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书房。
褚晏的面前摆着一沓宣纸。
褚晏沉默了半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东西给拿来。
他看着面前那沓纸,竟是怔怔的有些出神。
宣纸上面写满了他的名字,最开始的时候,笔迹模仿得有些生涩,但翻到后面,却是模仿得越来越像,甚至已经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
褚晏心情复杂,她好像做什么都很认真,看话本是,看《论语》也是,连写他的名字……也是。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要保护自己,到底还是在他心里泛起了一点涟漪。
他不由得去想虞秋秋半梦半醒时说的那句话,会不会也是认真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褚晏自己也吓了一跳。
就虞秋秋那样的,她能做什么?能安静地待着,他就谢天谢地了。
他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生出了这般可笑的想法。
褚晏自嘲地摇了摇头,将这事从脑海里抛了出去。
顺便将面前这一沓迷惑人心的纸也一并收拢了起来,只是在他准备将纸卷起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顿了顿。
他的视线落在了这沓纸的横截面上,这厚度……两百张有这么厚么?
写一百遍都骂骂咧咧,这虞秋秋总不可能还多写了吧?
褚晏陷入了短暂的迷惘。
……
褚晏离开后,看似睡去的虞秋秋便睁开了眼。
只是其眼底一片朦胧,困意甚重却也不是装的。
至于为什么困成这样,还能掐准时间醒来见缝插针,被当做闹钟使的系统很有话说!
它可是高级的智能系统,被当做闹钟用也就算了,还得兼顾帮她望风掐点,这合理吗?谁教她把系统这么用的?!
系统敢怒不敢言,这女人的权限不知为何居然在它之上,它有点怕失业,别到时候连叫醒服务这样的低等活计都没得干……
虞秋秋打着哈欠翻了个身,看向上方的青色帐顶,唇角微微勾起。
凭她这无懈可击的演技,狗男人怕是感动坏了吧?
就褚晏这种人,你要是一本正经跟他说,他可能还不信,搞不好还觉得你在逗他。
但你若是不经意、似真非真地说出来,他反而会忍不住地去倾向于相信,大抵就跟那相信人酒后会吐真言的,是一个心态。
典型的浪漫过敏。
虞秋秋又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昨晚写的那一沓纸被拿走了。
虞秋秋笑出了声:“啧啧啧,今早说的那两句话效果不错啊,就这么感动么,看了还不够,还要拿去珍藏?”
系统实在是忍不住了:【你确定你写的那二百五十个“褚晏”他发现了会感动?】
虞秋秋不以为然,笃定得很:“放心吧,他不会数的。”
一生要强的男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做这样的事情?
系统:【……】
事实还真让虞秋秋给说对了。
褚晏虽然发现这纸的厚度有点超标,但数是不可能数的,要是数了还显得他有多在意期待似的,虞秋秋愿意多写就多写吧。
顶多……顶多算她态度端正。
褚晏快速将纸卷起,然后扔进了废纸篓。
只是当下人进来要把那废纸拿出去销毁时,褚晏却又叫住了他。
他将那厚厚一卷纸又拿回来塞进了抽屉。
褚晏:“算了,太多了,你们销毁也麻烦。”
下人:“???”
麻烦么?不就一把火的事?
下人抱着那空了一大半的废纸篓,很是疑惑,但郎君说得正色凛然,他也不敢提醒,就……奇奇怪怪的。
今日有人来提亲,褚晏很早就在前厅等着了,只是人不知为何却是迟迟未到。
褚晏眉头拧起,有了股不好的预感。
而这时,随从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呈上了一封书信。
这是一封致歉信,信上说褚小姐不愿嫁他,他不想强人所难,故而斗胆提议此事作罢,希望褚廷尉见谅。
褚晏看了之后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瑶儿去找他了?”褚晏问道。
随从明显地感受到了褚晏的怒气,虽然二小姐极尽拜托他不要将此事告知郎君,但他是郎君手底下做事的,哪里敢将这么大事给瞒下,再者,郎君又不是个傻的,这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是,今天一大早二小姐就出门了。”随从低声,如实回道。
手中的信纸被褚晏抓作了一团。
一番苦心却被辜负,说不失望那定是假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他相信爹娘若是在世,也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是以,即便瑶儿这般抵触,褚晏也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
瑶儿若是一直这般抵触,他重新再找多少个只怕也是无用功。
褚晏抬手揉了揉眉心,很是头痛。
他想不明白,瑶儿向来懂事,怎么偏偏在此事上会这么执拗,他是其兄长,难不成还能害了她?
