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后悔。
央妤愤愤地甩上车门,走进电梯,脑海里还萦绕着自己的豪言壮语。
做母亲是能拿捏住自己女儿的脾气。今晚她妈精心为她量身设计了圈套,话赶着话,最后不知怎么,让她许下了“一年内混不出头就回家结婚”的空头支票来。
啊对对对,她是咸鱼了点,虽踏进了娱乐圈几年,也没翻起来什么浪花啦。
但那也不代表她要为了有人能继承自家家业,随便当个陌生男人的挂件吧?
说白了,就是死刑缓期一年执行呗。
央妤重重叹一口气。贼老天,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收了,我自由的灵魂绝不容许践踏——
正想着,电梯停在了15楼。
门缓缓打开的同时,央妤隐约听到了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谁在说话?
她迈出电梯的脚步一顿。
绝不可能是她的邻居。邻居人早就出国了,而且心比天高,房子挂价高出市场价不少,还曾经叮嘱央妤多帮他推荐,央妤嘴上答应,心里吐槽现在这市场,哪里会有冤大头会来接盘。
空气中是隐隐的酒精气味。
央妤猛然联想到一些单身独居女性的社会新闻,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骇人的可能,心也加速地怦怦跳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两个男人正站在她邻居家的门口。
一个头发染成夸张粉色的男人,天还没热起来,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穿上了短袖和一条花里胡哨的短裤,胸前叠戴着几条银质项链,动作稍微大一点就叮咣乱响。
另一个身材更高挑一些,中规中矩地穿着件黑色卫衣,也戴着顶鸭舌帽,和她还是同个品牌。央妤没看清脸,只觉得冷白皮的肤色很是抢眼。
粉色头发的男人见她从电梯里出来,立刻开口,“哎,你……”
央妤压低了帽檐,闷头只装没听见,扭身加快脚步就朝自己家走,迅速指纹解锁、闪身进门、关门一气呵成,将那粉毛的声音留在了门外。
幸好,他们没有跟过来的意思。
她贴着门站稳了脚跟,才想起拖鞋还在外面都忘记换。
尊敬的老天爷您好,活着还是很有意思的。她错了,她很愿意活着。
而且剧本杀事业怎么能少了她这个天资聪颖、灵感充沛的伟大编剧呢?产业发展会停滞的,就业市场会更紧缩的,国家经济会下行的。
央妤在心里碎碎念着自己的功德,向上天表着忠心。她喘匀了气,转身瞄向猫眼,观察那两个人的动静,做好随时报警的打算。
这时,却听见那个黑衣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很干净清冷,又给她莫名的熟悉感,缓解了她紧张的心情。
粉毛似是不可置信,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有没有点眼力见儿?小爷我看着像变态吗?”
“大半夜一个粉毛站家门口,哪个女孩不害怕?”黑衣男人懒懒道。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给你代驾能大半夜站家门口?不会喝还硬喝逞什么能?”粉毛烦躁地抓抓头发,怼道,“你这密码锁到底多少啊?赶紧想想!”
“真想不起来了……之前房主设的忘改了,在微信上。手机没电了。”黑衣男人耸耸肩,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那粉毛怒骂了一通,下楼找物业借充电宝了。临下电梯前还留梗一句,“你就待在此地,不要走动!”
那个黑衣男人真的站在原地没跟他下去。
他好似有点累了,只低垂着头安静地靠站在门边。颀长的腿交叠着,双手环抱在胸前,卷起了薄薄卫衣的褶皱,显得更加清瘦单薄。
帽檐挡住了他的脸,银质的耳钉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央妤只能看到他侧脸清晰的下颌线,和乌黑柔软的碎发。
他一动不动站了许久,央妤闲来无事,也看了许久。
也不知道自己新任邻居长什么样子,央妤在心中暗想。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啊。
好似听到她心声一般,那男人突然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央妤吓一大跳,差点没忍住后退一步。
缓过神来才想到,他看不到的,只是扫过来一眼而已。
看来做个恶心的偷窥狂也是要点心理素质的。
央妤定下心,眨眨眼,更加仔细看向那个男人。
好白,比自己白。这是央妤的第一反应。
不过好像有些过于苍白……脸很小,好像比自己都小……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眼睛湿漉漉的,站在门口,像被主人扫地出门的可怜小狗。
很漂亮的男孩子,央妤在心中肯定他的颜值,怎么好像还有点眼熟?
