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员到齐,饭后,大家就海岛一行展开讨论。
诺岛,全名诺洲北岛,按物质组成应当分类为珊瑚岛,按面积和离岸距离可以称为大岛、远岸岛。
那里地势平坦,水流复杂,有着得天独厚的生态环境,十九年前便因周边海洋生物的多样性,被某国际组织列作世界生物圈保护区之一。
叶依娜在地图上找到位置,翻阅文件,不由得皱眉道:“资料显示它离最近的陆地城市,也就是尔区丰尾市第一港口的直线距离为276海里。”
“而姜苗能为我们提供的一艘u071型小型鱼雷快艇——以体积小、航速高、机动性高、隐蔽性好为特点的军用水面战斗舰艇,航速大约在40-50节,也就是40-50海里/小时之间。”
“那么,走水路需要耗费5.5-7小时。”
叶丽娜抽出两根水彩笔,把图上所示的海域分别涂成一块不规则的鲜红色、一块与之相连的亮黄色,再将陆岛间的连线,用黑色记号笔加粗。
“这样能看清吗?秋葵,据我所知,红色是海妖的活动领域,黄色是冥母。很不巧,我们要走的路恰好在这两块区域的交界线上。”
——海妖,b级异种,据说第一拟态外形无限接近于人类志怪中描绘的‘美人鱼’,有着能让人瞬间癫狂的妖异歌声。
不过因其行事风格相对温和、性格相对孤僻,除必要的狩猎外极少靠近陆面,故与其相关的资料少之又少,说法真假难辨。
冥母,同样是b级异种,与海妖并称桦国海域两大异种领主之一,拟态以‘水母伞盖——人类上身——触须、口腕下身’的方式组合。全身含有剧毒,性情傲慢多变,好在有两个特点:喜欢听童话故事、喜欢美丽的女人同时十分厌恶男人。
传闻它有优先食用人类男性的习惯,在饱腹的前提下,有时慷慨地放过女性。
偶尔兴致昂扬时,还会‘热情邀请’一位最标致的猎物一同去往自己海底的宫殿做客。
当然,可想而知,那些应邀的人无一生还。
人类在海上处于天然的劣势,倒计时后,各种江河湖海更成了恶魔们群聚狂欢的炼狱。海、海妖、冥母,这者寻常人但凡撞上一个都够呛,偏偏林秋葵要去诺岛,必须途径它们的地盘。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姜苗、吕长虹刻意对她隐瞒了这一点。
另外无需燕定坤特意提醒,有不死军团分散各地,按照指令,持续收集情报。一切情报无论大小源源不断地递来,早在走进那间会议室前,林秋葵便已经猜到她们准备出口的谎言。
真相则很简单。
非异能者的集体罢工事件始于今年四月中旬,结束于五月一日,期间姜苗和吕长虹来往密切,事后一个返回狄索基地,一个交出兵权,藏匿邵京,直到上个月底才再次约见。
她们将会面安排得十分隐秘,可惜没能瞒过地下黑市那些靠收集、贩卖消息为生的异能者。
只需一颗c级晶石,偷听的人一五一十道出详情:吕长虹真正收到‘特殊信号’的时间,实际上是去年十月,第四次倒计时降临的个月后,同时也是人类方好不容易联手强扭局势之际。
那时的桦国征战不休,异能者们成批死去,只有极个别英雄能从腐烂的尸海中爬出。
那时,吕长虹压根顾不上诺洲北岛。
所谓‘四处委托’不过是一个月前着手布下的障眼法。换句话说,吕长虹和姜苗,她们从头到尾都是冲着她——林秋葵,军团的掌控者而来,不论付出多少代价,非把这桩任务塞到她手里不可。
要问原因,林秋葵并不在意。
纵然知晓骗局,即使去年十月距今已经过去整整13个月,那些被困海岛的人仍旧幸存的几率极其渺茫。可单单因为林汉城,因为她所占用的这具身体的哥哥也在那里,她有过承诺,非去不可。
通过大海接近大岛非常非常危险,有好大的风险,这个道理连年仅7岁的包嘉乐都懂。
所以要怎么办呢?
