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林秋葵没有撒谎。
她的确没吃晚饭,也真的带了五千人,声势浩大地在基地外五公里的一片空地上,先搭帐篷再生火,顺便用钢筋混凝土墙把周边围起来。
一副正大光明圈地盘的做派,显然有在此长期安营扎寨的打算。
姑且不论各方势力人群怎样看待这个行为,当天夜里,感谢军团,林秋葵和祁越得以久违地吃了一顿火锅。
饭后与风尘仆仆赶来的不死军团b组组长见面,与五千人中民主推选出的b组第一分队——代号b01——队长单独聊几句。
秋冬温度降得快,人困得也快。结束必要的谈话后,林秋葵大约九点回帐篷,不到十点闭眼睡着。
人睡了,意识却没有完全消失。
帐篷外大风咆哮,吹得帆布哗哗抖动,时不时再来一声枪响、尖叫。身旁的祁越似乎并没有睡着,一晚上起来好几回。
门帘被掀起来的声音,脚步远去的声音。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人要求见她,语气从谄媚到恶劣,到不能更恶劣。接着一阵沉寂,祁越的名字开始间或出现。不过那些人并不叫他祁越,而是以山鬼代替。
山鬼,山鬼,他们不断用惊疑或者不屑的口吻叫他,用警惕,防备,或者半信半疑、怠慢、相当挑衅的态度对待他。然后哭喊声爆发。那些缺乏礼貌的打扰者最终都在绝望的哀嚎中死去。
于是帐篷再一次打开,一缕寒风掠过脖颈,那个被无数人所憎恨恐惧的祁越会带着死亡的气息回到她的身边,一如既往地拥抱她,亲吻她,继续不以为然地等待着下次的猎杀……
一片凝滞而又深沉的黑暗中,林秋葵隐约能感觉到这些。意识没能停止运作,身体却沉重得不肯醒来。
直到祁越第七次得胜归来,她终于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打着哈欠问外面怎么了。
没有。祁越说。就是没事的意思。
“我刚才做梦,梦到你跟我抢一块很好吃的饼。最后我抢到了,你还生气了,一直发脾气不跟我说话。特别幼稚。”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纤薄的布料衬着雪白的皮肤,眉眼是有点笑的。
这样很好。
祁越觉得,至少比她反反复复没有理由地梦到他被炸死,然后哭着醒过来要好。
“我不要饼,不吃。”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刀,那把杀人的刀。
抱着林秋葵倒向暖洋洋的被窝里,把一条胳膊垫在她的脖子下面,另一只手则用来捂住她那只很容易被吵醒的耳朵。
他身上有血的味道,很浓。
“祁越,想不想亲一下?”她这样问,从被子里伸出左手,用食指描摹着眼睛,很快收到一个又用力又温情的吻。
亲完了,林秋葵呼吸不匀,拇指慢慢滑到祁越的下巴,有点儿困倦地说:“摸到胡茬了,祁大白,请你不要仗着我看不清细节就偷偷变邋遢。就是很重要的东西,该说不说,我还是挺看重颜值的……”
她喜欢好看的东西,祁越早就知道了。
不过。
“我跟唐九渊谁好看?”
他问了很傻的问题,刚问完就听到林秋葵笑:“干嘛总和妮妮过不去啊?”
“唐、九、渊。”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
“行行,唐九渊。他人都不在这,怎么突然提他,难道你也觉得他长得好看?”
……才不是。
非要问的话,兴许因为那些人太喜欢把他们放在一起比,动不动得出唐九渊比祁越听话、唐九渊比祁越安分、唐九渊多么多么好而祁越多么多么不好的结论,以至于连当事人都形成条件反射,遇事不决,先把没有脑子的白痴树袋熊踹出去再说。
这是他们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估计这辈子都难解。但假如你要问更深层次的原因,更真实的原因,祁越会告诉你。
在这个充满喧嚣与杀戮的夜晚,只有他和林秋葵待在这个防风的帐篷里。他只是想说些轻松的事,让她高兴一点而已。
“你就说谁好看。”
他发起催促,做出凶恶的样子。
可惜林秋葵已经不怕这个,反而笑他演技差,故意拖了好一会儿才说:“唐九渊是另一种好看,像油画一样不真实的那种。你也知道,他性格简单,喜欢花花草草五颜六色的东西,还喜欢裙子。怎么说呢……”
“虽然我没有真正看他穿过裙子,可是因为他长的好看,下意识想着穿了也没关系。有时候我会觉得这可能是他前面十几年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收到的礼物,人们会为他的美丽原谅他的特殊。有时候又觉得不是那回事。如果他不是这幅长相,说不定小时候没法被打扮成女孩瞒过所有人,说不定他就有不一样的人生。”
总之,唐妮妮的美貌犹如玻璃,而林秋葵是受到托付要看顾好这块玻璃以免碎掉的人。仅此而已。
总之弱智唐九渊就是没他好看。
祁越简单粗暴地总结,仍不满足,迅速拉出下一个拉踩对象:“那个纪。”
“纪尧青?”
