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奇妙就奇妙在未来的不可预知性和戏剧性。
谁能想到呢,当初给重明鸟一族下咒的是龙族,最后救了重明鸟的也是龙族。
当初重明嫌弃、厌恶、甚至有点憎恨,差点扔雪地里弃养,最后心软捡回来的龙族幼崽,却给他带来了这辈子最快乐轻松的一段时间,好似做梦一般不真实。
昨晚幼崽又在紧要关头不眠不休照顾了他一夜,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即使只能多苟延残喘几天,他依旧很感恩,并衷心喜欢这个孩子,希望他未来能过的很好,活泼、健康、快乐。
但很显然,现实是他一只将死之鸟无法给这只幼崽更好的未来。
安棋是一只没有得到龙族传承的龙崽,对龙族的事一无所知,每次问安棋他爹娘在哪里,安棋只会歪着脑袋说,能同时喊出他大名和小名的人就是他爹爹。
问了等于白问。
如果能找到幼崽的亲爹亲娘是最好的,或者送归给龙族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龙族护短是出了名的,对幼崽的珍重程度从它们屠了重明鸟满族就可见一斑,但问题是龙族多年前就隐居了,他不知道龙族现在的栖息地在哪里,而且他这个身体也没那个本事去到那里。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给崽找个妥帖的寄养之地,等他长大些了,体内龙族血脉觉醒,自然而然会有同类来寻他,带他回真正的家。
可寄养给谁又是个头疼的问题。
魔族、妖族压根不在考虑范围内,就不是能养好娃的地方。
仙门虽然可以给幼崽提供修炼之地和灵药仙草,但里面别有用心的人太多,无大龙庇护的龙崽一身是宝,进去了就是个行走的香饽饽,明枪不一定会有,暗剑必定是数不胜数。
佛教清净地,送过去他们也会转手送给仙门养。
思来想去,唯一能保证幼崽衣食无忧、读书识礼、安康长大的地方就剩下人族了。
重明想好了寄养方向,便开始着手寻找周边城镇哪里有人家愿意收养一个两岁多不到三岁模样的幼童。
他找了三天,还真给他找到了一家。
那是白杨镇的一家富商,年近五十,慈眉善目,上了年纪微微有些发胖,有些肖似画卷中的寿星公,但他有头发。
这富商年轻的时候曾经入天下第一仙门揽月宗拜师修道,会些聚气汇灵之法,他家宅邸内常年灵气充沛。
富商为人又仁善,大开府门让一些占不到好地方修炼的修士来家中借住,囊中羞涩买不起灵药的修士也经常向他赊账,他几乎有求必应,也从不催他们还钱。
不仅如此,他对待城中百姓也是仁义至极,灾年欠收时更是三天搭一次粥棚施粥,还开设了多家济慈院供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栖身。
城中人提起这位富商,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据说连野狗路过他家门口都要作三个揖。
富商年纪大了,膝下无子,想找个孩子养在膝下承欢,宗族和济慈院里都看过了,没有称心的,于是广发告示,想领养个三岁上下,可爱聪慧又讨人喜欢的男孩。
可爱、聪慧、讨人喜欢、三岁上下男孩。
重明潜意识里觉得富商找的就是他家崽,打探好几天下来,他对富商也很满意,有钱有品有文化,还会点仙术,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寄养家庭。
他施法让小龙崽隐去了龙的特征,外貌上看起来与人类幼童无异,又给他打扮的更加可爱乖巧,然后在清晨抱着还没睡醒的崽敲响了富商家的门。
正巧富商也要出门接一位贵人,看到他时愣了一下,随后视线移到正歪头趴在他肩头呼呼大睡的幼崽身上。
来之前重明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让富商认下安棋的准备,却不成想富豪见到孩子瞬间眼前一亮,得知他们的来意之后当即笑着把他们迎了进去,好茶好点心伺候着,简单交谈后带着他们去看了为孩子准备的房间。
重明是抱着岳父看女婿的那种挑刺心态去的,逛了一圈却硬是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没有哪里不好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一应俱全,一些他没想到的地方人家都提前准备妥帖了,可见人家比他会养崽而且诚意十足。
