑。
一只白皙的手悠然伸过来,按住他的手。
空青深吸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反驳:“寒烟师……她不是那种人。”
没想到又来一个唱反调的。
接二连三被泼冷水,散修怒意上涌。
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外门弟子,就算死在这里又如何?
这可是无相秘境,死个人多正常,潇湘剑宗还能为了个外门弟子追杀他么?
“这么向着她。”他语气染上嗜血,故意道,“听说潇湘剑宗一名外门弟子随着温寒烟一起叛逃了,不会就是你吧?”
说罢,他又看向静默不语的白衣女子。
“看身形,是个女子,又通身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他抬手按剑,原本他只是随意寻个由头出手发难,但越是说下去,他越觉得像。
“莫非你……就是温寒烟那叛徒本人?”
“温寒烟?!”
此话一出,周遭陡然一震。
“的确,一名潇湘剑宗外门弟子,一个没有修为的女修……”
“她就是温寒烟?”
白衣女子充耳不闻,脊背挺拔端坐原地,坐得八风不动。
“喂,你没有修为,就连耳朵也聋了?”
散修不耐。
这女人不管是谁,简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自从修成合道,女人大把大把往他身上扑,他多久没有被这样冷落了?
简直是当众踩他的脸面。
散修眸光一狠,铿然拔剑,直接刺了过去。
剑风呼啸而来,浮动温寒烟脸侧的碎发。
她轻轻睁开眼睛。
她此行意在低调行事,本不欲生事。
可她却也绝非被人骑在头上,也只会忍气吞声之人。
与此同时,识海中系统音一震。
【该角色符合:坐井观天、自以为是的炮灰路人甲。】
【任务:请用武力让他心甘情愿地闭嘴,然后冷笑讥讽:“你这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