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差不多两三点的时候,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吼,把还在梦里的谢知道吓的浑身抖了一下。
“没事,没事。”明匪玉立刻抱紧了他, 低声安抚他道。
低沉温柔的嗓音很有催眠的功效, 谢知归眉头渐渐舒展开, 有了安全感,意识随着一声声轻哄重新进入梦乡。
好不容易快睡着了,结果更多的怒吼声响起了……
声音大到震得房门都抖,发出嗡嗡的颤鸣。
明匪玉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从被子抽出手捂住了谢知归的耳朵。
谢知归迷迷糊糊感觉声音是从客厅里传来的,好像是谢清元和谢三霄在吵架,吵什么没听清,但听上去谢清元非常生气。
谢三霄做了什么事惹毛她了?
“哐当!哐当!——”
外面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声音。
随后不知道是楼上哪家邻居打开了阳台的门开始破口大骂, “楼下的搞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做贼呢!”
然而客厅里的争吵一点没消停, 谢知归既困的睁不开眼, 头又被吵的仿若要裂开,蜷起身体,下意识往明匪玉怀里拱, 难受地断断续续喃喃。
明匪玉边安抚着他,边迅速设了个结界将这个房间和外界隔绝开。
吵闹声瞬间消失, 谢知归耳畔只剩下温沉的呼吸和明匪玉安抚他的声音。
谢知归很快不难受了,然后感觉有谁亲了下他的额头,很轻的一下, 湿润温暖,舒缓了脑中剧痛。
“睡吧, 别怕, 我在呢。”
……好。
——
清晨天才蒙蒙亮,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几秒后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按住了它。
谢知归懵懵睁开眼,他记得没有设闹钟,怎么才不到六点就响了,拿起来一看,全都是谢清元发的消息,看的他头皮发麻。
【醒了没有?】
【醒了就出来!快点出来!】
【快快快!我在大门外等你】
【再不出来我就撞门了!】
【……】
谢知归看了眼身旁还睡着的明匪玉,缓缓把他搂在腰上的手拿下去,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走出房门。
外面没开灯,他借着一点青白色的天光来到玄关打开大门,谢清元就靠在门边墙壁上,听到动静,转头看他,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从门里扯了出来。
“过来!”
“嘶,你轻点拽行不行?”谢知归甩开她,活动了发疼的手关节。
谢清元眼睛看着头顶,双手握拳背在身后,毫无诚意说:“哦,对不起。”
谢知归:“……”
谢清元低头一看,“早上这么冷,你怎么不穿鞋啊?”
谢知归跺了跺脚,早上的地板是有点冷,“他还在睡,不想吵醒他。”
谢清元知道“他”是指谁,脸色变了一下,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拧着眉头没蹦出一个字。
谢知归继续说:“你叫我出来想问什么,快问吧,我怕他等会醒了找不到我。”
谢清元看看他比以往红润了不少的脸,迟疑道:“真的可以直接问?”
谢知归点头:“问吧。”
“能不能马上跟明匪玉分了?”
“不能。”
“切!”
“哎……”谢清元惆怅望着头顶,深深叹道:“我就知道,还不如不问。”
谢知归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他知道现在在谢清元心里,就是老母亲看到自家傻闺女被一个满口甜言蜜语的凤凰男拐到山沟沟里去了,怎么拉都拉不回来,傻闺女还怼她,把她气到心脏病发作。
他的解释,谢清元大概率不会听,因为她就不可能认可他和明匪玉的事。
“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等等!”谢清元拉住他袖子,“我再问一个问题,就一个!”
谢知归停下脚步,等她问。
谢清元:“你不怕吗?”
谢知归笑笑,反问她:“我该怕什么?”
谢清元压低声音,有意吓唬他,眼中闪过渗人的光:“跟一只怪物生活在一起,你就不会后背发凉吗?”
凉?
谢知归看看她,忽然抓住她双臂,以诡异的神态凝视她迷茫的眼睛,勾起唇边,语调凉异,“那你不觉得敢和他睡一张床的我更恐怖吗?”
谢清元一愣,“什么?”
他轻笑的样子跟明匪玉太像了,把谢清元吓得踉跄后退了一步,扶着墙面惊恐看着他。
要不是谢知归下一秒没忍住哈哈大笑,她会真以为是明匪玉又披了假皮出来。
“你居然敢吓唬我!”谢清元气愤抬手在他手臂上捶了一下,看着重,实则只用了一成力。
“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还学会骗人了!”
“我看都是明匪玉把你带坏了!”
谢知归一听到明匪玉的名字,笑容敛了起来。
那些痛骂的话落在他耳里,成了让他心口不舒服的因素。
“姐姐。”
他打断谢清元对明匪玉喋喋不休的责骂,“明匪玉没有教我骗人,相反一开始是我骗了他。”
提到明匪玉,他的眼神中有愧疚,依赖,爱恋……但就是没有惧怕和恨意。
谢清元了解自己的弟弟,所以更加难以接受事实。
谢清元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谢知归坦荡、勇敢地对面她的质疑和不解,他答应过明匪玉,要让这段感情来到阳光下,自由生长。
他要做到,给明匪玉,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谢清元想了很多的话,想把他骂醒,想和他平心静气分析危险,想让他回家里来。
可最后她发现可能说再多都已经晚了,“你……”
谢知归知道她想说什么,微笑道:“我不怕他,姐姐。”
谢清元一步跨近,手搭上他肩头,捏紧了,皱眉担忧道:“可万一他对你有所图谋怎么办?”
谢知归却问她:“我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呢?”
“论样貌,比我好看的大有人在,论脾气,我这种少言寡语的人应该挺招人厌的吧,明匪玉又不爱财,我没权没势没办法给他提供任何帮助,他能图我什么?”
“你别这么说自己,”谢清元听不得他贬低自己,“小归,你很好的。”
谢知归轻拍她的手背,勾起一个柔和的浅笑,“知道了姐姐,我说这些不是自怨自艾,而是想告诉你,无论明匪玉是何居心,我都不会吃亏。”
“如果这是一场豪赌,我赌输了,也只不过被骗了感情而已,对我来说,伤害不痛不痒。”
他把谢清元的手从肩上拿下去,挺直了背脊立在她眼前。
谢清元看着这个比自己都高了的弟弟,已经无法和以前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姐姐”的小萝卜重合了。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谢知归长大了,她无法再去干预他的想法,他们的对错观念已经不一样了。
寂静空荡的楼道中,两人不知对视沉默了多久。
最后以谢清元一声妥协的叹息声结束。
“给我三年。”
谢知归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三年?”
“我现在还打不过明匪玉,但三年之后我未必没有和他一战之力,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把他打的连亲爹都不认识!”
谢知归盯着眼前气势逼人仿佛在立军令的少女,愣神了片刻,紧接着心口涌上来一道暖意,无奈又感动地笑道:“姐姐。”
“喊这么肉麻干什么。”谢清元嘴上嫌弃,却伸出双臂把人抱住。
谢清元很用力箍紧他的身体,正色嘱咐他:“受了委屈不要忍着,你不是没人撑腰的孤儿,过的不好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谢知归同样抱紧了她,“放心吧,他不敢。”
谢清元不同意谢知归这种天真的想法,语重心长地提醒他:“老怪物的城府深着呢,小心点总没错。”
谢知归想告诉她,不会的,先负心的那个会被雷劈,但又怕说出来谢清元知道了会更生气,大清早的,她生的气已经够多了。
“好,我会小心的。”谢知归温声道:“谢谢你,姐姐。”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出来了,透过楼道里的窗户,可以看到整个世界都泡在明媚灿烂的白光中。
“该进去了。”
他有种直觉,明匪玉正在里面找他。
他拍了拍谢清元的背,示意她放手别抱了。
但谢清元就是不撒手,“你急什么,以后想抱都不一定有机会。”
话里带着哽咽的音调。
“你,你哭了?!”
谢知归听出不对,把她拉开,诧异看着她两个红肿的眼眶。
在他的印象里,只有谢清元把别人弄哭的份,从来没有她会哭的时候,因为他而难过。
谢知归骤然一下慌了,他不想在乎的人因他受伤。
“姐姐……”
谢知归想给她擦去眼泪,谢清元有什么东西堵了嗓子,含糊说一句“没事”,倔强转身不让他看。
谢知归手无措地停在空半中,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个一向强势的姐姐。
“你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谢清元声音明显变了调。
谢知归看着她的背影和低垂着的头,她的肩头随着鼻子微微抽动,谢知归慢慢地把手放了下去,给她独自平复情绪的空间。
“好。”
谢知归转身走回大门口,担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或许现在能让她停止难过最快的办法就是告诉她,他愿意和明匪玉一刀两断。
但他现在做不到了,他默默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放在门柄上的手捏的很紧,骨节处发白,但最后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因为房间里有人在找他。
他不去看她了,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这扇大门关上的刹那,他就再没有回头路。
屋里比外头暖和多了,他想找到明匪玉,他忽然有很多话要和他说,想告诉他,他和谢清元摊牌了,他可以和他回雾山结婚了,他们之间最后的障碍也没有……他太想和他拥抱了,于是脚步匆匆地往房间走。
快到了,就几步距离了。
他听到房间里面有声音,心里忽然紧张起来,就像学婚礼流程的时候,既期盼又慌张。
可是突然有什么重物摔到了地上,砰地一声巨响,谢知归恰好停在了门外。
里面是什么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明匪玉发出的。
他又感觉脚底黏腻,低头一看,是血,从门底下淌出了大量的鲜血,还是热的。
这样大的出血量,再结合刚才那声闷响,里面肯定出事了!
他有不祥的预感,惶然把门撞开。
“明匪玉!”
“阿归?”
明匪玉见他突然出现杀意凛冽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迅速把染血的双手藏在身后,换了个面朝他的站姿。
明匪玉视线在谢知归身上迅速扫过,确定他没受伤后才开口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谢知归见他没事,揪紧的心放下,但房间里冲天的血腥味告诉他放松的还是太早了。
明匪玉衣服上沾染了点点殷红血迹,衣摆处更是被浸透了,而他的脚边,倒着面无血色的谢三霄。
他应该是死了,心口破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原本该在里面的心脏不见了。
谢知归曾经有很多次在心里祈祷他去死,可当这一天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来,他还是愣神了。
谢知归短暂震惊后,缓缓抬眸看向明匪玉,他眼里并没有恐惧。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匪玉看着他,心虚地不吭声。
谢知归想到外头的谢清元,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进来,于是赶忙去轻轻关上了房门,回头又问:“你杀了他?”
他说着就要赤脚踩在血渍上朝明匪玉过去。
“别过来!”明匪玉大声呵停他的脚步。
然而谢知归仿佛没听到,径直走了过去,不过是绕过了谢三霄,过去伸出双臂抱住了明匪玉。
“阿玉。”
他感觉明匪玉好像在害怕,想抱他又不敢抱他。
他想明匪玉应该不是为杀了人而害怕,而是为在还没处理干净前就被他发现了。
谢知归将头贴在他心口处,搂紧了他,“没事,你抱我吧,我不怕。”
明匪玉也想抱他,但他两只手上都是血,不想弄脏谢知归的衣服。
而且他没有想到谢知归见到这么血腥残忍的一幕会是这个反应。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不解地问:“我杀了他,你不恨我吗?”
第102章
谢知归抬头看他, 神色异常平静,“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杀了他?”
明匪玉声音有些冰冷粗重, 余怒未消, “他化成你的样子想骗我放松警惕杀我, 被我一眼看破了后就想跑,我没看到你,以为你被他带走了,一时冲动就下死手了。”
明匪玉顿了顿,不安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你会怪我吗?”
毕竟谢三霄是他的父亲。
谢知归听完后依旧平静,就好像躺在地上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摇摇头, 说:“不怪。”
“我警告过他不要挑衅你, 他自寻死路, 怪不了任何人。”
可当谢知归看向身后的尸体,象征希望的晨光落在他身上都染上了死亡的灰败,他原本冷硬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
怎么说呢?这个人是他血缘上的生父, 却也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他如今死了, 他不感到伤心,只是有点遗憾,更多的是解脱。
他是他过去二十年不幸的造就者, 挣扎了这么多年,终于结束于二十年后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
可能冥冥之中也有定数, 他从明匪玉那里拿到了六十年寿命, 最后也是由明匪玉亲手了结了他。
因果轮回, 当年谢三霄卖掉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将来也会因为他而丧命。
许是他太淡定,明匪玉都觉得他不正常,怀疑他是不是被吓傻了,担心问道:“你都不多问几句,这就信了我?”
谢知归转头看着他,眨眨眼,反问:“我不哄你,难道去哄死人?”
明匪玉笑笑,要不是手上脏,他肯定要揉揉谢知归的脸。
“我说了,我不怕,你不用紧张。”
谢知归抱着他,再次侧头贴上他的胸膛。
在明匪玉看不到的地方里,指尖忍不住细微颤抖。
他其实不是全然不怕,尽管明匪玉在瞬间收敛起了杀气,进门时他还是腿软了几秒,腥臭的血味逼的他头晕。
但他怕明匪玉杀上头了,会对外头的谢清元动手,忍着不适先把他安抚下来,同时默默祈祷谢清元千万不要进来撞枪口。
他不在乎谢三霄死活,谢清元在乎。
“阿归。”明匪玉低下头蹭了蹭他的头发,“把头抬起来,我想亲你。”
鼻尖萦绕不去的血腥气,谢知归抬头看他,又左右扫视,犹豫道:“在……这里?”
明匪玉在他发丝上落下冰凉的一个吻,急切地请求他,“就在这里,现在。”
谢知归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又发现左边雪白的墙面上也溅上了血,点点片片如同一根盛开的血红花枝,怪诞中带着一层诡谲的美感。
“先处理干净血迹吧,等会我姐姐进来看到了要出事。”
“不管她,我现在平静不下,你亲我一下,一下就好。”
谢知归问:“怪物也会害怕吗?”
“会的。”明匪玉说:“所以要你救救我。”
明匪玉的眼神宛如一个挣扎中的溺水者,可怜、无助又急切,仿佛他狠心不给这个吻,他下一秒会立刻溺毙。
谢知归还是犹豫不决,因为他身后的尸体眼睛都没闭上,他还赤脚踩在血水上,在这个血气冲天宛如地狱般的房间里不适合干一些旖旎的□□。
可明匪玉逼的紧,他一时不答应,他就一直盯着他看,无声催促他——“阿归,我的心肝,你可怜我吧,我很难受,你过来安抚安抚我,好不好?”
谢知归快受不住了,自从遇到了明匪玉,他越来越容易心软和妥协,即使知道这样做不应该,却没办法控制想和他一起犯错的冲动。
明匪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说,用渴求的目光磨着他。
最后一次,谢知归心想,最后一次陪明匪玉放纵。
他松开搂腰的手,转而挂在了明匪玉脖颈上,脚底下滑,他不想踮起脚,就示意明匪玉,“你,低点头。”
明匪玉终于等到这句话,自然得哄着谢知归的心情,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是要他低头,还是要他跪下,都依着他。
谢知归看到明匪玉眼底溢出的笑意,心说又不是第一次亲他了,怎么笑的像个没见过荤腥的楞头小子,却又觉得哪里奇怪。
没有深想,他闭上眼睛,摈住呼吸,不去看不去闻那些血迹,忽略掉环境,迅速地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完成给情人的安抚。
一吻即离。
他要后退的时候,明匪玉却食言不让他走了,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头,看他的眼神明显是觉得还不够。
“一下!”