安棋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立刻紧张地搂住了重明的脖子,眨眨眼睛看着这个笑眯眯的爷爷递过来一块糕点,糕点很香,他看了重明一眼,得到重明点头后才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爷爷。”
这是重明昨晚教他的,多说谢谢,多笑,不会说的字就别说,一定要记得喊人。
“哎呦哎呦,小可怜可算是喊的我这个老头子心都化了。”富商故意夸张地捂着心口,做出要晕倒的样子,果然把安棋逗得咯咯直乐,周围的仆人见状也都上来逗孩子,小孩欢快稚嫩的笑声就此没有停过。
看到安棋和富商相处融洽,重明很欣慰,心底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总有股说不上来的闷。
转眼到了中午,富商留他们用饭,重明鬼使神差地拒绝了,抱着吃糕点吃的肚皮圆滚滚的安棋跨出了富商家大门。
富商依依不舍地和安棋告别,温声嘱托安棋千万别忘了爷爷,又问重明打算什么时候把孩子送来,重明低头沉默了很久,才说十天后,他要收拾下孩子的东西。
其实安棋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他来的时候就只有光溜溜的一小只,后来重明也没钱给他买玩具书籍之类的,但他还是要了十天时间。
“安崽喜欢那个爷爷吗?”回家路上重明冷不丁问道。
安棋正在玩富商送他的虎头玩具,闻言想了想,点头说:“嗷。”
喜欢,爷爷好,给我好吃的,还有好多哥哥姐姐陪我玩。
重明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心里莫名酸涩,小声问:“那哥哥对你好吗?”
“嗷!”安棋毫不犹豫道。
重明郁结的眉眼这才舒缓了些,又问:“那哥哥和爷爷你更喜欢谁?”
“嗷嗷!”哥哥!
安棋这句“哥哥”脆生生地喊出来,重明一边骂自己幼稚,居然让小孩子做这种选择,可一边又有种被幼崽坚定选择后的高兴和得意,感觉奇怪但心情不错。
重明知道幼崽的世界简单快乐,一条尾巴一个玩具可以玩上一整天,安棋不懂大人那些复杂的心理,但他不能感情用事,不管舍不舍得,安棋待在富商身边都比待在自己身边未来更好。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被迫分离的难受。
他强压下心底的酸涩,在晚上睡觉前继续教安棋怎么和人类说话。
“首先,你以后不能老是嗷呜嗷呜的喊了,知道了吗?”重明难得严肃地和他说话。
安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嗷呜!”
“不对,你要说,我知道了。”重明特意放慢了语速,让安棋可以跟上他。
安棋抱着尾巴,坐直了身体,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道:“我、知、道、了。”
磕磕绊绊但起码字音都咬对了。
重明笑了:“对,安崽很聪明,学一遍就会了,就是这样说。”
“嗷嗷!”被夸了后得意忘形的小龙崽一秒回到解放前。
“嗯?安崽又嗷了是不是。”重明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作为惩罚。
小龙崽立刻用爪爪捂住羞红的脸,不给重明看,“嗷……不,安崽,没有,没有,嗷。”
说完睁开大眼睛透过爪爪间的缝隙偷偷看向重明,见重明也看了过来,又马上闭眼低下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那根欢快扭动的尾巴暴露一切。
重明失笑,难道看不到脸他就不知道小龙崽在偷笑了吗?
果然是个孩子,都还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重明揉了把安棋蓬松柔软的头发,想到了什么,温和的眼中闪过担忧,再次嘱咐他:“安崽,别人如果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要说什么?”
