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完成,已将宿主投放至对应时间点。”
……
强光褪去,视网膜中依稀映出斑驳的天花板、凌乱的桌椅、一面巨大监控屏,这是……控制室?
没错,她回到了控制室。
身体以一种绝对放松的姿态靠墙,肩上压着些许重量,几根卷翘的发梢、一道灼热的呼吸正无比亲昵地贴着脖颈。
意识到它们所属的来源时,林秋葵不由得肩骨僵硬,整颗心脏都放慢跳动。
祁越……
真的是祁越吗?
她竟不敢确认,只能一动不动保持着姿势,直到那人像刚睡醒的小动物一样左右蹭了蹭脑袋,懒散地打哈欠。
“林秋葵。”他叫一声。
接着,可能意识到强行叫醒一只很能睡的咸鱼是不太好的行为,他把声音放低一点,又叫:“林秋葵,你睡好没有?”
林秋葵没有回答,没有得到回应,他伸手过来拉她,摇身变成一只蚊子狗,哼哼唧唧不停地嘟囔:“天天睡,你就知道睡觉。”
“懒死了。”
“智障。”
“白痴。”
“猪脑子。”
“怎么还没睡好,你是熊吗还睡不好,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
熊是需要冬眠的动物。
想着祁越也就在这方面知识量最丰富,冷不防他消停片刻,突然改口:“算了,我不骂你。”
“我爱你。”
他一边拨拉她的手指,一根根拉直,再一根根压下去,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不理我也爱你,没用得要死还是爱你,反正随便你什么样都特别爱你。因为我已经很爱你了,你让我帮他们我帮了,不让我揍那个杂种就没揍,所以你也应该爱我。”
因为,所以,他一遍遍整理着逻辑。
在祁越的世界里,被爱似乎不是偶然的,不是随机的,更不是轻易持续能够永恒的。
于是他很努力,他特别听话,他按捺下暴虐的天性本本分分做了所有该做的事,然后认为爱就应该降临,林秋葵理应以回馈的形式爱着他。
……爱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正确的、完整的爱不该是这样。
林秋葵很想说,他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其实她也想问,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有充足的安全感?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份也许从一开始就走偏了的爱拉回正途?
她想,她想。
她想来想去,想无可想。
她最终不过是低下头,双手用力地抱住祁越,用力地将自己塞进他的身体里。
这是活着的、会说话的祁越。
她梦寐以求的祁越。
林秋葵想,至少这一刻,她再不能要求更多,也不能做到更多了。
谁让她也只是一个病人。
孤独,绝望,偏执。
她为他杀了三个人,不择手段地重启时间线。复活祁越,她做到了,她欣喜至极,同时也罪恶满身。
祁越是不会明白这份复杂心情的。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林秋葵为他做了什么。
假如他知道了,他便能知晓,即便从今往后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听,她都不可能停止爱他。
偏偏他不知道。
这个完好无损存活在当下的祁越,永远都不会知道另一条时间线上祁越死后发生的所有事。
因而不论现在未来,他注定要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乃至场合里一次次怀疑自己是否依然被爱,追问自己到底得到了多少爱。
他将一边怀疑一边拼命地给予,一边怀疑一边无赌地索取。如此矛盾又癫狂。
与此对应的,林秋葵必须被动接受,静静地承受,任由他如致命的章鱼般紧紧纠缠、收束,直到身体里的一切都被掏空,都刻上祁越两个字。
他们将永远这样下去,彼此偏激而畸形地爱着,羁绊着好比吻颈缠绕的天鹅,只要其中一只死去,另一只也就死去。
唯一不同点在于,林秋葵已然从自己完全失控的行为中得以窥见几分两人未来,而祁越还没有。
突然被抱的祁小狗不明所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本能地反抱回去,问:“你是不是做梦?”
林秋葵:“嗯。”
“不好的那种?”