谢知归提醒他记得说过的话,试图把他的手甩开。
不能再陪明匪玉胡闹下去了,他不想再来一个沾了血腥味的吻,他受不了,也怕有人会突然闯进这里,发现他被情爱冲昏头,干出来的糊涂事。
但明匪玉力气很大,谢知归怎么都推不开,瞪明匪玉也没用,明匪玉就是不肯放过他,他恼了,训斥道:“你别太过分……唔,唔……”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明匪玉堵住了,和由他主导的亲吻不同,明匪玉更加凶狠,充满占有欲,他会撕咬,会纠缠,会把他逼到绝境,会夺走他胸膛里所有的空气,最后晕头昏脑,沦情爱的奴隶。
谢知归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就不该信明匪玉的鬼话,明匪玉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亲咬的很重,他一有逃避的动作,明匪玉就会加重咬合的力道,他被托着脑袋,腰被搂住,向后弯着身,感觉脖子要断了。
“阿,阿玉……呃,我不舒服,你别……呃,唔……”
明匪玉听到了,但只是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深沉而滚烫的目光中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谢知归开始觉得害怕,明匪玉知道他难受还不肯放开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怕事情发展到他控制不了的地步,还是在这种血腥的情景之中,于是妥协了,他轻轻搂住明匪玉,艰难地配合他的动作和节奏。
察觉到他的乖顺和讨好,明匪玉眉梢微扬,心情顿时愉悦,果然就奖励似的放轻了力道,给他能够喘息的空间。
但也正说明了,明匪玉方才不管不顾的野蛮动作就是在故意逼他服软。
谢知归忍不住在心里骂他,吃软不吃硬的混蛋!净会磨人!
骂归骂,他也怕明匪玉再发疯,只能继续顺着他来。
顺着来还是挡不住头开始晕眩,明匪玉身上的香味、空气中血腥味、房间内昨晚还没散去的腻香……它们混成了一昧效力强劲的致幻剂,只需要闻上一点,谢知归就会失去所有抵抗。
昏昏沉沉间,唇齿发麻,他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明匪玉为什么一定要逼他顺从?明知道他讨厌血腥气还要亲近?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
身后的房门忽然开了,谢知归没有察觉到,明匪玉看到,却没有任何提醒他的动作,眸色深了几分,更加搂紧了他。
“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宛若晴空一道惊雷劈到了谢知归头顶,他不知道哪来的巨大力气把缠在他身上的人推开,惊恐回头,就见谢清元正呆愣地站在门口,目光不断在他们和地上谢三霄尸体间移动,最后落到了谢知归脸上,和他微肿泛红的唇。
“姐姐?”谢知归惶恐瞪大眼睛,脑内早已一片空白,他朝谢清元走过去,想和她解释不全是她看到的这样。
但谢清元后退了,一边惊恐地看着他,谢知归只好站住,不过去。
“我、我给你解释。”
谢清元扶着门框才能从巨大的冲击中站稳,她再次环顾这间房间,神情茫然地望着了无生机的谢三霄,明白了什么,又红着眼睛瞪向谢知归,像是不可置信,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喃喃颤抖着问:“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第103章
傍晚, 雾山,夕阳烧红了群山,本已归于平静的山林里忽而响起一阵嘈乱的鸟鸣。
两人自林中走出。
寨民们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回来, 而且两个人之间氛围怪怪的, 谢知归黑着脸走在前面, 明匪玉在他身后五步远,不紧不慢地跟着,就像做错了什么事。
小满开心跑过去,抱住谢知归,仰起期待的小脸,“哥哥,有给我带好吃的吗?”
谢知归面无表情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把人扯开推到一边, 一言不发往木楼走。
“哥哥?”小满头一次被他冷落, 看着谢知归的背影, 不懂他今天怎么不理他了。
他看向唯一可能惹谢知归不快的人,但又不敢开口问。
明匪玉只淡淡斜扫了他一眼,叮嘱道:“他心情不好, 这几天别来闹他。”
“哦。”小满连忙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但听话准不会错。
谢知归没有回明匪玉那边,而是去了隔壁屋子,哐地关上了门, 怨气显然很大,明匪玉紧着跟上去了。
他推开门, 一只脚刚踏入门槛里, 一个枕头迎面砸了过来, 明匪玉没躲,任由枕头在他脸上砸红了一片。
谢知归坐在床上,怒气腾腾地瞪着他,厉声喝道:“滚出去!”
明匪玉仿若没听到,也不生气,弯腰把枕头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转身把大门关上,顺便眼神警告了那些蹲在外头偷看热闹的人。
寨民们脸色瞬变,一哄而散。
门关上,屋内光线暗了不少,碍事的人没了,他可以全心哄他的小情人了。
只是看谢知归面若寒霜的样子,这次恐怕很难哄好。
他还在为今早的事怄气。
谢清元平时咋咋呼呼,遇到大事却很冷静,她耐着性子等谢知归说完前因后果,她相信谢知归没有动手弑父,悬着心放下,喊他站她身后去,随后悍然拔剑对准明匪玉,杀父夺弟之仇不共戴天!
但明匪玉也不是个会轻易向人低头的主,先一步把犹豫中的谢知归拉到身边,又冷眼带点挑衅地看着谢清元。
打就打,他奉陪到底。
火药味甚至盖过满屋血腥气。
谢知归夹在他们中间头都大了,这两个人打起来肯定得有一个受重伤,无论是谁他都不想看到。
他劝不住,就甩开明匪玉,狠心往谢清元剑上撞,这一下把剑拔弩张的两人都吓坏了,谢清元连忙收剑,他则趁机拽着明匪玉跑了出来。
回雾山的路上,谢知归的手机一直在响,但他没敢去接。
明匪玉看他盯着那块发光的砖头犹犹豫豫,就把手机从他手里抽走,揣进了衣袖里,躲开他的扑抢,美其名曰“帮你保管一阵子”。
谢知归恼了,明匪玉满不在意。
以前谢知归气也就气一会,却没想到这次他直接不理人了,一个劲往前走,喊他没反应,拉他就甩开,想抱抱他安抚一下,结果脸上挨了结实的一巴掌。
“你做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看到谢知归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颤抖的掌心,明匪玉才意识到这回可能真的做的过分了。
剩下的路他也不闹他了,沉默地跟在身后。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互相试探、疏离的状态,这让明匪玉感觉心头空落落,极度不安,视线一瞬都不敢离开他。
如果能让谢知归理理他,他愿意挨上几个枕头砸脸,最怕的是他又不肯理人了,拿沉默和凉薄杀他。
回到屋内。
“气消了点吗?”
明匪玉向他试探着走近几步,谢知归立刻抄起手边另一个枕头砸过去。
“说了滚!”
明匪玉还是没躲,让枕头重重的砸在心口上。
疼吗?
还是有点疼的,毕竟是谢知归砸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姐姐就在门口!”谢知归瞪一双血红的眼睛质问他,牙关气的都还在打颤。
明匪玉担心他现在的状态,怕再过去会逼得他做出危险的事,就停在了原地。
“说话!”谢知归怒声咆哮,他很少这样愤怒失态,他习惯了以冷静和淡漠处事,今天是真的没办法忍了。
明匪玉捡起另一个枕头,依旧毫不介意拍出上面的灰尘,嗓音镇定自若,“因为我想让她看到。”
谢知归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一股火从脚底窜上了天灵盖,怒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我们在那种情形下亲热?!如果今天她不够相信我,她会以为是我帮着你杀了谢三霄!”
“她最后不还是信你了吗?”
不管谢知归情绪有多激动,明匪玉的回应淡定如初,就好似谢知归此刻只是在小题大做。
谢知归心头的怒火烧的更难受了,为什么明匪玉可以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就淡定地站在那里?是他诱哄着他干了那种糊涂事!凭什么他可以觉得没什么?!
于是他继续悲声质问:“你做这个计划前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她都看到了!看到我们在那个血腥的房间接吻了!她的弟弟和杀父仇人在她父亲的尸体前不知羞耻动手动脚!”
“你让我以后怎么去面对她!”
明匪玉淡声道:“那就不去面对。”
谢知归一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你以后不要再去见她就好了。”明匪玉重复了一遍,看他的眼神很认真,不是气话或者突发奇想。
是,蓄谋已久。
“……”
明匪玉此刻站在窗户照进来的光里,可一缕都没有落在他身上,他所处的背影还是昏黑阴凉,妖异的眼眸诡谲而深暗,深邃凝望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却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
谢知归忽然感觉身体深处延伸出一股寒意,顷刻间便让他无法呼吸。
“你,是故意的?”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觉得明匪玉不至于做的那么绝。
但明匪玉的沉默和黏在他身上滚灼目光,已经承认了一切。
什么侥幸,都只是绝望之下自我催眠的可悲手段。
谢知归骤感一阵头晕目眩,疲惫和无力感让他的身形摇摇晃晃,又跌落回了床上。
地板上他的影子瘦弱单薄,似乎风一吹就能散了,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眼前逐渐模糊,湿热。
他笑自己怎么会那么天真可笑,居然轻易就心软了,以为明匪玉是真的只想要他的安抚而已。
明匪玉知道他不喜欢血腥气,没有第一时间带他离开,而是把他拖在那里,已经是明显的别有企图了。
当时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可还是选择了信任。
他答应给他全心全意的信任,让他安心,所以他宁可让谢清元伤心也明确表示不会分手,所以他会忍受心理身理双重的不适给他一个温柔的吻,所以他一次次放低底线满足他的要求,不管什么时候,有多过分……
但是信任给他带来的又是什么?
是明匪玉哄骗他亲手把唯一的退路斩断。
他再也回不去原来那个家了,谢清元以后一见到他,就会想到房间里那荒唐的一幕,他甚至不敢去猜想此时此刻谢清元的心情。
他可以爱的人很少,爱他的也很少,现在又少了一个。
“你一定要把我逼到绝路吗?”
谢知归觉得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落寞狼狈,像只被最亲的爱人背叛,又被家人驱逐的无助野兽,因为他从明匪玉眼里看到了怜惜和不忍。
既然不忍心,为什么还要那么对我?
明匪玉:“因为你太容易胆怯了,我不逼你,不断掉你的后路,你不会来我身边的。”
原来是这样……所以要让他别无选择,只能走面前这唯一的路,通往他的路。
那之前许诺互相信任的誓言算什么?那他费尽心力维持明匪玉和家人之间的和谐又算什么?
他努力想让明匪玉对他安心,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爱意,明匪玉看在眼里,他都知道,可依然不够信任他,怀疑他,照旧用上了逼迫的手段。
明匪玉的所作所为让他显得像个,像个笑话!
他居然相信一只怪物会学着去理解人类!多荒唐可笑的幻想!
可他真的想过,信过。
极度悲愤之下,各种情绪同时到达高潮,互相撕扯、挤压、纠缠,头疼欲裂,心疼欲死,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竟然开始哈哈大笑。
他的状态很反常,明匪玉眼中担忧更深,想过去抱住他又怕更刺激到他,“阿归,你不舒服可以继续打我发泄,不要压着。”
不要压着?
不压着的话,他只会更迷茫。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明匪玉这种执拗的占有欲和爱意,不知道怎么收拾如今的局面,不知道是该恨他太了解自己的性子了?还是怕他太了解自己的性子?
他不懂啊,他真的弄不懂了。
明匪玉看他一会笑一会哭,看的心揪,宁愿他继续打他,骂他,吼他,也不想他这样。
明匪玉不敢再往谢知归伤口上撒盐,又怕他会无意识伤害他自己,想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给你做。”
“滚出去!”
谢知归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明匪玉身上,解开衣服,扯下脖间的长命锁扔了出去,不偏不倚砸破了明匪玉的额角,闷哼一声,鲜血沿着颌线淌下。
滴答滴答——在地板上砸开一朵朵诡谲的图案。
见血了,两人皆怔。
房间内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他居然又没躲……
谢知归手指蜷缩抖动,随后攥紧成拳,将心里的难受硬压了下去,扭头看向墙面也不看他。
明匪玉抿紧苍白的唇,站在原地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谢知归一句关心,原本淡然的眸色中爬出来几分阴郁和难过。
谢知归又开始以冷漠待人了。
明匪玉先把手里的枕头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弯身从地上捡起沾了血的长命锁,拿衣袖细细擦干净,但上面的浮云白鹤纹已经摔变形了。
心意雕刻起来很难,要很多个日夜不眠不休,坐在窗前对着图纸,想着心上人,思考很久,再慎重地落下一笔刀锋,一丝丝一缕缕碎片化的情意拢聚,刻就成一副完整、精致、寄托了他对心上人爱恋和祝福的繁盛图案。
但毁掉这份心意,只需要一下。
“它坏了。”
明匪玉抚摸过变样的花纹,似乎能和它感同身受,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好像声带摔在地上,磨伤了。
长命锁坏了,伤口也很疼。
谢知归打人一贯是这么疼的。
谢知归的身体是下意识想转回头看他,但愤怒让他继续保持沉默。
明匪玉委屈什么?不就摔了个破锁,这不都是他活该的吗?
他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可怜、执拗又带着一丝期盼,像只做错了事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眼巴巴抬头望着冷漠的主人,期待他的心软和回心转意。
但如果他现在心软了,就是默认原谅明匪玉,接受了他有时候过度执着的占有欲,以后他可能会变本加厉,到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谢知归既恼他,又惧他。
“带着你的东西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明匪玉握紧了手心的长命锁,眼神变了变,看来这回伪装示弱对谢知归也无效了,他是铁了心要绝情到底。
明匪玉抬脚朝他走近一步,谢知归身体就立刻往床里面畏缩,佝着肢体,是很抗拒的表现。
他觉得心酸,又没办法,只好收回步子,站回原地。
“我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处置,但我不接受你还回来。”明匪玉是说这个锁,也是说其他东西。
可他说完,谢知归依旧没有反应,就盯着墙面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他拿他没辙,只是看着他冰冷的侧脸叹了一口气。
“这个我先拿走了,修复好再还给你。”
明匪玉又不放心地嘱托道:“晚上不要乱跑,外面危险,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
话音落后,那道灼热的目光从谢知归余光中消失了,随着大门闭上,谢知归恍若脱力般倒在了床上,松开拳头,他的手心有五个深深的凹陷,指甲嵌入的太用力,他压制着自己不要在明匪玉面前表现出脆弱无助的一面。
因为现在他无法做到全心全意去相信明匪玉了。
他很谨慎,对一个人没有完全的把握,就会像以前那样拿冷漠保护自己。
他也胆怯,一旦有风催草动就会果断缩回保护壳里不出来。
隔阂一旦产生,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条裂缝,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撕裂扩大。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人与人的情也是如此。
这仅仅一个清晨发生的事,就需要他们用很久的时间去消化、解决。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谢知归突然从愣神中醒过来,迷茫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但空荡的房间回应他的只有寂静,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地上那滩血快凝固了,呈现出褪去光泽后的红褐色,看出血量伤口应该不小。
谢知归看了看右手,从方才开始它就没有停止过抖动,他用力按住腕骨也止不住。
颤抖的不仅仅是手,还有心脏。
因为害怕,因为愤怒,也因为后悔了。
他其实知道,打骂明匪玉又有什么用?错误是他们一起犯,后果就需要他们一起承担。
谢知归气的是明匪玉套路他,让他被迫只能选择他,但也气那个时候的自己没骨气、太心软,如果他坚定拒绝明匪玉渴盼亲昵的请求,把明匪玉推开,也许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可他走向了一条共同沉沦的道路,是他情迷心窍,乱了分寸,酿了一壶苦酒,如今也只能自己咽下去了。
屋外。
明匪玉并没有走,背靠门板,静听屋里的动静,担心谢知归的情绪。
他很怕听到里面会响起抽泣声,哪怕很轻的一点点都会让他心疼、难受,忍不住想冲进去抱住他,搂进怀里安抚,再轻吻掉眼尾的泪水。
但他不后悔杀了谢三霄,谢三霄不得好死纯属是他自找的。
顶着谢知归的脸跑到他跟前摆出献媚的恶心样,想骗他降低警惕心,奈何演技粗劣,不堪入目。
他不想理会他,把他一脚踹翻在地上,担心谢知归出事,急着出去找人,谁料快到门口的时候,谢三霄突然掏出了法器,狰狞着脸,不要命似的从后面扑上来——
谢三霄非要找死,他自然成全。
明匪玉后悔的是没拦住谢知归闯进来,而且从谢知归的反应来看,他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确实有些冲动了,或许该用更温和的方法让谢知归只能留在他身边。
但就算再来一次,那种情景下,他还是会为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熟悉身影慌了手脚,他不想让爱人看到自己满手染血、状如修罗的可怖样子,不想看到他惧怕自己、逃离自己。
甚至,恨他。
他当时脑内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谢知归会恨我吗?
