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空荡荡的校长办公室,今天倒是挤了不少人。
刚送走前来视察的领导,校长终于得了空闲,用放在胸口的丝绢擦一擦手上沾惹的灰尘,也终于有机会料理害他在这被迫和领导打太极的元凶。
元凶本人早已经汗流浃背,平时教训学生的嚣张气焰全然不见,恍若经历风吹雨打的鹌鹑,心虚地垂着头等着上头发落。
校长看她这样,就一阵心烦,语气稍显严厉,“章老师,你也不是第一天办这些事情了,这么能犯这样的纰漏呢?学生档案你没收齐已经是大有问题,你居然还拿废旧报纸塞档案袋里冒充!”
他捏着手里的钢笔,重重地敲击桌面,“你这已经不只是能力问题了,还有态度问题!谁也不是三岁小孩,弄虚作假这一套,能骗到谁!”
章于今苦着一张脸,眼中还有残留的委屈,她仓促开口道:“校长,我只弄错了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罢,她还小声嘟囔着:“以前也只是走个形式,没想到今天正好撞枪口上了。”
校长摇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先下去吧。”
章于今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出办公室,就听见身后的人说道:“扣掉年终奖,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
章于今咬牙切齿,心里暗骂一声老匹夫,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拉开办公室门走出去。
她刚走,门就再次被推开,付臻走进来。
校长眼皮都没抬一下,拿着钢笔批阅手里的文件。
校长不说话,付臻也不急,就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钢笔摩擦纸张的细微声响,几不可闻。不知过了几分钟,校长终于合上钢笔笔盖,一脸正色道:“什么事?”
付臻只说了四个字:“学生档案。”
校长明白过来,“你就是付臻?”
不等他点头,就听见校长质询道:“章老师说,伪造学生档案是你出的主意,你承不承认?”
付臻原本只是散漫地随意盯着办公桌一点,闻言眼皮一台,勾起一个略带冷意的浅笑,“章老师交代我去收缴学生档案,想来是我没完成任务……”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留给对方遐想的空间。
校长显然也意识到付臻不是个老实的,捏了捏眉心,换了个问题,“为什么不交档案?”
龙潜、林正溪那些叛逆少爷,总想学校将他们开除,所以故意和他对着干,不交学生档案也情有可原,眼前这位特招生又是为什么不交档案?
付臻想了想,回答道:“家里人扣押了我的学生档案。”
校长猛地一拍桌,“这些都不是理由,付臻,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没有交档案,我们圣罗兰学院承受了多大的损失!”
对方的声音突然加大,付臻却像是料到了,语气平静道:“所以?”
“所以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校长敲了敲桌面,上面放着一封信,蜡印都还没来得及封,显然是刚刚搞出来的,里面的校长签名甚至都是热乎的。
“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被圣罗兰学院开除了。”
付臻走上前,面色平淡地拿走了信。
校长见他被开除却反应平平,不像其他特招生痛哭流涕挽留,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痛快,不由得拧眉道:“你不问为什么给你这么重的惩罚?”
付臻神色冷淡地抬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他也没有真的等对方回话的意思,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还没摸到门把手,门恰好被推开,付臻和谢雅松打了个照面。
对方手里还拿着一份土黄色纸质袋子,里面装了不少东西,显得有些厚度。
校长看见来人,脸上露出一分笑意,“是雅松啊,来找我什么事?”
“帮付臻送学生档案。”
谢雅松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活脱脱的移动人形冰山,校长对着这张脸也能笑得出,多少也是有点变脸水平在的。
校长有些惊讶道:“雅松啊,你和付臻同学是什么关系,他的档案怎么会在你这里?”
谢雅松看了付臻一眼,语气平静道:“他是谢家的人。”
校长错愕,他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层关系的。
付臻是凭成绩考进圣罗兰学院的,父母信息一栏又没有填写,他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是谢家人。
他看了看谢雅松的脸,又看看旁边的付臻,两人虽然长得不像,但同样的面无表情,倒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校长知道谢雅松估计是来给付臻撑腰的,这回也动不了对方,他只能自己找台阶下,“看来付臻同学没交档案,确实是情有可原,那我便收回刚才的处分……但惩罚还是不能少,明天交三千字检讨给我。”
他伸出手,想拿回刚才给出去的开除信。
付臻垂着眼,像是没看见校长的动作,“这封信我先自己收着。”
校长见他没动作,也不甚在意。
总归他开除付臻的公告还没发,只是一封开除通知信也没什么作用。
他只想快速解决这个事,索性道:“付臻同学你要留着当纪念也行。”
付臻没说话,谢雅松倒是冷笑一声,“纪念什么,纪念第一次被开除?”