他好想帮忙,双手捧着脸想了好一会儿,灵机一动:“为什么我们不坐飞机呀?”
飞机,取空路,叶依娜当即找出一张a4纸,“小型战斗机和民用机,这里,她们写着也能提供,这样一来最多一个小时能到海岛。”
“天上是龙的领域,冬季来临,哪怕它进入饱腹后的休眠期,极端天气出现的概率依然高。”
夏冬深不紧不慢地驳回:“另一方面,即便我们运气够好,没有碰上风雪,也别忽略海上徘徊的变异鸟群。试想,一架飞机就能解决的事,姜苗又何必花五千颗c级晶石的代价找上我们?”
……也对。
道理是这样说的没错。
不过海面不行,天空不行,眼看现成的道路条条封死。他们还能怎么办?除非——
“等海面结冰!”
大家异口同声说出同一个答案。
“我看过联合科研团有关天气的报告,前年冬天我国平均气温零下十度,局部地区跌破-40c,含盐量较低的渤海部分区域结10灰冰。”
“去年冬天平均气温零下十五度,最低跌破-45c。紫海结灰冰,渤海结1030的灰白冰,海下还出现了少见的‘死亡冰柱’现象,只是很快被海妖和冥母的狩猎行动打破。”
“如果他们的猜测成立,再过两个月,今年温度应该会降到-40c-50c之间,渤海结冰40以上,理论上能够承载终重约两吨的车辆行驶。”
“已知武装车最大速度120公里/小时,1海里≈1.8公里。那么276海里的距离……有了,往返大约八小时,我们早上出发,可以争取当天结束。”
“我们需要一个空间异能者搬运设备。”
“低温条件下的汽车零件好像很容易损坏,以防万一,得找相关异能者保驾护航。”
“感知类呢?海域太大,谁都说不准异种会在哪块区域、哪个时间段出来猎食……”
队友们越说越细节,一致认为这是当下的最优解。
比起军舰、战机之类交通工具,或者路线用时差异,真正重要的是战斗可能爆发的地点。
他们没法在空中、海下迎敌,所以只有冰面。
林秋葵也认同这个思路,刚要说话,后背毛孔骤隆,忽然产生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蓦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有且仅有一片磨砂质感的灰布,好像是帐篷的里料。
“秋葵。”
叶丽娜笑着叫她:“你想好了吗?到底要走哪条路。海水结冰还要两月,要是着急,也许我们该另想办法。你是对话者,这个身份……”
她轻声慢语说着什么,林秋葵好像有点走神,只看见那张模糊扭曲的脸庞、两坨浅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既近又远,没能听清。
“你想好了吗?”
当叶丽娜——不,是叶依娜再一次出声询问时,林秋葵听到自己的回答:“就走冰层。”
两个月一闪而逝,时间推进到2024年1月25日,恰好是倒计时降临蓝星的第四百天。
经过六十余天的事前准备、整理、检查,他们一共出动四辆武装车,承载着包含四名驾驶员、一名空间系异能者、一名机械维修系异能者、一名范围控温者,在内的十四人,外加一只猫、一条狗。
车辆整齐排列,疾驰过破败荒芜的情人镇,一路往南驶向丰尾市。
天空一连多日放晴,路况良好,车外万物晶莹,有种置身冰雪世界的梦幻感。
车厢内,叶依娜闭目养神,唐妮妮背对众人。
包嘉乐因为一直扒着窗户叫喊受到训斥,大黄不停甩尾巴,叼着昏昏欲睡的小白来回兜圈。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那股挥之不去的凝视感,如芒在背,带给林秋葵针扎般的不适。
“祁越。”她低声叫,想问他有没有察觉异常。
但祁越没有回应。
他偏着头,好似一眨不眨地看着包嘉乐。
“祁越。”林秋葵又叫一次。
一道响亮的刮擦声恍若惊雷,直击耳膜!