他那么看重感情,在乎亲人,亲眼见到我杀了他的父亲,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怨我违背了答应过他的话?会不会拿仇恨的眼神看着我?会不会从此厌恶上我?
压抑这么久的本性,掩饰强烈的贪欲,编织出一张温柔、绵密的大网,哄得谢知归浑然不觉躺在里面,用手心仔细托着他,本以为万无一失了,却突然出了变故。
那短短的几分钟内,他的神经极度紧张,一瞬不眨盯着谢知归,耳畔听不见世间任何声音,寂静得只有他们两个。
如果谢知归扭头在下一秒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巨大不安感的驱使下,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幸,谢知归主动过来抱住了他,温暖的体温安抚下了些许燥乱,淡淡的清香安定烦乱心神。
但他还是不放心,他知道怀里的人害怕他,强做出笑脸,硬着头皮抱上来可能也是怕他杀红了眼。
说到底,谢知归担心的还是其他人,以身犯险为的不是他。
他想着念着的人就在怀里,却还是觉得很不踏实,仿佛谢知归随时可能化成一缕他抓不住的淡烟消失。
他从来没有如此怅然惶恐过。
在察觉到有人靠近这个房间后,他下颌抵在谢知归发间,抬起赤红诡谲的眸子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个让谢知归没有退路,只能和他回家的主意……
这个主意并不高明,瞒不过谢知归的,他事后肯定会反应过来,但那时候他太想把人带回来了,太急切了。
这是他第二次在谢知归身上昏了头,第一次是在洞窟的那晚。
那次的后果,是将他们此后的命运牢牢绑在了一起。
而这次的后果,可能会让绑在他们手上的线松开。
可他还能怎么做?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吗?
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那该怎么办,该拿谢知归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了。
过了不知多久,屋外冷风徐徐。
明匪玉出神看着山际西沉的落日,他眼中的亮光慢慢被夜晚收回,他抓不住光的离去,也听不到屋内人此刻的心声,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愈发浓烈。
爱意可以掩盖住很多不堪,也可以轻易将矛盾激化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也许过了今晚,他所担忧的一切会逐件发生,又可能不会。
第104章
那天之后, 两人之间相处的状态好似又回到了初见那会。
只不过这次,冷漠疏离的那个成了谢知归,厚着脸皮凑上去示好的那个成了明匪玉。
大部分寨民尤其是阿六爷, 看到他们陷入冷战还推迟了婚礼都很开心, 甚至想摆席大肆庆祝!——诶呦, 那只外头来的狐狸精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就说他不是个好过日子的吧,明匪玉总算是要清醒了。
吵架好啊,好啊!最好继续闹下去,再闹大点,等到相看两厌,就可以顺理成章把狐狸精踹出去。
一场意外就看得出来,并没有多少人愿意看到他们的结合, 只是陷入热恋的人看不到, 不想理会。
一旦热恋期被打断, 就会发现藏在美好皮囊下的污垢早已密密麻麻。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都自私。
明匪玉只在乎谢知归一个,这辈子只会有他一个爱人, 所以他觉得谢知归也应当完全属于他,他不喜欢看到谢知归分出本该给他的精力给其他人。
占有在他这里不是一个贬义词, 而是他的天性,是他的本能,是骨头中流动的沸腾鲜血。
而谢知归以爱为挟, 要求明匪玉压抑本性,学会大度和宽容, 即使知道明匪玉心里很别扭, 知道让一只怪物学会人类的思维模式有多难, 强硬的态度也不曾动摇过。
如果明匪玉的行为一旦让他感到有压力,他会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保护自己,然后躲起来,不管刺会不会扎伤明匪玉。
他们这样,就像火药遇上静电,怎么可能不闹出矛盾?
有时候谢知归也会怀疑,他们合适吗?
说不合适,可他们都已经走到要结婚的地步了。
说合适,他又看不到两个人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明匪玉不会去想合不合适的问题,他只管人在不在身边。
谢知归说要回去看看,明匪玉当然不可能让他这样出去,半哄半抱着把人拖回屋里,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但当天出口处就出现了把守的人,他还是出不去了。
谢知归当然生明匪玉的气,骂他、打他都没用,明匪玉就是不为所动,等着他耗尽力气,再把他抱回去。
明匪玉脸皮厚,骂是骂不动,打也打不疼,握住他的手腕,一副“怎样随你便,闹完跟我回家”的样子,看的人郁气怒结。
几次下来,谢知归知道闹没用了,安静了下来,但同时也不和明匪玉说话了。
他可能骂人不够厉害,不知道怎么一语切中要害,但不吭声的本事也能把人逼疯。
就看谁先熬不下去。
还有狂风暴雨等着他们。
麻烦事来的很快,一件接着一件。
在一个他和明匪玉吵了架,又不欢而散的晚上,谢清元来找他了。
开门的刹那,谢知归愣了,震惊她是怎么悄无声息进来的。
谢知归面容看起来很憔悴,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穿了一身沉郁的黑色,身上还有冥纸香味,像是刚从葬礼上下来。
见了谢知归,镇定的反常,既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说什么,扯着他就走。
谢知归怕声音太大把明匪玉喊过来,边半推拒跟着她走,边小声问她要带他去哪里。
“回家。”
谢知归微怔一下,目光向下,落在谢清元紧握着他的手上,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回家……
他还能回家吗?谢清元能原谅他吗?
出来的一路上出奇的顺利,没有任何阻拦。
上了早等在山下的车,谢知归还在奇怪,明匪玉呢?他居然没出来拦着。
雾山闯入了外人,他难道会一点没察觉吗?
他是被什么事情或者人缠住了,还是故意放他走,算计着更大的圈套?
谢知归盯着车窗外快速飞闪过的景色发呆,谢清元偏头看他。
“还在想那只怪物?”
谢知归从车窗的倒影上看到了谢清元沉如墨云的脸色,垂眸敛住眼中情绪,回道:“没有。”
谢清元显然不信,冷眯起眼,审犯人似的冷硬目光在他背上游走,车内温度陡然低了几分,很少能在她身上看到这种沉重阴郁的气息。
谢知归想,那天的事给她阴影果然很大。
“分了。”谢清元这次直接是命令的语气,不许他反驳。
谢知归没说话。
谢清元语气凉到了底,带着极大的恨意咬牙切齿道:“他杀了爸爸。”
可能是太过于悲恸和愤怒,说出这绝望的几个字时,她声音中颤抖没有藏住。
谢知归想安慰她,但他对所谓爸爸的死活实在无感,说“节哀”太生硬,又挤不出一滴眼泪装出和她感同身受的样子,调动不起一点感情。
他只能继续沉默,以免暴露出自己的凉薄惹谢清元更加难过。
但谢清元不依不饶,“如果你还不分,我就当以后再也没有你这个弟弟!日后我们再见面,我不仅要杀明匪玉报仇,连你也一块!”
谢清元把话说的很重,就是逼着他在家人和明匪玉之间做一个选择。
所有人都在逼他。
谢知归很平静,像是习惯了,如今的局面,在他预料之中,过去的那十天内他没能做出选择,眼下依旧不能。
谢知归眼眸转动,偷瞥了眼窗户倒影中悲愤红眼的谢清元,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先把葬礼料理完吧,我帮你。”
谢清元不满他故意扯开话题,大声吼问:“你几个意思!”
吓得前面的司机差点没握紧方向盘,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后边气氛焦灼的两人,不巧,谢知归察觉到了,抬眼两人视线相对,谢知归眼神很淡,淡中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宛若锋利刀刃温柔地抵上喉间血管,司机心虚躲开了。
谢知归也收起视线,继续淡然地看着车外画面,“没别的意思,让死者入土为安最重要,其他的等结束后再说。”
话是这么说,谢三霄入土安不安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一进家门口,他就看到谢三霄的灵堂摆在客厅里,黑白遗照上那双弯着随和微笑的眼睛让他心里不舒服,好像有双真眼睛在盯着他。
不知道谁送了副挽联,上面“忠义仁厚,慈济信徒”八个大字看的他想发笑。
谢三霄的笑是假,儒雅仁厚也是假的,但因为他死了,所以一切虚假的赞名都成真的了。
谢清元从谢知归身后拍了拍他,想让他去拜拜,好歹是亲爹,但谢知归借口晕车,径直回了房间。
后面谢清元叹息声传来,谢知归砰一下关上房门。
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地板、墙面、包括家具都换了一套,他走到窗户边,哗——窗帘拉开,灿烂温暖的阳光照入室内,细尘宛如轻巧晶莹的蝴蝶在空中飞舞,窗台上摆放的鲜花正娇艳盛放,岁月安宁,没人看得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惨案。
只有亲身经历过那一天的人还记得。
他的目光在扫过上次他们站的位置时停顿了一下,这个房间已经没了他的气息,也没了明匪玉的。
也好,省的总是想起他。
现在他不想去回忆起任何有关明匪玉的事情,他需要独处的时间,想明白一些事。
休息了一会,他找出很久以前参加葬礼用过的衣服,有点短了,但勉强凑合。
他来到镜子,发现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长了,已经到了肩部以下的位置,而镜子中这张脸,似乎和先前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又端详了一会,发现五官和轮廓没有改变,是气质上,眉梢眼眸中出现了一种淡淡的非人类的妖异气息,再仔细看,瞳孔颜色好像也变得更浅了。
是和明匪玉待久了,身上染上了他的气息吗?可眼睛怎么也变了?
谢知归身体前倾贴近镜子,撑开上下眼皮想的更清楚一点。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小归,来客人了,出来帮忙。”是谢清元。
“来了。”他边应着,边拉开抽屉翻找绑头发的东西,他抽屉里无非是些笔和笔记本,翻来翻去也找不到个皮筋什么的。
门外谢清元又在催他,他只能拿条带子匆忙束起绑紧,整理下衣服就开门出去了。
谢清元看到他的长发,可能是想到了什么,皱了下眉,但也没说他,让他先去帮忙泡茶给客人。
来吊唁谢三霄的人很多,从早上六点到快凌晨一点了还有人来。
不只有道观里的人,还有一些普通人,他们都曾经受过谢道长的帮助和恩惠,在他们口中,谢三霄是个顶了天的好人,耐心宽厚,为人和善,帮助他们尽心尽力却从来不收取一点回报。
好歹是亲生的,谢知归就是做样子也要在灵前跪一下,面无表情听着这些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描述他们心里那个光辉仁爱的谢道长,他完全没办法和他们共情,只觉得耳边嗡嗡像有无数蚊子在吵。
看着遗像,他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对自己的亲人不管不问,甚至可以当做筹码牺牲,对那些毫无关系的人却可以慷慨大方,不计回报去帮助。
谢三霄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可说他不是个好人吧,他又切实帮了很多人。
不过现在人都死了,真相如何无所谓了,他留了那么多烂摊子还等着收拾,没精力去想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忙了三天,吊唁的人才渐渐少了。
谢知归不想和谢三霄的骨灰盒单独相处,每次和遗像上那张脸对视,心口会莫名不舒服,就好像遗像上的人正在盯着他,那笑容也是,越看越觉得古怪。
墙上指针转到十二点整,一阵阴风从外头漫漫夜色中吹入客厅里。
谢知归心头一跳,忽然扯了下身边的谢清元。
“姐,这照片,他之前有笑露出牙齿吗?”
他怎么记得之前都是抿唇的微笑。
“什么?”谢清元看看遗像,再疑惑看着他,“爸爸没笑啊。”
没笑?!
谢知归转头再一看,遗像上的人嘴唇居然是下敛的,他不敢相信,揉揉了眼睛再看,还是那样。
怎么可能?刚才还是笑着的,怎么突然就、就……
阴冷的风吹到后颈,冰凉发丝宛如触手黏在皮肤上,谢知归猛然站了起来,瞳孔缩紧,后退,再后退,直到撞到茶几上,小腿上的疼痛感把他从惶恐中拉了回来。
谢知归稍稳了稳身形,死死盯着遗像,又问:“姐姐,他、他真的没笑过吗?”
谢清元也站了起来,不解地看着他,“照片是我挑的,笑没笑我还能不知道?你怎么了?”
谢清元走过去,握住他的掌心,惊道:“你手上怎么这么凉?”
谢知归久久没回话。
她抬头就看见谢知归在发愣,眼里是她不理解的慌乱,她还想继续问下去,谢知归却抽回手,说了句“我累了,先去休息了”,就回了房间。
谢清元看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转身看看谢三霄的遗像,上面的男人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哪里有问题了?谢知归怎么一副吓到了样子?
第105章
他和谢清元说看到遗像笑了的事, 谢清元也对着遗像探查过,但没发现任何问题。
谢清元觉得可能是他太累了导致出现了幻觉,就不让他晚上守在灵前了, 早点去休息。
但谢知归在接下来的几天总是心绪不宁, 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
下葬前一晚, 大雨倾盆,闪电如剑划破层层夜幕,轰隆巨响紧随其后,他再次从噩梦中醒过来,房间里不知何时蔓延进来一股湿气。
他从被子里探出手,摸索床头柜上台灯的位置,却意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什么东西?他不记得在柜子上放了其他物品。
谢知归睡意朦胧坐起身,把东西拿过来, 放在手心里低头凑近了看, 下一秒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手掌颤抖, 轻细的铃铛声在房间内摇响,混着拍打在窗户上的凄凉雨声,一声声宛如对负心汉的控诉。
是……是那个长生锁!
它既然在这里, 那就说明……
轰隆——窗外白光炸亮,谢知归似有所感, 萦绕鼻尖的那股香气愈发清晰,他僵硬抬头看向右前方角落。
那里,立着一道颀长的红色影子。
整个人蛰伏在黑暗里不知多久了, 等待着他发现的那刻,扑过来将他压倒撕咬, 将怒气尽数发泄到他身上。
“是……”
甚至不用把“谁”字说出来, 他知道是他。
明匪玉从角落阴影里走出, 脸色苍白的吓人,雨水沿着头发、衣服滴答滴答落下,每一下都敲在了谢知归紧绷的心弦上。
他望着眼前的人,喉间滚动,却说不出一点话。
来了,他还是来找他算账了……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在这个大雨倾盆夜。
屋外呼啸的风雨像是要将这一小块压抑的空间吞噬。
明匪玉进一步,谢知归就退一步,很快背抵到了床头,他没办法退,只能蜷缩起身体。
宽袖下,明匪玉十指攥的死紧,用沁了寒气的声音问他:“躲什么?”
你在躲谁?!
谢知归不敢回答。
看出他的害怕,明匪玉换了更温柔的语调,有意收敛起怒意,缓步来到床边坐下,看着他微微一笑,“嗯?阿归,我问你躲什么?”
冰凉的指尖挑起他垂在脸侧的碎发别至耳后,宛如蛇信舔过,他想给的是温柔的爱抚,殊不知,这样更加渗人。
什么时候毒蛇也会对猎物笑了?
