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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华幼安呼吸一窒, 整个人瞬间被颓废无力支配。

    ——她的喜欢向来明目张胆,明目张胆到朱家都知找与表兄相似的朱焕之引诱她,她的心思人尽皆知, 为何表兄独独不知?

    是不知, 还是不想知?

    华幼安抬眸看向食案后光风霁月的贵公子,“表兄为何这般问?”

    优雅自持的男人此时也正看着她。

    男人生了一双潋滟深情的眼,是一眼万年的桃花眼, 也是略显凌厉威仪的凤眼,似这种眼型, 生在男人脸上太过艳丽, 尤其是眼下又生了一点泪痣,万般风情便从眉眼泪痣间透了出来。

    可男人的性子偏偏是极克制也极冷静的, 多情缱绻的桃花眼不悲不喜, 再怎样的旖旎情深也被他压成喜怒不明。

    “安安, 回答我的话。”

    萧辞玄平静道。

    又是这样的语气。

    又是这样的成语。

    她的好表兄太知道如何拿捏她的心思, 每一句每一字都精准踩在她的雷区。

    华幼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悲凉的笑落入众人眼中, 众人心情各自复杂。

    陆沧蓝眸色微深,裴丹临面上的不虞淡了三分,傅书新的面色微尬无声和缓。

    ——他们清楚知道她只爱表兄,也唯爱表兄, 但知道是一回事,听到她亲口承认是另外一回事。

    凡世俗人总爱自欺欺人。

    他们也不能免俗。

    “萧辞玄,你以什么身份这般问她?”

    像是不满自己与奴隶寒门做对比, 裴丹临不悦出声。

    话虽这般说, 他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瞥向闭目轻笑的少女, 夜风扬起少女的长发与凤簪衔着的璎珞, 少女病弱苍白的脸色被篝火映得微微泛红, 那种红一直连接到她眼下,长长睫毛敛着的眼睑脆弱又无辜,如误入人间的精灵,她的任性荒诞只因不懂人间的规矩。

    没有人能忍心责备这样的一张脸。

    裴丹临抿了下唇,声音无端柔和三分,“她喜欢谁,又不喜欢谁,与你有何干系?”

    “裴国舅,此乃我家家事。”

    萧辞玄看也不看试图岔开话题的裴丹临,目光仍在华幼安身上,声音不急不缓。

    “你——”

    家事两字把裴丹临噎得一窒。

    “萧世子此言差矣。”

    沉默一路的傅书新不动声色开口,“若论起辈分,县君当唤国舅一声舅舅,国舅既是县君的长辈,如何问不得县君的家事?”

    经傅书新提醒,裴丹临这才想起华幼安唤自己舅舅的事情,忙顺着傅书新的话往下说,“不错,我是幼安的舅舅,作为长辈,我比你更有资格问她的事情。”

    “舅舅?”

    萧辞玄懒懒抬眉,平静声线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夜里的凉,“裴国舅既是安安的舅舅,又为何与安安深夜幽会把酒言欢?”

    “裴国舅,请你告诉我,这便是你做舅舅的道理?”

    裴丹临:“”

    裴丹临脸色一白,理直气壮变成了心虚,他做贼心虚般看了一眼华幼安,又很快收回视线。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委实没资格听华幼安唤他一声舅舅。

    更没资格插手她的事情。

    第一个出头的人瞬间失声,陆沧蓝嘲讽一笑,“萧世子,你无需逼问县君,县君的答案对我来讲毫无意义。”

    “我是县君的人,这便够了。”

    他挑眉看着被男人氅衣包裹着的华幼安,如盯上猎物的兽。

    矜贵优雅的世家公子眸间闪过一抹冷色。

    三人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傅书新温和一笑,“萧世子手眼通天,想来知晓我与县君的结识源自于一场交易。”

    “可萧世子也该知晓,县君此人从不做感情之上的交易,我与县君,缘于交易,也当结束于交易。”

    萧辞玄难得抬眉瞧了一眼傅书新。

    青衣男人清俊清明,身上带了些温雅书卷气,但到底是自幼便读圣贤书的人,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刨开便是书生意气的宁折不弯。

    萧辞玄眉头微动。

    傅书新温和一笑,拱手对华幼安道:“县君交代我的事情我已全部做到,你我之间的交易到此结束。”

    “他日若有缘相逢,望县君莫要忘了当初对我的许诺。”

    说完话,他不等华幼安回答,便转身走进风里。

    夏秋交接的夜风像极了情人的手,依依不舍托起他的衣摆与长发。

    萧辞玄凤目轻眯。

    被问到的三个人以不同的方式替自己做出了回答,华幼安眸中越显悲凉,她直直看着自己爱了两辈子的人,声音温柔又缱绻,“表兄,我为什么不能都喜欢呢?”

    萧辞玄眸光陡然幽深。

    裴丹临面色微讶,陆沧蓝一脸的果然如此。

    ——任何荒诞不经的事情在这位乖戾娇怯的灵昌县君身上都嫌显得极为正常。

    “春日里我喜欢与我饮酒作乐的国舅。”

    华幼安迎着萧辞玄幽冷眸光,轻笑着继续说道:“夏日里我喜欢野性未除的陆沧蓝,而今么,我更喜欢娴静体贴的傅书新。”

    “胡闹。”

    萧辞玄声音微冷。

    “我哪里胡闹了?”

