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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夜风萧萧, 万籁俱静。

    更夫刚打了三更,就听到街面上疾驰的马蹄声,很快一行几人从他面前掠过。要不是他反应及时, 恐怕就要被劲风尾扫到。

    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有多么着急,这种时候能开城门进来的, 也就只有官府之人, 不知道又是哪里有事发生。更夫看着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在心里嘀咕着。

    这几人正是从苏州连夜赶来的江慎等人。

    江逸失踪这事韩嘉言不可能瞒着江慎, 他在发现江逸不见了之后就立即派人送信去了苏州。

    从酒楼这边的行迹看, 对方是有备而来。江逸初来金陵, 不可能招惹上什么仇家,只可能是因为他或是江慎才陷入此次危险。

    江慎得知消息后一刻也未停留就赶了过来, 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之事,拿着令牌叫开了城门。

    随着带路之人在韩府前停下来, 江慎飞身下马一路快步穿过厅堂, 来到了韩嘉言的书房。

    整个韩府灯火通明,府里的下人们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各司其职, 生怕被世子爷的怒火扫到。

    江慎一脚踹开了书房的门,进门不管其他,开口就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我把人交给你才几天你就把逸哥儿弄丢了!处理不了你定南王府的那些破事就不要来打扰逸哥儿的清静!”

    “你怎么不说可能是冲着你来的?”韩嘉言同样不好受,他还没找出线索就被江慎扣了大帽子,心中自然恼火。

    “这就是你们定南王府的行事方法,有事就怪到他人头上?人是在你这丢的, 你现在推卸责任, 早些时候为何不有此觉悟,不要出现在逸哥儿面前。”江慎嘲讽道。

    “江瑾和, 我看在逸哥儿的份上容忍,你不代表你可以在这大放厥词!”

    眼见两位世子爷越吵越凶,两方的护卫面面相觑,然后互相看了两眼,都希望对方能去劝一劝。

    但在场的都是跟着江慎和韩嘉言的老人,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上去就是做炮灰的命,都低垂着头杵在原地,谁也不愿上前开口。

    好在江慎还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没有再继续争执下去,而是抬眼扫了一圈书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说一说当时的情形。”

    韩嘉言见他大马金刀地坐着,哼了一声,虽然对他不满,还是仔细将昨日之事说了一遍,后面他离开酒楼后的事也让护卫说与他知。

    江慎何等聪明,听完韩嘉言等人描述的事情经过就发现了其中的古怪,韩嘉言被人叫走的时间太过巧合。

    “你当时为什么离开?”他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韩嘉言。

    监守自盗也不是没有可能,韩嘉言多次表现出想带逸哥儿去南地的想法,他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

    他的眼神让韩嘉言本就因为担心江逸而不佳的脸色更加难看,“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断案也要讲证据,我现在只是在询问你事发经过。”江慎的脸色同样也不好看。

    他心里很是后悔同意让韩嘉言带着江逸来金陵。

    现在他宁愿这一切真的只是韩嘉言为了带走弟弟而演的一出戏,因为若不是,就代表江逸现在的处境恐有危险。

    韩嘉言虽然对江慎咄咄逼人的态度不满,但这事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未尽到保护的责任,所以自知理亏,再加上同样担心江逸的安危,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

    “当时王府在城中的产业遭到不明之人的攻击,我需要前去处理。”

    他说的是王府产业,但是江慎心里明白,这指的应该是王府安插在此收集情报的暗桩。

    就像景元帝不可能真的放心定南王,必定在南地安插了不少暗卫探子一样,定南王府在各处要地肯定假借做生意的名义也安排了人手。

    虽然朝廷和王府现在相安无事,这些探子或许只是做些普通的打探工作或是真的只是做些生意,并不会触及对方的底线。可一旦两方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将会立刻被启用于更机密的情报工作。

    所以这些暗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韩嘉言听说他们遭到攻击而去亲自处理也合情合理。江慎对韩嘉言的解释没有完全放下怀疑,但还是选择暂时相信了他。

    “王府和酒楼的人都查了吗?”江慎继续询问。

    他一副审问的架势让韩嘉言眉头越皱越紧,不过还是竭力配合回答道:“查了,都没有问题。”

    说完他还拿起书桌上抄写的几分讯问结果递给了江慎。

    事情一发生他就将所有有关的人都关了起来审问,但结果却一无所获。

    江慎看完了这几份供词,略微沉思片刻便发现了不对。他眼睛在书房的王府侍卫脸上一边扫视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了几个字,“王府有叛徒。”

    面前的几名侍卫都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冲着韩嘉言喊道:“世子爷—”

    韩嘉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辩解。

    “这几人都是我的亲卫,绝不可能勾结外人。我已经把嫌疑之人关了起来,审问的结果就在你手上第三张纸。你或许可以考虑你那边有什么仇家。毕竟江大人在刑部铁面无情的名声众人皆知。”

    韩嘉言早就怀疑过府里有鬼,也在第一时间找出了可疑之人,可这事虽然巧合却似乎天衣无缝,找不出破绽。

    江慎没理他的讽刺,那起他说的那张纸仔细看了起来,随后提出:“带我去看看这人,我要问几个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对方的动机,知道了动机才能更好地分析他们会把人带向何处,也能知道江逸此时是否安全。

    ******

    两位哥哥为了江逸的事彻夜难眠,江逸这边倒是在马车上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睡醒了之后还要抱怨,“难怪我昨日就觉得浑身酸痛,原来是你们这马车太硬了,硌的我骨头疼。”

    他一边揉着肩膀和腰,一边瞪着韩谟。

    韩谟的长子韩嘉言在江逸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进军营历练了,其他几个庶子也是自小锻炼,加之对他又敬又怕,哪有过这样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想到江逸娇生惯养到这地步,坐马车还挑三拣四。

    江逸收到他不赞同的目光后做了个鬼脸就转过头不再看他。

    他刚开始还有些害怕这伙人作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来,自从过了一晚,发现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他就彻底躺平了。

    原本他还抱着几分要逃出来的心思,但在见过“绑匪们”的身手后他就放弃了。

    最开始他还处心积虑想要找机会在落单的时候跑掉。昨天趁着他们没注意他还真一路跑到了山上。

    好消息是人没追来,坏消息是他迷路了。

    在山上转悠的期间,他还不小心遇见了一只野猪,吓得他赶紧爬到了树上。那个时候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在国子监勤学苦练的爬树功夫。

    过了快一个时辰天都黑了的时候,韩谟找到蹲在树上的江逸。然后江逸就灰溜溜地跟着对方回去了,后面再也没有想过逃跑的事了。

    晚上受惊过度的江逸更没心思管被带到了何处,到了马车上就是睡。

    他既不知道他们现在是走的什么路,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唯一能判断的就是马车一直在往京城相反的方向在走。

    跑是跑不掉的,这荒郊野外跑可能危险还大点。不过从这一次的经历,他看得出这个人对他确实没有恶意,并且他们还非常紧张他的安全。

    不过不跑不代表江逸没有想其他方法。虽然他自己跑不掉,但是他可以让对方主动放弃绑架他的想法呀!准确来说应该是让这位大叔主动放弃,想要认他做儿子的这个想法。

    说到这个事情,江逸也觉得很无语。他前段时间还在想会不会他所以为的那个有关他身世的秘密是假的,现在就突然有一个人跑出来说是他爹。

    虽然他的第一反应是反驳回去,但是后面仔细想想,这岂不是跟他的身世正好吻合?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决定给这位大叔一次机会。可当他询问对方有什么可以证明是他父亲的证据时,对方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叔,不是我不想认你,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江逸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反问道,“你什么证明也没有就说你是我爹?像你这种认亲的方法,那岂不是谁来我都得认?”

    韩谟被辩驳得无话可说。

    “而且大叔刚刚你也说了,你一点都不缺儿子,所以你就放过我好吗?我家人现在肯定很担心我。你呢,也回家好好地关心关心你自己的那几个儿子,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别老惦记着别人家的孩子了。”

    江逸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方,简直比居委会调解还要用心。

    而韩谟越听脸越黑,江逸则是越讲越起劲,顺便还不忘夸一夸自己。

    “我知道我自己优秀,你一见如故,不过不能因为看着别人好就随便想当人的爹呀,你说你一个男人,既没生过我,也没养过我,老想着这样不劳而获怎么行?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为好!”

    这下不只韩谟,马车外都能听见憋笑的声音。

    韩谟头疼扶额,不知江逸这性子到底随了谁。除了赌气的时候,阿棠说话可没有这么刁钻过。

    他干脆不再跟他解释,拿出平常对待儿子的方式,只说了一句,“待你回家之后就会知道了。”

    见对方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只坚持说要带他回家,江逸气不过干脆双手抱胸,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不管谁来说我都不信,我只听我娘的。”

    江逸打定主意,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听信任何人的话,这件事情他必须等回到国公府,亲耳听到他母亲告诉他结论。

    韩谟没想到认儿子这件事这么困难,有些后悔没有听谋士的话从长计议。

    第92章

    马车一路上行驶在官道上, 行人不多,且多是普通百姓,这让江逸想趁机求救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看到没有机会, 江逸也不再盯着外面看。他坐在马车中十分无聊,想要寻人说说话都找不到对象。

    此前因为劝说失败, 韩谟不愿听他的劝放他回去, 他也就不想跟他韩谟多说话。但其他的护卫没有得到允许, 当然更不可能与他多说什么, 所以一路上, 大家都是一言不发。

    到了中午的时候, 江逸突然听到周围多了一些人声,而且随着马车的前进, 这些声音越走越近,说话的人也开始变多, 他甚至还听到了吆喝声。

    江逸立刻掀开了窗户上的帘子, 这才发现马车竟是进城了。

    他没想到这帮人如此嚣张,似乎一点都不怕被人追上来。

    “阿长, 你们主子到底是什么身份,透露个口风呗。”江逸朝坐在马车另一边,名义上负责照看他,实际上负责监视他的长脸护卫问道。

    被随意取了外号的长脸护卫面部微微扭曲,心中叹气生活不易,“小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了。”

    一路上江逸把随行的护卫都取了名, 他还算好的, 因为脸长被叫做阿长,其他还有什么小黑, 小白,大红之类的,就连王爷,他也是随心情想到什么叫什么。

    “切,不说就算了。”江逸打探失败,故作不屑地放弃了。

    江逸看着马车停在了一个三层酒楼的门口,心中了然这次进城是来吃饭的。

    他昨天和今天都是啃干粮,这么些年锦衣玉食被娇惯着,哪吃得下那些,所以一直没吃好,现在有这机会他迫不及待地就要下车。

    车一停好他就要下车,吓得阿长以为他又想逃跑,连忙一把把他捞住了。

    江逸没有防备,差点栽了个倒栽葱,好在韩谟在外面扶住了他。韩谟因此得到了江逸一个礼貌的道谢,不过也仅此而已,别的再也没有更多了。

    ******

    各地的酒楼都大差不差,这里没有金陵和苏州繁华,本地人口和路过的商人少了很多。一行人走进酒楼时还有不少位置空着,店家把他们带到了三楼雅间。

    落座后江逸毫不客气,店小二一边报菜名他一边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地点菜,那场景看起来跟说相声似的。

    这个时候了江逸还有心情仔细品尝每一道菜,还不忘与他们讨论一二。

    不过饭总有吃完的时候。

    本来韩谟只是见江逸连续几餐吃不下,担心他饿着,特意找了个酒楼吃饭。吃完要走之时,江逸突然不让他们走了,哭爹喊娘地表示自己坐了一天马车腰酸背痛实在坐不了了。

    “大叔,你要再不让我找个正常床铺休息一晚,你带回去的就是一具散架的尸骨了,而且一天没有沐浴更衣,我都要臭了!”

    说完他就耍起了赖皮,往凳子上一坐和桌子上一扒,就不肯起来了。

    江逸这话说得夸张,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故意的,但看他大有一副不答应就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架势,韩谟头疼地说:“那就改走水路。”

    “不行,我不会游泳,怕水,坐不了船。”江逸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你不会以为你一路上走水路来金陵的事情我不知道吧?”韩谟听他胡扯后立刻反驳。

    “我跟着哥哥坐船当然放心,可你,”江逸抬起眼皮瞄了一眼他,“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半道把我扔水里?”