“嗯。”
“梦假的,你都醒了。”
他的温度流经过皮肤、四肢。
他还收着力道轻轻地拍两下她的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倨傲,又缱绻:“怕什么,你有我。”
……是的。
祁越活着,祁越还在。她为之付出的努力得到回报,余下便是需要尽可能补充或遗忘的错误。
那些东西……她会处理好的。
她会的,只是不是现在,
林秋葵闭上眼,两人如古老的双生树般紧紧相拥好一阵,不远处传来童佳呼喊队友的声音。
想起系统提及的弊病——倒流时间成功后,在一定范围内,将有随机一人保留相关记忆。宿主须及时阻止对方对外泄露信息,否则宿主同责,将受到一次红牌警告,严重者予以抹杀。
林秋葵的视线无声划过在场每一张脸庞,没有发现异常,看来保留记忆的人不在这里。
时间线重启得稍稍晚了,她睁眼时,很遗憾,小张的身上爬满图腾,性命已无力挽回。
除此之外,林秋葵装睡、童佳叫醒众人、系统恢复运转、利用广播将b楼的怪物引向a楼……
桩桩件件,人们的神态也好,言行举止也罢,活像影片从头播放了一次,只是这回控制室中少了一个莱维提普,全也没有监控拍到两名研究员。”
紧接着,他们准备进发储藏间。
临行前,林秋葵喊住童佳:“能聊聊吗?单独。”
正戴着手套童佳闻言回头,点头。
两人前后走到角落。
“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开场白上,我就开门见山了。”林秋葵背对她道:“资料在八楼,待会儿我们大概会发生很多事。我会尽全力保住你的队友们,作为回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等等。”
童佳抓到漏洞:“你怎么知道资料在哪?”
什么叫做八楼大概要发生很多事?明明还没出事却先一步提到回报?
尽管两人久别重逢相处时间不长,童佳直觉性认为,灾难后有所蜕变的林秋葵不是一个爱提要求的人——或者说不乐意与她产生过多纠葛,进入研究所后所有举动局限于表面合作,谋求生机。
眼下对方忽然要求单独对话,说出的话简直就像猜到后面要发生什么似的。
预知不是江然的异能么?
据她观察,江然一直昏睡,难道在昏睡前向林秋葵透露了未来?
种种猜测横亘心间,童佳拢眉,语调稍沉:“我们是队友,至少在离开研究所前是。林秋葵,我不要求你百分百信任我,可有些事,你不能过度保留,也不该想着一个人承担,毕竟这涉及我们所有人——我的队伍和你的队伍,我的队员和你的队员,包括武装队,他们都有权知情。”
“……”
不得不说童佳很敏锐,观察入微,一阵见血。
可林秋葵没有选择。
“我不能说。”
“除了我该说的能说的,剩下有些事,只要说了我就得死,一旦我死了大概率你们也逃不了。”
“尽可能把这些事告诉你,这是我的信任。”
她慢慢转过脸,线条纤柔的侧脸笼着一层晦暗的光:“那么你呢?童佳,你愿不愿意信任我,发自内心地相信我说的一切都会实现,也相信我能让你和队友们活着离开这里?”
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童佳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终究忍了下来。
“我相信你。”她给出肯定的回答。
“好,那就我说,你听,什么都不要问。”
想节省有限的电源,有人关了控制室的灯。
光消失了,林秋葵站的位置更偏,独自落进无穷无尽的黑色。
童佳看不清她的背影轮廓,找不到她的眼睛,仅仅能听到声音:“从现在开始,不要质疑我说的任何话,不要过度思考,也不要放松警惕,以免记忆被偷窥。大约半小时后,战斗结束,你的队友不会有任何伤亡。那时你再回想我说的话、我做的事,自然而然能够明白我的用意。”
“到了那时,如果你能感谢我,或有点觉得亏欠人情,我想让你把它用在祁越身上。”
“你是个聪明人,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应该能发现,祁越这个人只是表现得比较恶劣,实际上很少主动伤害别人。他很听话,有我在,基本可以确定他会一直像这样‘无害’下去。不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我不在了,他受到刺激,或许会做出一些在你看来无法容忍的事。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我希望你不要参与。”
“不要敌对他,讨伐他,甚至跟别人一起围剿他,除非他杀了比我救下的更多的人,除非他伤害你的队友、影响到你们整支队伍的安危。”
“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你答应吗?”
她的眼睛又从暗处显出来了,像猫,像狐狸,聪明狡黠,直勾勾望着她。
远处响起其他人的催促声。
“除非他伤害我的队友、牵连到队伍,除非他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童佳一字一句道:“否则,我答应你,绝不尝试杀他。”
“谢谢。”
结束童佳,林秋葵见缝插针地找到系统。
时间线的倒退与宿主无关,因而她的晶石、积分消耗一空,选择张口向系统贷款。
系统机械式地回复:“抱歉,您的权限不足。”
“是你的权限不足,还是我的权限不足?从我穿书那天起,一而再再而三混淆背景,隐藏关键信息,就连一个普通人都能靠锻炼提高素质我却不能,连一个脑子进水的小胖子都知道剧情我却不知道。请问,作为主角我到底有什么权限?是被你们捏在手心耍得团团转的权限?还是一次次真情实感为你们提供消遣的权限?”