“嗯。”
“他长得……好像是还可以哦。”林秋葵说完这句就被咬了,不重,比起不悦更像一种克制的示威。从尖尖的虎牙里流露出一种‘快把这句话收回去!收回去!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的情绪,多少有点委屈却咬着牙虚张声势的既视感。
特别可爱。
“但是吧。”
她骤然转折,抵着皮肤的牙齿也立刻收力,“我第一次见到纪尧青这种类型的人,与其谈论长相,还不如说他身上那种机械感很难让人忘掉。”
总结:那个纪的脸很容易忘。
所以他没他好看。
……白咬了。
意识到犯错的小狗默默收回尖牙,改用舌头舔了舔那块皮肤,继续报出一个又一个背地里不晓得在意了多久的名字。
“袁南,杂种。”
“他都向童佳表白了,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童佳对他也有好感。我和他……你就当做打了个赌,赌输了我才假装喜欢他,不然他那种全身发光的人类精英,我半夜遇到都得绕着走,以免被光烫死。”
以后不准赌,祁越说。
接着:“那个卫。”
“……谁?”
“祁屿。”
“年纪太小了,像弟弟一样。”
“叶依娜。”
“谢谢你,原来还能记住一个队友名字,不过娜娜是女生,再好看也不至于改变我的性取向。祁越同学你会不会太谨慎了一点?”
“包松鼠。”
“我猜你说的是包嘉乐,他才八岁。”
“……”
发现祁小狗的情敌名单按‘男的,活的——经常接触的,不管男女老少’顺序排列,林秋葵觉得奇怪:“红毛呢?好歹接触过一顿时间,为什么唯独没问他?”
得到的答案很直接也很伤人。
“他丑。”
漫无边际地聊了许久,困意去而复返。
林秋葵打着哈欠,帐篷外又响起杂声,又来了一批没有自知之明的冒犯者。
“猫呢?”她左右看了看,谁知祁越反手从自个儿脑门上揪下来一团雪白。
“它比小黑心大。”她随口感慨,没想到祁越回了一句:“我不会让它死。”
“孩子。”
他突然提到这个。
又说:“就当孩子。”
短短四个字外加一句承诺,侧面证明那天傍晚在夕阳下,祁越不仅仅安静地听了她的理由,还把她所有说过的话都记下了。
她说他们不会有孩子。
他说那就把猫当成孩子。
她说没有人能让孩子平安地长大。
他说他绝对不会让猫死去。
他不会让他们的孩子死去。
尽管他还不清楚真正的孩子是什么样,也不懂得做爸爸的概念。但祁越偷偷开始接受猫的存在,他允许它爬上他的脑袋,在那上面乱抓乱踩,这就是一种答案。
如果他有孩子,他想他应该也能做到这样,把她抱起来,勉强同意她也睡在他和林秋葵的床上,甚至是他们的中间,和他们睡同一个枕头,盖同一张被子。
他会学会做爸爸的。
他会的,还是很好的那种。
祁越莫名在这一点上充满自信,而林秋葵接过猫,靠过来无声亲吻他的脸庞。
谢谢你,祁越,总是把我说的话当真。
无论什么话,总能给予回应。
这种有被听到有被回应的滋味永远都是最好的,林秋葵这么想,没有再说出来。
他们间已经不太需要这种话。
外面的响声越来越大,祁越该去制止了。
必须通过山鬼的名义震慑找事的人们,让他们知道不仅谷舟基地有仇必报,不死军团更是伤一员杀十人,否则他们走后,分队孤立无援,纵然有再多武器,也难逃反复被偷袭、被消耗的流程。
这是必要的流血,令人悲哀。
不过没有关系。
“早点回来。”
林秋葵困得不行,轻声说:“别跟他们打太久,没意思,挑几个警告一下,弄得吓人一点就行。”
“知道了。你睡。”
祁越重新提刀。
一手握刀,另一只手却掖着被角,附身把帐篷漏风的底缝堵好,亲了亲她的额头,也看一眼猫,随后才起身走出帐篷。
林秋葵看着他走掉,抱着呜噜呜噜打着小呼的猫,换了个姿势,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睡得非常安稳,没有做梦,没被惊醒。因为她很清楚,没有关系,所有做下的抉择无论对错,都不必一个人背负。
她有祁越。
这就是她梦想中能够收到的最最好的礼物,因此从今往后,林秋葵便没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