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异能强行撬开水密门,先露缝隙,放气。
一阵嘶嘶声结束,代表不同舱室间门的气压已趋于平衡,然后才能过人。
直径不超过一米的圆形舱门格外狭小,大家一个接着一个钻过,沿长廊走到艇尾,通过不锈钢直梯爬至升降口,用力拉动蝶形把手旋转一百八十度。
再经过一道扁平的电池舱水密门,耗时18分钟,总算抵达整艘潜艇的控制中枢、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指挥舱。
一进舱,浓雾兜面而来。
舱内灯火通明,光亮如昼,湿冷的气流擦过皮肤,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望着眼前这番狼藉,黄熊默默搓手臂:“这里发生了什么?”
旋即老练地自答:“我不知道,反正看起来很恐怖,很诡异。”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姚彩云抱臂寒颤,声调惊悚。
人们两侧灰调的拱形甬道墙,仿佛沦落为一块免费展示架。霉菌,真菌,青苔,外加几株微微发光的藤蔓型生物,尖端盛放出妖邪之花。
它们饱含浓艳的色彩,以卷曲的、无比纤细的丝状形态存在于这幅平面上,与墙浑然一体。从近处观察,如同一座扎根金属的微型森林,依稀能闻到泥土、树叶,和一股淡淡的蜂蜜味。
打远处看,它们是彩霞,也可以是一卷充满创造力的七彩泼墨画,千丝万缕共同组成一种像图形又像文字的奇妙物质,无数金色的孢子、萤火在其中穿行。
林秋葵曾经看到过类似的场面,在动物园,在被变异植物占领的购物中心,可是。
“潜艇里不该出现这些。”
叶依娜道:“没有阳光和多余的水,这里不可能长出正常植物。”
说话间门,唐?毫无危机意识和脑子的究极怪诞美学爱好者?妮妮目不转睛看着植物们,一直想伸手摸摸碰碰,甚至摘一点下来玩,她得费好大力气一次次阻止。
连续几次下来,唐妮妮生气了。
非常,生气。
假如说陆地上的唐妮妮是反应迟钝却胜在听话的十足貌美西施犬,那么进入潜艇的他变得极其不可控,相当于一只脏兮兮的秋田,看着乖巧,实则固执,不爱听指令。
而他最直白的表达情绪的手段,就是原地蹲下来,一声不吭把自己缩起来,脑袋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转过来又转过去,怎么都不肯听别人说话,更不给人直视他的机会。
叶依娜试图讲道理,他就哭。
两只小鹿般清澄的眼睛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只打湿睫毛,丝毫不沾脸庞,便哗哗砸到地上,溅出一团团小水花。
另外他还打人,仅限于红着眼睛,超级使劲超级大声地拍掉她伸过去的手掌心,一次,两次,三次,三次之后他变得更生气了,改成握拳头打。
叶依娜受不了眼泪,败下阵来,只好给他折下一朵颜色最暗淡的花
得偿所愿的唐妮妮一秒复活。
裴邵单膝触地,面对一小截墙和地板的交界线说:“墙角有烧焦的痕迹。”
所有人都知道潜艇严禁明火,这巴掌大的焦糊痕迹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她们找不到答案,完全没有头绪。
“你们过来看这个。”
黄熊又找到一处异样,在他的脚下。
甲板上落着一串红渍,面积比较大,分布规律,不像无意间门流下的液体。
“是血吗?我觉得像。”
裴邵伸手一抹,给出肯定回答:“是。”
“像什么动物爬行留下的痕迹。”叶依娜绕着地面走了一圈,用脚步丈量尺寸,脸色复杂:“可是按间门距,三左四右成一组,反推这些脚步的主人身长约三点五米,身体加前肢直径三米以上,我想不到符合条件的动物。除非是缺一条腿的巨型蜘蛛。”
裴邵音色清冷,语出惊人:“是人。”
“?”