“我不清楚系统的存在意义,不想管你们主系统子系统的运作体系。我只知道,既然你们想方设法地隐瞒剧情,让我自行判断,自然发展,正好说明这个世界对你们有用,我也对你们有用。”
“不想主角罢工就把积分给我,这句话送给你们了不起的主系统。”
“还有一句话送给你,子系统。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最应该对我负责的,难道不就是你吗?”
……
经检测,宿主当下的情绪波动并未超过警戒值。
与此同时,宿主的精神承受能力却濒临崩溃线。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不依不饶,咄咄逼人,尽管采用的表现形式只是平静地、中肯地说出了事实。
子系统沉默良久,语气没有起伏:“抱歉,主系统驳回您的诉求。但作为您的直接负责系统,我将违规赠予你十万积分,请妥善使用。”
林秋葵收到积分到账通知:“谢了。”
交易结束,购买结束。
各种前期准备工作结束。
一行人前往储藏间成功与同伴们会师。
童佳自江然口中得知异种情报。
电梯升至八层,怪异的巨门开启。
镜子,对话,秘密,九只低级异种,高墙边残留的半截管道……在林秋葵刻意的推动下,绝大多数事物都保持着原样,有条不紊地进行。
唯独韩暝说出那句‘爆破计划延至两分钟后’时,她开口了。
“韩队,提个问题,你认不认识纪青尧?”
“听过。”他言简意赅地回答:“背誓者。”
“他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违背任务,因此名誉扫地,甚至被开除武装队,受到不少人的唾弃和鄙夷。可奇怪的是,我认为他没有做错。”
“你也是,韩暝。”
“你想保护孩子,想替我们争取时间、节省体能,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不止是听令行动的兵器,而是一个拥有独立思想和情感的活人。人最擅长做的事无非改变和适应。”
“时代更迭,格局改变,无论武装部队能不能抵挡住外物的入侵,只要你们愿意认识到自己是完整的人,你们的目标、荣誉,连同生存训练的意义,就不将局限于完成任务。”
“作为人,你们是自由的。”她说,“理应为自己每一个不伤及他人的抉择感到骄傲。”
韩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成为人。
真实的、自由的人。
在人生中最末的短暂而漫长的两分钟里,韩暝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触碰到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而后,童佳像上一次那样抱着钦佩承诺:“我们会把异卵带出研究中心。”
韩暝和老武在烟火间壮烈地粉碎。
林秋葵受到神秘的‘注视’,明明身体精神以双倍的疲劳超负荷运转着,大脑却超乎寻常地清明。
她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镜男的残影挟风突袭,她用一张防护卡抵消危机。
人类队伍的存亡走向从此刻开始转变,异种的呓语仿若一根长满尖刺的铁棍,瞬间贯穿大脑。
“这是‘第二把’。”
“你在说谎。”它道:“不希望我们过早察觉时间线重启的秘密,你一直隐藏自我,仅仅用美妙的谎言——或许你们更喜欢称它为善意的谎言,装饰那两名人类的死亡。却又用未知的能力修改了「包嘉乐」、「楚薇薇」的死亡。为什么?”
第二把符合江然的用词。
江然作为穿书者了解剧情,异种窥读记忆获取相关信息,这些都在林秋葵的预料之内。
“我猜你们的语言里没有「孩子」这个词。”
通过包嘉乐的精神能力,快速告知怀表位置及异种侧腹敏感,林秋葵分心回答异种:“孩子是未来和希望,也是新的可能。如果你们无法了解孩子对我们的重要性,就不可能明白我的选择。”
“我们确实不明白,为何你更倾向于保护处于「成长期」综合战斗力低下的同胞,而不是「已成年」的同胞。这在我们看来——”
怀表被抢走了。
异种猝不及防,话语戛然而止。
人类果然是极其「狡诈」的种族。当它再一次得出这个结论时,不免有点儿似曾相识的怪觉。
颗粒巨怪遮天蔽日。
现出真身的异种令人们压力倍增。
依照童佳指令,他们两两分组,轮流休息。结果恢复完了想走时,居然被林秋葵一个个拽住。
“迟一点接到乐乐通知,你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装死。”
同样的话对三人轮流说。
阿金:“还有这好事?”