七十厘米的寒冰之上,重达6.8吨的领头装甲防暴车毫无预兆地一记急刹,车厢侧翻,轰然倒地。
身后辆车猝不及防,狂打方向盘,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飞旋360°惊险大漂移,余下最后一辆反应不及,直直撞进前方一座废弃大楼。
咣咣当当一阵巨响,楼房顷刻倒塌,堆积的尘土形同蘑菇云炸开,连车内都遭受波及。
除叶依娜、祁越及时抓住车顶长杆,其他人皆被惯性甩到车尾,撞得头破血流,止不住咳嗽。
“出……什么事了?”林秋葵问。
“头车翻到,我们的轮胎也爆了一只。”驾驶员边说边解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事发突然,林秋葵挥一挥手,等叶依娜拧开车厢锁后,也和她一起下车查看情况。
双脚落地的那一秒,尽管身上连裹两层保暖内衣,从头到脚套着一件1000篷的长款羽绒服,另有两双绒袜、一双手套、围巾、帽子等一系列全方位保暖衣物,扑面而来的寒气仍刺骨得要命。
一座灰调城市映入眼帘,顶着血压下降、四肢无力的副作用,大家接连跳下车,找出喇叭,对着倒塌的废墟喊了将近十分钟,没得到任何回应。
至于第一辆车忽然在畅通无阻的冰面上急刹的理由,也随着驾驶员的牺牲而埋葬。
就这样少了一辆车,死了一个驾驶员,大家面面相觑,再惶惑也无济于事,只得接受事实。
把活着的人们重新分配到两辆仅剩的武装车里。失去控温者,驾驶员在维修系异能的协助下,争分夺秒换完轮胎,上车时身体冻得僵硬,割开皮肤发现血管也被冻凝,过上好久才逐渐恢复流动。
车也是,花二十分钟终于发动成功,而后一秒都不敢耽搁,赶紧用最大速度飞驰向港口。
小小的插曲结束,车厢氛围回升。
叶依娜照例沉默,唐妮妮躲在角落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好像在吃东西。叶丽娜、夏冬深姑且不提,包嘉乐拉着狗,狗咬着猫,对着窗外哇哇赞叹。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微妙的割裂感,不协调性,怎么说都行。林秋葵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祁越。”她第次叫他。
他在和包嘉乐吵架。
“滚出去。”
祁越穷凶极恶地叫道:“傻逼,给我滚!”
没有表情,她只能听到安静的车厢里,包嘉乐用明朗的语气回:“小狗哥哥对不起!”
“快滚!”
“对不起!”
“滚!”
“对不起!”
“哔哔!”
“对不起!”
……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也没人阻止。
在林秋葵看来,由大把大把线条和色块组成的混乱画面里,所有人都像木偶,情绪、言语与行为间有着分明的不连贯性,衔接得诡异而生硬。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她想。
可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呢?
她试图回忆、反思、找出不对,无奈祁越包嘉乐持续升级的争吵夹杂狗叫,吵得人没法静心。
“你们别——”吵了。
她失控地大叫。
不过还没完全叫出来,咔嚓。
她听到一声微小又格外清晰的动响,那样低沉,那样久远,仿佛来自深深的宇宙最深处。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它们越来越嘹亮,越来越接近,没等林秋葵想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动静,咣当,视野上下颠倒。黑色、灰色、蓝色、红色、金色,目之所及所有缤纷艳丽的色彩剧烈旋转,疯狂地泛射,像陀螺一样,像炸开的烟花那样极度灼热地挤压着视网膜。
眩晕感排山倒海袭来,然后咕咚一声。
她落入水中。
冷。
……好冷。
零下几十度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的头顶悬挂一张张没有五官的面孔,脚下是无尽的深渊,是地狱,莫名散发着万丈刺眼的光芒。
光与暗,卷起来的水流和意识,它们包裹她的皮肤,侵入她的耳腔,像一只触腕滑进她的身体。
霎时间,林秋葵意识到了,不对劲的起源。
不是祁越,不是包嘉乐,不是唐妮妮,不是无故翻倒的头车也不是城市下骤然破裂的深海。而是她根本不记得,过去的两个月,究竟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