饶是经历诸多风雨的校长,此刻也不由得尬笑一声,“雅松你说话还是这么毒,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
谢雅松没接他的话,只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校长恨不得先走就送走这两尊大佛,连忙摆手送客。
很快,校长办公室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现在是下课时间,虽然是大学,走廊依旧会有学生打打闹闹,多多少少有些喧哗声。而作为圣罗兰学院的风云人物谢雅松出现在学校,喧哗声更是加大,像是掀起的浪潮,一波盖过一波。
“是谢雅松,见到谢少了啊啊啊!”
“我去,真的是谢少,好久没看到他了,今天表白墙又要炸了!”
“今天的他也是这么冷酷无情,谁也不搭理,真帅~”
“醒醒,别犯花痴了,谁说不搭理,他旁边不有个人么?”
近在耳边的吵闹,让谢雅松不明显地皱眉。
并肩行走的付臻恍若未闻,只是淡声道:“为什么帮我?”
“我不想帮你,”谢雅松脚步稍顿,毫不隐藏自己的嫌恶,“但如果爸妈知道你因为作风不端被开除了,一定会很伤心。”
付臻不想解释什么,和这些能够随意决定别人命运的“大人物”,他向来懒得说,更无话可说。
两人一时无话,很快走到一条分叉路口,谢雅松终于又开了他的金口,“这周末回家一趟,爸妈想见你。”
付臻从记忆得知,自己并非谢家的正统少爷,当然也并非私生子,而是更为不如的养子……或者称为养女更为贴切。
谢家夫妇生了谢雅松后,一直想要个女儿,但奈何谢夫人生了谢雅松后伤了根基,没有办法生二胎。
偏偏谢夫人就是很想要个女儿,索性打算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
付臻小时候生得粉雕玉琢,漂亮得像个小雪团子,谢夫人一眼就看中了,直接带回了家。
之后发现他是男孩,也没弃养,而是当做女孩养。
彼时年少的谢雅松看不上自己这个忽男忽女的便宜弟弟,但谢家夫妇却是喜欢得紧,甚至称得上溺爱的程度。
如果不是因为付臻成年之后自己犯了大错,断不至于后来离开谢家,独自来到圣罗兰学院读书。
回忆毕,付臻微微含颚,表示自己知道了。
谢雅松交代完事情,却没有立马走,而是冷冰冰道:“下次记得叫哥哥,再这样没礼貌,打断你的腿。”
一句状似玩笑话,但语气却毫无温情,而是充满警告。仿佛下次见了他不叫他哥哥,对方就真的会打断付臻的腿。
明明没承认付臻是弟弟,只潦草地称为“谢家人”,却又强迫他叫哥哥,当真是荒唐可笑。
付臻看着谢雅松远去的背影,讽刺一笑。
“没想到你这人搭上龙潜也就罢了,居然还心计地纠缠谢雅松,还真是可怕的心机女啊。”
付臻循着声音来源抬头,望向一旁的榕树。
现在正是盛夏,榕树枝繁叶茂,枝影缭乱。穿着绿色花衬衫的男生躺在榕树分叉处,半个身子靠在粗壮树干上,一条腿垂下来。
透过绿叶缝隙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白皙的脸贴着一层碎金,又恰好被榕树叶遮挡住了半张脸,看着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又岁月静好。
只可惜他一开口,那层岁月静好的滤镜瞬间破碎了,“你段位还真挺高的,能一次搞上两个。”
林正溪有些好奇地将头从榕树叶中探出来,露出完整的一张脸,“你更喜欢龙潜还是谢雅松啊,应该是更喜欢谢雅松吧,毕竟我记得你以前……应该是半年前吧,好像也纠缠过谢雅松。”
付臻没回他的话。
恰逢夕阳西沉、金乌西走,原本还算烈的阳光,也只剩下淡淡橘辉,映在付臻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
那双琉璃茶色的眼珠,像是泡在冷水里的玻璃珠,冰冷无机质,一瞬不瞬看人的时候,有一些慑人。
他问:“你想说什么?”
林正溪像是没看出他流露的情绪,还是笑嘻嘻道:“别误会,我可不想多管闲事,只是觉得你钓鱼的水平很高明,给我当僚机,教教我怎么泡妞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