“人为痕迹。”
“不可能。”
祁越兴致缺缺,不参与讨论。黄熊、叶依娜觉得没人能刻意制造出这样的印记。
裴邵却坚持认为,一个人不能,多几个就没问题。
那些所谓的‘脚步’前小后大,之所以完整没有指节,是因为人们用手肘和歪曲的脚踝、脚后跟,或削去了手脚掌的骨头在移动。
至于三米横长,三点五米的纵长,他们已经在墙上找到烧焦的陈迹,说明周边植物有一定概率存在强烈的攻击性、以及人们使用了火。
火、丝、藤蔓,包括更原始的身体连接,都能把人结合固定到一起。
就像搭积木那样,以分散的零件组建整体。证据是几只沿墙弃落的断掌,几摊值得怀疑的黄白色乳液。
还有前方一坨重达数百斤的粉色腐肉,体型肥硕,远远超出正常人类范围。
“……”
欢呼,怪叫,派对,人们临死前举行最后的狂欢与放纵。
进化的道德被撕裂了,被腐蚀了,植物在暗处生长。
很快,他们只剩下再原始不过的本能,理智随着氛围的骤变而湮灭,疼痛和血腥不再是令人惊慌的魔鬼,反而成了某种提兴药剂,大家求之不得的刺激。它们滋长了疯狂,于是加倍放肆地沉沦,直到植物垂下纤长的脉络,黏腻的丝,顺着皮肤将那些烂肉一点一点捆绑到一起。
有人在灾难前清醒,骤然掏出火种,然而迟了,迟了,太迟了。
五十万年前曾在一片荒野与寒冷黑夜中燃起人类文明的伟大火种,在来势汹汹的外星入侵者前黯然无光,竟一败涂地。它的败退同时也象征着人类的没落。
一声短促的尖叫拉开帷幕,人们四处逃窜,悉数死于丝网。
经过漫长而又鬼祟的蛰伏,沉寂千万年的植物历经压迫,接受改造,终于与外星物种联合推翻了蛮横的霸权统治,从而登上舞台,骄傲地走进灯光下,自勉为这颗星球的新一代霸主。
一切都对上了。
不过裴邵的观点实在太过疯狂,以至于后来者宁愿把这当成一场毫无根源的妄想。
“往前走吧。”林秋葵道。
雷达室、通讯室、声纳室、作战室……队伍行走于烟雾中,途径的大多数舱室门都开着,有些房间门充满混乱的打斗痕迹,血肉横飞;有个别房间门又异常整洁,除机器设备外空空荡荡,好似从未有人涉足过。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家心头翻滚同一个疑问,来到驾驶室。
两扇电子密码门紧锁着,构造比较复杂,叶依娜费了点力气拆开。
室内环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还算干净,一排排精密仪器照常运作着,连操控台的屏幕都是亮的。
“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啊?”姚彩云颤颤巍巍地问。
同伴们眼神一挪,注意到正前方的主驾驶位旁,确实有一截灰黑色的裤腿。
高背椅背对着大门,看不到人形,叶依娜问了一声是谁,没有得到回应。
“副艇长?”
林秋葵试探性问,同样没反应。
祁越直接上前抓椅背,转过来,一个枯瘦的男人进入眼帘。
他没有脸,没有五官,面部一团糊,像放了一阵子的搅拌肉浆,凝固棕色,只边缘还留着几毫米完好的皮,连接头皮和耳朵。
发现死人总好过疯子,众人刚松下一口气,猝不及防姚薇薇睁开了眼。
“孩子!孩子!孩子!”
她挥舞四肢,对着空中无形的东西尖叫。
大股大股荧蓝色的粘液自腿间门分泌流下,吓得黄熊松手将她抛到地上。
“孩子,我的孩子!”
肚皮如海浪般翻涌,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冲撞,尖尖的锯齿切割肉壁。
“薇薇!!”
姚彩云哭着扑上去,紧紧抱住女儿,企图用身体压制那个怪物,不让它露头。
谁知怪物扭头向别处发起攻击!
姚薇薇当即双腿痉挛,双眼翻白,一手吃疼地抠挖地板,另一只手死死拽住女人的头发,拉扯头皮,犹如啼血的杜鹃,脖子弯曲仰长,从喉咙里发出几乎不属于人类发声范畴的凄厉嘶叫:“孩——子,我的——孩——子!妈妈——在——这——出来——吧——来——吧!”
“薇薇,你疯了吗?薇薇!”姚彩云咬咬牙,居然狠下心捶打她的肚子。
“滚回去,滚回去,你这个孽障!怪物!别碰我女儿!”她愤怒至极。
“孩——子——妈妈的——宝——贝——孩子——来——”她开始流血。
“我不准你出来!不准出来!你敢出来我就、我就打死你!听到了吗?杂种!!”