    江逸就是这样的人,知道韩谟没有要威胁他的安全,反而一直对他退让之后,立刻抖擞起来,现如今说话做事是没有了一点顾忌。

    韩谟不是没见过叛逆的儿子,大儿子从小也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但大儿子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反对,最常见的是阳奉阴违。像江逸这么无赖的一款他是从未见过。

    虽然不太明白庆国公府是如何把江逸教成这样的,但想到他从小没了生母,自己也不在身边,对他的包容总会更多一点。

    “好,不过只能今晚住一晚。”韩谟点头同意。

    其中一个脸色有点红被江逸戏称为大红,的侍卫听后着急地叫了一声:“爷!吴先生说过……”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可能是原因不适合在这说,但很明显能猜出他是劝不要留在城里过夜。

    看他这么着急,江逸猜测,要么就是后面有追兵了,要么就是他们有什么事赶时间,反正就是说留下来对他们不利。

    这么一想,他的心提了起来,这位大叔该不会反悔吧。

    这个大红他知道,应该是这群人当中管事的,除了大叔就他职位最高,看上去也是除了大叔年龄最大的,阿长就经常听他指挥。他在大叔面前也说得上话。

    “无妨,不差这一时半刻。”韩谟抬手制止了他还想再劝的话。

    他们回南地总要那么久时间,多一晚不至于家中就翻了天。

    江逸听后心中一喜,他原本就只是想拖延下时间,看能不能找机会请店小二帮忙报官,到时他表明了庆国公府的身份,地方官员怎样也不会不管不顾吧。

    现在发现对方想要早点走,敌人想避免的就是自己要促成的,那他更要多拖一天是一天了。

    ******

    江逸双手抱胸,皱着眉撇着嘴在客栈的天字号客房中到处走动。

    一面走一面嫌弃地看着房间各处摆设说:“不行,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我从来没住过条件这么差的地方!”

    为了显示他说的没错,还翘着两只手指拎起床上的被子给他们看,满脸嫌弃的样子。

    “你在国子监的天字院住的也并不比这好。”韩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重重地说。

    跟着的侍卫们全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王爷在军中说一不二,还没人能把他逼成这样,哪怕世子爷在军中也不会故意这么作对。

    小少爷自从说了要住客栈之后,他们几乎跑遍了全城的客栈,要么是房间有味道,要么是摆设太陈旧,要么是外面太吵闹。反正每一间客栈他都能找到理由,就这样让王爷跟着跑了一路。

    现在找到的这家已经是城里最好的客栈,独门独院,布置得不出大户人家家中差,没想到小少爷还是不满意。

    他们看王爷耐心都快没了。

    江逸是懂怎么做甲方的,看他这样子,还要再添一把火,“我看还是刚才看的第一家好,要不还是选那一家客栈吧。对了,阿长,那家叫什么名字来着?”

    被迫痛失姓名的阿长看了一眼脸越来越黑的王爷,小声回答:“小少爷,是悦来客栈。”

    “起名也太懒了,是每个城市都有连锁吗?”江逸听了这烂大街的名字,小声吐槽了一句。

    “那就去悦来客栈吧!”江逸装作一副不甚满意,但不得不将就的样子,说完后也抬眼看向韩谟。

    其他人也看向韩谟,都是在心中默默祈祷王爷千万别迁怒他们。只有江逸,不停在心里祈祷,“快快后悔,赶紧放我走。”

    没想到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韩谟对他竟也忍耐住了,“好,就去那一家。”

    这个回答让江逸很是失望。

    看来待会儿要再作一点,作到他对自己随意绑架他人认儿子的行为感到后悔的地步才行。

    ******

    悦来客栈,天字号客房。

    悦来客栈天字院客房也是独门独院样式,是客栈东侧的一个小跨院,里面房间数正好。住得下他们这些人,护卫还正好能看着他。

    除了江逸全部都觉得满意,大家主要是不想陪着他再找了。

    江逸其实不太想选这种院落样式的房间,可他看了其他客房,条件确实太差了,最后还是选了此处。

    “大叔,来都来了,我看这宣城也挺热闹,不如我们去街上逛一逛吧。”江逸一个被中途绑来的,没什么了收拾的,住进了房间后就想着找机会联络外面。

    “你又要打什么歪主意。”韩谟眯着眼睛看了看他。

    初见江逸,韩谟原本想过很多种他听说自己是他父亲后的反应,可没料到他虽是坚决不信。人虽然不信,但说话做事却毫不客气,就跟是自家人一样,各种要求,指使起那些侍卫来也是一点不含糊。

    虽说江逸不承认,但因为他的这种态度,韩谟很快就代入了父亲的角色,想对他好但又总被气到想教训他。

    “大叔,你们自己倒是准备充分,一个个的衣服带了不少,每天穿得不重样。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可怜的被你们绑来的人是没有衣物换的!”

    江逸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以示自己的抗议。

    韩谟看了一眼江逸之前因为逃跑有些脏了的衣服,准备同意他的要求。

    这个时候大红又来了,他这次是凑到韩谟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韩谟就改变了主意。

    “我让人替你去买。你不是说没休息好吗,现在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江逸瞪着大红,表示非常生气。

    就你话多!

    大红目光闪躲,他也不想得罪这位小少爷,可谁知宣城新来的这位品级不高的官员见过王爷呀。这要是在路上不小心被认出来,王爷私离封地的事被捅出去就不好了。

    “他们的审美我可不放心。”江逸指着侍卫们嫌弃地说。

    他说完后韩谟没有立刻答复。

    江逸立刻使用自己的老一套,一见他犹豫就开始搞事,“不去也行,那你找最好的裁缝来给我量身定做,我的衣服有一丝不合身都不行。”

    他既然这样说,韩谟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但他不方便去,便让侍卫陪着江逸一起。

    江逸这才心满意足地准备上街。

    这满意的模样,看到的人怕是都要吐槽一句怎么这个时候不说自己是被绑来的了。

    第93章

    逛街当然不是江逸的目的, 报官才是他的目的。

    他在找客栈的时候百般挑剔并不是真的嫌弃那些房间不好,换来换去其实是为了弄清楚府衙的位置。

    现在选择这个悦来客栈,也是因为它离衙门很近, 从他之前的观察来看,不超过两条街的距离。

    如果在客栈中发生了什么, 很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 街面上巡逻的人也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虽然这次出门跟着他的护卫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但自从江逸在马车上试探了几次, 发现他们更紧张他的安危后, 心态就开始发生转变, 一点都不拿他们当外人,有什么事都是随时吩咐, 一副不用白不用的态度。

    这个爹江逸是一点不认,但仆人他是照单全收。对于他这种做法, 韩谟也是毫无办法。

    江逸心里有小算盘, 临走之前还瞄了一眼非要当他爹的那位大叔,然后就看到大红又在跟大叔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他撇撇嘴, 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还能拖多久,希望哥哥快点找来。

    他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出了客栈。

    一走出客栈门口,江逸就摆出一副鼻孔朝天看谁都不顺眼的姿态。他带着两个护卫在街上就差横着走了,真是生怕别人没发现他的嚣张。

    “小白,去城里最大的成衣店铺!”江逸大手一挥,继续大摇大摆地指使这些护卫。

    又一个痛失姓名的护卫认命地指着相反的方向提醒他:“少爷, 要走这边才是。”

    指完路的小白与阿长对视一眼, 两人都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

    这名被叫做小白的护卫事先已打听过,城里最大的成衣铺子朱记布庄就在转过两个路口的街上, 离客栈不过半柱香的脚程。

    即便江逸坚持不坐马车非要走路,也不至于累到这位少爷。

    江逸顺着他指着方向走去,他不坐马车自然有他的道理。有时候衙门的人是有可能主动找上门来的,这是他在任城时得到的经验。

    按照他的计划,待会儿走在路上,见到有那看起来同样不好惹还容易炸毛的公子哥,他便借机挑衅闹出一点动静来。

    没错,他这次出来就是专门来搞事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嚣张的态度太过明显,一路走来大家都避让着他。直到进了朱记布庄都没有遇到什么看他不顺眼的人上来找麻烦。

    江逸觉得很失望。要是在京城,他那会儿在路上看到这么一个走起路来都不可一世的人,早就上前去教训了。看来这宣城的人奉行明哲保身,并不喜欢多管闲事。

    既然来了,他也就顺便完成一下这次出行名义上的目的。

    这家布庄看起来很大,里面各种布料按照种类、颜色和质地分类摆放在货架上,方便顾客挑选。

    留着山羊胡的掌柜热情地招呼了他。

    江逸从没有出来买过成衣,这才知道哪怕是这些成衣铺子也讲究量体裁衣,需要由裁缝测量后才给顾客制作成衣,并不像现代那样有缝制好的成套衣服贩卖。

    掌柜见江逸衣着不凡,虽然奇怪他这种人家的少爷怎么还会出来买衣服,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帮助挑选布料。

    “这位公子,您看这织线又细又密,还这么轻薄透光,摸上去柔软光滑,颜色也是透亮纯正,虽说比不上公子您身上价值连城的蜀锦,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料子,正适合这种天气穿着。”

    掌柜亲自出马,拿出了店里最好的布料卖力解说。江逸哪懂这些,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不过是顺着他的话频频点头,看起来很满意。

    “这衣服要做多久?”他关心的还是这一点。

    “公子您若是着急要,小店有熟练的绣娘,她们连夜赶工,您要的这几套衣服明日便可做好。”

    掌柜知道,若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江逸这种富家少爷肯定不会来外面店铺买成衣,连忙表示自己这的绣娘做得又快又好,绝不耽误他时间。

    江逸听后皱了皱眉,这么快非常不符合他的需求。

    他故作高傲地说:“这样赶工能做好吗?小爷可不穿什么瑕疵品。”

    掌柜立刻解释:“公子您放心,整个宣城没有哪家裁缝铺的绣娘有我们朱记的好,就连城中大户也有瞧中我家绣娘手艺专门来定制的。”

    江逸的本意是让他多做点时间,这样自己不是就可以借口多留两天,谁知掌柜一直夸他家绣娘技艺精湛速度飞快,恨不能现在就开工赶制,今天就交货。

    “那好吧,也不用这么急,明日做好就行。”江逸只好如此答复。

    选好了布料和款式,接着就是去里间叫裁缝量尺寸,两个护卫非要跟着进去,惹得江逸又是一阵不悦。

    江逸抬手让裁缝拿着尺子测量,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朱掌柜,我家公子的衣服可做好了?”

    听上去是一个爽利的姑娘,江逸猜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普通人家不会到外面去做衣服,有钱人家也不会让小姐出来抛头露面。

    “姑娘别急,陈公子要的东西我们怎么敢怠慢,王绣娘做了快半个月才做好,我这就让人去取。”

    说话的是掌柜的,他随后就叫了一个伙计去里间取衣服。

    “若不是公子看中王绣娘的绣工,哪有你们做这生意的机会,我可要仔细瞧瞧,别被你们糊弄了。”丫鬟的语气不甚高兴,听起来对绣娘不怎么看得上。

    “再多给小的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呀。”掌柜连忙陪笑。

    等江逸量完尺寸出来,正好看到这位姑娘让人把衣服挂在架子上仔细检查。

    这件衣服往那一放,就像一件高定礼服突然出现在成衣店铺里,即使不怎么识货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区别。

    江逸小声问伙计,“这衣服是谁做的?”

    伙计脸上掩盖不住的骄傲,“这是我们朱记的王绣娘做的。”

    然后就滔滔不绝地说起王绣娘的事迹。

    这位王绣娘是个寡妇,并非宣城本地人,前些年家中遭难,来这投奔亲戚。长居亲戚家日子过得自然不好,但好在她有一门家传手艺,一手绣工巧夺天工,也能帮着添补一二,才不至于住得长久惹人白眼。

    不过她这亲戚并不是什么好的,听信了那牙婆的话,竟想着把她一百两卖给路过的商人做妾。

    这朱记布庄的朱家专做布料生意,朱夫人见王绣娘绣工精湛,起了惜才之心,便收留了她让她在布庄里做事。

    王绣娘为了报答朱夫人,拿出了家传绣法,替朱记打响了名声,朱记也生意大好。

    很多大户人家看中了王绣娘的手艺想让她去府里做事,哪怕价钱再高,王绣娘也没有动心。

    “所以现在不少贵人来我们布庄都指定王绣娘来绣。这陈家在宣城那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就连他家的几个公子,若有那重要的节日也是在我们布庄做的衣服。”伙计说起来一脸的与有荣焉的。

    江逸听了眼睛一亮。

    他说的那些王绣娘绣工如何如何好的话江逸倒没有放在心上。他在宫中也好,国公府也好,从来用的都是好东西,也没有什么虚荣攀比之心,但这衣服却正好有用。

    “这位姑娘,不知你家公子与我身形相差大不大?”