阿钢:“啊?”
谷欣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照做就行。”林秋葵头也不抬:“或者可以问问你们的队长,要不要无条件服从我的安排。”
她话音刚落,很好用的大脑公共聊天室里,立刻响起童佳的回应:“听林队的。”
队长直接表态,队员们无话反驳,面色各异地回到战场。
异种陷入祁越和唐妮妮的联手缠斗,林秋葵动用自己脆弱到仿佛稍一用力便会彻底撕裂的神经,主动发起喊话:“异种,你不想知道地球吗?”
“包括穿书、世界的字面含义,江然的来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全部。”
——她在试图分散祂们的注意力。
异种明知陷阱,然而身体里,进化失败所残留的浓烈好奇心驱使着祂倾听,使祂应对人类招式的速度比正常情况微妙地慢下百分之一。
对话持续进行,骷髅坠入湖泊。
阿钢佯装踉跄,实则脚步一滑,闪到废墟后躲好;阿金找地方闭上眼睛,躺好,顺便往脸色抹了几把冰块,好让脸色显得苍白一点。
流程快进到童佳发现队友们的‘惨状’,浓烈的情感如山洪暴发,生生冲破阶级。
转眼间,异种败局已定。
面对汹涌而来的异能,它表现得尤为镇静,‘大脑’再度接收到来自名为林秋葵的人类的独特脑电波:“我和想你们做一个交易。”
交易:名词,原指以物换物,今泛指买卖商品。
商品:名词,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适用于交换的劳动产品。
社会生产力?历史?劳动产品?
异种发现祂们很难理解这个词汇。
以及诸多用来解释这个词汇的衍生词。
它犹在困扰,林秋葵继续道:“我想让你们告诉其他人,你们的心脏只有我能处理。”
“……那是「虚假的谎言」。”
“你想让我们说谎,但我们从不说谎。况且我们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通过对你的行为观察,我们意识到「祁越」对你的重要性。你不希望他的生命受到终结,也不希望自身的死亡令他感到「痛苦」。
“既然如此,明知我们的拟心脏必须由人类手动损坏,拟心脏破损瞬间爆发出的能量足以使那名人类死去。林秋葵,为何你还要做那个牺牲者?”
“这里有很多人类,你本可以在他们之间挑选一名。那样你就不必死去,祁越也不必死去。”
在有关人性方面,异种就像无知的婴儿,总有问不完的题目。林秋葵强打精神矫正它的病句:“谎言本身就代表假,不需要再用虚假修饰。”
接着解答它的疑惑:“我大概能理解你们的疑惑,想问我能对两个人见死不救,为什么不干脆推出第三个受罪羊?答案显而易见。。”
“我会为祁越杀人,那是因为我对他的执念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逾越过道德底线。那是病态的情感,我想改但无能为力。而我不为自己杀人,是因为脱离那份感情,无关祁越,我终究还是想做一个普通人,最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其实我说这些你们未必能理解,可你们问了,我回答了,这就是诚意。作为交换,你们应该同等满足我的。”
“但那是你说的,我们从不说谎。”
异种不愿打破种族数万光年来的习性。
“不需要你们主动说谎,配合我就行。”
林秋葵说完,在现实中手指异种体外的心脏:“那个东西,只有我能捏碎对吗?”
异种不语。
她更改措辞:“我捏碎它,你们就死了,是吗?”
异种深深地、久久地「注视」着她。良久,它从绽开的肉芽中低低吐出一个字:“是。”
交易完成。
整洁的长廊里,眼看死去的队友们接连站起,童佳面露不解:“你们……怎么回事?”
祁越抓着异种心脏抛来抛去,被林秋葵呵止。
“祁越,把那个给我。”
她朝他走来。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啧。
祁越也抬脚向她走去。
两人身形交错的刹那,一只手从他的发间摩挲而过,耳边掠过一声极轻的:“等我回来。”
下一秒,冲天的火舌在领域内升起。
它们狂乱地嘶吼、冲撞,林秋葵脖颈的项链被烧毁,释放出独属于祁越的吞噬异能,伴随着系统商城中所有能买的能用的防御性工具,一同发出摧残炽烈的光芒,纵使星河爆发也不过如此。
可换成祁越的视角,他的身后不过一片空白。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没有林秋葵。
分明什么都没有,看不到,听不到,可他诡异地感受到了疼痛,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恐惧。
“林秋葵!”