明匪玉身上的寒气蔓延过来,谢知归抱臂向后缩了一下,他后知后觉这个下意识躲避的动作可能会更加激怒明匪玉。
但意外的是明匪玉没有直接动怒,而是拿起了被他甩到被子上的长生锁,掸了掸上面的雨水,坐近了点,亲手给他重新戴上。
谢知归有些诧异,却见他眼底温柔,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那怎么可能。
“收了我的聘礼,应了我的婚,就不能还回来,也不能逃跑,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明匪玉的声音和轰隆的雷声齐响,谢知归耳边出现了恍如幻觉的嗡鸣。
窗外的风雨变大了,微弱的光芒飘摇不定。
明匪玉看着他的眼睛,就算谢知归躲着,他也要捧起他的脸,让他也看着自己,不许再右耳朵左耳朵出。
“阿归,你得认真听我说话,不要到时候我做出惹你不舒服的事,你又来怪我。”
明匪玉的掌心又湿又冷,谢知归脸颊冻的有些僵硬,更不想开口了。
随着明匪玉带着怨气凝视他的时间流逝,空气似乎停滞了,呼吸不上来,心口沉重得仿佛溺水。
看到他嘴唇发冷发白,明匪玉意识到什么,即使不甘心放过他,但还是松开了手。
明匪玉没有离开,指尖从他脸上沿着颈间线条滑落到锁骨,再勾起红线滑到他带着的长生锁上,一点一点摩挲着那些精细的图案。
都是他一刀一刀亲手刻出来的。
谢知归不懂他想做什么,就见他看着那锁,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说。”
“我惹了我爱人不高兴,他生我气了,摔坏了我送给他的长生锁,我跟他说不要离开家,我会修好它,等我回来,我以为他会听我的话,我想哄好他,和他好好过下去,可我回到家,家里却空了。”
“你说,我的情人呢?”
明匪玉抬眼看向他,冷光乍闪而过。
“……”谢知归忽然有些心虚。
“他、跑、了。”
明匪玉指尖在长生锁上敲了两下,铛铛——敲出的不是银质声音,更像是烧瓷化了的骨头。
心头骨。
“你猜猜他去哪里了?”明匪玉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无甚笑意。
谢知归不答。
明匪玉便继续一个人说下去,话里的自嘲意味越发明显,“他跑回娘家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一张字条都不给我留,还是在婚礼前,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跑了。”
“他又欺骗我、抛弃我,一次又一次,以为我不会难过是吗?”明匪玉话锋沉入深潭底,看着这骗子又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眼中狠色迸发,“我是真想弄死他啊!”
什么?……
谢知归还没来得及反应,明匪玉突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后颈压在床头,手臂爆起青色脉络逼的他不得不昂起头。
谢知归喉咙里发出“呃呃”断断续续抽气声,瞳孔锁紧在明匪玉沉郁苍白的脸色上,觉察到危险,双手抓住明匪玉的手腕往外推,指甲掐出几道浅浅的血痕,见无果后又拿脚试图踹他,想要挣脱出来。
明匪玉力道收的更紧,是让他说不出话,又不会真伤到他的那种,仿佛在折磨一条濒死的鱼,看着谢知归的脸迅速涨红,他的眼里没有一点快感,是痛苦,也是无奈。
“你帮我去问问他好不好?”
“呃,呃……呃、啊……”
问、问什么?……
可他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明匪玉:“帮我问他,他还想要什么?”
“忠诚、长生、健康、偏爱、陪伴、信任……他要的我都能给他,他为什么还是要离开?到底还缺什么?他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情绪波动的厉害,他身上那股馥郁的香气也是顷刻间爆发,无形中又是一只手掐住了谢知归的脖子,湿热,闷窒。
谢知归很难受,眼前慢慢模糊,不停拍打他的手臂,磕磕巴巴道:“不是,你……呃……松,松开……”
明匪玉悲怒的目光宛如无数根针扎入他的眼底,不见血,却很疼。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想告诉他,可明匪玉已经认定了他不要他了。
听解释啊混蛋!
怪物和人类的思考方式经常不在一条线上。
就在谢知归以为会不会被他掐死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
房间内,紧张昏热的气氛戛然而止。
两人默契噤声,对视一眼。
叩叩——
谢清元低沉的声音紧随着在门外响起,“小归,你在里面做什么?开门。”
这么晚了,她怎么来了?
谢知归赶紧瞪明匪玉,眼神示意他快松开脖子。
明匪玉犹豫,他又不怕被人看到,但想起上次的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放了他。
谢知归压着想咳嗽的冲动,眼睛都逼红了,心里有火气,用力把他的手打开,对他无声做了个“滚”的口型。
明匪玉脸色愈发不好,谢知归没心情管他黑脸还是白脸,扭头对门外大声喊道:“我没事。”
可他的声音还没有恢复,闷哑的气音很重。
谢清元问:“你声音怎么了?”
“感冒了。”谢知归随口胡扯,手忙脚乱地把企图整个人压上来的明匪玉推走。
“混蛋!”他小声骂道。
明匪玉听见了,不过并不妨碍他的动作。
谢知归半个身体被压倒,一只手撑在身侧,另一只在明匪玉胸口拍了一下,让他走,用极小的音量警告道:“别胡来!”
明匪玉却开始大胆解他衣服扣子,还装作不懂的样子故意在他脖颈上吹气,“叫什么胡来。”
“……”
“开门!”谢清元又用力拍了几下门,听起来很急促。
“我已经睡了,明天再……”
“我说开门!!”
砰砰砰!——门被敲的剧烈摇晃。
谢清元愤怒咆哮:“你们都给我滚出来!!”
我们?
谢知归反应过来,立刻用全尽力把他从身上推起来。
“快走!别闹了。”
然而下一秒“哐!——”
房门被硬生生踹开。
谢清元提桃木剑怒冲冲进来,房间不大,环顾一圈没见到人,被子枕头凌乱地扔了满地,稍微一想就知道方才可能发生了什么,她忍着脾气,看向坐在床上沉默扣衣服的谢知归,见他侧颈上有红色的痕迹,神色微妙顿了顿。
谢知归提了提衣领,挡住谢清元的视线。
谢清元气出了冷笑:“藏什么藏?敢做不敢让人看了?”
谢知归不语。
“人呢!”
“跑了。”
谢知归抬起眼皮扫过敞开的窗户,谢清元随他看过去,外头是呼啸的黑夜,狂风裹着小雨滴直往屋内刮,水滴滴答答拍落在地板上,很快湿了一大片。
他穿好了衣服,起身踩在潮湿的地板上,走过去关窗户,身后谢清元讥讽的声音响起,“我还当他会等着我进来打一架抢人,没想到他就是个懦夫,扔下你一个人跑了。”
谢知归面不改色关上窗户,扣好反扣,停留几秒看着窗外夜色。
“他们那种东西,不受教化,狡诈无耻,你到底看上那只怪物什么了?”
见谢知归没动静,谢清元拔高音调:“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回话!”
“听见了。”
谢知归转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姐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以后别在我面前骂他。”
谢清元一愣,看着他,“……为什么……”
谢知归紧接着打断她想说的话,“我不想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打算和那个东西……”
谢知归难得表现出不耐烦,“我说了,我不想听到你骂他。”
“姐姐,我求你了”,谢知归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说他了。”
谢清元张着嘴,没出声,不可置信怒目瞪着他,气势上却慢慢被他压了下去,他看着那么平静,眼里却透出一股坚定的力量,一种沉静的压迫感。
时间随着墙上的指针滴答滴答流逝。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谢清元却不安起来,有种他要永远离开自己,永远离开这个家的感觉。
谢清元主动转开视线,装作没注意到那些奇怪的感觉,弯腰捡起地上的枕头,边拍灰边难得温柔一次说:“我今晚陪你睡吧,省的那怪物再回来缠着你。”
“不用了。”谢知归走过去,把枕头抽走,谢清元手上一顿,僵硬在那里。
谢知归背对她,没有其他的动作和话语,也没有多看谢清元一眼,把地上的东西拾捡起来,自顾自铺床。
他知道谢清元在看着他,也知道她有话想问,但沉默已经是一种温柔、含蓄的回答,谢清元会懂他的态度的。
不到不得已,他不愿意把话说绝。
这几分钟过的仿如几个小时那么久。
直到身后响起离开的脚步声,谢知归才转过身,看着她刚才站的地方,轻叹一声,走过去把房门关,反锁。
“出来吧。”
话音未落,身后迫不及待掀来一阵掺着香气的风,谢知归转身,即刻被拉入一个冰凉的怀抱,明匪玉抱的太紧了,冲过来的时候又凶,他被惯性带着后退几步,背撞到身后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哼。
明匪玉没管他,急着想把方才被打断的事做完,他本来就没什么耐心,就直接站着扣住谢知归的肩,把人摁在门上,急切地埋头入颈间,粗热的气息洒下,燎红一大片皮肤。
“别咬!”谢知归察觉他的意图,赶紧呵停他,“先听我说!”
第106章
“我不是躲回来逃避你, 是要彻底做个了断。”
明匪玉收起即将刺破皮肤的利齿,抬起头抵在他肩头,略歪着看了看他, 眸色淡薄, 眼神狐疑。
可谢知归看着不像在撒谎的样子, 由于激动出了汗,头发打湿了腻贴在额头上,他没忍住伸手给他弄干净,谢知归下意识缩了一下,瞥见明匪玉脸耷拉下去了,在他发火前,咬牙把脸主动贴进了他的掌心,又瞪着他看, 像是在问——“满意了吧, 混蛋。”
明匪玉看着他, 眉梢微挑,显然是满意的,毛顺好了也有心情多问几句:“和谁做了断?”
“你不都听到了。”
还明知故问。
明匪玉想起方才他维护自己时盛气凌人的气势, 凶吗?不,至少这次他觉得很可爱, 于是他笑道:“我想听你亲口说。”
谢知归:“……”
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要他亲口承认他在他心中的地位远高于其他人,以满足他的私心和占有欲。
小狗不高兴了要顺毛, 老怪物不高兴了也一个道理。
“真是幼稚。”谢知归这么评价明匪玉贴上来要爱抚的行为,嘴上嫌弃, 但是笑着说的, 没有躲开他请求亲昵的蹭磨。
侧颈上痒痒的, 落下很多细密温柔的吻。
“我回来是为了你。”
“我没有办法让你和我家人和解,我继续犹豫不决会让你们都难受,所以我必须在你们中间做一个选择。”
必须有个决断了。
他知道,做人不能贪心,不能既要、也要,到最后什么都守不住,两边人的心都伤透了,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他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最后再帮谢清元一次,以后再见,可能就是很多年后,生死离别的那一天。
他选了一只最不讲道理的怪物,要和共度余生,只能跟着他一起不讲道理,淡薄人情了。
颈间传来刺痛,明匪玉没控制好力道,但也可能是故意的,谢知归装模作样生气要动手,“都怪你,把我变成了这种样子。”
“好好,都是我的错。”
明匪玉心情颇为开朗,认点错哄他没什么。
不过他也不能平白背了污水,总要对得起他认下的错。
“阿归,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谢知归犹豫了会,昂起了头,明匪玉立刻抵着他额头,对视之间,互相明白了对方想要的,明匪玉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又一下,看着温柔却很急猛,好像怎么都不够。
而谢知归也从无动于衷,但后面闭上双眼,踮起脚抬手搂紧明匪玉的脖子,将亲吻加深。
——
他给谢清元留了一封信,告诉她,他走了。
不敢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心里还是有点怵她的暴脾气。
谢清元会从那份信的字里行间看出他决绝的别意,但事后没有来找过他,一条信息都没有,就好像一夜之间想通了,默契地成全他。
他们回到雾山,过了一段热恋期。
像很多小情侣那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黏在对方身上。
谢知归不喜欢黏的太近太久,就把明匪玉轻轻推开,但下一秒他又跟磁铁似的黏上来了,然后他又得推,明匪玉又过来抱他,几次下来他也累了,无奈撒手妥协,由着他抱紧,头埋进颈间。
“你不热吗?”
“不热,我冷,不信你摸摸。”
明匪玉边笑着说边拉过谢知归的手往衣服里面贴。
“……”
他们又和好了,婚礼自然得继续,前些日子想看他们热闹的人失望了,尤其是阿六爷,有时候路过家门口,见到他们大白天坐屋檐下抱在一起,那脸色跟锅灰有的一比,谢知归尴尬地和他打招呼,阿六爷白眼一翻,傲气冷哼,抬脚就走,可走了没几步,他又会忍不住回头,打量狐狸精般的视线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既探究又嫌弃。
谢知归猜测,阿六爷大概是在想他身上有什么魅力,让明匪玉迷了心失了神。
别说阿六爷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有时候不喜欢明匪玉偏执的做派,但如果不是明匪玉对他的执拗,以他的个性,他们今天可能也走不到一起。
他想过自己对明匪玉的感情不全然是爱意,
腻歪了一阵子,有一天毫无预兆的早上,他刚醒,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摸发现枕边没人,坐起身,四周扫了下,看到明匪玉一脸正经坐在床边看他,开口就是:“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瞬间惊雷劈下,把他的睡意吓走了大半。
他意识还没完全回笼,想了一分钟,竟然呆愣愣问:“怎么要?”
明匪玉揉了揉他蓬松凌乱的头发,笑道:“不需要你操心,我有办法。”
谢知归下意识点点头,但下一刻他反应过来了,眼神眨眼间变得犀利,“不要!”
他严词拒绝,态度非常坚决,明匪玉明显失落地“哦”了声,像是被他强烈的反应伤到了。
谢知归不觉得他真会因为这事受伤,只不过是骗他心软答应的伪装而已。
同床共枕这么久了,经历过那么多事,明匪玉在想什么他还能不知道。
明匪玉想的是,他让谢知归为他放弃了一份亲情,想补偿一份给他,同时也想以此把他绑的更牢一些。
谢知归喜欢小孩子,在乎血缘亲情,多一个娃娃就多一分留住他的把握。
谢知归动不动不打招呼就跑,没个定心,真的没办法让别人对他完全放心。
要想办法把他抓的更牢,一定要牢牢攥在手里!明匪玉疯狂地想,没日没夜地想。
不然即使晚上相拥而卧,贴的再近,因为心里的不安,始终有道屏障隔在他们中间。
而谢知归清楚他的心思还要拒绝则是有更深的担忧在里面。
一个不正常的家庭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一个和他一样,薄情寡淡、满口谎言的冰块?还是和明匪玉一样蛮不讲理,看到喜欢的人首先做的是把人抢回家,管别人喜不喜欢他。
在一个奇怪的环境内长大,根本无法想象那孩子未来会有多棘手。
所以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绝对不可以!
他怕明匪玉贼心不死,偷偷摸摸搞一个出来,多次揪着他的衣领,逼他看着自己,目露厉色,三令五申不可以背着他乱来,否则孩子他不会要,大人他更不要。
明匪玉“嗯”一声应下了,但那态度看着毫无诚意,谢知归恼他,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提神看紧了他,防着他做小动作。
又了一段时间,明匪玉安安静静,他也慢慢放下了警惕心,谢清元那边突然开始频繁联系他。
明匪玉在身边盯着,谢知归不想接起电话,他答应过余生都要陪他,如果接了这个电话,不知道会听到什么,他怕会食言。
但谢清元像是有什么急事,连着坚持不懈找了他一个星期,他犹豫着接不接,又看看身边的明匪玉。
“接吧。”
明匪玉从身后环住他,头抵在他肩头上,帮他点下接通键,抬眼和谢知归的目光对上,他想问为什么,明匪玉只是拿侧脸蹭了蹭他的脖颈,似叹非叹,“别看了,我看着都替你难受。”
谢知归微微笑起,偏头低下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如春风拂花,柔软温润,只有很轻的一下,他真心笑开了的时候,眉眼会勾起很漂亮的弧度,像冰楞愣的雪地里开了一地艳色。
明匪玉想亲上去,看看能不能开出更多的花,谢知归也一副期待的模样看着他的眼睛,勾引他,无声邀请他靠近自己点,一探究竟。
他快触碰到的时候,谢知归却笑了,一个缩头从他手臂下躲过去,跳下了床,鞋也来不及穿就跑到屋外去了。
“你……”
明匪玉想抓只抓了个空,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空荡的手心,摇着头,又气又笑道:“真是……”
美色误人。
耐不住诱惑,活该上当受骗。
第107章
谢清元电话轰炸他是因为谢母病了, 谢三霄一死,嘴上说恨透了他的谢母一下子就倒下了。
情况很不乐观,可能没几天了。
谢清元几乎是请求他回去一趟, 毕竟妈妈除了对他态度冷淡以外, 没有打骂苛待过他。
好歹见一面, 最后一面。
谢知归不是很想回去,但他听那边谢清元的声音快哭了,磨了三个小时终究还是心软了。
不过他没瞒着明匪玉,把前因后果和想去的理由都坦白了。
明匪玉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想他去,不过耐不住他的坦诚和请求的眼神,叹气答应了。
“可以陪你出山回趟娘家,但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谢知归重点落到前半句话上,“什么叫回娘家?”