    江逸走到挂着的衣服面前,欣赏那件华丽得恰到好处的锦袍,朝那名女子问道。

    女子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见江逸容貌俊秀,举手投足怡然自得的气质不同凡响,也落落大方微微一蹲行了一礼。

    既是在布庄,她以为江逸问这话只是为了买衣服,也没想太多,抬头上下打量了江逸一眼,细声回答道:“这位公子瞧着与我家公子身形差不多,身量也是一样。”

    江逸看向挂着的衣服,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才一看我就知道,这衣服我肯定也能穿。”

    女子还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江逸抬起手,手掌微微摆动,对身后的两名护卫说:“这套衣服就挺好,也省去时间做了,还不帮小爷拿下来。”

    众人才发现他这是想明抢呀,掌柜还把这心里话说了出来。

    “胡说什么,我又不是不付钱。”江逸瞪了掌柜一眼,又对愣住了的两护卫一抬下巴,“呐,怎么还站着不动,付钱啊,还真想抢呀。”

    “这位公子,这是陈公子定做的。您若想要,我让绣娘也给您做一套,您这样做小人实在为难。”掌柜生怕他们抢夺时损坏了衣物,连忙站到挂架前挡住。

    那名陈公子的丫鬟也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少爷,这样不好吧?”阿长面露难色,不知该不该行动。出门前苏统领就交代过别惹事,他们这次的行动不宜张扬。

    两人见江逸一路上和和气气,最多也就是逞些口舌之快,编排王爷和他们这些侍卫,说话气人一点,哪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不动是吧?那也行,我就坐在宣城等着,等绣娘再做好一套,反正我是不着急。”江逸哼了一声,威胁道。

    两人只好按他所说的去取衣服。就这两人的身手,掌柜轻而易举被他们拨开。

    江逸还站在后面不停地提醒:“小心我的衣服,别弄坏了。”

    那名陈府的丫鬟就更不知所措了,她还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人,只能站在后面一个劲重复道:“这是我家公子的。”

    江逸看着她和掌柜的动作都替他们着急。

    都这样了你光喊话有什么用,快回去报信呀,快让人去报官呀!

    他们显然没听到江逸的心声。

    大概是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主家也没培训过应急预案,直到江逸要走了,还没人来拦着他们。也不是,是想拦但没有成功。

    “我说了是买不是抢,钱已经付了。你家公子若实在难以接受,我可以赔偿你们的损失,左右不过钱的事。我就住在悦来客栈,你尽管来找,我绝不推诿。”

    江逸生怕这些人找不到地方,赶紧自报家门,然后才大摇大摆地拿着东西离开。

    两个护卫看着被他留下的钱袋,一步两回头。小白小声对阿长说:“那可是五百两,这衣服再贵也要不了这么多,苏统领该不会让我们赔吧?”

    “你看我们像是能赔得起的吗?况且,现在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吗?王爷让我们听小少爷的吩咐,所以事王爷不会怪罪我们吧?”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两样都很难说。

    “你们干什么呢!”江逸看两人还没跟上来,回头催促。

    再江逸的催促声中他们垮着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跟着他往回走。

    ******

    韩府的客房中,江慎看起来有些疲惫。他连夜赶来金陵又审了一夜人,加上担心弟弟的安危,他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

    “世子爷,这些是您要的东西,有些东西与韩世子有关,没能查得很清楚。”红松将江慎交代调查的结果一一禀报。

    江慎看着他递来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放下手里的东西说:“去书房。”

    那晚江慎一来韩府就连夜审了韩嘉言找出来的那名对外通风报信的王府叛徒,但此人的供词还是与之前一样。直到第二天早上,就在江慎抓住漏洞快要找出与他勾结之人的时候,他突然就招供了,却提出此事只能亲口对韩嘉言讲。

    江慎只好暂时离开了房间,可就在韩嘉言见过他之后,江慎就再也没能接近此人,因为韩嘉言特意派人阻拦了他。

    江慎心忧江逸的安危,要求共享得到的情报,但韩嘉言却只说了一句“逸哥儿现在是安全的”就不再透露任何信息。

    江逸的安危除了亲眼所见,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因为这次事件与韩嘉言有关,他的话他江慎更无法相信,。没有办法,他只好让人单独调查,带来的人不多,直到现在才查出来一点东西来。

    虽然证据几乎没有,全部是靠推测,但他大概已经知道带走弟弟的是谁了。

    第94章

    江慎来到书房时韩嘉言正对着侍卫有事交代。对于江慎的到来他仿佛早有预料, 见他进来后挥手屏退了所有人,然后又招呼江慎坐下。

    江慎顺着他的话坐了下来,但绷着的脸并未放下, 而是斜眼看向他,冷冷地道:“定南王为何要带走逸哥儿, 世子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跟韩嘉言扯太多反而落了下风, 倒不如直接开口询问他们的目的。

    韩嘉言手上动作一滞, 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当日揪出来的那人, 是一名一直以商行老板的身份在江南活动的王府探子。他的目的就是拖延自己, 见事情瞒不过去了便把父亲留的信交给了他。他也是看了信才知道父亲一直让暗桩在留意他的行踪并飞鸽传书掌握这一切。

    当时他就知道这事瞒不了江慎多久,但没想到对方如此开门见山。

    虽然心里头怪定南王没有早点将此事告知他, 但是这事关乎定南王府,他不得不帮着父亲遮掩。

    “我知道你怀疑这件事是我所为, 但我可以告诉你, 我带逸哥儿来金陵真的只是想让他见见母亲生前生活过的地方。若真是我做的,我绝不会第一时间就派人去通知你。”

    虽然江慎面上不显, 但韩嘉言知道他此时定然是十分生气,恐怕也认为这件事是自己一起做的。

    如果换成自己也是一样,谁要是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把弟弟带走,他恐怕早就杀上门去了。父亲做的这事让他陷入了有苦难言的境地。

    “那我也想知道,王爷绕了这么大一圈带走逸哥儿究竟所为何事?我记得王爷与先王妃是友好和离,总不至于还迁怒一个连生母的面都没见过的孩子吧?”

    江慎之前的确对韩嘉言有所怀疑,但在看了红松查到的东西后就减少了这部分怀疑。

    定南王袭击自家的生意都是找的外面的人动手, 很显然防的就是韩嘉言。袭击之人的身份还是韩嘉言自己查出来的, 这信息并没有瞒着他。

    若是两人做戏,其他人是查不出参与之人身份的, 为了保密也没有必要再去找外面的人,更加不可能告诉自己。

    若不是自己从那个伪装的商行老板身上发现他供出来的动机不对,又听他在被审讯的时候提到定南王还语带尊敬,一系列的行为经不起推敲,恐怕也联想不到定南王身上。

    但他怎么也无法理解定南王费这么大劲是为了什么。

    况且他擅离封地之事若让人告到皇上面前,哪怕皇上与他有着年少时得的旧友情谊在,恐怕在文武百官面前也难以收场。

    就如他对韩嘉言所说,一个和离了的前妻,就算再嫁几次再生几个孩子,也轮不到他来管。再说了,哪怕迁怒也不至于跟个孩子过不去,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出口气?

    江慎质问的方向是韩嘉言从来没考虑过的。他心知肚明父亲是想要与逸哥儿相认,但旁人却不知,所以江慎才会担心父亲对逸哥儿不利。

    他怔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了难以言说的表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

    就连他都不知道父亲究竟是出于男人的自尊不接受母亲的移情别恋,还是真的爱屋及乌不在乎逸哥儿的身世想要认回他。

    但该解释还是得解释,否则江慎总担心逸哥儿的安全,不相信他的保证。

    “我父王知道母亲在京产子后一直认为这个孩子是他的骨血。”

    饶是江慎听了他说的这话也愣住了,然后露出惊讶之色。

    “莫非先王妃是带着身孕和离的?”刚问出口他自己就发现了问题,立刻反驳了自己之前的话,“不对,时间对不上。”

    父母之事,韩嘉言不想在此与江慎过多讨论,只含糊道:“你只要知道我父王是绝不会伤害逸哥儿,至于其他,恐怕要长公主才能解答了。”

    江慎一心担忧弟弟的处境,皱着眉怀疑地问:“你确定王爷知道逸哥儿非他亲生的之后还能不计较?”

    他稍加推断就能得出定南王可能并不是逸哥儿生父这个结论。若真能确定,定南王恐怕会直接上书皇上进京接人。现在这么做,固然一方面是因为母亲不接受,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他没有充分的理由。

    韩嘉言闻言怒而甩袖,“你把我父王当做什么人了?!那是我的同胞弟弟,父王无论如何也不会作出这种龌龊之事。”

    江慎也知自己这话有点揣测过度,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并非我小看王爷,只是你未与逸哥儿长久相处,不知他的性子。他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便是嘴甜如蜜哄得你恨不得什么好的都给他。若是厌恶一个人,那张嘴真是,死人能气活,活人能气死。”

    说完看了眼韩嘉言,意思是,弟弟你还是没有我了解,他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

    他这看似解释实则炫耀的话语引得韩嘉言扭过头去抿了抿唇。

    早知道就不告诉这家伙了,让他多担心两天,看他还有没有心情在这炫耀。

    “你大可放心,父王是想要认儿子不是结仇,必会好好讨好逸哥儿。说不定逸哥儿知道后反倒愿意跟着父王回南地了呢,毕竟血浓于水。”

    韩嘉言也朝江慎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亲哥哥在这里呢,就说你害不害怕逸哥儿不愿回来了。

    江慎仿佛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王爷这样带走逸哥儿,逸哥儿受的惊吓不轻,定是不会轻易相信他所说的。”

    “若是世子知道王爷现在带着逸哥儿去了哪里还是赶紧告知我,就怕逸哥儿为了逃跑闹出更大的动静,想必王爷和世子都不愿这事被御史再参一本。”

    要说还是江慎了解弟弟,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

    这边江逸一从布庄回来就乐呵呵等着被人上门找茬,他就不信他都做到这种地步,陈家的人还能无动于衷。

    回来后江逸也不回他要求的环境幽静的天字号客房院落,非要在客栈大厅坐着听来往客人们说些八卦。

    两个侍卫见他一副悠闲的模样,只得一人陪他一起在大厅待着,另一人赶紧去找王爷禀报。

    “苏统领,我们若是不答应,小少爷就要耍赖,我们只好按他所说把东西抢了过来。您看,就是这套衣服。”

    小白捧着手中的那套衣服给苏统领看,心中腹诽这小少爷根本就没有那么想要这套衣服,方才他走之时,他一句话都没提衣服的事。

    见苏统领没有斥责,又继续道禀报:“还有,小少爷怎么劝也不肯回房间,说是想在外面喝茶。”

    苏统领就是江逸口中的大红,他听完之后并没有责怪侍卫,而是嘱咐道:“只要不是要离开,其他事情你们都听小少爷的吩咐。另外,王爷不便出面,若是待会儿有人来找,你来报与我知。”

    定南王怎会不知江逸时时刻刻在打着逃离的主意,要不是有了应对之法,他也不会放任江逸出去乱跑。

    悦来客栈地理位置绝佳,是来往客商聚集之地,江逸听那些行商说到一路上遇到的惊险之事,听得很是开心。

    在听其中一队行商说到因为赶时间不得不夜晚赶路,结果途中遇到劫匪之事时,他还疑惑为何自己等人没有遇到过。

    “阿长,我们不是也晚上赶路了吗?怎么就没见到劫匪?”

    阿长还没来得及回答,江逸就听到旁边另一桌人的大嗓门,那人还要一拍桌子,就像是说书先生拍惊堂木一样。江逸猜测他一定很爱听说书。

    见所有人目光看过来,这人才说:“说到这劫匪,你们可知我们今晨路过白虎岭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还真有给他捧哏的,一个麻脸汉子捧场地问。

    “白虎岭的那伙劫匪被人给除了!你们没看到那模样,一个个的肚破肠流,十几个人全都身首异处。”

    为了增加真实度,他还详细描述了那些什么鲜血肠子脑浆之类红白黄的颜色,不愧是爱听说书的,形容地特别生动,听得江逸差点犯恶心。

    “真的吗?白虎岭那伙人我知道,咱们走这条道的行商没有哪一个没吃过亏的。我记得领头的贼匪武艺高强,官府的人剿了两次都没抓到头领,这次真除啦?”

    他的消息可算的上是重磅,立刻引起一屋子人的注意,连店里的伙计都竖起耳朵在听。

    “你说的头领是不是脸上有一道长疤,左眼带着黑色眼罩的男人?”

    “正是,他怎么样了,也被除了吗?”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急切地站起来问,看起来十分想知道结果。

    “没错,我亲眼所见,他被刺破了喉咙,血流了一地,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太好了!苍天有眼!这贼人杀人如麻,我四叔就是前年行商路过此地被他杀害。”站起来的这个年轻人激动地拍着桌子,慢慢地眼泪从眼眶流了出来,望着门外大哭,“四叔,您的仇终于得报了。”

    江逸惊讶地问:“今天早上发现的?我们是不是也路过了此地?”

    在看到阿长一脸淡定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该不会是你们干的吧?”

    “主子怕有些不长眼的惊扰了小少爷,这一路上都是让人在前头探路,没想到还真遇到了这伙劫匪。”

    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也算变相承认了这些人都是他们杀的。

    阿长知道这位小少爷一路上都不信任王爷,心心念念想要逃跑,说这话便是想告诉他王爷对他多好。

    他没想到江逸会被吓到。

    “也就是说你们让我从一群身首异处开膛破肚的死人堆里路过?!”

