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影影绰绰,那是一幅月夜美人图。
寥寥几笔,月色昏黄,池水静谧,勾勒得似是世间万物都没了声响,连顾挽澜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不忍去打扰那画中女子。
她踮起脚,还欲再看个分明。
“哐——”地一响,顾挽澜吓了一跳。
再次抬眼,便见乌黑的墨汁倾泻而来,不过一瞬,图里的美人便被毁了个彻底。
“抱歉,手滑。”
崔珏垂下眼睫,捡起不小心压翻砚台的“谢礼”。
“是我没注意到你手上东西太多,还要往前凑,害你毁了一幅画。”
顾挽澜也没了赏画的心思,连忙上前接过东西,一脸歉意,“你快把东西给我,先去收拾你的书桌。”
“嗯。”
崔珏把手中的东西递给顾挽澜之后,便迈步到了书桌前,拾起那张被墨汁毁了大半的画,看了半晌,神色不明。
顾挽澜把谢礼在旁边桌案放好,正回头,便恰好看见崔珏此时神色,颇有些羞愧地摸了摸鼻子,“是很重要的画吗?”
心吓一跳。
顾挽澜猛地又想到一个可能,便又试探出声,“画中女子是……很重要的人吗?”
崔珏慢条斯理卷起了画,应了一声,“嗯,很重要的人。”
啊……
顾挽澜心里一阵下坠。
完了,这几天功夫白费,看来又得另找人、另想他法了。
顾挽澜有些懊恼起来,当初觉得让崔珏入赘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便立马行动了起来,只知他无婚约却又没想过去查人家是否有心上人,幸好如今还未酿成糟糕的后果。
顾挽澜当即便收了造作的姿态,收拾好松烟斋的那些笔墨后,就准备和崔珏辞行,不想抬眼间,却又看到崔珏竟是把那幅画放入了桌旁的炭盆之中。
炭火烧得很旺,瞬间火舌便卷了上来。
顾挽澜吃了一惊,“你怎么烧了?!不是画得对你心上人的画吗?!”
“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崔珏手一松,画卷彻底落入炭盆之中。透过画卷上跳跃的火光,他转头看了过来,嘴角挂着淡笑。
“还是人比较重要。”
顾挽澜点头,“确实,你在这里画上一百幅画,也比不上主动出击。”
崔珏面有嘲意,“不错,之前是我囿于过去,反倒是陷入迷瘴了。”
这么情深苦恋的吗?
顾挽澜抬眼,用隐晦而怜悯的目光扫了崔珏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的,日后若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崔珏轻笑出声,“怕是不行,她已经过世了。”
“啊……”
顾挽澜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愣住,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到什么,崔珏面上染上了一丝寂寥之色,“她那样的人,心中装的东西太大,怕是直到最后一刻,也从未记起来过我。”
顾挽澜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安慰道,“怎、怎么会?你这般的郎君,见之忘俗,怎会有人不记得。”
“是吗?”崔珏只看着顾挽澜笑而不语。
顾挽澜心下一咯噔,猛地又想起昨日的那个梦来。
梦中的最后,好像便是自己在问他是谁。
顾挽澜便有些做贼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清咳了两声,“咳咳,总之,人还是要往前看的,不要太为过去的事情烦忧,我的认亲宴你会来吧?”
既然他的白月光已经过世,那便又没有什么问题了。
甚至于,这般更好,即便日后两人成婚,也不会有太多感情负担。
“既是你所愿——”
崔珏笑意深深,接过了帖子,一双眸子似是也被炭火灼热带上了温度。.
“定会赴约。”
顾挽澜还了手炉,便离了崔珏的院子。
刚走远没多久,就见有一骑快马上了山道,带起一阵烟尘,马上人身披铠甲,看起来是个武将,顾挽澜便多看了两眼。
到马车处,却看见天璇候在了马车外,朝着自己挤眉弄眼,还指了指自己的腰间。
顾挽澜心下数道思绪滑过,大概有了数。
“去松烟斋。”
顾挽澜吩咐一声,低头掀帘入了马车。
果然看见了握刀坐于马车内的萧沉。
借了他名头多番行事,顾挽澜再是厚脸皮,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更遑论恐怕萧沉此番找来,怕是以为她方才去松烟斋是找他有事相商。
天知道,她也是刚刚见了天璇的提醒,才想起这卖笔墨的松烟斋恰是萧沉的联络据点。
果然,他开口了,面容冷肃,却隐有关怀之意。
“我上午不在城内,掌柜告知你去了松烟斋,可是遇上了何事?”
不过瞬息,顾挽澜已经调理好了心态。
“你身为绣衣使应当也知道了,我曾借用你的名头做了一点事。”
萧沉大手一挥,并不在意,“不过小事,本就是合该受罪之人。赵天风那里我会出面,你不用因此烦忧。”
他竟是连自己和京兆尹私下的约定都知道了,顾挽澜心里一惊,内心对绣衣使的忌惮之心又增加了一分。
不过又一转念,顾挽澜想得便更深。
恐怕是皇帝特意吩咐所为,不然若人人事事都盯到如此细致的程度,那绣衣使怕是人手不够。
可她都没了职权只困在深宅大院里,皇帝这般费心盯她又是为何?