“林秋葵,不准躲,出来!快点!!”
他焦急地叫着,疯狂锤击着隐形的边界。
两分钟后,连领域都被炸碎,一个看上去毫发无伤,然而终止了所有生命特征的林秋葵重回怀抱。
“她怎么回事!她生病了!”
“林秋葵生病了,你治好她!”
就像她每一次熬夜发烧那样,却又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更疯狂,更粗暴,更面目狰狞。
祁越恶狠狠掐着夏冬深的脖子,双眼赤红,宛若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溢着无边杀意,无所不用其极的威胁恐吓:“治不好就弄死你,挖你眼睛割你舌头捏爆你的头,听到没有?不想就让她好起来!”
“我要林秋葵睁开眼睛。”
“我要她跟我说话,现在就说!”
他掐得太用力,夏冬深双脚离地,脸色变紫。
“祁哥,你先放下夏叔!”
叶依娜连忙组阻止他!
包嘉乐年纪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被这副模样的小狗哥哥吓得当场哭了出来,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掰开他的手。
阿钢等人见状,纷纷上前帮忙。
慌乱间,空气中传来一阵明显的震颤,头顶灯管毫无预兆地掉下一角,地面瓷钻碎裂。
“糟了,研究所要塌了!”
“保险箱在哪?谁拿着资料!”
“人呢?唐九渊在哪?”
“妮妮,快用异能!”
“都这时候了,祁越,哥们,你就松个手成吗?别打了怪物自相残杀成吗??”
“第二把?”江然很是时候地醒来,原地跳起半米高:“我□□操怎么这就第二把了?我怎么没印象?救命啊!这个洞要塌了!!快跑!”
杂乱难辨的尖叫怒吼声混着坍塌。
童佳袁南合力压制住癫狂状态的祁越,谷欣怡拿到保险箱,唐妮妮使用异能。
众人自憋闷的地下重返地上,往震耳欲聋的轰轰声源看去,这才发现不仅溶洞,原来连这整座山都在晃动,大大小小的山石从峰上滚滚而下。
“没有人!”阿钢一拳打碎一块石,吼道:“佳姐,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指定出事了!”
杜衡对研究所之行极度看重,不可能不派人时刻在外镇守。更何况山体异变,研究中心有埋葬地底的风险,他没有尝试通过其他办法联系他们就算了,居然连接应工作都没落实,这不正常。
种种情况结合来看,童佳猜测,不止杜衡出了意外,很可能是以杜衡为首的整个官方都自顾不暇,否则无论如何,他的秘书也该在此才对。
“——倒计时!”
不知谁喊了一声,引得诸人抬头。
视野内,浩瀚的夜空被浓浓雾卷所吞没,一行熟悉又陌生的灰黑色数字,遥遥挂上东方。
在这颗星球千万双眼的注视下,它们呼吸,它们跳动,以最强势的姿态宣布下一轮噩梦的来袭。
——国安基地。
听到楼下大片大片惊呼声,孟建忠放下文件,走出积案如山的办公桌,在低矮的窗边抬起眼睛。
——永安基地。
提前录好的广播循环播放,从中传来负责人姜苗年轻但沉稳的音色:“各位基地住民,大家好,我是永安基地负责人姜苗。”
“很遗憾地通知大家,新的倒计时已经出现,新一轮灾难又将向我们袭来。为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与损失,我宣布,从此刻起,所有住民除非特许不得离开基地,所有武装队除非特许不得擅离岗位。在倒计时降临期间,任何人不得过度传播负面情绪,不得借机宣传宗教言论,违者必杀。”
“请全体民众务必配合我们的工作,务必以最好的状态迎来新的挑战。谢谢。”
“国家将会铭记你们的付出。”
基地楼房中,席晓娟——包嘉乐的母亲正握着丈夫的照片,教刚刚学会爬行的小女儿喊爸爸。
广播的内容令她有些失神,抚摸照片轻喃道:“不知道乐乐现在在哪里。”
“放心,指定好,好得很哇!”
天性乐观的保安大爷咧着嘴笑:“祁小子是个不靠谱的,但只要有咱秋葵闺女在,准好!”