“你说,瑶儿是不是还念着那成远伯府的世子?”褚晏问道。
随从顺着褚晏的话细思量了一会儿,发现还真有这可能!
当年郎君要给二小姐选婿的时候,二小姐最初也是这般抵触的,但是后来偶然见了成远伯府世子,不知为何就突然改了想法,郎君虽然不满意成远伯府世子不求上进的做派,但二小姐一再坚持说非君不嫁,郎君拗不过,也就只好同意了。
只可惜,那成远伯府世子却是个短命鬼,二小姐嫁过去将将两年,世子竟是因着一场风寒就死了,明明先前瞧着身子骨也挺硬朗的,真是应了那句世事难料。
再加上二小姐又为世子斩衰了三年,三年之期过了还不愿意回来。
以上种种细想起来,那可不就是一见钟情,又日久情深么?
“您看,让二小姐先跟人接触接触,之后再议亲会不会好一些?”随从建议道。
若是寻常人家,儿女的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让自己做主的,更别提先培养感情了,但他们府上这不是特殊么,如若不然,随从也不敢这般提议。
褚晏听了却沉默,三皇子一案重审,过不了多久就会结束,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不过——”
眼看阴云就要再度笼罩,随从适时报告起了另外一件事。
“您所料不错,宣平侯的确是准备对您选出的人下手。”
褚晏闻言,眸光顿时便凛冽了起来。
那周崇柯消息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灵通。
他和周崇柯也算旧相识了,又针锋相对了那么多年,对其行事自然也摸出了些规律,例如这次,他想将瑶儿婚事落定,以了却后顾之忧,周崇柯只要知道就必会从中作梗。
是以,昨日确定了人选后,传话时他便加派了人在那户人家附近驻守,防的就是周崇柯不择手段。
褚晏嗤笑了声:“那姓周的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只是,这次宣平侯那边的人是我们的三倍。”随从又道。
说起这事,随从还有点后怕,他本以为他们派的人就已经够多了,但没想到,几年未交手,宣平侯却是比之先前更狠了,这分明就是准备下死手啊!
就为了不让郎君好过,那宣平侯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三倍!
褚晏听到这个数字时,心头猛跳,骤然便正色了起来。
“我们的人可有伤亡?”褚晏追问。
随从默了默,脸上表情却是一言难尽。
“没有伤亡。”随从呐呐道,没一会儿,又补充了句:“不仅没伤亡,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不是没碰见,而是明明碰见了,但只有围观的份!
就……活久见。
没有交手?
闻言,褚晏直接愣住了。
“什么意思?”
他可不认为周崇柯派这么多人,是来摆花架子的。
随从抿了抿唇,间或看了褚晏好几眼,眼神暗含着些探究,还有些惊奇。
郎君真的对这事一无所知?
褚晏被看的莫名其妙,瞪了回去。
随从连忙低头,老实交代:“夫人雇了一帮杀手,比、比宣平侯的人还多。”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就……不敢置信!
宣平侯在他看来就已经够狠了,但没想到,他们府上居然还有个比宣平侯更狠的!
这、这、这这这……
不过,也幸好夫人横插了这么一脚,不然,兄弟们可就惨了。
随从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啧啧啧,你别说,这后劲竟还有点上头。
夫人雇的那伙人,别的不说,这动起手来那是真的猛,本来就人多,下手还完全不留余地,直接把宣平侯的人打得是落花流水、落荒而逃,那撤退的样子,别提有多狼狈。
就……有种躺赢的感觉,看得那是真的爽啊!
随从回味得可欢,但他的话一出,却是把褚晏给震惊得不轻。
“你说谁?”褚晏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虞秋秋雇了杀手?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对,她是怎么跟人搭上的?