他这一问, 明匪玉装出来的冰冷没撑住化了。
谢知归咀嚼这几个字, 眉头下意识皱起, “说的我像……”
后面那些话他没说出来——像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糊里糊涂嫁到山沟里的小媳妇。
虽然他们的情况确实是这样,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明匪玉猜到他在想什么, 搂着他的头把人抱进怀里,笑着揉揉。
“别瞎想。”
谢知归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明匪玉比他高一个头左右,所以两人每次拥抱,不管他主动还是不主动, 都显得是他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明匪玉怀里。
谢知归对谁占主动权这事一直有点耿耿于怀,当初糊涂, 无力反抗, 被明匪玉占了头次的便宜, 结果后面便宜莫名越占越多了。
他越想越不爽,就想推开明匪玉,“大白天抱什么抱,被人看到怎么办,放开!”
明匪玉却失笑,谢知归身体动不了,只能偏头睨他,见他笑的那么开心,眉头更紧,问:“你笑什么?”
明匪玉:“我抱我的爱人,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天经地义,哪里有问题了?你脸皮怎么越发的薄了?”
“……”
分明是你的脸皮厚!
谢知归想了想惩治他的办法,本想踩他脚,抬起一点又放下了,改而轻声骂道:“老怪物。”
“嗯。”明匪玉居然应下,还挺开心,拍拍他的背,头枕在他肩上,愉快勾起唇,哄小孩似的说:“是你的老怪物。”
明匪玉在他颈间磨蹭,“你要了我,得对我负责。”
谢知归故意说:“我要是不负呢?”
“嗯?”
明匪玉转过头,望着他,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很快化为一片柔软荡漾的海,深深把他浸在里面。
方才那瞬间的异样仿佛是错觉,被胡闹的话语囫囵混过去了。
“阿郎真无情,就这么对你的小媳妇,我可要哭了。”
“小媳妇”三个字激得谢知归额角一抽,再见明匪玉笑吟吟的样子哪里半点要哭的意思,他逗他呢。
谢知归看了看周围,幸好没人路过看见他们在这里腻歪,不然他脸都丢光了。
他揪起明匪玉衣服,瞪他,“你能闭嘴吗?”
明匪玉挑眉,说:“可以啊,把我娶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不娶。”
谢知归冷漠回应,心里想,才不要这么粘人的家伙。
“不肯嫁也不肯娶,怎么,难道你喜欢玩强的?”
明匪玉眼里忽然亮起了不该有的光,紧盯他的眼睛,利齿又发痒了。
“……”
谢知归觉得他突然兴奋的有点危险。
————
明匪玉陪他回娘家,哦,不是,是回旧的家。
他在电话里和谢清元约定好了,她不能对明匪玉发难,就装作互相不认识,平和相处,好好送完谢母最后一程,不要让她临了还不得安生。
谢清元好像一夜之间变成熟了,见到他和明匪玉手牵着手,举止亲昵,表情没有丝毫的破绽,虽然憔悴,但还是笑着迎他们进门。
谢知归知道她笑的很难过,心里也不好受,就没有住在家里,去住宾馆了。
因为某个人嫌狗厌的家伙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在他妈妈和姐姐面前拉拉扯扯,两道复杂的视线锁定在他身上,谢母还无法接受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实,脸色白了又白,谢知归脸上挂不住,只能拽着他一起出来住了。
他不开心,去宾馆的路上不吭一声,不过明匪玉很开心,很享受牵着他在夜空下散步,凉爽夜风吹到脸上的感觉。
他以前不喜欢夜晚,太过于漫长孤独,但今天除外。
或者说,他喜欢谢知归抓着他逃跑的感觉。
因为谢知归第一反应是选择和他站在一起,不管是住在家里,还是落荒而逃,能和他交握十指的只有他。
他们会一直走下去吗?
当然。
这个时候明匪玉还很自信,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毫不知情。
他们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
谢知归拒绝了谢母的求和,不是他原谅了,过去的伤害就会一笔勾销,得到解脱的只有她而已,受到伤害的那个还要在痛苦中挣扎。
今天,明天,甚至未来很多年,他都要艰难地学着从泥泞里走出来。
“如果真想补偿我,就请带着愧疚到死。”
这话他没直说,留了最后一点善良,但意思谢母肯定感觉得到。
她除了叹气,也只剩叹气了。
谢知归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他妈妈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已经躺床上没办法下来了,饭都需要喂到嘴里。
谢知归心里居然生出一种凉薄的解脱感,等她彻底咽气,结束她的葬礼,他就可以跟明匪玉回家去。
回他们的家。
他发现现在提起那座群山,那只怪物,那些纠缠的回忆,他不会再觉得压抑、抗拒,心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无从细究,但心底期盼回那里去,那里有他种的花,他打理的整齐温馨的屋子……还有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想等回去了要送明匪玉一个礼物,想让他也能够因为自己开心,明匪玉肯陪他来这里确实勉强了,但不能提前给他知道,不然就没那么惊喜了。
怎么在明匪玉眼皮子底下瞒住他成了一个问题。
他以前觉得朋友为了在情人节哄他女朋友开心,绞尽脑汁对着压根不熟悉的美妆博主做攻略的样子很好笑,有这个劲用在学习也不至于挂课。
但当年的回旋镖扎回他自己身上,如今才体会到朋友发狂抓下一大把头发的焦虑。
焦虑来源于担忧,担忧又基于爱意。
他不能明显表现出来,明匪玉很敏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看出来,只能等明匪玉睡着了,他再睁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心里揣着事,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夜晚真短,他难得这么惋惜。
晚上睡不着导致他白天精神不佳,老是说着话呢就会睡过去,倒在明匪玉身上,被他抱住。
明匪玉察觉他最近状态有变化,问他:“很累吗?这几天怎么看你很困的样子?”
“不累。”谢知归挤出一个笑,但眼睛下的黑色淤血骗不了人。
明匪玉看着他这样,若有所思。
谢知归以为被他看出来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接下来的时间他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明匪玉虽然都在身边,但他知道明匪玉背着他偷偷出去过了。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很简单,他伸手一摸就知道,身边被窝是凉的,明匪玉身上也是凉的,他不肯抱他,怕把冷气过给他。
狗皮膏药有一天不粘着人了,要么是他变心了,要么是他偷摸干坏事去了。
谢知归觉得是后者。
不过这次他猜错了。
他从宾馆去照顾妈妈,却看到家里被收拾的干净整洁,昨天有亲戚来探病,拖鞋不够,他们直接就进来了,大理石地板上踩满了大大小小的鞋印,有皮小孩打翻了果汁在沙发上,人太多他太忙了,就只是简单擦了一下,又因为弄的太晚,他先回宾馆休息了,打算第二天再来收拾。
现在这么整洁应该是有人提前来过了,肯定不是谢清元,她有一种能把家里越收拾越脏的迷之天赋。
那就只剩下……
晚上,他拿卡刷开宾馆的门走进去,转身把门关上,身后有道红色的风迫不及待冲过来抱住了他。
“诶!”
冲击力太大,谢知归差点没站稳,头向前磕了一下,双手撑着门板,扭头埋怨他,“跑这么快做什么?”
“想你了,让我抱抱。”
明匪玉埋头在他颈间磨蹭,眯眼贪婪吸取他身上的清香,仿佛饿极了的狼。
而他是打猎晚归的无良主人,快把他的狼饿坏了。
谢知归觉得在门口黏黏糊糊不合地方,就想把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轻语道:“先别闹,进去说。”
明匪玉轻哼一声,又蹭了蹭,不满低语:“你今天回来晚了十分钟。”
谢知归解释道:“路上堵车了。”
“哼,你也不提前发个消息告诉我一声,让我等了你这么久。”
“才十分钟。”
哪里久了?
谢知归无奈偏头看他,明匪玉那眼神怎么说,就很让人无语,像妻子委屈质问晚归的丈夫衣服上为什么会出现别的女人的口红印,是不是在外面偷腥了。
明匪玉开始嗅他衣服上的味道,分辨有没有沾上其他人的气味。
谢知归先受不住了,妥协松手,无可奈何看着他道:“那十分钟里我都在想你好了吧。”
真是难搞。
“嗯。”明匪玉很轻地咬了他脖上一口,唇角弯起,他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这才肯撒手,牵着他进去。
里面的情况简直可以用进了小偷来形容。
谢知归看向明匪玉,明匪玉转开头,略有点心虚。
地上床上他的衣服散落的到处都是。
“谁把衣服拿出来的?”
他松开明匪玉,走上前把衣服捡起来,有几件洗了才弄干没多久,而床上的那一大堆已经被□□得皱巴巴不成样子,弄上了污渍,都不能穿了。
他才出去多久,不就晚回来了十分钟,明匪玉打算让他明天裸奔出去了?
谢知归脑子嗡嗡的疼,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平静下来,转身把他犯错的铁证拎到他跟前,质问他:“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干了什么?”
第108章
明匪玉也没干什么, 就是想他了,然后因为他的命令不能出门去找他,实在想见的紧, 就把所有沾有他气味的东西收集起来扔床上, 他躺在上面, 抱着这些东西,闻着他的味道,辗转反侧地想他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自己。
以他对谢知归的了解,小没良心的肯定不会想着自己,不然也不会把他扔在这里独守空房,他越想越气,又不能跑过去把人抓回来, 就只能把气都撒在衣服上。
后果就是, 谢知归明天可能会被迫裸奔。
“……”
谢知归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明匪玉做的好像也没错,是他不许他跟过去,留这里等着他回来的, 明匪玉又不像人类会刷手机打发时间,他只会对着房门瞪眼干坐着, 猜下一秒这门会不会从外面打开。
这么一说,谢知归想想那个场景,竟觉得明匪玉有点可怜。
见他发呆, 明匪玉牵起他的手,捏了捏手背, 问他:“生气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小心的试探, 于是谢知归也握住了他的手, 轻声说:“没有。”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生他的气。
“你以后想我了直接打电话就好了,我尽量……”谢知归停了一下,手指伸入他的指缝间,手心相贴,紧紧交握住,说:“一定会接的。”
明匪玉一愣,意识到谢知归这是在安抚自己,也紧握住他,随后笑了,“好啊。”
“可你不会嫌我烦吗?”
谢知归笑笑:“我嫌你就会不打电话了吗?”
“当然……”明匪玉走近半步,环住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不会。”
就算嫌弃他也要黏上去,黏谢知归一辈子,要脸还是要情人,毋庸置疑是选后者。
“那你还说什么?”
“装腔作势。”
谢知归做样子把他推开,推了几下没推得动,沉的跟座山似的。
明匪玉笑了声。
他一抬头,就见明匪玉用熟悉不过的眼神看着他,有笑意有爱欲,那是一汪滚烫幽深的泉水,专门用来泡软他骨头的。
他本来还想推的,却没再下得去手,手骨软了。
……真没出息,他心里暗自骂自己。
可很快他又找补似的心想:算了,虽然明匪玉缠人,但至少最近这段时间还算听他的话,没有乱跑,没有给他惹麻烦。
就是要用饥饿训服一条野狗,那也不能把狗饿死了,到了一定程度还是要给半根肉骨头啃啃。
所以他安安静静站着,让明匪玉可以抱够。
直到酒店服务员来敲门,两个几乎黏成一块的人才分开。
“去开门。”
“哦。”明匪玉不太情愿。
谢知归看着他走向了门口,转头回去默默把东西都收拾好,把废了的衣服都拿袋子装起来,系紧,先放地板上,等明天找地方扔了。
掂了掂手里袋子的分量,谢知归还是气的心脏微微发疼。
得找个时间治治明匪玉动不动玩他衣服的坏毛病,哪有那么多衣服给他糟蹋,太败家了。
换洗的衣物都没了,他对着空荡荡的衣架陷入沉思,明匪玉从后面过来,问他:“怎么了?”
谢知归斜扫了他一下,怎么了你心里没点数吗?
“借我件衣服。”
“什么衣服?”
“你别动。”
不多废话,他直接上手扒下明匪玉的外衣,随后带着他的新睡袍走向浴室,丝毫不在意身后明匪玉异样的目光——平静的笑意中出现了一丝裂缝,有妖异的红气嘶嘶往外翻腾。
等洗完澡,谢知归拿毛巾边擦着头发边嗒湿拖鞋走出来,明匪玉听到脚步声,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他身上,上下不断扫过,灼热且直白,有什么东西在眼底彻底破裂,激烈地翻涌。
刚洗完澡身上还有热气,脸都是红润的,谢知归却被他看的打了个冷哆嗦,第一反应拢紧了衣领,检查有没有哪里没罩好,一点春光不敢泄露。
他也不敢过去了,站定在离床还有五步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他。
没过几秒谢知归就看不下去,窗户明明开着通风,呼吸却急促了起来,脸颊上红晕更深。
这混蛋是跟衣服有什么仇吗?!——
不知何时,明匪玉把他自己身上衣服脱的差不多了,就剩最里面一件,而且扣子还全解开了,两边衣襟大敞着,露出结实的肌肉和线条,头顶灯打下一层暧昧浮动的暖光,中和了给人的强烈视觉冲击。
就算看过摸过很多次,谢知归还是会不好意思移开视线。
“你为什么把衣服脱了。”
“诱惑你。”明匪玉笑了笑,嗓音温沉,宛如趴在耳边吹了丝热气,脆弱的毛细血管瞬间撑爆了。
“过来我这里,来。”明匪玉对他伸出手掌。
谢知归几乎是立刻就想转身逃跑。
但他能往哪里跑,又怎么跑得过明匪玉?
他现在接受邀请,走进明匪玉的怀里,那就是有情人共度良宵。
相反,他若是跑了,又没跑成功,被逮了回来,成功惹火了明匪玉,那就会是另一个故事了。
谢知归权衡之下,觉得两种方法结果都一样,都不好。
想了想,拿出老古板的语气训斥他:“把衣服穿好,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他那神态和气势板正严肃的很,就好像他是这世上最克己守礼、无欲无求的人。
而被训斥的明匪玉,是只□□的野兽。
他想驯服这只野兽,教他学会礼义廉耻,可他不知道,野兽只疯狂地想拉着他一并沉沦。
他怕了,想找个角落躲起来,却悚然后知后觉整个空间充满了属于野兽身上的香气,这里不知何时成为了他的领地,而他无路可逃,自投罗网,困在这个为他而打造的香笼里。
“就是脱给你看的,为什么要穿回去?”明匪玉愈发不装了,他本来就不是人,只是装的人模狗样的而已。
现在本性暴露了,被谢知归发现了,他要“灭口”。
明匪玉早想好了方法:嗯,就先亲到他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他明明是抱臂端端正正坐着,妖异气质却溢流满身,嘴角噙一抹弯起的笑,反问谢知归:“你不喜欢吗?”
这话一出口,明匪玉是看着他脸颊上陡然起了变化,越发坐不住,想跳下去把他也抱上来,坐自己腿上,帮他拨开湿发,亲他眼尾最红润的地方,谢知归经不住逗的,很容易就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呼吸乱的没章法。
“别说胡话!”谢知归把手上的毛巾迎面砸了过去,试图掩饰心里的慌乱。
喜欢个鬼!
毛巾从明匪玉脸上滑落,露出一双欲色更深的眼睛,视线下移到谢知归握紧的拳头上,唇角弯起更甚。
“可是你脸红了啊,阿归。”
“你不想要我的话为什么会脸红,为什么会生气?”
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越听脸上越烫,谢知归大声吼道:“洗澡热的!”