“糟老头子就会吹,一个一个闺女也不看人认不认。你挡着路了!”老太太——席晓娟粗蛮地挤开他,一双老眼骨碌碌转动,依然精明得很。
城墙外,柳折意带领下属结束巡逻,用时两小时,单人猎杀十七头d级怪物,团队合作杀死两只c级怪。
收益不错。
她扫一眼倒计时,随手将武器扔到桌前,抬起双臂。而那个负责检查她身体状况的人,正是武装部队中赫赫有名的背誓者——纪尧青。
他曾被驱逐出队,又凭着运送‘活水种子’的功劳重新归队,只是仍旧没有实权,没有资格配枪。
巍峨的防护墙之上,姜苗身形笔直,仰望夜空,身旁下属沉声汇报:“收到确切消息,杜部长的家人、负责护送杜部长一家人离开邵京的精英队、连带一车无辜的异能团,全部死于同一伙不明身份的异能者手中。”
“顾上将、卫秘书至今尸首不全,只有杜部长一个人侥幸逃过追捕,在安定基地短暂地露过面,亲自摘下官方基地的横幅。再之后……部长下落不明,我们的人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星辰暗淡失去了光辉。
姜苗低头凝望自己的双手。
吴澄心、顾海洋、卫春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昔日她曾为之敬仰的前辈、长辈皆已逝去,唯一幸存的老师也不知所踪。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教导她该如何去做、如何做好,无人能客观评判她做得如何。
新的倒计时近在眼前,面对新的灾难,新的混乱格局,上任不到半年的她该怎么做?
“……老师。”
如果您还在,您又会怎么做呢?
两片因焦急上火而生起燎泡的嘴唇轻抿,她低低地呼唤着,询问着,怅然的目光好似长了翅膀,越过千山万水,终究找不回一个肯定的答案。
——谷舟基地,前庆存避难所。
自新倒计时出现后,办公楼的会议室从未停止过使用。
数十人激烈探讨着策略,偌大的方桌,孙晴坐主位,卫以辰——c+级异能者「家」,因曾成功使用文字召唤龙卷风而闻名——坐左侧。
何清歌、金巧巧位于右侧下方。
没有异能的大小姐陈萝音与非战斗系异能的大芳则没有入席资格,只能留在门外等待。
……变了。
终究还是变了。
大芳老老实实站着,陈萝音侧头靠着墙角,忍不住想:是不是一旦人有了权力就都会变?
即便那个人是孙晴?
余光里办公室门始终禁闭,看着它,她忽然觉得,那个曾经被她调侃过无数次的孙善良,或许从斩杀陈哲的那一天起、从下定决心把庆存发展为国内最大的民间基地起,就不存在了吧……
——宁安基地。
燕定坤与刘信民并肩站立。
“又要来了。”
刘信民双手负在背后,头上顶着倒计时,脚下踩着松软的土地,不禁大叹特叹:“早不来晚不来,我们基地条件刚改善一点,它居然又来了。”
燕定坤跟着感慨:“是啊,又来了。”
“这回你打算怎么办啊。”
他问:“伟大的燕负责人?”
“我也不清楚。”
他回:“不如刘助理说说意见吧。”
呵,又来这套!
刘信民无奈地摇摇头:“还能怎么办?日子该过还得过,不然还能领着大家伙儿跳河不成?”
燕定坤顺着话往下说:“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不能跳河,那该打的仗还是得打。”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心中多少苦涩与信念并存。
——桦国的极西,前众安基地。
指间的烟徐徐燃烧,星火一亮一亮闪烁。
身着艳色红裙的白娇娇身体倾斜,微微眯眼,眼中倒映出一行糟糕的数字,倒是败了她难得抽上一根烟的好兴致。
“娇娇姐!”
隔壁帐篷传出余晚秋的叫声:“吃饭了哦。”
她那臭屁哄哄的弟弟余迟瑞也跟着喊:“坏女人,快吃饭!只有男人婆才喜欢抽烟!”
“……知道了,臭小子。”
白娇娇垂下眼皮,抬脚碾灭烟头。
她身姿款款地掀起布帘,至于倒计时的事,还是吃完饭再通知这对嚣张跋扈的姐弟俩吧。
……
同一片天空,同一个倒计时。
细小的颗粒漫天扑散着,待众人再回神时,祁越带着停止呼吸的林秋葵,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