    江逸听完脸都青了,谁叫刚刚那人讲述得太仔细生动,先前光是听听就觉得恶心,现在一想他还置身其中过,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般的少爷公子可能不会反应这么大,世家大族府里动不动杖毙奴才,对人命的轻贱程度跟现代社会不可同日而语。

    可江逸自小有着现代人的思维,家中所有人都知道他心软,父兄和母亲也是从小保护他,轻易没有让他见过什么残酷的场面。就连在宫里的太后和太子都知道,责罚下人都是避着他。所以他乍一听才会这么害怕。

    阿长见到江逸整个人吓得快哭了,才发现自己这回闯了大祸。

    他跟着定南王上过战场,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而府里不管是世子爷还是其他几位少爷,人人都是从小锻炼,就算不亲自上战场的也在后方见过这些场景,他还没见过听人说就被吓成这样的。

    第95章

    “小少爷, 您没事吧?要不您回房间休息一下?”侍卫看着江逸苍白的脸色,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吐出来,犹豫着要不要扶他回房间。

    江逸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他们这些人,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他压抑住恶心, 努力不去想刚才那名优秀的“说书人”的话。

    心里面则是暴躁地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红螺寺的各位神佛那是一点都没保佑他呀, 自从他去拜过之后, 就没发生一点好事。

    他当然不能回房间休息, 有了刚刚这事他更加迫切地想要摆脱这群人。

    动不动就杀这么多人, 虽然是劫匪但也有点可怕了。他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才能让他们这么肆无忌惮, 别说普通人家,就是世家大族家里的那些护卫, 也没有说起杀人来这么淡定的。

    虽然那位大叔口口声声说是他爹,但他们这么凶残, 谁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弄死他, 这还是江逸头一次感觉这么无助。

    就在这时,客栈门外出现了一阵骚动。

    江逸抬头一看, 亲人呐,官府的人来了!

    如他计划的那样,陈家和布庄的人带着捕快找上门来了。江逸甚是欣慰,不枉他害怕他们耽误时间打听,把地点说得明明白白,还亲自在这等着,这宣城府衙的人办事速度还是挺快的。

    陈家的那个小丫鬟没来, 应该是女孩子家不方便抛头露面, 但是布庄的掌柜是在的,所以一眼就认出了江逸, 朝着他的方向指了指。

    这群捕快一来,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那些人都闭上了嘴。大家几乎全部看向了江逸这边,不知道这位看上去俊逸的小公子怎么惹来了官府的人。

    只有江逸两眼放光,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就差嘴里边喊“你们可算来了”这话了。

    他的这表情,不光其他客商以为是他找来的捕快,连捕快们自己都懵了。

    不是来抓人的吗,怎么对方还欢欣鼓舞地欢迎他们到来呢?

    整件事情,此前陈府的人报案时就说得很清楚了,领头的捕头朝江逸走过来,准备例行问话。

    江逸态度很好,等他们走上前来,还没等问完就赶紧让人把东西还给陈家的人,“阿长,还不把衣服还给他们。”

    “少爷,衣服让…让小白拿回房间了。”阿长停顿了一下,怕他叫了名字这位少爷根本不知道说的谁,干脆随着他一起称呼同事小白了。

    “谁让你们收起来的?”江逸惊讶的表情仿佛之前在布庄的那个人被夺舍了,“还不快去拿出来。”

    此时只有他一人在这,他是绝不可能离开江逸身边的。但少爷的吩咐也不能不听,只见他在江逸催促的眼神中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没一会儿小白就从客房赶了过来。

    这通讯手段还真是先进,只是怎么能确定来的不是别人呢?江逸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量,十分好奇。

    不过很快捕快的提醒让他顾不上这个问题,连忙对小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指示。

    如此这般,东西很快物归原主。

    布庄掌柜看着江逸,眼睛里写满了疑惑,虽然不解他这一出演的什么戏,但还是拿出了他们之前留下的钱袋同样还给了他们。

    前来的捕快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在他们和平解决后正准备离开。

    江逸连忙叫住了他们,“大人别走,我要报案!”

    这个反转让捕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是钱少了吗?”

    江逸顺着他指的钱袋的方向看去,急忙摇头,“不是,其实我是被绑架的,这些人就是绑匪。”

    捕头看他指着两个护卫这么说,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不悦地问:“你是想耍我们吗?”

    这两个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江逸的仆人,方才命令地那么理直气壮,现在突然说他们是绑匪。捕头只当江逸是因为不爽他们刚刚帮了陈府的人,故意给他们捣乱。

    江逸急了,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弃,“你别看他们听我的,其实是在监视我。”

    就在这时,苏统领也走了出来。他一来就把捕头叫到了一边,也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些什么,这些人就不再管他,准备回去了。

    江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大喊道:“别走呀,我都说了要报案,你们就不管管吗?”

    这名捕头听了苏统领说的话,这回不仅没有怪江逸,还劝解他道:“这位小公子,家人让你回去读书,你就好好读,现在虽说太平,可也有些坏人还没抓到,你这样独自一人出门很容易遇到危险。”

    “读什么书?你在说些什么?我是报案人,你们怎么能听信绑匪的一面之词呢?”江逸急得大叫。

    苏统领也由着他说,并不反驳,就好像真的是一个劝纨绔少爷读书的家仆,只露出难过的神色。

    反而是捕头看不下去了,“你说你是被绑,这绑匪既不限制你行动自由,还言听计从卖力伺候,你说说这是哪门子的绑匪?”

    江逸见苏统领跟捕快胡说八道,也不甘示弱,张口也是一通胡话。不就是比谁会瞎说嘛,小爷还能输了不成。

    “他们的主人有隐疾,不能生育,见我长得好看便想拐了我做儿子,这些下人自然听我的,不敢伤害我。”

    这么一说好像也很合理,尤其是江逸这相貌确实好看。

    捕头又眼睛转向苏统领,虽然没有说相信江逸的话,但也有意让他再解释一下。

    苏统领嘴角抽了抽,江逸的行为他是始料未及。这张口就胡说的本事他算是见识了,他家王爷要是在这非得被气到不可。

    隐疾?亏他编得出来。

    “少爷,这话要是让老爷听到,小的们都要被打死的,请您跟我们回去吧!”

    苏统领一脸痛心疾首,更是直接跪了下来,连带其他几个侍卫也跟着他跪下。这忠仆的人设立得稳稳地,谁看了不夸他一声为了主人尽心尽力。

    然后又看向那些捕快,仿佛在问,你们亲眼所见,这像是绑架吗?

    这下就连围观群众都要对江逸指指点点了。

    江逸眼见说不清了,不得不自报家门,他看了眼左右,走到捕头面前低声说:“他们真不是我的家仆,你知道我是谁吗?”

    捕头也学着他左右看了一眼,然后点头道:“知道,刚刚这位大人已经说过了,您是庆国公府的二公子。”

    江逸惊呆了,这是走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了呀。

    他回头看苏统领,“你们也太恶毒了吧!”

    “公子,您身份尊贵,就别为难小人了,您瞧瞧您府上这些下人……”捕头指了指跪着的几人,又道:“衙门还有事,您这边要是没别的我们就离开了。”

    他当了这么多年捕快,见过的最大的官不过是知府。京城的国公府,就算是个下人他都得罪不起。

    刚才那人给他看了庆国公府的手牌,又说不想自家少爷这事传出去,让他只当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他听他这么说本有些将信将疑,但当听到江逸神神秘秘地问他知不知道他是谁时,他就已经相信了,因此更不想得罪他们。

    苏统领的这一招江逸是万万没想到。

    “合着你们这样玩是吧。”他瞪着跪下的几人,气得不轻。

    现在还真是有口说不清,一屋子护卫跪在他面前,他非要跟捕快说这些人绑架了他,看起来确实有些离谱。

    江逸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一种被社会狠狠上了一课的无力感。

    ******

    直到那些人都走了,回到客房院落的时候他还不能接受自己这回叫来官府的人都没能成功逃脱。

    这事一直持续到吃完饭,江逸还是十分不高兴,没给韩谟什么好脸色看。

    到了晚上他越想越气,气得觉都快睡不着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还不停做噩梦,梦到白天说的那些绑匪尸首来找他报仇,一个个说是因为他才会被杀。

    半梦半醒间江逸在床头看到一个人影,跟梦中的无头怪物恰好重合,吓得他一激灵坐起来,大叫了一声。

    “别怕别怕,是我。”韩谟赶紧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他从侍卫处得知,江逸被他们杀了劫匪的事吓到了。本想多安慰一下他,谁知因为白天捕快来的那事,晚膳的时候江逸一直赌气一言不发。

    韩谟担心他做噩梦吓到,便想来看看他,谁知正碰到这一幕。

    在看清是韩谟之后,江逸突然觉得又害怕又委屈,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对韩谟来说,这又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大儿子韩嘉言,就连他母亲离开时都没有在人前掉过眼泪,其他几个儿子或许在各自母亲那里哭过,但在他面前即使被罚也咬牙强忍。

    想到江逸没有生母,或许也是一直偷偷流泪,又觉得心疼,手足无措地哄他,“不怕不怕,我在这。”

    就像是情绪的宣泄,一哭起来就非得哭个够,江逸也是越哭越伤心。

    他一边哭一边委屈地把韩谟的手推开,“我要回家,我要见母亲,我要哥哥!”

    “好好好,让你回。”韩谟这时候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说的是回京城。”江逸虽说情绪还在释放,但脑子已经开始用起来了,一边嚎哭一边强调。

    “好,回京城也好,回哪里都行,你想回哪就回哪!”韩谟忙不迭地满口答应。

    “真的吗?”幸福来得太突然,江逸一下愣住了,也不哭了,只拉着韩谟发誓不能反悔。

    待韩谟再三保证明早起来绝对不会反悔,江逸才又睡下。

    早知道撒娇这么管用他在第一天就要开始用,让他连金陵城都出不了,睡着前江逸如是想。

    ******

    “王爷,真要把这封信送去世子爷那吗?”

    韩谟从江逸房里出来后便写了信让韩嘉言来接江逸。

    苏统领很不解,王爷好不容易见着人,又谋划了那么多才把人带出来,怎么这下又要送回去。

    “天亮你就把信送出去吧。”韩谟叹了一口气。

    正因为见着了江逸他才知道,自己就算强行带走他也不可能让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反而会惹他厌恶。因为在江逸心中最看重的还是长公主这个母亲,无关乎血缘,他更重视养育之恩。

    “长公主没有辜负阿棠的托付,把他教养得很好。”想到江逸一路上活泼的模样,韩谟嘴角慢慢上扬。

    王爷,您是没亲耳听到他大庭广众之下说您有隐疾的事,否则哪里还能笑得出来。苏统领真不想提醒王爷这残酷的现实。

    第96章

    第二天, 江逸一醒来就坐在床上捂着眼睛懊恼,想起昨晚的事实在是太丢脸了。

    虽然这一路上他精神紧绷,一直在想办法逃脱, 但也不至于在陌生人面前作出这种姿态。一定是那个噩梦的原因,平常我才不是这种人呢, 江逸替自己昨晚的表现开脱。

    起来后看到那些侍卫的眼神, 江逸怀疑自己被噩梦吓哭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尴尬地看着来叫他用早膳的阿长, 假装无事发生。殊不知对方才被训斥了一番, 根本没有心思看他的热闹。

    因为这一出, 早上见到韩谟时他只瞄了他一眼, 眼神就立刻闪躲开来,生怕对方问起他昨晚大哭的事。

    早膳就摆在江逸和韩谟两人卧房中间的厅堂中。两人相对而坐, 江逸还是头一次这么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只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韩谟看出他的尴尬, 没有说什么, 只是静静看着他吃东西。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韩谟这才主动开口:“你是真的不愿意同我走吗?哪怕你知道自己并不是庆国公的儿子?”

    听到韩谟严肃地问起这个问题, 江逸也没再像之前两人谈话的时候那样坚决不承认,或是说些刁钻的话。

    他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韩谟的眼睛说:“大叔你不肯表明身份肯定有你的理由,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但我说过这件事我只听我母亲亲口跟我说的,大叔你就别再白费心思了,我是不会愿意跟你走的。”

    “既然如此, 我就如你所愿放你回去, 你在这等人来接就好了。”韩谟有一些不甘心,但还是履行了昨晚的承诺。

    他自嘲地笑了笑, 眼中难掩失落。当年阿棠离开定南王府时说的那番话或许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爱与恨永远是一体的,当阿棠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已经不恨他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阿棠了。或许这也是为何她生下了孩子却不愿说出孩子身世的原因,这个孩子只是谢棠之子。

    现在看来,他的确没有办法让他相信自己是他的父亲。

    当接到孟泰的信时,他堵着一口气不愿意接受,不顾阻拦要来带他走,现在才知道一切早有预兆。

    韩谟的心情江逸完全无法共情,他听到对方的应允后惊喜不已,“真的?”

