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贺真不但喝了饮料,还坐下来神态自若地吃起了零食。
不仅如此,他一边吃喝,一边回头看向管理员,竟主动和他聊起了天。“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管理员此时的表情已看不出半点异样。
他只微笑着对贺真道:“先生你好,我一直随着艺术团在全国各地办事。
“艺术团创立初期我就在了,可以说,艺术团就是我的家。”
“是么?你多大了?”
“29岁。”
“你们老板姓刘?”
“对啊,刘孟涛。”
“他对你们怎么样?”
“当然很好了。”
“他对这些表演艺术家呢?”
“当然也是好的。恕我直言,先生,这些艺术家们因为长相身材……在外面只会被当做怪物,他们没有生存的本领。
“是刘先生给了他们一个家,并请老师教会他们唱歌跳舞、甚至变戏法的本领,他们才能靠自己挣钱。”
“我一共看见9个帐篷,只有9个畸形人吗?”
“倒也不是。只不过其他人还在学习阶段。他们的技艺不够成熟,不足以招游客喜欢。这位先生……感兴趣吗?”
“如果我感兴趣呢?”
“如果这九位畸形人还不足以满足你的猎奇心理……你可以跟我去园区里的训练营。那里有很多新畸形儿。”
“挺好。不过我现在想先把这里的演出看完。晚一些,你再找我,怎么样?”
“没问题!”
这个时候,管理员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欣喜若狂。
贺真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但不动声色。
他只再说了一句:“那就谢谢你送的东西。现在可以让我专心享受表演了吗?”
“当然当然。”管理员笑了笑,转身离去,并未他们带好了门帘。
入园后,贺真找到了一份游客守则。
这份游客守则告诉他,管理员送的饮料食物不能吃;不能和管理员对话超过三句;不能答应跟他去任何地方。
现在贺真算是全都违背了个遍。
但至少目前来看,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精神上也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
他清楚记得自己的身份故事,也能发现帐篷的陈设、包括面前的时踪,并没有任何变化。
这无疑更证实了他的推测——
他目前违反的三项规则,并没有给他带来彻底的改变。至少暂时没有。这三项规则只意味着危险即将发生。
在违背这三项规则的基础上,如果他最后再被管理员蛊惑、哄骗,继而跟他去到所谓的“训练营”,恐怕那个时候,真正的危险才会降临。
结合右手长蹼的事情,贺真推测,自己如果真的往“训练营”去了,可能会变成畸形人,然后和其他畸形人一样,被永远困在这里。
他现在吃的药物饮料,可能是他变成畸形人的前期条件之一。
贺真问时踪:“你们这三年来,都在这里?为什么?”
时踪道:“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个大都市。大都市永远有新人进来,所以我们不缺顾客,不再需要全国各地四处奔波。”
贺真却是立刻摇头。“不对。这只是一座普通的海边小城,有一家人把持着水果出口,一家人几乎垄断了捕捞业,还有一家人承包了附近的运输工作,手里有很多大船……
“但除此以外,这里并没有太多商业大亨。这里也不是热门旅游城市,并没有多少游客来。
“当然,偶尔会有人过来做生意,但来来去去无非也就是几百来号人,数量不会太多。其中会对畸形秀产生兴趣的有钱人就更少了。
“所以你听到的理由,应该是艺术团工作人员带给你的谎言。”
“嗯,”时踪点头,“所以……无论我们再学会多少技艺,当本地富人对我们这些·畸形人感到厌倦,就不会再来了。”
贺真道:“对,所以艺术团需要新鲜血液。游客们无法再被满足,除非这里出现新的畸形人,甚至美人鱼、龙人之类的怪物。”
略作停顿后,贺真看向时踪再道:“爱看这种表演且付得起钱的人有限,如果畸形儿一成不变,新鲜感下降,他们就不会再来。
“对此,现在他们采取的方式,似乎是把我们这些游客转化为畸形人。出现更新的、更怪异的畸形人,那些老客户就多次来园区参观。这样工作人员就能挣到钱。
“可问题在于……明明有个更简单的解决方式的。
“那就是你们艺术团应该继续全国四处走穴演出。
“你们这三年为什么不走,而是留在这里?”