    华幼安幽幽一笑,手指拢了下身上披着的氅衣,“你们男人可以同时三妻四妾,而我只是多了几个男人罢了,有何胡闹之说?”

    “表兄为世家子,我为世家女,凭什么表兄未来可以姬妾成群,而我却连多找几个男人都不被允许?”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她的心,她面上带着浅笑,笑意却到不了眼底,她看着雍容光华的男人,男人眼底清楚印着她的不甘疯狂。

    她在闹,而他一脸平静。

    “世间不平,莫过于此。”

    她轻轻笑着,像是在嘲弄自己的荒诞不经。

    “安安。”

    男人手中酒盏被重重放下,矜贵自持的贵公子连生气都是极为克制。

    “表兄不必与我说什么大道理,我不爱听。”

    但少女执意一意孤行,不等男人开口,她便拢着氅衣转身:“若表兄千里迢迢来到真源只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那表兄现下便可打道回府。”

    “素月汐月,我们走。”

    华幼安转身离开。

    萧辞玄攥着酒盏的手指骤然收紧。

    夜风无声而起,少女身上的氅衣如蝴蝶般翻飞,一步又一步,她走得很慢,不知是不是想到什么,她突然又停下脚步。

    萧辞玄手指慢慢舒展,幽冷眸色有月色照了进来。

    “安安,别闹。”

    萧辞玄道。

    “表兄大可不必将这三位郎君凑在一起。”

    回答他的是少女揶揄笑声,“他们比你更清楚我的本性,他们知道我水性杨花,知道我凉薄反复,乃至知道我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尽管如此,他们依旧想要与我在一起。”

    凉意侵入萧辞玄昳丽眼眸。

    少女背对他而立,他看不到少女面容,只看到少女脊背挺得笔直,倔强着不肯回头更不肯低头,“表兄,不是所有男人都似你这般无心。”

    酒盏里的酒水突然溅出半滴。

    水色吻上食案,又很快消失不见,像是从不曾发生过一般。

    夜风陡然喧嚣。

    华幼安打道回府。

    一路上她格外安静,素月汐月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两人心里哀叹她的一番痴情终究错付,世子爷那般聪明的男子,不明白县君的心思是不想明白,一边又心疼她发泄之后的沉默无语。

    “县君,世子爷还是在乎县君的,若是不然,也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放下京畿的事情来真源县寻找县君。”

    汐月更为胆大活泼,沉默一路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刚回到明道宫,她便向华幼安道:“或许世子爷有什么难言之隐,县君,您若是为了这件事与世子爷生分了,那才是白白辜负了世子爷待您的一番好心。”

    “谁说我要为此事与他生分?”

    华幼安泡在浴桶里,朦胧热气模糊着她的五官,伺候她梳洗的汐月素月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她的低低笑声,“我爱极了表兄,怎舍得与他生分?”

    这话说得温柔,却无端让汐月打了个哆嗦,那是一种被魔鬼盯上的不适,一种来自灵魂的恐惧。

    ——县君对世子爷的爱意,向来是病态且又偏执的。

    汐月拂了拂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忍着不适脆声劝道:“县君若能这般想,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县君与世子爷乃是青梅竹马,自小便有的交情,虽说世子爷理智克制了些,但他待县君的好却是做不得假的,而今是县君年龄小,世子爷才将县君当做妹妹看待,等县君年龄再大上一些,世子爷便该求娶县君了。”

    “年龄小?”

    华幼安温柔笑了起来,“我已经十六了。”

    汐月嘴甜会哄人,哪怕她的话被华幼安尽数反驳,她依旧能说出新的漂亮话,她一边哄着华幼安,一边伺候着华幼安梳洗,直哄得华幼安娇笑连连,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自幼伺候华幼安,华幼安的脾气虽然乖戾了些,但心思并不难猜,见华幼安重新笑起来,她心里的大石头跟着落下了,直到玩着浴桶里花瓣的少女平地起惊雷吐出一句话,“素月,你帮我配一味助兴用的五石散,记住,莫叫表兄知道了。”

    “五石散?!”

    汐月险些一头栽在浴桶里,“县君,您要五石散做什么?世子爷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五石散这种东西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县君,您莫做傻事——”

    华幼安随手抛下手里花瓣,起身裹着猩红色浴巾走出浴桶,六角琉璃灯映着她病弱娇怯面容,她温柔一笑,捡起萧辞玄送给她的白与团扇,像是在对深爱之人说着情话,“我这般爱表兄,怎会舍得对他用五石散呢?”

    “五石散这个东西,不过是一道药引罢了。”

    她轻笑着抬头,明烛照进她眼眸,她眼底是近乎妖异的偏执,“表兄曾经说过,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给我。”

    “而今我想要他,他怎会拒绝我呢?”

    驱除执念最好的办法是得到。

    她爱了两辈子的人。

    她歇斯底里为之疯狂的人。

    怎能一直让她的爱意得不到回应?

    怎能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热情逐渐冷却?

    那是怎样的一种切肤之痛。

    若他不想懂,她便亲手做个了断。

    华幼安垂眸看着手里的团扇,低低的叹谓声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表兄,我想要的东西,自来没有得不到的。”

    廊下传来裴丹临的声音,“幼安,你睡了吗?”

    像是在掩饰自己不请自来的尴尬,少年曲拳轻咳,“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秋意白,你喝上两盏心情便会好了。”

    华幼安微微一笑。

    ——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