“我叫重大宝。”这五个字安棋很连贯地一口气说完了,明显练习过很多次。
因为这是重明给他取的新名字,既然安棋的家人知道他的真名,为了方便他们日后相认,暂且用假名生活。
还好安棋很乖,把他的话记得很牢。
“嗷,哥哥,为什么要叫重大宝呢?”安棋不解地问。
“因为我是你哥,你跟着我姓重,至于取名‘大宝’,是因为有句老话叫贱名好养活,哥哥希望你健康长大啊。”重明捏了捏小龙崽肥嘟嘟的脸蛋,爱不释手。
小龙崽听后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哥哥,你也改个名字吧。”
重明好奇问:“改什么?”
“安大宝。”
“为什么呢?”
安棋照着他的话又说了一遍:“因为我是你弟弟,你跟我姓安,叫大宝好养活。”
“噗。”重明没忍住笑出声,看小龙崽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是笑的肚子疼,“哈哈哈,安安,你还学会了举一反三了。”
安棋这次却没有跟着他笑,而是坐着一动不动,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两只小爪爪牵起了重明苍白枯瘦的大手,俯身用脸颊贴贴,“我希望哥哥以后都不要生病了,所以哥哥改个名吧。”
“好啊。”重明若无其事地又捏了捏龙崽的脸,依旧爽朗地大笑着,可是那笑声比刚才的僵硬了很多,然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胸膛里有东西堵住了虚假的笑声,好像压在心头的某座冰山快速融化,化成巨浪滚滚而下。
他装不下去了,猛然把手抽出来。
双手掩面的人换成了他。
“嗷?”哥哥你怎么了?
龙崽拍拍。
“我没事。”重明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却还是被小龙崽感觉到一丝悲伤。
“哥哥你哭了吗?”
“没有,是灰尘进眼睛里了,我眼睛疼。”
重明顿了片刻,声音轻的仿若抽泣,“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这样,这么乖,让我怎么把你送走啊。”
“嗷?”什么?
安棋没有听清,想爬近点听。
“没事,很晚了,你快睡吧,我去揉下眼睛就来。”重明鞋都没穿就下了床,消失在了大门外。
“嗷。”好吧。
安棋脱下衣服,放在枕头边,像只毛毛虫一样咕咕爬进被窝里,抱着胖尾巴闭上了眼睛。
这晚是重明的不眠夜,也是别人的。
是夜,富商府邸。
富商屏退其他人,提着灯笼穿过回廊独自来到后院一处僻静厢房外,轻扣三下,门内响起一道淡淡的“进。”
富商推门而入,低着头不敢乱看,恭敬地跪了下去。
“贵人,您要的那个孩子我找到了。”
上位那贵人握住椅把的手明显一紧,声音沉了几分,泄露出心底强烈的嫉恨,“他在哪里!”
“在不远处的一座雪山上。”
“既然不远为何不赶紧把他带过来!”
富商连忙解释道:“贵人息怒啊,因为那孩子和一只重明鸟在一起,在下不便动手。”
“重明鸟?”
“是,就是曾经在揽月宗里修炼过的那只。”
“哦,他啊,还没死吗?”
“还没,但快了,他今日来府上就是想托孤,贵人您说过要尽可能低调行事,所以在下以为可以顺水推舟等他把孩子送来。
在下看重明鸟颇在意那孩子,如果贸然去抢的话,重明鸟被逼到绝境怕会同归于尽,届时闹出的动静恐怕不小。”
上座之人沉默不语,但富商能从肩头不断加重的威压中感觉到贵人心情很不好,他抹了把冷汗,咬牙砰砰磕了两个头。
“请贵人放心!在下已经稳住了那只鸟,他们现在完全信任在下,而且在下给那孩子的玩具中藏了一缕追踪丝,保管他们逃不出贵人的手掌心!”
又是一阵沉默,富商好像听到了自己脊骨被向下挤压的嘎吱声,就在他心慌无措之际,那股威压突然撤掉了,随之而来的是上位人冰冷决绝的命令。
“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