时踪道:“一直待在这里,对艺术团没好处。
“想要挣钱,他们只能打把你们这些游客的注意,也就是把你们变成畸形儿。但这是有法律风险的。
“按我的回忆来看,这个世界的警察比较弱,城市靠各地财阀把持着。尽管如此,警察毕竟存在。那么艺术团的风险就存在。”
“不仅如此,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训练,可你们已经是成人了,再学习带点杂技的表演,很难,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财力才能完成。
“综合来说,艺术团始终待在这里,这对他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我更倾向于认为,他们突然改变以往的经营方式,而选择留在这里,是因为他们被困在这里,走不掉了。
“某种未知的、恐怖的力量,将老板连同我们这些人,全都困在了这里。”
贺真道:“那我可不可以这么猜测,已经有游客变成了畸形人,并接受了训练。他们很快会让这些‘新艺术家上岗’,而你们对他们来说,就成了没法赚钱的无用之人,所以工作人员,其实想杀掉你们。否则,继续养着你们,只是平白花钱而已。”
“没错。就是这个逻辑。”时踪道,“问题的关键在于——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们,而是似乎利用了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有趣的是……
“这股超自然力量,也不能直接杀死我们,而只能采取诸如哄骗我们为它开门、回答它的话等方式。所以……”
时踪淡淡一笑,开口道,“乍一看,我们违背规则,会被‘它’杀死。
“但‘它’也被某种规则制约着,以至于不能直接杀死我们。”
听完时踪的话,贺真拿出纸笔,似乎想要记录什么。
不过等他刚握住笔,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立刻皱起了眉,手里的笔也“当”得一声落了地。
“诶你——”
时踪嘴里刚发出这么两个音节,贺真说出一句:“我头很晕”。
紧接着贺真就倒在了桌子上。
时踪立刻探向他的脖颈和鼻下,发现他脉搏和呼吸都正常,看来只是被麻醉了。
管理员是人类,在饮料和食物里下了会定时发作的麻醉药。
这是物理手段,跟那股疑似可以对人造成精神污染的超自然力量,明显不是一个体系的。
时踪刚想到这里,听见帐篷外有脚步声,立刻拿出一个定位贴。
略作思忖,他扒开贺真的裤子,将它贴在了贺真大腿根的隐秘处。
定位贴是先前他和明月在帐篷里探索期间打开意识世界的道具商店买的,现在倒果然派上了用场。
很快,两名管理人员就走了进来。
看一眼贺真,管理员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其中一人对时踪道:“这位客人看来是生病了。我得赶紧带他去医院。
“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准备迎接下一个客人吧!
“记住了,你的工作要到凌晨两点才结束!”
两位管理员很快离开了。
明月立刻取下头上的桌布,问时踪:“你现在怎么想的?”
副本里的一切信息,背后都有严密的逻辑,而不是凭空出现的。
比如树林里出现的纸条,它出现在那里,一定有原因。
结合目前的故事线索,时踪推测,那份守则很有可能是由中过招、即将成为畸形人而永远被困在这里的人写下的。
那个人吃下了食物和饮料,被麻醉了,继而被带往了园区内某个可以将他改造成畸形人的地方。
又或者他受到管理员言语的蛊惑,主动跟他去到了那个地方,甚至被哄骗着签下了某种自愿接受身体改造的条约,等他发现后,才发现自己中了陷阱。
这个人试图往外逃。
被管理员追的时候,他进了树林。
他一边逃跑,一边写下这些守则,就是为了警告其他游客,谨防他们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守则太多,他一次性写不完。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追上,所以每写一条,就将它撕下来扔掉。他这么做,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留下能保护其他人的讯息。
最理想的情况是,当他被追上的时候,他已经写完规则,将纸笔扔掉,管理员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差一点的情况,被管理员追上的时候,他手里还有一部分白纸。
这种情况下,就算管理员猜到他做了什么,决定寻找规则,然而树林太大,他们也许很难将之找全,那么其他人仍有看见部分规则的希望。
顺着这个角度往下推测,园区的老板、管理员,和游客显然不是一个阵营的。
但这两个阵营的利益,并非完全冲突。
事实上,为了最大程度保证自己的利益,园区的管理方,会对游客做出一定的保护——
对于园区的管理方来说,游客当然多多益善。
对于可以将之转化为畸形人的游客,他们会采取行动。
但对于部分有钱有势的游客,他们恐怕只需要从他们身上赚门票钱就可以了,而不敢把他们变成畸形人。
这么看来,贺真提到的首富之女春桃,和商业大亨骆驼,恐怕相对安全。
至少管理员这一方不会主动迫害他们,将他们变成畸形人。
与此同时,时踪和贺真先前又做了推测,老板、管理员基于某种原因,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并且他们似乎也要遵照某种规则……
是不是也有一个“它”在限制他们?