京城的确是有些杀手组织,但做的都是暗地里的生意,藏得极为隐蔽,有些他都未必知道在哪。
这虞秋秋……
褚晏瞬间就坐不住了,直接杀回了主院。
他进屋的时候,虞秋秋好像才刚起来,头发还披散着没来得及绾,绿枝刚伺候她洗完脸。
甚至看见他进来时,脸上的慵懒神情也还未消退。
褚晏上前将其堵在了墙边,眸光定定打量着她,却怎么也觉得看不透这个人。
“你昨晚上出去了。”褚晏道。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昨天才将人选确定,虞秋秋能得知,最早也是在她从街上回来之后,也就是在傍晚的时候,那之后她一直都在府里,甚至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所以,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在他睡着之后的那段时间。
虞秋秋听了后,脸颊鼓了鼓。
——“狗男人知道得还挺快。”
“就……出去谈了笔生意。”虞秋秋斜靠在身后的墙边,垂首拽着褚晏腰间的玉佩抠啊抠,语气却轻描淡写。
谈了笔生意……
褚晏听得气血上涌,说的是轻松,她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她一女子大晚上出去,见的还是穷凶恶极的刀口舔血之徒,一个不好,这命就搭出去了!
“你!”褚晏深吸了口气,脸色阴沉地吓人,那是忍了又忍,方才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找到那伙人的?”
虞秋秋低垂的眸光微闪。
——“找杀手组织那还不简单,就直觉、嗅觉呗。”
当然,实话不能这么说。
虞秋秋思忖了一下:“就……这街也不是白逛的。”
褚晏磨了磨后槽牙。
饭不是白吃的,街也不是白逛的……你虞秋秋搁这还真是屈才了,可把你给能的!什么直觉嗅觉还能寻到杀手组织去?
褚晏气得要死,偏生受益者是自己,又没有什么立场发作,竟是憋得脸都有些涨红了。
要是系统能听见他的心声,那只怕就又有话说了。
还能是什么直觉、什么嗅觉?反派的直觉、同类的嗅觉呗!
说到这,系统也是昨晚听虞秋秋自爆才知道的。
昨儿个晚上,这女人是揣着一沓定金就这么去了,这胆子是把它给吓得够呛,结果人家却是淡定得很,一股子她才是老大的主宰者气质,愣是那伙人给镇住了。
之后对付周崇柯那更是大手笔。
瞧着她那笃定、确定、以及肯定的样子,系统当时就问了:【你还挺了解周崇柯啊?】
谁知那女人却是轻嗤了道:“我还用了解他?天下反派一般黑,我了解我自己就行了。”
系统:【!!!】
它就知道!它就知道这女的不是什么好人!
呜呜呜呜呜,可怜它竟是错付了,虐文女主哪个不是天真善良又柔弱,虞秋秋这种黑心肝的反派到底是怎么放进来的?系统一整个怀疑统生!
但这些,鉴于沟通屏障的存在,褚晏注定是不会知道了。
“我只是想帮你而已……”虞秋秋仰头,被质问了,声音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还有,你给我的银票,我花完了……”这话听起来,莫名还有点小心翼翼、坦白从宽的意思。
但,其此刻的心声却是——“听到没,钱花完了,我现在身上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了,你再生气也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褚晏:“……”
全身的火气莫名其妙地被虞秋秋给打败了。
他此刻看虞秋秋的眼神只可谓是复杂至极,这女人永远都抓不住重点,他生气的是这万两银票的事么?
原本他只当虞秋秋早上说的那些是梦话,可却没想到,这女人却是做的比说的早,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不顾!
这样的感情太沉重。
褚晏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言了半响,才没甚气势地警告道:“以后不许和那伙人打交道,别人一问,就把你名字给问出来了。”
嘴巴不牢,出卖雇主,这也就是告诉的是自己人,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说罢,褚晏竟就是这么转身走了,那背影匆匆的,莫名还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虞秋秋眼底起了兴味,对褚晏的警告完全没当回事。
干杀手这一行当的,出卖雇主自然是大忌。
可——
这是她故意让人说的啊。
虞秋秋唇角勾了勾,语调却幽幽:“我做好事,那得留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