明匪玉却放声笑了起来,比雪花更薄的是此时此刻谢知归的脸皮,一点声量就足够把它震碎成粉尘。
他多笑一秒钟,谢知归拳头就硬一分。
明匪玉看到谢知归沉下了脸,识相地见好就收,真把人惹恼了哄起来棘手的很。
当然,现在这个程度也不好哄。
明匪玉拦住转头气呼呼往门口走的人,半道歉半强硬地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他自己则欺身覆上,谢知归立刻开始挣扎,拳头尽数招呼到他身上,边骂他“混蛋”、“滚开”等等话。
明匪玉:“别吵,你不是最怕被人听到吗?”
果然,谢知归迟疑了。
有时候脸皮薄点也是有好处的。
明匪玉勾了勾唇,淡定哼起了什么,像是愉快的曲调,接着从容地摆弄起他不听话的情人,轻易就擒住他的手腕,把两只手臂抬起压在头顶之上,让他没办法挥出拳头。
“这样可以听我说话了吧?”
谢知归反应过来继续挣扎,“不听!滚下去!”
他拳头动不了,就动嘴皮子骂他。
起初他骂的那些话不痛不痒,明匪玉就静静看着他,但后面他说出“不要你了”、“分开”的时候,明匪玉眼神瞬间变的危险。
代表忍耐的最后一根弦崩裂——
“别说了。”
他刚才一直不吭声,谢知归以为他哑巴了。
“什么?”
谢知归骂的气喘吁吁,停下来发现明匪玉好像状态变了,皱眉问他:“你说什么?”
明匪玉就这么俯视他,身躯盖过头顶光,把他压在绝对的阴影之下,眼中闪过诡光,声音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我说,刚才的话,都收回去。”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
谢知归听出他是在警告他,不过这个时候他脾气也上来了,哪里是警告一两句就能消下去的。
他也犟的很。
“呵。”
“我、偏、不……”他连挑衅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尾音被揉碎,“唔……呜……”
谢知归说一句话,明匪玉就俯身亲他五分钟,明匪玉一句话不说,他把时间卡的精准至极,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因为五分钟是谢知归的极限。
沉默中的爆发有时候比歇斯底里更可怕。
谢知归被自由和窒息反复拉扯,感觉这具身体快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的意识又格外清醒。
所以他知道明匪玉真的生气了,也知道这次无论他怎么求饶都不会被放过。
第109章
窗外夜色如墨, 昏昏沉沉,房间内回归安静,余热未散。
谢知归背对明匪玉侧躺着, 衣服掉在地上, 弄脏了, 他用了床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闭着眼睛好像是睡过去了,但是凌乱无章的呼吸频率出卖了他。
忽然背上的被子鼓起,里面响起一阵窸窣声,直冲谢知归而来,是明匪玉在被子里试探着靠近,最后探出手,拍拍谢知归的背, 问:“还在生气吗?”
人没吭声。
明匪玉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 把手缩回被子里, 窸窣声继续。
滚热贪心的蛇缠上颤巍巍的花枝。
终于谢知归受不了,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甩出被子,转身怒瞪他。
“有没有完!”
明匪玉非但没被吓到了, 反而爬起了点身,用手侧支起头笑着看他, 又捏了捏他绯红的脸皮,调笑问:“你不是睡了吗?”
“……”
“睡了。”谢知归倒头扯紧被子,不想和他掰扯那些有的没的, 他身体已经累了,只想安静休息。
明匪玉推推他:“很累吗?”
谢知归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落地窗外夜色浓郁, 想到明天还要早起照顾老人, 不想给他眼神,心烦闭上了眼。
可明匪玉又问:“我是说你去照顾岳母累吗?”
明匪玉看到隆起的鼓包动了一下,便确定谢知归在装睡躲他。
明匪玉就盯着他看,不说话,等他先受不了。
谢知归被身后的视线烧的后颈疼,虽然隔着厚厚的被子,感觉依旧清晰。
不需要眼睛,用默契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谢知归终于还是转过身,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暖黄暧昧的灯光在眼膜上晶莹打转,像个漩涡,看久了就会把人吸进去。
“你在看什么?”
“看你。”明匪玉笑着问:“这几天累吗?”
谢知归发现明匪玉今天好像很专注于这个问题,拖着不让他睡也要问个究竟。
“不累。”
明匪玉盯着他的眼睛看,继续问:“为什么不累?”
“有人帮我干活了。”
明匪玉靠近了点,两人鼻尖几乎相抵,谢知归可以清楚看到他眼底闪着欣悦的光。
“谁帮你了?”明匪玉语气又轻又热,像是在哄他说出答案。
按以往他对明匪玉的了解,他身边要是有别人对他示好,明匪玉就算不明着吃醋,也要暗戳戳打探他的态度,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谢知归觉得明匪玉后面假如有根尾巴,此时此刻已经摇的别说有多欢了,如果再给他一点甜头,可能会兴奋地直接扑到他身上乱咬。
谢知归想直接把他踹下去睡地板,可又想报复一下这个不让他晚上安生的混蛋。
“是谁啊,让我想想。”
他看着天花板思考了几秒,余光瞥到正紧锁在他脸上的目光,期待又滚烫。
就这么想听?
那他更想使坏了。
于是他故意笑着说:“是田螺姑娘,可漂亮了。”
“……”
房间内暧昧的气氛急转直下,冷气来源不是窗外寒风,而是床上,谢知归身边的那个人。
明匪玉凝眸看了他一分钟左右,谢知归始终笑着,眉头都没怵一下,是无声的报复,是嚣张的挑衅。
明匪玉清楚他故意的,可又拿他没辙。
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
他伸手捏着谢知归的脸,咬牙切齿地问:“田、螺、姑、娘?”
“什么东西?!”
“她不是东西。”谢知归解释说:“是一个仙女,我以前的理想型,温柔、漂亮、善良、大方、和我有共同话题,能和我相互扶持简简单单过完一辈子。”
他还没说完,明匪玉表情就变得很丰富,像是被他喂了一口黄连,既气得想把他吃了,又怕会吓着他。
谢知归见状更加肆无忌惮,“哈哈哈——”
“别笑了!”
明匪玉用力捏紧他的脸,捏红了,可能会留下印子,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跟小孩赌气一样,质问他:“呵,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这种的。”
“你现在知道了。”谢知归肆意大胆,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反正他都拔了老虎胡须,也不怕踩在老虎头上再撒个野。
明匪玉迅速回忆,不安地发现谢知归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的类型,如果谢知归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他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明匪玉将另一手伸进被子里,搂紧了他的腰,这样才给他一点踏实感。
很快,谢知归闻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酸味,和明匪玉身上的怪香一起冲他而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说到后面那四个字明匪玉明显气息不稳。
谢知归看着他,说:“真的。”
——小混蛋。
明匪玉气的心肝冒火,面上还是冷笑:“那真可惜,我不温柔,也不大方,让你失望了。”
谢知归眨眨眼,仿佛真的在心里思考理想型和现实的差距,想完居然还敢点头唏嘘:“哎,确实失望了。”
“……”
明匪玉气极反而冷静了,松了手,推开他,牙缝里崩出一句:“好,好,你好样的!”
说完,他捏着拳头,转过身去,像是要一个人消化气愤和忧伤。
嗯?
谢知归疑惑,这就结束了。
会有这么简单?
下一秒,裹在他身上的被子被大力掀开,他没穿衣服,皮肤暴露在冰凉空气中,冷意从脚底沿着血管窜遍迅速全身,瞳孔瞬间收紧,他下意识缩起身体,接着被拉入一个更加冰冷的怀抱。
明匪玉挤到他这床被子里来了,一句话不说,强势搂住了他,这个怀抱一反常态的紧、窒息,谢知归挣脱不了,脸涨红了,尤其刚才被明匪玉捏过的地方,像是一朵欲开不开的滴艳花朵,明匪玉吻了上去。
“嘶!……你干什么!滚下去!”
明匪玉的眼神让人看了心惊胆寒,红色的针无声无息间把谢知归牢牢钉死,他想逃跑,却也知道绝无可能。
“叫你滚!听见了没有!别乱摸!……不许咬!!……”
……
本来约好了早上六点去接谢清元的班,他过了中午十二点才醒。
看到身边的明匪玉就来气,一脚想把他踹下去,结果脚上软绵绵的没力气,一下没踹动,但把他吵醒了,谢知归可能是回忆起了什么,害怕地将脚缩回,而明匪玉看见他小腿在抖,以为他抽筋,就想给他揉一揉。
明匪玉握住谢知归的脚踝,谢知归缩了一下,有些抗拒。
“你躲什么?”
明匪玉见谢知归一个劲盯着他,却不说话,以为他还没睡醒,也没继续问下去,帮他揉起小腿。
“好了点吗?”
谢知归看了眼他,忽然抬脚踩在他胸口上,趾头隔着衣服挠他痒,心上痒。
明匪玉疑惑看他,谢知归却冲他笑了,这个姿态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是清晨的调情,是昨晚的余热,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邀请……何况他笑的这么明艳。
人一旦看见了如此美色,很容易色令智昏。
明匪玉试探握住他的脚踝,发现他没有拒绝,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是邀请了。
可他又想到这不是谢知归会做出来的事,还是有一点狐疑。
不会大清早给他来出美人计吧?
“来不来?”谢知归发话了。
“当然。”明匪玉看着他,笑着说:“要来。”
心上人的邀请,他却之不恭。
轻易就中计了。
谢知归勾唇,心说就知道会这样。
趁明匪玉不备,他脚上突然发力将人往后蹬,他其实没多少力气了,但明匪玉没想到他真会使美人计,一下子没稳住平衡,朝后摔了下去,哐地重砸到地板上。
听动静应该摔的不轻。
这样才好,解气了。
谢知归心情格外舒畅,转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发现关机了,怪不得他定的闹钟没响过,这里就两个人,谁关的不言而喻。
真是个狗东西,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该放他上床睡觉,就该给他栓条铁链子睡墙角。
第110章
闹归闹, 吵归吵,谈恋爱哪对不闹不吵的。
谢知归不是不知道明匪玉为他做的,只是礼物还没有准备好, 他怕被他知道了, 就装傻充愣。
虽然最后还是被明匪玉知道了。
他第一次给人准备惊喜, 自以为装的很好,实则漏洞百出,明匪玉转了几个弯就套出了他的话。
谢知归不想理这家伙,冷着脸收拾好东西就要出门,明匪玉盘膝坐在床上,托着下颌看他换衣服,谢知归竟然被他看的脸上发燥,随手抄起件衣服朝他脸上盖了过去。
“看什么!”
明匪玉偏头躲过, 眼里含笑问他:“礼物是什么?”
“不知道。”
谢知归背起背包往门外走, 走了几步发现明匪玉视线黏在他背上不放, 他走一步,那眼神就委屈一份。
这还怎么走的了?
他只好停下来,深呼吸, 然后转身,明匪玉瞬间换上一副新面孔, 一点心机都没有的假样子,眯眼微笑道:“改主意了?”
谢知归冷眼扫过他,面无表情警告道:“别糟蹋我衣服。”
明匪玉:“好啊, 但是你得……”
——“哐!”
他还没说完就被关门声打断。
真的是……
明匪玉摇摇头,却是笑了, 看向窗外晴朗的天空, 微风拂面, 心旷神怡,多好的清晨,他想起谢知归赌气离开的背影,似叹非叹道:“好大的脾气。”
是啊,这么大的脾气,谁惯出来的呢?
——
谢知归发现送东西明匪玉真的不能让他提前知道了,会被他缠死。
一天在耳边问八百遍准备的怎么样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明匪玉这么话痨呢?
实在被缠的烦了,谢知归就会嫌弃问他:“你活了这么久,没见过礼物吗?”
“见过啊,但没见过你送的。”明匪玉边说边靠回来,见谢知归默许了,于是他进一步搂住他,与他亲昵而温柔地碰下鼻尖,谢知归刚洗完澡,身上还有淡淡香气,不过他更喜欢之前的那种清香,因为和某些难忘的回忆挂钩。
“阿归,我想亲你可以吗?”
“今天亲了,明天就不可以。”
“明天?”
明匪玉捕捉到话中别的意思,“你打算明天给我什么吗?”
谢知归弹了下他的脑袋,很轻,就像柔软的指腹点了一下,以回应此刻那道看着他的期待目光,微笑道:“明天再说。”
可是明天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
其实自从回来的那天起,谢知归出现了梦游症,起初症状不明显,但后面越发严重。
明匪玉说他有时候半夜会说一些胡话,或者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赤脚走下床漫无目的游荡,用多大的声音喊他都唤不醒,他只会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目前最严重的一次是他无意识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幸好被明匪玉及时夺下。
明匪玉检查过他的身体,没有发现异常,反正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也就没太在意。
可就在送礼物的那晚,出事了。
谢知归根本没印象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明匪玉的吻落下时太急太凶,他换气不过来晕眩了一阵,他觉得可能只有几秒钟的意识模糊,可当再睁开眼,他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缓慢转动脖颈,看清楚满地的鲜血和刺鼻的气味直接懵了。
而明匪玉单膝跪在离他三步左右的距离,胸膛上有一道小臂长的刀伤,伤口捂不住,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滴答滴答砸在地板上,他脸色很苍白,大口哈冷气,赤了眼盯着他,眼底流露出难以置信,以及痛苦。
谢知归心一下被揪起。
明匪玉受伤了?这是他第一个想法。
是谁伤的他?
谢知归低头,就看到伤了明匪玉的刀正被自己握在手里。
是我动的手?
是我动的手!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黏腻的触感让人作呕,也让他惶恐,他瞬间清醒的不能再醒,猛地把刀子甩开,紧接着几步冲到明匪玉身边,跪下来检查他的伤口。
“阿玉,你、你怎么样了……很、很疼吗?”
明匪玉以陌生而古怪的神情注视他的眼睛,这种疏离感宛如在他心脏上扎了一根钢钉,生出难过的感觉,不过很快对明匪玉安危的担忧占据了一切。
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
该怎么做?要做点什么才行,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止血!
对了,要先给他止血。
他转头看到背包放在走两步就能勾到的床头柜上,起身正要去拿,却被明匪玉拉了回来。
“你要去哪里!”
明匪玉拽的他手腕很疼,可能是因为动怒了,能听到骨头摩擦出刺耳的咯咯声,谢知归面露痛色,又怕扯到他的伤口,不敢用力抽出来。
“阿玉!”
他想说松手,很疼。
可阴影下明匪玉的眼神太恐怖了,就像一只没有生命力的残忍银蛇凝视着他。
明匪玉伤的不轻,说话时气音很浑重,汗滴大颗大颗落下,他需要的是治疗,但他更执着于一个答案,倒抽冷气也要问他:“哈、哈……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礼物吗?”
“不、不是。”
“不是吗?”
明匪玉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拿开捂在腹部的手,将血淋淋的伤口展示给他看,“那这个是你划伤的吗?”
谢知归想说“不是我”,但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可怕的片段,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他迷茫了,恐惧了,从骨头里升出寒意。
谁干的?我干的?是我干的吗?
明匪玉看着谢知归说不出话来……可是,他居然真的说不出话了,哪怕再说一句“不是我”都可以啊,为什么要选择沉默?
为什么?
为什么不回答我?!
阿归,你不知道大多数时候沉默就等同于默认吗?
心里的疼胜过了伤口的疼,明匪玉冰凉的手心抚摸上这张脸,怀着报复的恶意用鲜血弄脏了它,谢知归半张脸抹上了血的样子很狼狈,他眼里是惊恐,可明匪玉心里却根本没有快意。
今晚本来是一个美妙难忘的夜晚,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它依旧变得很难忘——谢知归送了他一个永生难忘的礼物。
他分不清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如果是装的,他掉进这个迷网这么久才发现,真的是蠢到家了。
如果前面所有的温情和顺从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刀,他所拥有的爱恋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被骗的团团转,自我沦陷,可怜又可悲。
谢知归还是不说话,默认是吗?