    他刚刚还在做心理建设,怎么才能不丢脸地提起昨晚他答应过的事,没想到对方真不是骗他。

    江逸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到韩谟虽然面对着自己,目光却不知飘到了何处,脸上的神情还有些难过。他明智地决定不去打扰他了,免得他又反悔。

    过了一会儿韩谟回过神来,才又说道:“我家中还有事,先行离开一步,最迟明日,你哥哥就会来接你。”

    江逸才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要走,只要这人不再坚持要带他回去认祖归宗他就谢天谢地了。

    “你似乎对我的身份一点也不好奇,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韩谟看他狂点头,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走的模样,再一次感慨也不知他这心大的性子随了谁。

    江逸觉得自己很难跟血缘子嗣观念那么重的古代人解释清楚这件事,那就是在他心中医学上的父亲真没有那么重要。

    最后所有的解释只能化为一句话:“我想知道但也不是从大叔你的嘴里知道,再说你怎么就能认定我就是你儿子?”

    韩谟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韩谟没有等韩嘉言到来就走,的确是因为定南王府有要事,留在府中的谋士连着两封飞鸽传书来催。他原本是打算在此与江逸说清楚,在他同意的情况下快马赶回去。

    只是江逸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又发生了昨天那事,他担心这么远的路途,精神和身体双重压力下江逸受不了病倒,最终还是决定写信通知韩嘉言过来接人。至于他自己,一是不方便在江慎面前露面,二是也的确没时间等人来了。

    所以江慎等人到来时,定南王已经不见踪影。

    ******

    定南王府的飞鸽传书还是靠谱的,韩嘉言接到父亲来信的第一时间就启程往宣城赶。

    当然,这事肯定瞒不了江慎,两人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所以第二天一早,江逸还没起床就被大哥的声音叫醒。

    “大哥!你总算来了!”江逸抱着哥哥委屈得不行。

    江慎心疼地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哥哥来了,没事了。”

    等他看清楚江慎和身后站着的韩嘉言全都风尘仆仆的样子,又连忙关心两人怎么来的,有没有吃饭和休息。

    一听两人连夜赶路,赶紧起来叫客栈的人准备早饭。

    现在见到哥哥,江逸总算放下心来。一边吃饭一边跟两人说起他这一路上发生的事。什么被野猪追赶蹲树上蹲到脚麻,什么睡马车睡到浑身酸痛,还有路过死人堆做噩梦之类的,短短两三天的事被他夸张得比在外流浪了半个月了还凄惨。

    江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因为他与韩嘉言有过约定,不能透露定南王来此的事,不好直接开口问,只能盯着韩嘉言的眼睛,意思是,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有事?

    韩嘉言没办法反驳,只能替父亲认了这个锅,脸色也不是很好。

    江慎这才从回过头来拉着江逸打量,“我还不知你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有哪里受伤?”

    “那倒没有,还好我机智,在这拖了一天。”

    这次江慎倒是没有打击他的自夸,抚了抚他的背说:“嗯,你做的很好了,这次是哥哥没有考虑周全,这事没有下回了,以后一定不让你再陷入险境。”

    虽然这次是父亲的谋划,韩嘉言也是没料到有内鬼,他想防也防不住,但他还是有些愧疚,“这次是在我手上出的事,总归是我的错,让逸哥儿受惊了。”

    “大哥,子斐哥哥,你们也别自责了,我们来江南本来就已经改换姓名,但他还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想来是蓄谋已久,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就算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原因。”

    江逸心确实挺大,现在既已安全,这几日本来也没吃什么苦,又在哥哥这诉了一番苦被好好安慰了,他也就觉得没什么了。至于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相信哥哥们自会调查清楚。

    而且有些事他还是回京以后亲口询问母亲吧。

    江慎和韩嘉言听他这么说,又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自家弟弟真是善良美好,舍不得哥哥内疚,明明自己被惊吓得不轻还要安慰他们。

    等到了回程的时候,江逸说什么也不愿从白虎岭路过了。

    几人只好又绕道别处,就这样回去金陵时距离他被带走那日已经过了十日。

    这么大的事江慎自然不可能瞒着母亲。之前是因为没找到弟弟,不好写信回去让母亲白白担忧,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人,并且平安回来了,他也就把发生的这一切写信告知了母亲。

    江逸不知道江慎早就知道韩谟的身份,还特地把韩谟绑走他的原因告诉了江慎,以便他调查。

    不过江慎为了让他安心,也因为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想法,边没有告知江逸自己已经知道这些,只是让他不要相信其他人的话。这也让江逸误会江慎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

    ******

    长公主收到信后气得在府里大发雷霆。

    她为了不让江逸过早知道此事而伤心,辛辛苦苦阻拦皇兄认回儿子,现在半道冒出来个韩谟,让她的良苦用心功亏一篑。

    “若不是因为他失信在先,阿棠怎么会和离,又怎么会独自赴京。他害死了阿棠,现在还有脸在逸哥儿面前自称父亲!”长公主气得发抖,这些话她只能对着樊嬷嬷说。

    樊嬷嬷连忙上前拍着背替长公主顺气,一边劝慰道:“殿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世子爷不是说了吗,二少爷没有听信定南王的话,还一心想要逃离。可见他对公主您的这份女子之情不是任何人可以动摇的。”

    长公主也慢慢平复了心情,点点头道:“逸哥儿这孩子向来重感情,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现在就告诉他此事,我倒不是担心他知道了身世后与我不亲,而是怕他伤心。”

    “阿棠没了,金陵谢府他的外祖也都不在了,我怕逸哥儿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孤零零的没有血脉亲人。”长公主说到此处,露出不忍的神色。

    “谢小姐虽不在了,可皇上不是认了二少爷的身份?”樊嬷嬷并不理解长公主的担心。

    “阿棠已经走了,皇兄的念想又能有多久呢?他现在认了逸哥儿,可若是他日有了新宠,再想到韩谟同样要认逸哥儿,他会不会怀疑逸哥儿的皇家血脉是否为真?”

    长公主从来都不是只担心江逸认祖归宗后离开她的身边,作为母亲,她最在乎的永远是孩子过得幸不幸福。她宁愿逸哥儿的父亲是个普通人,牵扯进皇家对他来说并不一定是好。

    “那可如何是好?”樊嬷嬷从小见着江逸长大,跟长公主一样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现在听公主这么说,不由也着急起来。

    “韩谟这一出也好,至少有了能堵住皇兄的借口。”长公主手指轻叩桌几,想着如何在不激怒景元帝的情况下说这个事。

    在没有解决这事之前,还是让逸哥儿继续在江南待着为好。

    尤其是现在宫里的人因为皇兄发作了舒嫔而纷纷猜测原因的时候,更不应该让逸哥儿置身这风暴之地。其他人还好,但皇后若是知道了什么,怕是会对逸哥儿不利。

    过于得宠的皇子,还是一个出身有瑕疵的皇子,在宫中的危险程度太高了。

    第97章

    “少爷, 您怎么起来了?大夫说了,您要多休息。”

    丁香从厨房端着汤药过来,刚进二门就看到江逸无精打采地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 惊得她赶紧把汤药交给一旁得的小丫头,快步走上前去要扶江逸。

    那边她一出声江逸就听到了, 见她过来, 无奈地嘀咕了一句:“又来了。”

    也不等她走到身边就自己站起了身, 他只是小病, 又不是瘫痪, 难道坐着还需要人扶?

    一边起身, 江逸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丫鬟,“丁香呀, 少爷我这病都快好了,再躺下去人都要废了。知道你是得了我哥的吩咐, 但也不用这么实诚, 没得让你家少爷在床上一天躺十二个时辰的道理吧。”

    丁香尽职尽责,没有因为他这话而停止动作, 继续走了过来。虽然没有一定要搀扶他,但也跟在身边准备随时搭把手。

    “这可不是奴婢能做主的,大夫的话您要是不听,那奴婢就只能去请大少爷了。”她有江慎的命令在身,也不怕江逸不听。

    江逸撇了撇嘴,奈何不了她,只能在丁香的注视下走进了屋内。

    进了屋他往窗边的榻上一靠, 便随手指了个小丫头把窗户打开一点。

    丁香知道他闷得久了不高兴, 只能端着汤药过来哄道:“今日奴婢去煎药时只有这最后一副了,按照说好的时间, 明日大夫就会来府里,待大夫诊断过后无碍,您就可以出去玩了。”

    江逸看着她手里的中药,认命地端过来闭着气一口喝掉,然后从旁边罐子里抓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接着赌气地扯过一旁的薄毯盖上,眼一闭,挥手打发丁香,“好了好了,已经喝完了,现在听大夫的多休息。”

    丁香同样无奈。二少爷不在意觉得只是一点小病,他们这些下人可不能不精心伺候。前两日还有几个下人在角门处偷懒被世子爷发现,给发落了出去。

    所以现在不论是府里原有的下人,还是她们从京城来的这几人,每个人都绷紧了皮,不敢有丝毫懈怠。不过二少爷至少这一点不会为难她们,每天的药是按时喝的。

    见江逸闭上眼不再说话,她小声让人把屏风移动了一点,挡住对流的风,然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江逸在榻上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真的睡着。他自从上次回来后就被他哥挟大夫的话关在院子里休息,一天里十有八九的时间在躺着,现在哪里还睡得着。

    说起这病江逸自己是觉得不用小题大做,可江慎和韩嘉言哪里会听他的。

    江逸从宣城回来后没两日就病了,起初他还只是觉得困乏,以为是之前没休息好。后来开始有点发烧,然后就是咳嗽鼻塞这些症状,把江慎紧张得不行。

    江慎是从小看着江逸长大的,虽然小时候江逸经常生病,但自从开蒙以后他越长越皮实,几乎没再生过什么病。

    这次一路上从京城这么远过来也是能吃能睡,没有什么水土不服的情况。现在这个时候病了,他理所当然归咎到定南王的头上,因此对韩嘉言没有一刻的好脸色。

    江慎认为他是舟车劳顿又受到了惊吓,这才生的病。请来的大夫说他是什么风热外侵卫气不固,又有些气机郁滞气血不通,然后给他开了一大堆药。

    江逸认为自己只是途中不小心受凉,或是路上一时不察被谁传染感冒了。感冒这种病只要不是细菌感染高烧不退,基本上不就是吃药七天就好不吃药一个星期就好。

    虽然江逸是这么想的,认为连药都不需要喝,但江慎和韩嘉言哪里会容许他这种说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尤其是还有两个人在,他只能乖乖躺着喝药,因此他回来快十天尽吃药养病去了。

    还好今天是最后一副了,明日不论大夫说什么他坚决不同意再这样休养了,哪怕现在让他去安知让府上上学去他都没意见。

    正当江逸这么想着,听到院子里传来丫鬟的声音。

    “韩少爷,二少爷正在卧房休息。”

    “睡着了吗?那我待会儿再来。”

    韩嘉言的声音并不大,但可能他走得比较急,已经快到了房门口,江逸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江逸一骨碌爬了起来,趴在窗户上朝韩嘉言招手,“没有没有,我醒着呢,子斐哥哥快进来吧。”

    好不容易有个人来,说说话也好。

    韩嘉言闻言走了进来,见江逸盖着的毯子掉落在地,忙捡起来给他盖上,又把窗户关上了些,“病了怎么还开着窗睡,加重了病情如何得了。”

    “不会加重了我已经完全好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江逸笑嘻嘻地说。

    江慎对他没办法,只是看向跟进来的丫鬟不悦地交代,“逸哥儿自己不知道,你们做下人的也就这样伺候吗?”

    吓得丫鬟们连忙跪下,不管有错没错,态度先要端正,认了再说。

    “子斐哥哥,不怪她们,是我觉得太闷了才要开窗透气的。”江逸赶紧替丫鬟们说话,然后又示意端茶的小丫鬟把茶水放下。

    他也很头痛,这两位哥哥每回来他院子都要挑剔一番下人,弄得现在他院子里的下人们胆子越来越小,随便见他做个什么事情就要跪下来劝诫。

    要不是贴身伺候的这两个丫鬟在国公府跟了他那么久,又是长公主所赐,估计都没人敢跟他正常说话了。

    韩嘉言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为难丫鬟,而是坐到了榻上。

    江逸提起茶壶要给韩嘉言倒茶,被韩嘉言一手拦住,“我自己来。”

    江逸也不同他争抢,放下了茶壶给他。然后好奇地问起了最近金陵城最大的新闻,“子斐哥哥,金陵那边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吗?”

    韩嘉言和他们一起回来,见江逸生病了,因为担心江逸本想留在苏州,谁知这个时候从金陵传来消息,谢家不知为何惹得皇上下旨斥责,听说还连累了宫里的娘娘。

    无论如何,在众人眼中谢家总归是韩嘉言的外家,出了这档子事,他总要过问一下,不得已又回了金陵。

    韩嘉言也没料到查着查着这事竟然还与母亲有关。原来这段时间在金陵流传的谣言竟是从谢府传出来的。韩嘉言自然不会放任不管,直接找上门去要谢府给一个说法。

    谢府当家人这边才被皇帝训斥家风不严,那边又查出母亲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与下人说些没有依据的传言,导致谢家在金陵城都成了笑柄,还被定南王世子当年质问,真是焦头烂额。

    原本他为了给韩嘉言交待,将这个下人交于他处置,结果此人悬梁自尽了。这个结果韩嘉言并不买账,他不相信一个下人有这么大胆子去编排主家。

    最后不得已在族中长辈的要求之下,谢老爷这才同意让母亲谢老夫人去给已逝的谢老太爷和原配谢老夫人念经诵佛,长伴青灯。

    江逸提到此事,韩嘉言面色有一瞬变得难看,但很快就恢复了笑意,“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处理好了。”

    虽然江逸还一副很想让他展开说说的样子,但韩嘉言却不愿让江逸听到谢家那些事,尤其是这些人对母亲的恶意,于是转移了话题,“刚才我进来时见有人送信,说是京城国子监来的信,便给你带了过来,要看看吗?”