思虑不过一瞬。
顾挽澜又想起身披铠甲上秋山的武将。
顾挽澜指尖在桌案上轻敲,斟酌道,“今岁寒冬,柔兰可是递了降书?”
萧沉一惊,这可是今日早朝上才传来的消息,她怎会知晓?!
可看了眼少女低垂沉静的眼,方又想起眼前之人可是曾大败柔兰的小将军,似乎一切也就说得过去。
这等消息也并非秘闻,明日便会人尽皆知。
萧沉点头,“不错。”
顾挽澜抄着手,叹了口气,头往后一仰,懒散地靠坐在了马车之上,“朝廷接了,对吧。”
是肯定的语气。
萧沉握刀的手紧了紧,“陛下有意乘胜追击,不过如今朝堂上世家清流唯崔家马首是瞻,他们不愿开战。”
想了想,萧沉终是忍不住开口,“你从何料到?”
顾挽澜撩开了马车帘,车轮滚过,扬起阵阵尘土。
顾挽澜神色不明,“我看到了,刚刚有武将上了秋山,秋山上有谁呢,唯有秋山别院里还在修养的我吧。”
顾挽澜轻笑一声,“若非是到了什么紧要关头,这并不相熟的武将也并不会找到我的面前,只是可惜,他一心报国,终是要吃一个闭门羹了。”
见微知著、心细如发。
萧沉内心暗赞,越发可惜如今的她被困于后宅,“不日便是除夕,陛下便要封笔,此事恐怕还有转圜之机。”
顾挽澜笑了笑,没有说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以崔家为首的清流世家为何不愿打仗,便是因为他们发迹之地皆在富庶之地,而打仗便意味着要征收饷银,便是要掏他们口袋里的钱财。
而如今朝堂皆被他们把握,他们又父推子、师荐生、愈发尾大不掉,让寒门和武将当真难有出头之日。
如今,恐怕皇帝也起了斩断之心。
“此事于我现在倒也没有太大干系,不过陛下待我以诚,我永远会是站在陛下这边的。陛下若有需要,我责无旁贷。”
萧沉一凛,顾挽澜此话便是明白了他的背后站着皇帝,连忙拱手,“将军此话,我定会转告给陛下。”
“姑娘,松烟斋到了。”
天璇的话从前方传了过来。
“顾姑娘可还有要买的笔墨纸砚?此番我做东。”
“不了不了,上午要买的已经买够了。”
顾挽澜连忙拒绝,她可不会什么写诗作画,见着萧沉要掀帘离开,顾挽澜又连忙叫住了他,给他递上了一份帖子。
“不日便是我认亲宴,萧大人有空的话可以前来玩一玩。”
想起近些时日接到的关于这护国公府内的一些消息,萧沉看着手中的帖子,便带上了几分玩味的笑。
萧沉拿着帖子冲着顾挽澜摆了摆手,“一定。”
送走了萧沉,顾挽澜便又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些胭脂水粉,又去看钗环首饰。
天璇啧啧称奇,“您何时对这些感兴趣了?”
顾挽澜正拿了一支银钗对着头上比了比,想着顾乐欢戴着应该不赖,顺嘴忽悠天璇道,“你没听过女为悦己者容吗?”
“什么?!您当真是瞧上那崔珏啦?”
怪不得!
怪不得自家主子头一回见面便扒了人手臂,再一次见面又备了大包小包的礼品过去,还特意把她给支开!
原来竟是真的对那崔珏起了心思!
想到那崔珏和崔琼曾经亲密的样子,天璇忍不住一脸嫌弃,“与其是那崔狗身边之人,那还不如方才的萧大人呢。闲暇时,萧大人至少能和您过上几招,崔珏那身子骨怕是连您的一招都接不住。”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挽澜简直哭笑不得,顺手拿着银钗敲了敲天璇的脑袋,“人家萧大人是为背后人办事,并不是单纯为了我。”
天璇撇撇嘴,并不相信。
马车内的谈话并没有特意避着她,所以她听得一清二楚。
哪有为人办事,可以妥帖到这种程度,甚至于只是在店里晃了晃,便担心出了事特意追了过来。
顾挽澜拿了挑好的首饰,准备去一楼结账,仍不忘叮嘱天璇,“你在我身边说说便算了,日后可别让萧大人听见,不然可尴尬死我了。”
天璇吐了吐舌,“知道啦,姑娘你就放心去拱那崔狗家的白菜吧。”
“你这丫头——”
顾挽澜笑骂一声,还要再说些什么,一楼的争吵声骤然传了过来。
“凭什么!她顾挽澜把我父亲害得这般惨!凭什么还要我买礼物送给她!你们都怕她可我不怕!我要去找崔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