她绝望哀嚎。
“快了——快了——孩子——好——孩——子——妈妈——爱——你——”
她痴痴吟叫。
两个母亲同时为自己的孩子而挣扎,一切都发生的如此缓慢,却又在瞬息之间门。
噗嗤一声,血泊汹涌弥漫,一团外形酷似果冻的软物破体而出,以所有人反应不及的速度,飞快滑过地板,自门缝下蹿走。
“孩子!!”姚薇薇收紧手指,大汗淋漓,因体力透支失血过多而昏厥。
姚彩云顿时急成乱头苍蝇,拼命找针线,想给她缝合伤口。
“要……追上去吗?”叶依娜问。
林秋葵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发现裴邵移走尸体,正坐在主驾驶位上使用操作台。
“你会操控潜艇?”
她的语气里不无惊讶。
“接受过培训。”
微光照亮裴邵的侧颜,他一向冷峻的口吻,奇异地温和下来:“有一个消息,长官。”
“好还是坏?”
“我不清楚,长官,我不擅长判断。”
想来也没什么能比眼下的处境更坏,林秋葵下巴微抬:“你说。”
“潜艇没有损坏。”
裴邵一句话引来所有瞩目。
“你确定?没弄错?!”
“确定。”
“可舱内温度不是因为仪器损坏才下降的吗?还有通讯探测功能?”
“有人关闭了系统。”
裴邵的手指划过许多按键,显示屏上出现一行指令:「设定舱温为三十六摄氏度,紧急控温系统启动中。」
“动力和电力系统也完好无损?”
林秋葵记得电话里提过这个。
裴邵又是一顿操作,得出结论:“轻微损坏,两台仪器断开连接,但有补救措施。”
话音刚落,被忽视许久的祁越插了进来。
“我不喜欢他。”他对心爱的林秋葵说。
林秋葵:“所以执行者号能上浮?”
裴邵:“理论上,是的。”
“我、不、喜、欢、你、和、他、说、话。”祁越再一次重申,一把掐住裴邵的脖子,再捏林秋葵的脸颊,脸色十分阴沉:“再说我就掐死他,马上!”
他一副杀意汹汹的样子。
如果想那样做,林秋葵当然可以用强硬的态度、蛊惑的语言逼迫他退让。
祁越是没法反抗她的,不管在海里,抑或岸上。林秋葵非常清晰地知晓这一点。
但她不打算继续无视他的情绪,因为那样,未免也太欺负小狗了。
对话刚刚进行关键部分,不能中断,林秋葵竖起一根手指,代表再说一句,只一句。
超级宇宙无敌坏脾气祁小狗:“不。”
旁边玩小花的唐妮妮也跟着:“不。”
林秋葵使个眼神,叶依娜强忍着头晕,找来一块金属碎片当笔,和纸。
用笔写可以吧?
她胡乱比划着,神奇小狗这会儿倒是理解能力满分,想了一下说:“一个字亲一下,不准超过十。”
唐妮妮把花放到额头上,摇头晃脑:“一个字,亲一,下,不准,超过,十个。”
祁越:“你闭嘴。”
唐妮妮:“你闭……”
还没说完,祁越打了他一下。
他不高兴,就打回去一下。
祁越生气了,特别用力地打他一下。
妮妮也非常生气,就更加用力地打回去一下,打完就跑。
妮妮跑掉了。
然而他还是不开心,似乎很伤心,又躲到角落里,侧躺下来,抱着膝盖开始掉眼泪。
……小狗破防了。
啊不,严格来说,两只小狗都被对方搞破防了,一个呜呜哭,一个呱呱骂。
目睹全程的叶依娜:“……”
林秋葵:“……”
“我去照顾妮妮。”叶依娜拍了拍头说,“自从进入执行者号后,他就变得有点奇怪,以前不是这样的。”
林秋葵没好意思说你也挺怪,点了点头。
接着,顶着祁越炙热的视线,她提笔慢慢写下四个字:「重回地面?」
“暂时——”
裴邵一出声,脖颈力道收紧,然后同样收到来自祁越的威胁?粗暴版:“不准发出声音,难听死了,拔你舌头。”
林秋葵点点头,意味着按他说的做。
裴邵看了看他们,垂下眼眸,在纸面上回复:「全面检查系统,熟练操作,我需要一点时间门。」
潜艇程序冗杂,采用的设备系统细节也有别于过时的训练机,要他一个没有实际经验的人全权负责,从头操控,确实困难。
「多久?」
「四小时以上。」
「好,你继续。」
在限定字数内完成交流,为了给裴邵腾出空间门,也为了自己,林秋葵拉走祁越。
毕竟还欠着小狗十个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