    江逸果然不再追问谢家的事,而是满脸兴奋地要看信,“肯定是陈熙他们给我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在这么个交通不便的年代,一封信在路上要走大半个月,信里提到的事说不定现在又发生了变化,但是能收到信还是很开心的。

    江逸兴高采烈地打开信,果然是陈熙写给他的,他一边看一边不时发出惊呼,看到后面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韩嘉言关心地问。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他们了。”平日里上学总是在一处并不觉得,这次出门这么长时间,见到他们信里提起很多学堂里的事,还真有点想了。

    陈熙在信中告诉他,他与章顾几个人一起,按照他留下来的那些点子,办了一个学报,才出了一期就在国子监大受欢迎,每天想要把自己的文章登上学报的人能把他们的号房围得水泄不通。

    这么热闹的场景自己没能参与江逸觉得非常遗憾。

    不过他们并没有把江逸的点子据为己有,现在这个报社社长还是并不在京城的江逸担任着。

    虽然江逸觉得这只是因为国公府嫡子的名头好用一点而已,但他还是领情了。

    除了这些陈熙还提到了卫珩。卫珩参加了四月份的考试,用一篇策论征服了太学的博士们,博士们想让他来国子学的率性堂,但被卫珩拒绝了,他还是留在了太学的高级班。据说已经准备参加今年的秋试了。

    江逸看了之后很是佩服,学霸就是自信,师资力量都不在意的,主打一个我的成绩全靠我自己天赋异禀,谁来教都一样。

    最后陈熙才提了一句想要他快些回去赞助一下,因为办报纸花销有点大。

    江逸看到他们说现在还在贴钱办报纸简直震惊了。谁家好人办个报纸还赔钱了?不赚个盆满钵满都对不起他的这个点子!自己不过是没有把广告收入列上去而已,就没有一个有商业头脑的人在吗?

    江逸顾不得韩嘉言还在,赶紧跑到书桌前并叫来丫鬟替他研磨,准备回信给陈熙。生怕他回信慢了那几人越亏越多,到时候别借着说这个报社社长是他,让他来补这个窟窿。

    第98章

    景元帝最近心情很不好。

    第一是发现他眼中一直以来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贴心嫔妃竟然有两副面孔。

    第二是他的亲皇妹因为怀疑他以后会对儿子不好而不让他认回儿子。

    对于第一点他顶多只是觉得一时不察被蒙骗了, 后宫的嫔妃为了争宠做的那些事他心中有数,翻不起多大风浪。

    但第二点他就不认同了。什么叫血脉混淆?端仪根本不懂他与阿棠的感情!

    虽然端仪说得很委婉,担心宗室那帮老家伙让他为难, 不想让逸儿以后被质疑。她说了这么多,其实不就是担心他护不住逸儿吗?

    为了打消端仪的顾虑, 他勉强同意了她的计划。待逸儿回京之后与他多相处, 让端仪看看他们父子血缘是割不断的。

    不过怎么才能让逸儿对他亲近一些呢?

    前两回自己赏赐了那么多东西给逸儿, 却不见他欣喜, 想来是东西不得他的心。太子从逸儿小时候起就与他熟悉, 知道不少逸儿的喜好, 从他那里应该能知道送什么东西能得逸儿欢心。

    想到这景元帝立刻让人去传了太子。

    端仪长公主若知道景元帝是这么想的一定会庆幸自己出来阻止了他认回江逸。

    她不喜欢韩谟和景元帝的做法是因为他们都只是把江逸当作是一个附属物,在他们眼中他先是心爱女人的儿子, 而后才是江逸自己。却没有想过江逸自己的意见,他愿不愿意做他们的儿子, 他愿不愿意认他们这半路冒出来的父亲。

    ******

    远在江南的江逸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像个香饽饽一样到处被人争抢。他连江慎和韩嘉言都还应付不过来。

    自从病好了之后, 江慎的公事好像也告一段落,有了充足的时间陪他, 再加上韩嘉言,他被两个哥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本来应该是无比幸福的事,可江逸现在却有点头痛。这两位哥哥只要出现在一处,就不可能有达成统一意见的时候。

    出去玩是骑马还是坐车,往南还是往北,就连吃饭都会因为吃什么而吵起来。

    哦,不对, 这两人可从来不会吵架, 他们只会用眼神互相杀死对方无数次。

    而现在,看着面前碗里泾渭分明的两份菜, 他头一次觉得哥哥太爱我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大哥,子斐哥哥,弟弟我病才痊愈,大夫说了不可积食,您两位夹这么多是想撑死我吗?”

    江逸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看向左右两侧之人。

    江慎看着韩嘉言夹的那一半肉菜,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既是病刚好,怎么能吃油腻的,那些就别吃了。”

    韩嘉言对着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川剧变脸一般面向江逸温和地说:“清粥小菜吃了十来天,我看你都瘦了不少,还不多补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在府里他就只让你吃些这个?”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江逸连忙看了一眼他哥,为了不让两人再斗下去,干笑了两声,“哈哈,都很好,我觉得这样就挺好,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说完也不敢再抱怨夹太多菜了,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上次三人一起吃饭时两位哥哥说起话来就是含沙射影的,这回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变本加厉,一顿饭吃得他坐立难安。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与子斐哥哥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见他与大哥一样对他这么亲昵却一点不觉得突兀,因为难以拒绝他的好意,对他们俩的明争暗斗也只能假装看不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投缘吧。

    “好了,吃不了太多就别吃了。”江慎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还真怕他撑坏了,忙出声阻止。

    韩嘉言也赶紧端盛了一碗汤递到他嘴边,怕他噎着。

    江逸放下碗,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汤,接着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这碗饭,然后放下筷子嘴巴一擦,找个借口准备开溜。

    “我吃饱了。大哥,昨日安大哥约我去游湖,现在天气正好,我想这就去找他。”

    江慎眉心一沉,“该不会是又要带你去花船喝酒吧?”

    “怎么会呢,这回是安大哥说想介绍几位同龄的学子给我认识,我们就是坐船赏景。”

    安知让上次带着江逸去坐花船就被江慎抓包了,他才被警告过,哪还敢再做出这种事。

    江慎听他这么说才点头同意。

    一旁的韩嘉言抿着唇,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他虽然与江逸相处了这么久,平日里跟江慎意见相左时江逸也是绝不偏帮一人,但到了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江逸对待他和江慎态度还是不同,他会询问江慎能不能做什么事情,却不觉得自己有管教他的资格。

    他很想开口告诉江逸自己才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却又担心他接受不了。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在见到江慎时更加不是滋味,因此看向江慎的眼神越发锐利。

    江慎仿佛感受到了他有如实质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母亲来了信,问起你来。”

    “不知长公主殿下有何见教。”

    “逸哥儿的身世他既已经有了猜测,回去必定要向母亲求证,母亲是绝不会同意你带走逸哥儿的。如要留他在京城便不能让人诟病他的出身,所以我们也不会向逸哥儿透露你与他的关系。”

    韩嘉言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虽然明面是说国公府不会向江逸告知他的身世,但实际是警告他不要说漏了嘴。

    “那你们要如何解释此前的事?”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母亲会同逸哥儿说清楚的。”

    见韩嘉言眉心紧锁,还是不赞同他们的决定,江慎提醒道:“王爷没有说服逸哥儿跟他一起离开恐怕并非不想,而是没有足够的理由让逸哥儿相信他的说法。你真想要逸哥儿再多出一个生父不明的名声吗?”

    韩嘉言沉默了,他们可以不在乎江逸的父亲是谁,但堵不住众人的嘴,他不想这回母亲的事情重演,只要稍有不慎,流言便会伤到弟弟。江慎的话是对的,若留在京城,江逸最好的身份就是庆国公府的嫡次子。

    江慎见他不说话,知道他这是默认了,“王爷那边就请世子转达,若真是为逸哥儿好,还请王爷今后三思而后行。”

    “这我无法替父亲做主,父亲此次不计后果的行动应是得知了我与长公主殿下的约定,担心她不放人见不着逸哥儿。再说,殿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要给我们一个时间。”

    韩嘉言也不愿江慎说什么就是什么,按他这种说法,自己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跟弟弟相认。

    “那你想怎么样?”江慎摆出一副条件可以谈的样子,他也没想过这么几句话就能让定南王府放弃逸哥儿。

    “让逸哥儿跟我回趟南地。”韩嘉言一开口就是江慎绝对接受不了的条件。

    江慎冷哼一声,“若是这个条件你倒不如现在就去跟他说明身世,我倒要看看逸哥儿会不会跟你走。”

    “这些年我父亲一直后悔当初放母亲归家,若他认定了逸哥儿是母亲与他的骨肉是绝不可能放弃的,你确定要闹到这种地步吗?逸哥儿都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韩嘉言话里赤、裸裸的威胁听起来很刺耳,但江慎也知道他说的的确没错,这样折腾起来吃亏的还是江逸。

    “可以,待逸哥儿国子监的学业完成后,你可以带他回一趟南地。”江慎想了想,说了一个时间。

    他突然答应得这么爽快,反倒让韩嘉言有些怀疑,“当真?你不需要与长公主殿下商议一下吗?”

    “母亲那边就不需你担心了,我自会解释清楚。”

    江慎说得胸有成竹,一时让韩嘉言怀疑起这是不是他们母子商量好的计策。

    但他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却又找不到到底哪里不对。见江慎信誓旦旦不似作伪,韩嘉言最终同意了他的说法。两人约定对江逸隐瞒他的身世,至于其他就交与长公主。

    ******

    经过这回的商谈,江慎和韩嘉言不再那么争锋相对,江逸也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只要两人不折腾他就好。

    在江南这段时间,江慎对他的学业完全没有要求,要不是江逸自己偶尔有点危机意识,他出来几个月,能把之前学的东西全忘光。

    那次安知让约江逸游湖之时,果然给他介绍了不少同龄人。虽然大家没有一见如故,但他也算多了些一同出门游玩的朋友,这些人也会邀请他参加他们的聚会。

    只是交往次数多了,江逸就发现学渣和学霸并不容易玩到一块儿去。

    整个江南文风深厚,安知让介绍给他认识的人总不会是些不学无术之徒,因此这群人在一起时总避免不了探讨学问,一次两次还行,次数一多江逸就很容易暴露自己的文化水平。

    但他虽然正儿八经的学问不行,可真要辩论起来他总能从各种出其不意的角度占得上风。如此一来便传出了他没有真才实学只会诡辩的名声。

    江逸虽然不至于被几句奚落之词伤害到,但也不太愿意再跟这群人一起玩。

    安知让得知此事后觉得过意不去,专门来向他道歉:“是我的不是,不知道这些人如此没有风度。唉,若不是很多地方你哥哥不许我带你去,我也不至于找那么一群小书呆子陪你。”

    江逸一听他话中那些不许去的地方两眼放光,“哪些地方我哥不让我去呀?”

    越是大人不让去的地方越想去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江逸听了安知让的话便缠着他,非要他带自己去去那不能去的地儿。

    安知让自己也是爱玩的,江逸三番两次请求,他心一软便瞒着江慎真带他来了。

    “安大哥你该早点带我来玩才是,在京中要不是大哥拦着,我早就想进去看看了。只是这地方怎么跟我想象中不一样呢。”

    江逸看这三层的游船一二层摆放整齐的赌桌,空气中充斥着各种骰子撞击的声音,但并不像他以为的赌场那样龙蛇混杂,人声鼎沸。

    “那些不过是供贩夫走卒去玩的,跟这怎么能比。这里的筹码可不一样。”安知让一边同他解释一边带他往最顶上的三层走去。

    江逸听他这么说自动理解成了这些是高端赌场。

    “少爷,您这样溜出来,大少爷知道了会打死我的。”可怜的吉安哭丧着脸,虽然知道劝不住,但还是要劝。

    “放心,少爷我哪次真让你被打死了?不是有止戈他们在吗,不会有事的。”江逸指着后面跟着的两位同样苦着脸的护卫。

    说话间他们很快就到了第三层。

    第99章

    船上第三层的赌桌布置与下面的略有不同, 另外从赌桌上坐着的人也能看出来差别。

    这一层的赌客明显衣着更加精致,各个看起来都是养尊处优之辈。并且桌上的赌注多是银票,不像下面的两层, 很多都是碎银子。看得出上面每把的赌注不小。

    他们一行人刚一上来,很多人的目光看向他们。好些人看见安知让都向他点头致意, 就连两边的侍从也是立刻迎了上来, 能感觉出来安知让是这的常客。

    江逸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他也不掩饰自己是第一次来, 大大方方地四处张望。

    在他观察周围的时候, 大家也都在打量他。他的相貌看起来过于年轻, 清澈的眼神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很多人都以为是安知让带着自家小辈出来见世面, 对他并没有太过关注。

    江逸心里还是知道赌博的危害的,他想来这单纯是因为好奇, 并不是为了赌, 也没有想要下场的打算,因此安知让只是陪着他四处看看。

    不过看了一会儿, 江逸就有了疑问。他发现很多赌桌上压的并不是银两或者银票,而是一些金属铸造的形状各异的筹码。

    江逸指着这些东西问道:“为何大家赌注各不相同,怎么不都换成筹码下注?”