这个“它”会对他们造成生命威胁。
并且在他们看来,“它”同样会对游客造成生命威胁。
所以他们会把相关守则发给游客,免得游客被“它”杀死。
从故事角度,这有足够理由可以解释。
毕竟,如果游客被“它”杀死,首先,管理员那方会承担责任。
举例,如果春桃死去,她的首富家庭有可能会找艺术团要说法。
不仅如此,此事如果流传出去,畸形园的客流量也会下降,导致艺术团收入骤降。
其次,就算死的是普通的游客,或者外地来客,园区管理方被追究责任的可能较小,但仍会有损失。
拿贺真扮演的角色举例,他如果被“它”杀死,管理员那方就少了一个潜在的、可以转化为捞钱手段的畸形人。
综合来看,园区或者艺术团的管理方,其实并不希望游客被“它”杀死。所以,他们给出的那份游客守则并不是假的,而确实能起到保护游客的作用。
看向明月,时踪大致讲述了自己的看法。
明月点点头:“嗯。我和你的判断一致。所以把三份守则综合起来看,情况其实十分简单了。
“把工作人员拟的守则,称呼为‘游客守则甲’,树林里的叫‘游客守则乙’,两个守则其实都是保护游客的,只是保护的出发点不一样。
“树林里的‘游客守则乙’,很可能出自游客之手,它的目的是保护其余游客不被管理员所害,保护他们不会被变成畸形人。
“至于工作人员发的‘游客守则甲,则是为了保护游客不被‘它’所害。另外——”
拿起从帐篷里找到的那份畸形人保护守则,明月再道:“树林里的游客守则乙,对应着管理员的物理手段,目前来看,这是最不可怕的。因为敌人是管理员,而管理员也是普通人类。
“并且就算对抗管理员失败,也无非是从游客变成畸形人而已,这不意味着生命危险。”
“但与游客守则甲相关的‘它’,则是超自然力量。是每个人都要忌惮的。‘它’可能会直接把人杀死。
“现在一件有趣的事是,游客守则甲,和我们的畸形人守则,存在明显冲突。比如,‘童谣’可以保护我们,却似乎能伤害他们。”
时踪接过话道:“管理员一方被困在这里,他们无法直接杀死我们,而也需要借助一个‘它’,可与此同时,他们怕被‘它’攻击……
“这里面有两个‘它’。它们相互制约。”
拿起笔,时踪在纸上写下一个“牠”字。
他道:“现在要做下区分,把会伤害我们的那个力量,也即你看到的一片白光,称作‘牠’。
“会伤害普通游客和工作人员的力量,则称为‘它’。”
基于某种未知力量的影响,古灵精怪表演艺术团被困在了这个城市,或者这座园区。
目前已知这里存在两个不同的、互相制约的怪物。
其中一个被称为“它”的怪物,会伤害游客和工作人员。
它也受到了规则的制约,无法直接杀死他们,但似乎可以通过精神污染的方式一步步诱导他们落入陷阱,直到达成它的杀人条件。
这个怪物的出现,似乎会伴随着童谣、小孩、小孩玩具。
与此同时,它似乎可以幻化出畸形人的样子欺骗游客。
当看见听见这些跟小孩子有关的事务,游客可以求助工作人员。
由此可见,相对游客来说,园区管理方有一套可以用来对付“它”的办法。
他们可以保护游客不被“它”所伤害。
除此之外,游客还可以通过摔啤酒、骂脏话的方式进行自救。
“它”应该非常强大,不至于被这种方式杀死,但似乎可以被这种手段所驱逐,游客们由此会获得逃跑的时间。
园区内另有一个怪物,是“牠”,牠的下手对象则是畸形儿。
牠同样不能直接杀人,而需要诱导畸形人达成他的杀人条件才能动手。
驱逐牠的方式,是童谣。
时踪把整个逻辑顺了一遍,再对明月道:“我现在倾向于,工作人员就是受到了‘它’的制约,才无法直接杀死我们。
“很有可能一旦直接杀死我们,就意味着触发了‘它’可以杀死他们的杀人条件。
“基于这种制约,工作人员只能靠‘牠’来对付我们。
“我刚才就在想,既然游客遇到小孩、玩具的时候,可以找管理员帮忙,那么管理员是比游客多掌握一些直接驱逐‘它’的东西的。
“这期间管理员借助的,可能就是‘牠’的力量。”
“同意。”明月道,“所以,‘它’是保护我们的,并且可以杀死他们的。而‘牠’,则是保护他们,杀死我们的。
“畸形人和园林管理方,存在绝对的对立关系。这二者应该是敌对阵营。