他只看了几秒就重新低下了头。
楼道里长久没有声音,声控灯已进入了夜间模式。
猫眼里的一切变得灰暗。
央妤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她有点站累了,决定结束这场成功的偷窥,进屋洗漱休息。
但她却忘记了自己没有换拖鞋。
高跟鞋磕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清脆无比,一声就敲开了夜间模式的声控灯。
也敲红了央妤的脸和耳朵。
央妤尴尬地脚趾抠地,鼓起勇气又朝猫眼外看。
幸好那人如没听见一样,依旧低着头,微微弯着腰,好似酒劲上来,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取下高跟鞋,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
为了发泄自己的暴虐情绪,她决定今晚构思个新的剧本杀故事来。
*
惊扰睡梦的电话铃声,如同鬼片里催命的尖叫,尤其可怖可恨。
央妤睡意朦胧,带着怨气迟缓地摸向手机。
昨晚她灵感上涌,以相亲为主线,写了个温情又狗血的故事,发在剧本杀编辑群里免费分享了一波。
她先是为主人公错综复杂的命运哭了一会儿,又看到其他夜猫子同行的疯狂点赞,收起鳄鱼的眼泪得意了一会儿,天微微亮时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最好别是什么骚扰电话,这才几点,别怪我不客气——
她的困意、怨气,在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张慧(经纪人)”时,瞬间消失了。
“张慧”二字如同军训的口号,央妤像是被主人叫到名字的狗,一个鲤鱼打挺,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地接通电话。
她努力大声一点,想表现自己已醒来多时,“喂,慧姐。”
“解释解释?”女人柔软的声音带着危险的笑意,让央妤一个激灵。
解释什么?迟到了吗?央妤刚惊醒,脑如浆糊,她一边支吾着,一边打开手机上的行程表。
今天那栏空空如也,没什么行程。
张慧耐心售罄,“你和明浔谈恋爱了?”
央妤眉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谈什么恋爱?明浔是谁?”
张慧顿了顿,“你们不是同学吗?狗一社刚出的爆料。”
“爆料?你确定是我?”央妤彻底清醒了,她连忙追问,“什么爆料?”
“微博上热搜了,你看完联系我。”张慧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央妤忙不迭上了微博,很快看到了狗一社的微博。
想看不到都很难,左上角火焰图标展示着正上升的热度,标题一股浓浓港式八卦味道,“恋情曝光?新晋游戏圈名流夜会三线女星!”
只看到缩放的小图,央妤就认出来那个人确实是自己没错。
fine,女星就女星吧,还三线,也不嫌自己标题又臭又长。
她不甘地点击进去,动图拍得也算是清晰,还贴心放大了脸部细节。
第一张,黑衣男人从饭店出来,上了粉毛的车。
标注:好友黎溪来接明浔。
第二张,车库里,两人下车,车牌打了马赛克,人脸倒清晰。
标注:将明浔送回爱巢。
第三张,她闪亮登场,帅气下车回家。
标注:女星央妤。
第四张,粉毛一张脸臭得要死,快步出了单元楼。
标注:待央妤到后,黎溪离开。
这……
央妤心情震荡。
怎么能这么一环扣一环的?粉毛回来的时候怎么不拍?
她点开了微博热评,匆匆翻了一下评论后,点开其中一条。
【今天也想吃荔枝:wow!我和明浔一届的,我们大一的时候,央妤大四,莫非那时他俩就……感觉我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喵喵姐:我也和央妤一届的,她还是当时的校花呢,不过怎么对明浔没什么印象】
【今天也想吃荔枝:他大一时候很低调的,大二才开始打比赛。而且他以前姓许,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打比赛出道专门改了姓。】
央妤的手机停在微博的界面开始发愣。
姓许……许浔。
楼道里的那个身影,突然和央妤记忆中,那个风雪中坐在天台上的男孩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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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z城小刀慢割、晦涩的冬季,a城的冬天更加猛烈无惧。
地面结了冰,狂风嚎叫夹杂着雨雪,顶风前行时需要有和世界对抗的勇气,顺风前行时可以快乐地边摔边滑着向前溜。
央妤就在这样一天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星星娱乐经纪人的电话。
她不想在教学楼谈论此事,怕被不小心听了墙角。
于是一边小声回答,一边向天台上跑。
“是的、是的。”
“我可以的,这个我很理解,做艺人是要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她反身关上天台门,走进风雪中,捂着电话,小心翼翼地说着准备好的台词,“薪资待遇、培训路径这些我没有意见的,不过发展路线的话,我……”
这时,一个黑衣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她眼中。
彼时的学校氛围和如今有些不同。天台边只有一圈矮矮的台阶,上面一根细细的栏杆,因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已经断开了。
他就坐在断裂处的台阶上,双脚悬空,不知坐了多久,全身落满了雪。
如果不是央妤视力过人,如果不是他那件略显单薄的黑色外套,在这能见度极差的雨雪天中,央妤可能都看不到他坐在那里。
看清他的瞬间,央妤倒抽了一口冷气,直接挂掉了电话。
男孩好像也有所感觉,转过来淡淡地望向她,眼神是死寂的冰冷。
四目相接,央妤捏紧了手中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