    “来这的赌徒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赌资,有些人会将家中的值钱的东西直接拿来,由赌坊的人估价折成筹码。”

    安知带他走近一处赌桌,指着筹码上的天干地支标记说:“你所看到的不同形状及编号的筹码代表着不同的物件和价值。赢的人可以选择拿走那些物件也可以兑换为银两。”

    “这是把当铺的生意也抢了呀,那他们一定有非常厉害的鉴定师, 否则有人拿着赝品来岂不立刻亏了。”江逸只见过赌场借钱给赌徒的, 没想到还有这种直接收抵押品的。

    “那是自然,各行有各行的门路, 敢这么做当然是有能掌眼的人。至于你说的抢了当铺的生意,他们可比当铺挑剔多了,不是真正值钱的物件可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的估价也比当铺要高,所以很多人宁愿拿到这里来也不愿去当铺。”

    安知让一边解释一边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穿梭其中。

    “那这对赌坊有什么好处?”江逸不理解,这些人不应该拼命压价才对吗。

    “能把家传宝贝拿出来当的人要么就是无可救药的赌徒,要么就是急着用钱。这里给的价高,来的人就多,而且原本不赌的人一旦踏入此处,也会抱着试一试手气的想法去赌上一注,这样才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客。”

    江逸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人抓住了他人着急用钱的心理,再加以诱惑,说不定就又培养了一个长期客户。

    不过他的同情也只有一瞬,毕竟这些人家里能拿出点东西来当,还能摸上这条赌船的,就不是什么一贫如洗的人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家底的,只是不知道他们那些攒下家底的先人们会不会被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我看安大哥也不是嗜赌之人,怎么会对此地的规矩如此熟悉。”说到这,江逸对安知让产生了好奇,他很难想象他哥是怎么跟他成为好友的。

    “我家的情况你大概也听说过,从小我就没缺过钱花。”安知让指的是他外祖家首富的地位。

    “我娘见我爱玩,担心我被人哄骗了去,待我大一点便让我舅舅带着我出入这些地方,一是有舅舅在一旁看着,不会有不长眼的打什么歪主意,再一个就是见多了那些为了一个赌字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也就不会轻易沉迷其中了。”

    “令堂还真是开明。”江逸羡慕地说。

    也不知道安知让父母怎么想的,这安家的教育方法也是与众不同,就不怕小小年纪就被带坏了吗?

    所以他大哥认识了这个好友后怎么就没有学会一点呢?想起以前大哥每天耳提面命这不让去,那不让做的样子,江逸赶紧甩了甩头。好在哥哥现在好多了,要不是看他越来越好说话了,他也不敢大着胆子出入这种地方。

    “那安大哥怎么后面还常来了呢?”从一上船,赌坊里这些人热情的招呼就能看出安知让绝对是个常客。

    “有些人家里的好东西不到这里是不会拿出来的,我来这也不是为了赌钱,只是想来寻些好东西。我从不上桌赌,倒是你哥上次来这连赢了十把,赌坊的人还以为他出老千。”

    “连赢十把?”江逸先是惊讶,随后就想到了另一层,“看不出呀,我哥还是个老手。哼,那他在京城还拦着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安知让连连摇头,“这你就说错了,瑾和那次也是第一次下场,并不是什么老手。”

    江逸一时有些无话可说。他哥拿的到底是什么天才剧本,还是说新手光环这么大吗?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会?!这合理吗?

    “听说第一次上赌桌的人一般都会赢,是不是这样呀?”江逸宁愿相信是新手光环,也不想再次被他哥打击得体无完肤。

    安知让看着他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回答。如果他说的确如此,江逸肯定要立刻下场去玩一把,这要是玩心起来不肯走了怎么办,江瑾和该不会跟他绝交吧。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新手最容易陷入赢钱的兴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在江逸期待的目光中,他轻咳了一声,选了一个说法,“也是因人而异,这些庄家会看人下菜,若是觉得你有利用价值,自然会让你先赢上几局,然后再放长线钓大鱼。”

    他这样说江逸也清醒了不少,“你说的对,下回让大哥带我去玩,我可要好好看看他到底是会玩还是运气。”

    安知让听他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下回让江瑾和自己头疼去。

    接着安知让又带着江逸去了换筹码的地方,那些摆放的物件下面果然同样写了编号,只可惜今天好像没什么两人看得上的东西。

    转了一圈,江逸见到有输红了眼急着翻盘的输家,也看到了赢到癫狂在船上大喊大叫的赢家。无论输赢,这些人都变得不再像正常人。

    江逸嫌弃地看着他们,再也没有刚开始进来时的兴奋感,赌徒的丑陋劝退了他。

    他连忙催促安知让离开,“安大哥,咱们还是快回去吧,等我哥回来发现我不见就惨了。”

    安知让也忙点头,江慎今晚赴宴,他才敢带江逸出来,待会儿要是又被撞见,他真怕江慎那张冷脸。

    ******

    就在他们要下船离开的时候,一旁的动静吸引了江逸的目光。

    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与船上的打手正在争执。

    “我只不过是一时手气不好,只要再一把我一定能翻盘,你们别拉我。”男子穿着打扮看起来也像是个富户,被两名打手拖拉着往船下走。

    “你没有筹码了,明日拿了东西来当再来,再这样叫嚷我们可动手了,要不是见你是常客,我们可没这么客气。”打手应是认识他,但对他这位客人的态度并不友好。

    “赌坊怎么还把赌客往外赶的,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借钱给他,让他把输光,然后拿着借据去他家中要钱吗?”

    江逸绝不相信是因为赌坊的人大发慈悲,不想让此人落得一个倾家荡产的结局。

    “你倒是懂的不少。”安知让侧目而视。

    他还没解释,后面就有热心人解答了,“他呀,本是城中大户金家的公子,爹娘过世后分了家,他把分得的财产全部输光了,现在既无田契地契也与无银钱,只偶尔从兄长家中偷些东西出来卖,赌坊的人就是借钱给没人帮他还,他们自是不愿意。”

    江逸听说又是一个烂赌鬼,露出鄙夷的眼神,然后不再停留,准备乘坐小船离开。

    谁知他路过时,那位金公子却冲着他叫了起来,“咦,你是不是连家的那小子?借我点银子翻盘,我赢了就能还你。”

    当时的江逸完全没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所以根本没有回头。这人见江逸没有搭理他,想要伸手拉住江逸,被走在后面的止戈一挥手撞倒在地。

    他倒地后骂骂咧咧,“姓连的臭小子!我只不过是想借点银子,你不愿借就算了,怎么还动手打人。”

    江逸这才回头,无语地看着这仿佛碰瓷的场景,“我看你也不像喝醉,人都认不清吗?你我认识你吗你就乱叫。”

    他正面朝向对方后,这个金公子才讪讪道:“原来是认错人了,你与我认识的一位邻居有点相像,一时没看清认错了。”

    江逸听他这么解释也就没再纠结,就当他真的认错人了。

    这原本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江逸一心早点赶回去别被江慎抓包,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更没有想过这个只听了一句的人会被拿来攻击他的出身。

    ******

    虽然安知让和江逸两人都想着保密这次的事,但江逸没想到江慎和韩嘉言还达成了统一战线。韩嘉言临走之前将两个护卫的调遣之权也给了江慎,江逸不知道出了内鬼,只再三叮嘱吉安别说漏了嘴。

    毫无意外,他的隐瞒并不成功,江慎第二天就得知了此事。

    虽然江慎并没有因此责罚他,但其他人就不好受了,就连安知让都没有逃过他的打击报复。后面江逸从别处得知,那艘船不久后也被弄走了,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哥做的。

    鉴于江逸的不安分,江慎见苏州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干脆提前了行程,收拾行李带着江逸回京了。

    第100章

    江逸自知这段时间过于放纵, 对于哥哥的决定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

    此次回京仍然是走的水路,大概是因为知道回去之后就要继续回国子监上学,担心自己考试成绩太过难看, 即便江慎没有要求,江逸也从上了船就开始恶补。

    不仅每天主动看书写字, 遇到不懂的还要缠着江慎给他讲题。

    例如现在, 他就是在江慎的书房, 占着哥哥的书桌写字, 把江慎挤到一旁的木榻上去看书了。

    江慎原本就后悔自己以前太过严厉让江逸见他像猫见了老鼠似的, 这些时日好不容易把弟弟养得不再怕他, 自是不会再多要求什么。

    尤其是有了他与韩嘉言的约定,他恨不得江逸在国子监慢慢学, 再多上几年学也是好的,就更没有理由多加督促了。

    不过江逸突然这么自觉他也不能泼他冷水, 江逸问起来, 该讲的课他还是会给他讲的。

    “天色已晚,烛光昏暗, 你已写完两篇,练字不急于这一时,明日完成亦可。”

    此时的江慎斜靠在榻上,说是在看书,但一直有关注江逸的动静,很了解他的进度。他抬眼看见弟弟低着头神情认真的样子,又见烛光闪烁, 担心他伤了眼睛, 好心劝他回房间休息。

    没想到江逸却不领情。

    他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瞄了一眼屏风另一侧江慎的卧房, 挑眉道:“哥,现在才过戌时,你这么着急赶我回去,该不是嫌弃我陪你看书没意思,想着什么红袖添香之事吧?”

    因是在船上,一切从简,江慎的书房也只是在他的卧房的一侧用屏风隔断出来的,所以江逸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屏风上映照出来的婀娜多姿的身影。

    两名身形窈窕的少女正在卧房里替江慎整理床铺,在灯光的照耀下,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

    对于江逸的打趣,江慎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一页,目光仍然停留在他手中的书上。

    随后淡淡地问了一句,“是很久没罚你了?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若是熟悉他的人恐怕会被他的话吓到,谁不知道江瑾和生气时语气越是平淡,后面手段越是不凡。

    的确就是很久没罚了,就连去花船和赌坊他哥都不曾重罚,这种口头上的警告更是一点用都没有了。江逸笑嘻嘻地走到江慎跟前,完全不畏惧他哥的威胁。

    他一屁股坐在江慎旁边,抬起下巴点了点屏风另一侧的两名丫鬟道:“母亲来信说大嫂有了身孕,大哥你这又带了两个美貌婢女回去,就不怕大嫂伤心?”

    江逸提到红袖添香是意有所指,这两名丫鬟是江慎回京之前别人赠送的。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身边伺候的都要知根知底,从不会收留来路不明的下人。江逸原以为他哥会把这两人留在江南的宅子里,没想到他竟然带回了京。

    虽说江逸对大哥院子里的事情不便说什么,但大嫂往日待自己不薄,尤其是现在还怀着身孕,他这才忍不住帮着开了口。

    这要是真的是两个普通丫鬟他也不会说什么,无非是回去以后安排些杂事,近身伺候肯定过不了母亲那一关。可江逸见其中一人长得弱柳扶风的样子,做起事来也不像当丫鬟的样子,端茶倒水还是手忙脚乱。明眼人一看就知,这哪是来做丫鬟的,明显是冲着他哥的后院来的。

    不过他也奇怪,他哥的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这种事都看不出来,难道是真看上了对方的美貌?

    江慎闻言也抬起了头,看了一眼那两名婢女,然后拿起手上的书作势轻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大嫂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还盯着我了?”

    江逸生怕他误会大嫂,连忙解释:“大嫂才没有呢,她对你可是舍不得,你要真带着妾室回去她还不是大着肚子帮你张罗,那你也不能这么没良心呀!”