明匪玉冷笑道:“你可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不是,不是我。”谢知归看着他的伤口,心疼喃喃道。
“真的,不是我,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一晚他反复念着这几句话,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脑内碎片化的记忆告诉他是他动的手,但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把刀子刺向他的阿玉?绝对不可能。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明匪玉发现谢知归手里有刀的一瞬间就躲开了,伤口看着吓人但并不深,很快就能自愈。
不过大片的血迹把谢知归吓到了,他坐在床沿边,看着自己的双手,控制不住颤抖。
恍惚一下,眼前出现重影,好像有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这具身体,而他被推进了漆黑的空间,没人听得到他的呼喊。
明匪玉在他身边坐下,盯了他很久也没见他有反应。
“把手给我。”明匪玉的声音把他从恍神中唤醒,他没问为什么,乖乖地把手伸过去。
明匪玉握住颤抖的手腕,握紧了,他的抖动却还是没办法停下来,明匪玉看他一眼,就这样探查下去。
谢知归打起勇气,偏头看他,又往下看到被血浸透的衣服,痛苦地闭了闭眼,过了一会,试探性哑着嗓子问:“你还疼吗?”
明匪玉却不看他,额角绷紧着,沉声说:“别说话。”
其实冷静下来后,他也觉得蹊跷,谢知归怎么会突然拿刀刺向自己,那时候的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从他眼睛里,他看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那眼神冰冷又带着极端的仇恨,他们关系最差的时候,谢知归都没这么看过他。
他也怀疑谢知归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但查了快一个小时,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如果不是内因,明匪玉很难不怀疑他,“你姐姐又和你说什么了吗?”
明匪玉想问谢清元是不是又挑拨离间了。
也不能怪他不信任他,毕竟之前谢知归能为了谢清元算计他。
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把握谢知归会在他和谢清元只能活一个的情况下坚定地选择他。
“她没有。”谢知归回答的时候,明匪玉一直观察他的表情。
天亮了,晨光照入屋内,照的谢知归面色更白,手心极冷,好似血液都凝固住了,直到手心被人握住,轻轻揉捏紧绷的肌肉,他转过头,眼睛已经红了一圈,唇上没有血色。
明匪玉又问:“你枕头下怎么会有刀?”
“我不知道。”他话里没有底气,可是他必须要说。
即使,即使这解释苍白无力,即使在明匪玉眼里他又在撒谎。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的……我真的没印象……”后面他的语调中染上了泪意。
明匪玉静静看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坐近了些,揽肩抱住了他。
“别怕,我相信你。”
谢知归没忍住哽咽出声,也抱住了他,“阿玉……”
他能感觉到明匪玉把他抱的更紧,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怀抱和以前不一样了,温度是凉的,不再温暖。
——
发生了这种事情,谢知归不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所有的异常都是从他回来后发生的,所以明匪玉提出要带他回家,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他不敢想象再梦魇一次会发生什么。
回去前,他要先和谢清元道个别,明匪玉倒没反对,只是不放心,要陪着他去。
——不该让明匪玉去的。
后来他回想起这一天都极度懊悔,不应该去道那个别,更不应该带上明匪玉。
如果他们当时直接回去了,后面噩梦般的经历或许就不会发生。
那天他从进家门开始就感觉头晕,谢清元有话和他说,他就把明匪玉支出去了,谢清元给他喝了什么东西,然后他耳边开始嗡鸣,视线模糊摇晃,谢清元扶住他,满眼歉意,好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是道歉?还是嘱托?
记不太清了。
头太晕了。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在这段时间又干了什么。
等他意识恢复,场面已经乱套了。
彻底乱套了!
满地是重伤哀嚎的道士,谢清元躺在一堆碎木板上,嘴角有血,没了反应,但还活着。
整个客厅在打斗中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样子,说是被轰炸过的废物都不为过,浓郁的血腥气仿若炸弹般在鼻腔中爆发,想也知道这里刚发生了怎样激烈的战斗。
所有人躺的躺,跪的跪,只有他站着。
他第一反应是到处寻找明匪玉的身影,心脏不安地狂跳,烟尘散去,熟悉的身影就在他面前不远处。
他激动唤了声:“阿玉!”
明匪玉闻声抬头,可投来的冷冽目光让他从骨头里生出无穷无尽的寒意。
等看清楚情况,他更慌了——明匪玉受伤了,心口被刺出一个可怖的血洞,大量的血液混着血块从里面涌出。
而他手上,又出现了一把鲜红的匕首。
第111章
最后谢知归是被打晕了带回去的, 明匪玉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支出去?”
“为什么那些天师会埋伏在你家里?”
“你和你姐姐到底算计了我多少?”
“捅我刀子难道不是你吗?”
……
谢知归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也是,如果说上一次是意外,那么这次刀子都扎进心口了, 不能再说是意外了, 他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
这次明匪玉伤的不轻, 阿六爷带着他去疗伤了,谢知归好几天没见到他,很担心,想出去找他,可院门口有人看守,不允许他踏出一步,相当于软禁了。
只有几个不熟悉的寨民过来照看他,语言不通, 加上他们知道明匪玉是被他所伤, 没给过他好脸色, 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
但至少明匪玉应该没有大事,否则他也不可能完完整整地活着。
谢知归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既忧心明匪玉的伤好了没有, 又害怕睡着了会陷入梦魇,再次无意识伤人。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 昏昏醒醒好几天,偶尔会做梦,但很奇怪, 他居然梦到的是小时候的事情,都是和死去的谢三霄有关的回忆, 尽管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可怎么会梦到他呢?
就算不是明匪玉, 或者谢清元, 也不应该是他啊,一个相当于他人生中陌生过客的父亲怎么会在死后频繁出现在他的梦里。
谢知归还没有搞清其中缘由,谢清元带人打上门来了。
不管是谁先挑的事,明匪玉大开杀戒虐杀了那么多天师,被人家找上门报仇是迟早的事。
寨民们拿着武器集中在入寨口和敌人对峙,看守他的人也走了,谢清元很轻松就偷溜了进来。
推开门,进入昏暗的屋内,谢知归早就坐起等着她了,陡见刺眼的光,他抬手挡了一下,随后手腕被抓住,谢清元拽他起身急吼吼要外走。
“跟我回去,这里不安全了。”
谢知归随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谢清元回头不解地看着他,而谢知归眸色很深,盯着她的眼睛,问她:“是你吧。”
“什么是我吧?”谢清元忍不住大声吼道:“别问些有的没有的,赶紧跟我走,等会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别又遭殃进医院……”
“我会失去意识是你干的吧?”
谢清元声音一下子顿住了,谢知归敏锐看到她眼底划过的心虚,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挣脱开手腕束缚,反手抓住了她,把企图走远的人拽了过来,他很少以如此强硬的态度对她说话。
“看着我!”
“我问你,你那天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
谢清元躲避他的视线拷问,神情明显不自在,“小归,姐姐不会害你的,你要相信我……”
“我问的是你给我喝了什么!不要岔开话题!”
他从未用这种陌生严厉的声调呵斥过谢清元,房内忽然陷入死寂,谢清元愣怔看着他。
谢知归深吸一口气,手搭在谢清元肩上,继续问她:“控制我身体的是不是谢三霄?”
谢清元眼神果然躲闪了一下。
“他还没死,对吗?”
他猜对了。
谢清元有时候会骂谢三霄是个老不死的,却没想到她一语成谶,谢三霄魂体来找她的时候她很震惊,谁想到得到一个人类,身体都烧成渣埋土里了,魂体还没去地府报道。
谢三霄从明匪玉那里换来了六十年寿命,他沾沾自喜的时候并不知道明匪玉给他挖了一个坑。
他必须在世上活够这六十年,无论是以什么形态——人、畜生、亦或者不人不鬼。
反正时间不到,他就不可能解脱,只剩一小撮灰都得痛苦地活着。
谢三霄有身为天师的傲气,他为民除邪了一辈子,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鬼物幽魂般的存在,对他来说简直生不如死,还不如当时直接死了干净!
他迫切需要一个新的身体,但他坚守职业道德,不能去夺取普通人类的身体,于是他的两个亲生骨肉成了他唯二的选择。
按理说,他应该去找和他关系更好点的谢清元,毕竟她是修道之人,身体较之谢知归更加健壮,并且灵力充沛,适合滋养他的魂体。
但问题就是谢清元太强了,他不可能找到机会完全掌控她,还可能会被她压制的死死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而谢知归就方便动手多了。
但谢知归身边有明匪玉,这事他一个人做的话风险太大,成功可能性太低。
儿子不像女儿有孝心,万一被明匪玉发现,他觉得谢知归不会为他说一句求情的话,甚至还会帮着明匪玉想办法处理掉他。
呵,早知道在这小子刚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他算了。
女儿不仅比儿子孝顺,还比儿子好骗。
谢清元至少和他有一段时间的温馨父女情,也为他的死痛哭过,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成这幅鬼样子,犹豫了一会便同意帮他,不过要求用尽量温和的办法,别伤害到谢知归。
于是谢清元一边给毫不知情的谢知归喂下固魂的汤药,另一边谢三霄一步步熟悉并掌控这具新的身体。
这也就是谢知归频频昏睡,醒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原因。
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做的,他怎么可能会有当时的记忆。
谢清元交代缘由的短短十几分钟里,谢知归已经在心里骂了谢三霄几百遍,就差问候他全家了。
想想发现他全家还包括自己,心口更是堵了块石头般难受。
谢清元注意着他的表情,从那天看到谢知归为误伤了明匪玉难过的样子起,她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但她没敢问出口。
“我要见他。”
“谁?”
谢知归看她,眼神无声交流,谢清元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她犹豫之中还是觉得要劝一下,“小归,不管怎么样,他是我们的爸爸。”
“我知道。”谢知归冷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无非是要他手下留情之类的。
“帮我见到他,我有分寸。”
*
识海里。
谢三霄还在为谋杀失败气的跳脚。
这次的计划理应是万无一失的。
“到底还要怎样,怎样才能把那只怪物弄死!”
谢三霄嘴里不断重复着恶毒的话语,原本清镌朗逸的面容变得扭曲,眼里淬了阴毒的冷光。
忽然身后有人怒吼:“谢三霄!!”
是一道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他诧异回头,没有任何防备,谢知归面色凝重快步冲过来,一个劲拳打在他脸上。
“啊!”
谢三霄捂着脸痛苦弓下了身。
能感觉到疼是吗?
好,太好了。
谢知归揪起他的衣服,对着他那张睁不开眼睛的脸继续挥拳,一下,两下,三下……谢三霄也从一开始的大声痛呼到后面“呃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三霄不敢还手,毕竟这里还是谢知归的主场,他要是受了伤,这里会瞬间动荡甚至有崩塌的风险。
他没想到谢知归看着高挑瘦弱,打起人来的力气会有这么大,专挑鼻梁、眼睛这些脆弱的地方打。
几个拳头下来,他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过了不知道多久,拳头声停了。
“打够了?”
谢三霄踉跄站直了身体,背脊尤其挺的笔直,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在乎体面和尊严,手掌抹了把鼻血,血糊了小半边脸,又没忍住呛了气,咳出了血,一下子暴露了他狼狈的本质。
咳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狠啐出一口血水,手背抹了抹嘴角,抬头愤恨地瞪谢知归,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他的血亲骨肉,是恨不得啖其血肉的仇人。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不演慈父了。
“满意了吗?我的儿子。”
“我会告诉明匪玉的,你做的一切。”谢知归看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冷冷扔下这句话,转身将他留在原地。
谢三霄愣了一会,忽然冷笑,冲他的背影大声道:“你尽管去告诉他,你当这样就能摆脱我吗?”
谢知归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不会死的。”谢三霄咧嘴一笑,露出露出血红的牙齿,绝望和疯狂在他眼底生长。
“拜你的好情人所赐,我连死都不可以,未来几十年我都只能以这幅鬼样子苟活下去。”
“你知道比死亡更恐怖的是什么吗?是亲眼看着自己老去,一日比一日衰老、无力,你不会再期待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你能感觉到青春和生命力在流逝,却抓不住它。”
谢三霄边说边低头看着自己形如枯枝的手,日渐干瘪老化的皮肤,身体衰老的影响已经蔓延到魂体了,他诡异地大笑起来。
“老了,老了,抓不住它,哈哈哈,抓不住了……”
他边笑边咳血,边咳边笑的更大声。
谢知归觉得他快疯了。
“这都是你自找的。”
“怪我?”
谢三霄忽然变脸,受了刺激般五官扭曲成渗人的模样,急步朝谢知归逼近,拍着胸口,嘴里大吼道:“是明匪玉害我!”
“要不是他设计坑害我,我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都是他,都是那只卑劣狡猾的怪物!”
不等他说完,谢知归又一拳头招呼了过去,一声脆响,拳头重重落在鼻梁上。
谢三霄捂住呲啦冒血的鼻子,疼到弯起身体,放声哀嚎不止。
而谢知归拳头上也在流血,青筋呈现一种忍耐紧绷下的紫黑色,很疼,但他不在乎,冷冷俯视谢三霄,“你怪不了任何人,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你不贪生怕死,不主动去找明匪玉换取寿命,他难道会主动上门搞你吗?
你不把我当筹码卖出去,我会遇见他吗?
你不拿我这张脸想蒙骗他放松紧惕,他会恼羞成怒杀了你吗?”
“这些不都是你做的选择,你自寻死路,走到今天能怪谁?!”
倒抽冷气的声音停了,谢三霄手还是紧捂着脸没有拿开,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或许是想维持他在儿子面前最后一点自尊。
谢知归也不在乎,既然知道了是谁搞的鬼,和明匪玉解释清楚就好了。
他要回去,快点回去,明匪玉肯定在等他。
他刚抬脚,沉默了有半晌的谢三霄忽然问了无厘头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谢知归:“什么意思?”
“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为什么做了善事没有善果?
为什么这世界如此的不公平?”
谢知归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三霄垂下手,整张脸肿胀的很快,淤血让大片皮肤呈现狼狈的青紫色,平日儒雅从容的气质不复存在,只有眼睛还可以看,因为那里面装了太多的怨恨、不甘、委屈,所以深隽幽沉,无论时间怎么流逝,都磨不平他的愤懑。
他自言自语般说着他不甚公平的过去——
“你知道吗?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头有三个兄姐,他们每一个都是天赋绝佳的天师,我是早产儿,从小身体羸弱,连桃木剑都拿不起来,他们都说我这辈子只能当个普通人了。”
“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都可以我怎么不可以?”
“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也要做到,并且比他们做的更好!”
“更好,我能更好……”
谢三霄的双手随着激动的情绪而颤抖,眼底冒出一丛执拗的火,他才不管会不会被烧成灰烬,他只想变得更健壮、更强大!
“我拼命喝补药,锻炼身体,学习术法,那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我过了十多年,十多年里没有一天敢懈怠。”
“他们觉得符文艰涩不愿意花时间学,我愿意花十倍的时间去啃下来。”
“他们觉得帮弱势群体赚不到好处,不愿意伸出援手,我不嫌弃,师父告诉我既要修道,也要修德,我就拿出真心去帮助那些可怜的人,即使他们给不了我任何回报,即使被人当成神棍骗子打的头破血流,我一句怨言都没有!”
“没有我,那些人早就死了!”谢三霄激动地挥舞双手,以激烈的肢体动作述说他的不甘心。
“我帮了那么多的人,我为了他们落下一身病痛,甚至付出了寿命,为什么最后不能落得一个善终?!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好报!”
