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然派人来了两三次,次次都被祁太安打发回去了,给祁新阳挑的那个妻主名声不好,传闻最是凶恶,谁嫁给她谁倒霉,顾昭然当然不肯自己最宠爱的幼子去受那样的苦。
祁太安退了一步,那好,你不满意,你自己去挑吧。
顾昭然没想过要祁新阳这么快嫁人,平常倒是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可细细筛选过后,发现合适的名门贵女少之又少,接连报了两个名字给祁太安,祁太安都没点头。
祁太安摆明了是只要她定的那个人,最后一次,终于让春山带话回去——
“父亲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就不要来操心朕的事。”
一是指祁新阳对祁晏出言不逊的事,二是指顾昭然要祁太安挑侍君的事,不论哪件,都让祁太安不满意,誓要在心里给他们记上一笔。
不管安平宫如何人仰马翻,祁太安都不在乎,烟岚云岫中,有她的皇叔,她自然心思都在祁晏身上。
自从上次祁太安受伤后,她的伤就一直不见好,身边的人都是这样说,力求将皇夫拉过来陪着陛下,这样他们也少挨点骂。
给祁太安用的自然是最好的药,更何况祁太安年轻,身体底子好,那就好得更快了,但祁太安为了缠着祁晏,自然是能拖就拖。
不光是要皇叔亲自来喂她,就连那甜羹也得每一次都有,祁晏一看她那委屈的表情,就任由她去了。
回宫的前一天,祁太安让清晓来找祁晏,只说要领他去一个地方,谁也不让带,苏玉不行,望隐也不行。
清晓带着祁晏一直往桃林深处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多少棵桃树,终于来到一条小溪旁,祁太安立在岸边,身后还有一只小船。
“皇叔,你来了。”祁太安一见祁晏来就笑开了,还往前走了几步迎他。
祁晏迷茫地点点头,问道:“做什么?”
“清晓没告诉你吗?”祁太安也奇怪地问。
“她只说你有事要见我。”
祁太安越过祁晏,看向清晓,清晓的一只眼睛对着祁太安眨了眨,她是故意不告诉皇夫的,她告诉皇夫哪有陛下亲自告诉来的有意思呢。
“是去划船。”祁太安心下了然,拉着祁晏的手往小船走过去。
“没有其他人吗?”祁晏停在船前,他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清晓也悄然离开了,如今这里只有他和祁太安两个人。
“皇叔还想要其他人?”祁太安已经先一步上了船,她朝祁晏伸出手。
祁晏犹疑着,最后还是将手递了过去,祁太安轻轻一拽,就将祁晏拉上了船,祁晏还顺带着在她怀里靠了靠。
“皇叔,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是会划船的。”等到祁晏站稳之后,祁太安走到船尾将船桨拿起来。
“我是担心你的手。”在祁太安兴高采烈的目光撞上来前,祁晏先将目光挪开了。
“皇叔关心我,我心里都知道的,我的手不妨事。”祁太安将手举起来,翻过来又翻过去,她连纱布都取下了,掌心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疤。
她有两条疤了,祁晏心想,两条都是为了他。
祁晏有些不自在,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祁太安满心满意地开始划船,秦时说在这小溪尽头连着一大片荷塘,划了好一段才看见那片荷塘,荷叶重重叠叠地挤在一起,长在青山绿水之间,像天边绿色的云,正好起风,远远地就飘了起来,飘到人的眼中。
祁晏原本在船头背对着祁太安坐着,此时看见那大片荷塘,看见荷叶飞奔入他怀,兴之所至,他不由得站了起来,拢住一片荷叶,“是荷塘!”
他脸上全都是真切的笑意,祁太安也笑了,她就是知道皇叔喜欢才会来的,能博皇叔一笑,怎样都是值得的。
祁晏弯腰凑近了那片荷叶,那荷叶上还躺着一颗大大的露珠,在荷叶里滚来滚去,随着祁晏的动作,终于一路滚了下去,要砸祁晏一个措手不及。
祁太安的手挡在祁晏的脸前,那些露珠有了祁太安的手挡住,只有少些攀上了祁晏的眼睛。
祁晏的睫毛长,上面沾染了晶莹的露珠,像是在哭,有委屈,却没有苦楚,祁晏一脸茫然,想都没想就抬手去擦。
他擦掉,祁太安就往上再弹些露水。
擦掉,再弹,擦掉,再弹,擦掉,再弹。
祁晏被捉弄得受不了了,终于逼出来一声,“你在干什么,陛下?”
挺像耍性的,祁太安和祁晏一时都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了,祁晏是不相信他能说出来这样语气的一句话,而祁太安则完全是沉沦在皇叔的小性子里。
皇叔无论怎样,都是在撩拨她的心弦。
祁晏此时眨了眨眼睛,他的睫毛上还挂着露珠呢。
“我来给皇叔擦。”祁太安一手搂住祁晏,一手抬起衣袖,轻轻地替祁晏擦了擦眼睛,她动作细致,眼底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祁晏又不耐地眨了眨眼睛。
两人相对坐着,也没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大片大片的荷叶聚集在两人头顶,像在穿过一个又一个绮丽的梦。
祁晏抬起手,摸了摸那些荷叶,忽然叹息地说了句:“只是荷花还没开。”
四月的荷塘里,只见荷叶,不见荷花,这样美的荷塘,见不到荷花,总归还是让祁晏有些遗憾。
“那就以后再来。”祁太安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本是想等到夏日里荷花满塘再带祁晏来的,可是祁太安一听说这里有荷塘,她就等不及了,等不及要带皇叔过来。
“以后”两个字会将一切时间都拉长,还会将两个人拉到一起,凭空生出来一点谁也没想到的浪漫,小小的,只要细想,就会如羽毛一般拂过心上。
祁晏低下头,“也好。”
他的手伸下去,捧起来一捧荷塘里的水,那水太清,叫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祁太安往前倾,要去看那一捧水的时候,天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来得不急,但缓慢,祁太安折了荷叶撑在祁晏头上。
缓慢的雨下起来就不停,周围只有雨声,祁晏已经尽可能地避免去看祁太安,可他跟祁太安离得近,只要稍稍动作,就能望进祁太安的一双眼睛里。
祁太安真心实意地懊悔:“早知道,该选个好日子来的。”
如何选,叫人来算上一卦?祁晏望进祁太安的眼睛里就出不来了,没人避得过一双满是爱意,且这爱意还是对自己的眼睛里。
“雨跟人一样,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祁晏轻声提醒,天要下雨,谁又能未卜先知。
祁太安却往前一凑,她这个动作太急,引得船都晃了晃,荷叶上的雨点哗哗往下掉,祁太安勾了勾唇,“是,皇叔就来到了我身边。”
荷塘里,至少能心无旁骛。
祁晏没再避开,他只是模棱两可地答:“我是你的皇叔,自然会在你的身边。”
不是想要的答案,也不是不想要的答案,是个情意冒头的答案,祁太安也不再继续往前求,非要祁晏嘴里说出来个所以然。
荷塘,雨声,皇叔。
本就是上天给她的最后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