    “我看你才是没良心,平日里哥哥待你如何,你现在倒帮着他人说话。”江慎听他这么说非但没消气还又敲了他一下。

    “大哥你怎么这醋也要吃呀,我帮大嫂说话还不是为了你们夫妻和睦,哼,真是不识好人心!”江逸按住江慎手里的书,怕大哥因为他没说出口的前一句话再给他来一下。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江慎书是被按下了,但手没有,他抽出手弹了下江逸的额头,“小小年纪尽操这些闲心。”

    说完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这两名婢女其实是一对主仆,那名小姐是江慎案子中的一名重要人证,他担心送人证上京途中发生什么变故,便准备带在身边亲自押送。为了不引起怀疑,于是假借赠送婢女的名义让她们进府,以便名正言顺地带入京城。

    这一路上还有这么久,做戏做真,他也就没有制止两人做这些丫鬟的差使,没想到却被江逸误会了。

    不过进了京自然就一切明了,所以他也没有多做解释。

    江慎站在书桌前看了一眼江逸写的字,点头道:“看着倒是有了几分样子。”

    “那是当然,大哥你写给我的字帖我在船上这些日子每日都临摹参照,勤加练习。”江逸一听夸他,立刻扬着骄傲的头走到了江慎身边。

    江慎无奈笑道:“你倒是从不知道谦逊二字做何解。”

    江逸做了个鬼脸,低声嘟囔:“在你面前我需要的是自信,不然早就被比较得信心全无了,再谦逊下去还怎么活呀。”

    ******

    第二日,路过城镇,船停靠码头补给。江慎见弟弟这么用功,便提出给他放一天假带他下船去城中逛逛。

    “大哥,你想要下船去玩怎么还拉着我?没见我忙得很,这还有功课没有温习呢。不过既然大哥盛情邀请,我就勉为其难了。”江逸一听说下船玩,心痒难耐却还装模作样地推拒了一下。

    “你若是真不想去就别去了,免得说我耽误了你功课,晚上又赖在我房里不走。”江慎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假装就要往外走。

    “大哥你别走呀,我这就来。”江逸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追了出去。

    上了岸,两人换了马车没多久就进了城。这是一个不大的城镇,城中的商业都比较集中,能逛的也不过就一两条街。

    江逸两人很快就逛了个遍,但一行人都是两手空空。

    就在江逸有些失望的时候,他们在转角处碰到了一个卖木制小物件的摊位。

    摊主的木制推车上摆放着各种木头做的小玩具。有大肚圆圆的不倒翁,也有雕刻地活灵活现的各种小动物,还有一些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缩小版仿真摆设。

    因为交通不便,这个时候不像现代,好东西都能全国流通,有些手艺人一辈子都只在一个地方生活,打造出来的东西也只在附近贩卖,所以地方大小但并不代表匠人技艺的高低。

    江逸扫过去,一眼相中了某个玩具。

    “这个东西看起来不错,”他停了下来,拿起一个形状圆滚滚,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木球,一边研究一边说。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玩这些玩意儿。”

    江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玩具,那是一个严丝合缝的鲁班球,乍一看几乎没有破绽。江逸自小爱这些机关玩具,江慎一点也不意外他看中这个。

    江逸也不管大哥泼冷水,只是认真地挑选玩具,这位匠人的木工活做得十分好,除了材料一般,做工几乎挑不出一点瑕疵。越看这些东西,他越觉得做工精巧,没想到这这种小地方还能有这么厉害的木匠。

    他干脆对对方说,“这些东西我全都要了。多少钱?”

    摊主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位客人这么大手笔。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但是在这种小地方,有钱人家瞧不起他做的这些东西,穷人家又不可能为他的手艺多花钱,再加上他的摊位位置一般,生意并不好。

    “多谢公子,您一共给二百文就行。”

    “二百文?”江逸知道这年代大家不把手艺和人工费当做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没想到这么便宜。他粗略估算,这些东西也有二三十个,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光是做木工活可能都要好些天。

    对方还以为他嫌贵了,小心翼翼地说:“公子若想要,一百文您看如何?”

    “你误会了,我不是觉得贵,我是觉得太便宜,你这技艺精巧,只你的手艺就不只这个价钱了。”江逸一边解释一边让吉安拿十两银子给他。

    这边摊主被意外之财砸中,一个劲儿地向江逸道谢。

    旁边的江慎拿起一个小动物摆件,看出来木匠手艺精湛,但还是不理解江逸买这么多干什么,“你不是有一套玉石的生肖摆件吗?还要买来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送给我那未出生的小侄子的礼物。你看这些东西大小适中,重量又轻,还被打磨得光滑无刺,只刷了油未曾涂漆,小孩子放进嘴里咬也无害,等他大些还可以自己拼接解锁玩,一套玩具可以玩好几年呢。”

    江逸也是刚才看到才临时起意,越看越觉得这礼物好,比起那些什么金银玉器之类的更适合小孩子。

    “你小时候我送你的礼物都是找最好的雕工用上好的材料打造,你现在倒会省事。”江慎看着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江逸听他这么说不干了,“虽然东西不值钱,但我这心意难道不值千金吗?”

    “好好好,你的心意无价,我先替你那小侄子谢过了。”江慎赶紧安抚小霸王。

    江逸这才罢休,指挥小厮把这些小玩具都收起来。等收完后,他看到摊主把刚看起来不小的推车三下五除二折叠起来,收成了一个犹如行李箱那么大的小推车的时候,突然来了兴致。

    他叫住摊主问道:“这也是你自己做的?”

    “是,我家离这里远,为了方便,便琢磨出了这个样式的推车。您要是想要,这个就送给您,我回去再做一个。”摊主以为江逸对折叠推车感兴趣,忙递给他。刚刚收了那么多钱,买这个车绰绰有余。

    “我不是想要你的这个车,我想要你替我做一辆给不会走路的小孩子坐的那种推车,可以躺也可以坐,行路平稳,还要能调节高度。”江逸想给侄子再做个婴儿车。

    “公子说的这个我还从没做过,可能要琢磨一下,没法立即做好,”见他提的要求挺多,这人不敢一口答应。

    “我可以画图纸给你,只是一些关键的链接之处需要你自己好好想想。”他相信以这位匠人的手艺,只要他给了大概方向,应该不成问题。

    他又想到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干脆提议:“要不你跟我去京城吧,你这技艺留在这真是被埋没了。”

    “这……小人自小在这长大,不愿背井离乡。”虽然江逸给的钱财够多,但是要让他去千里之外的京城却是不愿意的。

    说完他就不停瞄江逸,生怕江逸一怒之下不买他的东西了。

    “也是,这一来一回那么久,你家在此,不愿去京城也很正常。”江逸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生气,而是叹了一口气,感叹交通的不便。

    “你若想要找工匠做什么活,回京之后哥哥替你找,京中定也有那手艺精湛的木匠。”江慎不愿见他失望,安慰道。

    对方不愿去他也不能强绑了人家,江逸只好点了点头,不过他并不相信京中这么容易找到更厉害的匠人。

    想当初为了替他打造滑板,太子就找遍了工匠,最后的确有皇家御用工匠按照要求制造出来了,但因为技艺的差异,除了那人,其他人很难复刻,可见一个好的工匠有多么难得。

    后来听说这位匠人去世了,从此之后江逸可舍不得他那个滑板了,生怕坏了修都没地方修。

    “这样吧,你家在何处?我晚些时候让人把图纸和工钱送过来,你只管用心做,做好了我再派人来取。”江逸退而求其次,不愿离开就不离开了,大不了发货时间久一点嘛。

    这位匠人自然求之不得,他拖家带口,舍不得离开,但江逸出手大方,若是能接下他这一桩生意,酬劳定不会少。

    待匠人答应后,江逸也逛得差不多了,心里惦念着回去画好图纸给他送来,便赶紧催促江慎回去船上。

    ******

    “大哥,这些东西送给小侄子大嫂不会嫌弃吧?”回去收拾礼物的时候,江逸突然想到大哥只看中他的心意不在乎礼物价值,但大嫂就不一定了,万一大嫂怪他太小气了怎么办?

    “你这一路上替你大嫂看我看得这么紧,这个时候怎么又疑心起她来了。”江慎哭笑不得。

    不论是刚到苏州就担心他置了外室,还是在花船上遇到后倒打一耙,亦或看他带了两名婢女回京公然替嫂嫂鸣不平,他做的这些哪一件都足以让他大嫂对他心存感激,又岂会因为这点礼物就怪罪他。

    “真的不会?”江逸还是不放心,“算了,我回去到库房里找找,再添点东西吧。”

    弟弟逐渐长大,不再没心没肺地享受家人的呵护,而是也开始考虑人情世故。江慎看着忙碌的江逸,突然有些伤感。以前鞭策他长大,现在却希望他能这样无忧无虑在自己身边更久一点。

    不过气氛破坏者江逸并没有给他太多伤感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江逸就苦着脸问:“大哥,我送出去的东西以后等我儿子出生,小侄子是不是也会送回来?呜呜,我刚刚想了下,我库房的东西我都好舍不得,每一样都是我喜欢的宝贝。”

    江慎无语,“你是貔貅吗?只进不出。而且你库房里有什么怕是你的丫鬟都记得比你清楚,你那是喜欢吗?你那是占有欲。”

    刚刚还觉得他长大了,看来是自己高估他了。从小占有欲就强,是他的东西谁要是动了那一定不善罢甘休,因为这个在宫里才总是跟皇子们不对付。

    江逸自动屏蔽了他哥后面的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我记得大哥你还送了我好多本字帖,我练一种字体就够了,剩下的就全部送给小侄子吧,他是大哥的儿子,一定很爱学习,送给他正好。”

    江逸不禁想为自己的机智点赞,我怎么这么聪明呢。

    江慎看着洋洋自得的弟弟只觉得心累。罢了,都是被自己和家人惯坏的,还能如何,只能继续宠下去了。

    ******

    此后一路平安无事,江逸一行人终于回了京。

    他以为的母子相见的场景是,回京以后母亲第一时间抱着他大哭,然后摸着他的脸说他又瘦了,心疼地要厨房多做点他爱吃的菜。结果真实的相见是,长公主见他不仅没瘦,还长高了不少,放心地让他明天就立刻回国子监上学。

    “母亲,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吧?”江逸落差有点大,委屈地看着母亲,哥哥现在不催了,怎么换个人催了呢。

    江慎也没想到母亲回是如此反应,问道:“逸哥儿才舟车劳顿地回来,怎么也不让他在府里休息几日?”

    长公主看着江逸心中也是不舍。她当然想让江逸在府里多休息几日,但她担心皇兄知道逸哥儿回来后非要宣他进宫。

    据她所知,皇兄甚至让人把寝宫的偏殿收拾了出来,这是一副要留逸哥儿在宫中长住的打算呀。

    这种做法跟指着逸哥儿说他的身份有问题有什么区别,是生怕皇后没有对逸哥儿起疑心吗?

    所以她只能赶紧把逸哥儿送去国子监,以学业为由阻止皇兄的不管不顾。要再不行她就只能去求母后了。

    这些话长公主自然不能跟江逸说。哪怕江逸旁敲侧击提起他在江南被韩谟绑走之事,长公主也是一口咬定他就是自己亲生的。江逸要再有疑虑,她就摆出一副被他的问题伤到心的模样,江逸只好半信半疑地离开了明心院。

    虽然不能跟江逸讲明,但长公主跟江慎说的时候就没有顾虑了。

    “母亲是说,逸哥儿有可能是皇子?”江慎皱着眉问。

    听到这个消息他只替江逸感到担心,他与长公主一样,第一时间想到了江逸的母亲和他的出身一定会被人利用攻击。

    “若是这样倒还不如让定南王认下逸哥儿。”江慎的想法比较大胆,想要先下手为强。

    “我也这么想过,但皇兄当时的样子你没有见到,他是绝不会允许的,若是强行这样做,我担心他与定南王…这对大盛都是个灾难,难道我们能把逸哥儿和他的母亲推到这个位置,让后人说是他们害得大盛君臣反目吗?”

    “那母亲您是怎么说服皇上的?”

    “皇兄答应我,在逸哥儿上学期间不会说破此事。一切等到逸哥儿完成国子监的学业后再论。”

    江慎没想到他们母子俩都想到了一块儿,连拖延的时间都差不多。

    “既然皇上已经答应,那您为何急着让逸哥儿去国子监?”江慎不解。

    “我怕皇兄借口接逸哥儿进宫,你也知逸哥儿不想上国子监,若是他以此为诱饵哄得逸哥儿同意留在宫中,你觉得逸哥儿能不被哄住吗?”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以他们对江逸的了解,对他都没有这个信心。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皇兄又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他若讨好逸哥儿那定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都要给他去摘一摘。到时候岂不惹得后宫妃嫔皇子猜疑。”长公主说到底还是担心江逸在宫中的安危。

    “母亲的担忧确有道理,只是送去国子监便能阻拦皇上吗?”江慎知道他们不能赌帝王的守信之心。

    “暂时应该无碍,上回韩谟之事你来信后我便与皇兄说了,逸哥儿说与韩谟的那句既无生恩也无养恩现在却想不劳而获来相认,我也说给了皇兄听。皇兄即便想一意孤行,也要考虑逸哥儿会不会接受。”

    说到这,长公主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因为对谢棠的感情,景元帝才会重视江逸的想法,但她也担心会因为他对谢棠的感情不再,而再次伤害到江逸。

    江慎安慰着因为想起故人而感到伤心的母亲,“母亲别担心,既然皇上已经答应了,只要逸哥儿的学业还未完成,便还有时间。几年之后谁又知道会如何。”

    虽然这样安慰母亲,他突然又有点担心东宫的太子会如何应对此事。他可不想刚打发走一个韩嘉言,又折损一个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