谢三霄吼完眼睛也红了,他就像一只困兽,前二十年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努力成为别人眼里标准的伟岸圣人,后面发现自己年寿难永,恐惧一夜之间撕破了他的面具,放出了背后那只压抑、阴暗的怪兽。
他已经不正常,谢知归想。
这人可恨又可怜。
谢知归看着他猩红的眼睛,却格外平静,“你要善报,就去找你帮过的人,让他们给你,而不是找我,我不欠你。”
“生我的是妈妈,养我的是她和姐姐,给我健康的是明匪玉,而你,除了当初提供了一个细胞,便消失在我生命里二十年。”
本该是情绪崩溃控诉父爱无情的话语,被谢知归以一种冷静克制的方式说出来,意料之外的反应反而让谢三霄心里生出一点愧疚。
“你于他人是救赎,于我是痛苦的根源。”
谢三霄靠近他,谢知归立刻后退,如避蛇蝎,谢三霄尴尬顿住,刮肠搜肚也就一句干瘪瘪的,“小归,爸爸是爱你的。”
谢知归轻轻摇头,你不爱的。
无论是父母与子女,还是情人与情人,爱和不爱都是能感觉到的。
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他父爱无声,要体谅沉默寡言的父亲,可是,他真的感觉不到哪怕一点父爱。
爱意和恨意是同等强烈的情感,它们一旦发作会牵动心肝脾肺,很难藏住,就如明匪玉每次看他的眼神,温柔,恒久,像春天的暖风把他托住。
谢知归早就过了会哭着要大人爱他哄他的年纪了,谢三霄的态度和善或恶劣都伤不到他,但他在乎明匪玉的态度。
谢知归担心外面的情况,撂下谢三霄就走。
谢三霄看他冷了心,知道打亲情牌这招一压根对他没用。
“我死不了,你最多只能把我驱逐出你的身体。”
谢知归没理他,继续走。
“我会去找你姐姐。”
这下,他停下了。
第112章
谢三霄成功威胁到了谢知归。
他就两倒霉孩子, 谢知归不遭殃,遭殃的就会是谢清元。
谢清元对谢三霄有舐犊之情,又是刀子嘴豆腐心, 做不到像他这么狠心, 只怕会被谢三霄三言两语就说软了心, 而且他更怕谢三霄得了谢清元的身体和力量去对付明匪玉,情况会比现在更麻烦。
既然目前可以压制住谢三霄,就暂时把他困在这具身体,再想一个能不恶化事态,又解决掉这个麻烦的办法。
他想过把这事告诉明匪玉,但每次他要开口的时候就会突然失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写下来, 手指却会僵硬不能弯曲。
是谢三霄在搞鬼, 他害怕被明匪玉发现自己的存在, 又时不时拿谢清元威胁谢知归,逼他噤声。
谢知归和明匪玉就怎么处理上门找事的那些人爆发了不止一次争吵,趁他心烦意乱的时候, 谢三霄又开始搞事情,操控他的身体攻击明匪玉。
愧疚和心疼交加, 谢知归情绪一向不外露,但这次藏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
又一次醒来发现明匪玉身上有伤口, 谢知归受不了,要求明匪玉封住他所有的感知, 换而言之就是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植物人, 这样谢三霄就没办法利用他去伤害他在乎的人。
明匪玉起初不同意, 他生气谢知归又想逃避问题,可他不知道意识封闭的那段时间,谢知归在识海里和谢三霄斗的有多艰难。
虽然他看着是陷入了沉睡,谢知归在里面其实听得到明匪玉对他说的每句话,有埋怨他的狠心话,有温柔述说的爱意,有毫无逻辑的自言自语……
谢知归很难受,不止一次想冲出去抱住他,但谢三霄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只要他撑不下去了,这具身体会立刻易主。
这样的痛苦而煎熬的日子过了一个月,还是一年?记不太清了。
反正记得他重新睁开眼的那天,是在木楼里,外头有激烈打斗的声音,还有谢清元的骂声。
他跌跌撞撞跑出去看,果然是她,受了伤,持剑跪地,咳出一口淤血。
谢知归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昏睡前明明告诫过她不要再来这里,不要管他,谢清元就是不听,担心他独自和明匪玉待在一起的安危,明知打不过,还是隔三差五跑过来试图带他回去。
明匪玉的耐心仅限于给谢知归,对外人几乎没有,谢清元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挑衅,已经踩到他的极限了。
这次他决定下死手,就算谢知归醒过来,大不了瞒他一辈子就是。
谢知归本想大声喝停他们,头突然晕眩,身体有一小段时间失去了控制,他很快夺回了控制权,然而已经晚了。
不知道谢三霄使了什么手段,让杀昏了眼的明匪玉认错了人,于是他硬生生替谢清元挨下了致命的攻击。
伤口很疼,不过因为快速流失了大量的血,意识和神经很快模糊,他后来就感觉不到疼了。
也好,他有些庆幸地想,还好谢清元没事。
可是他又担心明匪玉,他肯定会很自责。
所以当明匪玉紧紧抱着他的时候,耳鸣让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周围很乱很吵,明匪玉大声喊他名字,好像还有谁的哭声,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没关系,我不疼的”,“你不要害怕,不是你的错”,“不要紧,我没事”……
他喉咙被涌上来的血堵住了,声音估计不大,也不知道明匪玉能不能听到。
他艰难抬起手,想摸摸明匪玉的脸,可忽然想到手上有腥黏的血,还是算了。
算了吧。
至此是他长睡前所有的记忆。
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隐约能猜出来一点。
明匪玉对伤了他很懊悔、自责,谢清元则趁这时候把他带回去了。
后面他救回一条命,康复后明匪玉来找过他,可是他不记得他了,态度很冷淡,把过分热切的他当流氓,说了一些很伤人心的话。
明匪玉后面没有再主动现身于他面前,只是暗地里照顾。
他既对他有后悔、愧疚,又生气他的绝情,说忘就忘,不把他当回事。
看着他像从前回到正常人类的生活,早起去教室上课,晚上和几个朋友出去撸串,时不时惹来几朵野桃花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羡殷勤,也不知道避嫌,一点不记得自己是家室的人,明匪玉气到冷笑,又不敢去找他。
他知道就算去了,也会被当流氓。
他好像成了一个躲在阴暗处,心理扭曲的偷窥者,没日没夜看他心爱的花在阳光下开的有灿烂,受多少蜜蜂蝴蝶的喜欢,可是他只能瞪眼巴巴看着,不能触碰一下。
慢慢的,不甘化成了怨恨,占有欲疯狂膨胀。
他胸膛中一直缺了一块东西,所以每个深夜都会被空寂折磨的夜不能寐,直到谢知归回到这里,修补才堪堪开始。
——
谢知归恢复记忆后其实不是很想和明匪玉相认。
原因很简单,现在这个有点疯,他害怕,不敢认领。
他是这么想的,先拖着,看明匪玉现在的程度,这疯病不好治,贸然上手,万一一个不小心搞的更变态了怎么办?
真的会要了他的老命……
可惜他没装太久就心软装不下去了。
一旦眼前人是心上人,情绪很容易会被对方牵动。
动作里是下意识的依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爱意。
他曾经问过明匪玉后不后悔选择了他,明匪玉笑着看他,说不管后不后悔都只能认栽了。
他笑笑,也认栽了。
雾山的天常年冷白,秋后很少有像今天这样和煦的阳光,谢知归眯眼坐摇椅晃啊晃,明匪玉另搬了个小凳子坐边上给他剪指甲,太久没修过了,长长了很多,老是一受刺激就挠出明匪玉一背的血痕。
有叶子落在明匪玉肩头上,谢知归捡起来,透过叶面的小洞看天上那轮光圈,忽然来了出去玩的兴致,早听说这时候雾山里有些地方的花开的洋洋洒洒,漂亮极了。
指甲剪好了,他又耍赖不下地,让明匪玉背他去。
不等明匪玉说同意,他就伸出双手,狡黠地勾起弧度,明匪玉摇头笑了笑,背就背呗。
他背着谢知归穿过寨子,路上所有人朝他们投来目光,但是谢知归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局促,需要拿衣服罩着脸,低头快步逃开,现在他接受了这个身份,可以坦荡地告诉他们——是的,如你们所见,我和明匪玉是两情相悦的爱侣,是携手并肩的夫妻。
我不会放弃他,一如他没有放弃过我。
第113章
没想到草木茂密繁盛的雾山里还会有这种地方。
四方绿木成墙簇拥着中间一片广阔的草地, 铺满了各形各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草尖很柔软, 不扎人, 像绿色的毛毯, 躺在上面晒太阳很舒服,感觉四肢都被阳光泡软了,人躺久了会变懒,不想动弹,眼睛眯着眯着犯起困。
谢知归刚闭上眼,就感觉脖子上痒痒的,朝旁边看去,果然是明匪玉捻着根草在逗他痒。
明匪玉侧身躺着, 冲他笑:“先别睡, 和我说说话。”
谢知归也勾出浅笑:“说什么?”
明匪玉盯着他看, 从眼睛看到鼻尖的细汗,再到嫣红张合的唇,线条流畅的颈线一路隐入衣服里。
气温有点热, 所以谢知归解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扣子,露出一小半锁骨上的花, 艳色的,他咬出来的,昨晚他光顾着欣赏谢知归脸上的表情了, 忘了咬成了什么样子,他想勾开衣领看仔细点, 然而他指尖刚伸出去, 谢知归立马把衣口拢紧, 扣子麻溜扣好,不给他看。
这衣服真碍事,明匪玉想。
“到底说什么?”谢知归又问,见明匪玉盯着他傻看,他转身躲另一边去,“不说我要睡了。”
明匪玉把人按回来,又翻起身,双手撑住地面,将身下人罩在阴影中,还是什么也不说,眼里带着笑意。
谢知归不耐烦“啧”了声,推了推上面的讨厌鬼,“你挡着我晒太阳了,起开。”
“你觉得我想说什么?”明匪玉声音有些变哑了。
谢知归明亮的眸子微闪了闪,阳光浸润下更加透亮,“你嗓子怎么了?”
“太热了,烧哑了,你帮我治治。”
热风穿过广阔的草地,温柔裹住紧密相贴的两人,谢知归也被传染这种可怕的热病,不过他最先体现在变红的耳尖,可他嘴硬,故意别过头说:“我不会治,你去找医生。”
明匪玉握起他的手,放在心口,哑声耍了个小赖:“医生治不了,要你治。”
体温怎么这么烫?谢知归微惊,想把手抽回来,明匪玉按紧了不让他动。
病还没好呢,怎么能让医生跑了呢?
谢知归被他看的不自在,皮上是冷静的矜持,皮下是沸腾的热血,倒冲上头顶,他感觉有点晕眩了,可能是天气太热,太阳太大,也可能是明匪玉黏的太近了,热气都撒在他脸上,让他的呼吸变得像沉重滚烫的岩浆流动。
他改用商量的语气:“你起来一点。”
“这里是外面。”
明匪玉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又把玩起他的手,指尖莹白圆润,忍不住捏了捏,“指甲都剪好了。”
“哼?”谢知归琥珀淡色的瞳仁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转着,好像懵懂的孩童,听不出言外之意。
明匪玉轻声笑了,他就知道,这人最会装无辜矜持。
谢知归微蹙眉心,“你笑什么?”
明匪玉亲了口他的手背,又将脸贴上手心,眼底欲色涌动,调侃反问:“你不知道吗?”
他看到谢知归喉间滚动的不正常,呼吸速度加快。
谢知归却还要问:“我该知道什么?”
明匪玉笑意沉沉,以免他又装听不见听不懂,于是低身俯在他耳畔,另一个手在他腰身游走,有意挑弄他失态,说:“指甲没了,你不能挠人了啊。”
……
在外头胡闹了一天,回到寨子的时候天都黑了。
谢知归睡着了,一路被背着回来的,天太晚了,明匪玉想着把他弄醒洗澡太麻烦,而且这里到了晚上很冷,打算明早起来再说,把人塞被子后他自己也躺上去,抱着睡可以互相取暖。
很快,夜深了,本该睡熟了的谢知归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漆黑却格外明亮。
他转过头,轻声喊躺在他身边的人,“阿玉?二哥?”
“明匪玉?”
明匪玉紧闭着眼,没有动静,他动了点手脚,这下最起码要两天醒过来。
如果明匪玉知道他又算计他,肯定又要生气。
生气就生气吧,这事肯定要去做的。
谢知归掀开被子跳下床,穿好衣服,离开前轻抚开头发,在明匪玉唇上留下一个温柔亲吻,随后不舍分开。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一定会回来。”
他眼神温柔地注视了明匪玉一会,然后收起不舍和依恋,毅然决然朝门外走去,走入苍茫夜色中。
谢清元在外面等他。
许久没见,她多少变了点样子,剪了一头齐耳的短发,一身纯黑的衣裤,干练利落,眉眼间多了时间练就的沉稳,以前的她会大大咧咧跑着勾上他的肩膀,嘿嘿坏笑问他有没有想姐姐啊,而现在她只是站在原地等他,沉静地望着他。
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人,让善良不再纯粹,让热情归于淡然,让天真变得世俗,让热烈的火化为温和的风。
他们都在改变,被命运推动着走向背道而驰的方向。
离山的车上,一个开车,一个看着窗外,他们沉默的仿佛不是久别重逢的姐弟。
谢知归不是善于聊天的人,一般都是谢清元主动找话说。
许是觉得这样冷清的气氛不太好,谢清元瞥了眼他,结果这一看就看到脖子上的痕迹,脚下踩油门的力道不自觉重了,车身猛地晃了一下。
“那只怪物又欺负你了吗?”
“没有。”谢知归透过车窗看到谢清元表情不对,意识到什么,把衣领立了起来。
谢清元尴尬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开车,可没一会又控制不住往边上瞟。
谢知归叹口气,提醒她:“姐姐,看路。”
“哦哦,对,看路看路。”
可过了一会,她还是没忍住问:“你为什么选择想起来?”
谢知归没有一秒的犹豫,答道:“我想他了。”
这个理由敌过一切。
谢清元有片刻诧异,可谢知归表情从容,唇角因为某个人而勾起,她大概知道他此刻在想谁了,回过了头,喃喃道:“我以为你恨他,恨爸爸,也恨我,不会愿意记起那些不好的事。”
谢清元咽了咽口水,“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你会突然冲出来,我那个时候气昏头了,你也知道脾气急躁、莽撞,满脑子只想着打架,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了手了。”
“我怕你怪我,怕你难过,可能忘记那些事对你更好,你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我没有料到你还会回到雾山”,谢清元语速越来越快,也越发的慌,“我、我……”
谢知归看他不对劲,喊她:“姐姐?”
“对不起!”大声说出这三个字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心力。
接着她一脚把刹车踩到底,尖锐一声,车子猛地停下,身体由于惯性往前冲,又撞回车背上,安全带勒的骨头有点疼。
“呃……”
谢知归缓了一下,突然一道哽咽声传入耳中。
谢清元趴在方向盘上,脸埋了起来,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散,用手大力捶打方向盘,谢知归看不下去,及时握她的手,把她拽了起来,又抽了两张纸给她。
“我没有怪过你,把眼泪擦擦吧。”
谢清元抽搭鼻子,眼泪要落不落地看着他,像是不太相信。
“你再哭我可真嫌弃你了。”
谢清元瞬间把眼泪鼻涕吸溜回去,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难得看她露出可怜样,谢知归打趣她,“越揉越像两条毛毛虫。”
谢清元一愣,又有点想笑,不过为了维护身为姐姐的尊严,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你才毛毛虫呢。”
谢知归反问她:“我是毛毛虫,那你是什么?大毛毛虫?”
“蝴蝶!是蝴蝶!”说完,谢清元愣在谢知归淡笑的眼睛里。
咆哮声被晚风带走,车内的姐弟俩相视朗笑出声,破冰为水,各自躺靠回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恩怨以一种调侃方式的翻篇了。
也挺好。
谢清元调整好情绪,扭动钥匙发动车子,却听谢知归以冷寒的语气说:“但我恨他。”
谢清元动作一顿,“谁?”
“谢三霄。”谢知归看着她的眼睛,眼底的厌恶与憎恨写的清清楚楚。
谢清元意识到,他明知谢三霄是她敬重的父亲,还要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就是不打算留一寸一厘的余地。
谢知归目光平静,这对她来说或许是煎熬,一边是弟弟,一边是父亲。
但他就是要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决地告诉她:“我和谢三霄,一定会死一个,而且必须是我活,他死。”
“你可以不帮我,但你不能阻拦我。”
*
回去后,谢清元沉默了三天,最后在谢知归出发前做出了决定。
谢知归:“你?”
谢清元脸色略显憔悴,却紧握住了他,掌心温热、厚实。
“一起去,我帮你,把你的清净生活还给你,是我欠你的,也是爸……那个人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