“游客则比较特殊,在成为畸形人之前,他们受到园林方的保护,成为畸形人后……
“一方面,他们应该会遭到保护我们的‘它’的保护。
“与此同时,园林方其实不会轻易杀他们,毕竟他们需要新鲜血液赚钱,那么那个‘牠’,其实也不会杀他们。”
“嗯。我们与管理方敌对,游客似乎属于第三方阵营,到后期是否与我们敌对,还有待验证。无论如何……”
时踪若有所思瞥了一眼帐篷门帘的方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贺真这步棋,走对了。目前来看,他可进可退。”
明月不屑道:“嗯,他主导的游戏坑害过那么多玩家,如今总算轮到他了。并且他似乎玩得还不错。既然如此,让他自己好好发挥一下。我们别理他。
“不过我还是挺好奇怎么通关的。
“现在系统完全没有给我们具体任务,我们只能自己找。
“保护我们的‘它’,为什么会被碎酒瓶和咒骂声驱逐。
“童谣又为什么会驱逐‘牠’……
“这些会是我们的切入点。”
“关于这些,其实我已经有想法了。所以不如先聊点别的——”
时踪瞥向身边的明月,“比如,关于贺真,你了解多少?余钦到底为什么会成为贺真?
“宋帝王对人严苛,对己只会更严苛。他半步都不能行差走错,也绝不会违背那劳什子地狱的制度。
“他在地狱也有很重要的地位,他是战神,那里需要他坐镇。
“复制备用地狱这种事,交给青龙就可以了,或者这可以只是他的工作之一,他可以任意往返两个世界,两边的事务都不耽误。
“总而言之,他不该草率地成为贺真。成为贺真后,地狱的事务谁管?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
明月用一种莫测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倒是带着些许轻嘲。
“你总不至于会认为,他宋帝王居然会恋爱脑发作,抛下一切事务,连苍生的安危都不顾了,跑来这里,就是为了体验生活,以人的方式认识你,跟你走过普通的一世吧?
“人的一世对应到地狱,是一段非常长的岁月,战神消失这么久,足以让某些有异心的人惹出祸端。”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
时踪语气微顿,再眼神淡漠地看着明月,“但如果想亲手抓我杀我,他不需要成为贺真。他本体来就可以了。
“你刚才那话,表示你确实知道答案,对么?”
明月淡淡一笑,道:“是。我是知道答案。不过这个答案恐怕会让你有一点点失望——
“时踪,如果我告诉你,他成为贺真,根本没有违背所谓的地狱制度呢?”
·
畸形园a区。
其余玩家已先后找了帐篷进入。
骆驼与苏晓山两人倒是拖延到现在,都还没有走任何红线剧情。
眼见着苏晓山朝一名管理员走去,骆驼赶紧上前拉住他。
“兄弟,你别是被精神污染了吧?守则不是说了么,要远离他们!
“照我看,林子里捡到的守则更可信。
“你看,园林想坑我们,所以会给我们一份假手册!林子里的反而是真的。这俩是对立关系!”
“嗯……你说得有道理。”苏晓山伸出手指点了点下巴,又看向管理员,“不过和他们说三句话是可以的。
“跟每个人说三句话,应该不算违规。我担心进帐篷跟畸形人一对一,会遇到危险。所以想提前打听有些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身后不远外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了声音——
“咚咚。”
“咚咚咚……”
这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人在转动小孩子玩的拨浪鼓。
“我了个去……”
骆驼一下子抱住了苏晓山的胳膊,很惊恐地往身后瞥了一眼。
由于这个动作,他错过了苏晓山瞥向他时露出的一个带着嘲讽的冰冷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