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墨云翻滚,天昏地暗。
陆隐川从废墟中走出,破厄随行身侧,他淡定地掸去衣服上的尘土,身如松柏,不屈不折。
苍穹之上,惊雷怒号,银龙竞走。天劫在云层中凝聚,云边滚起一点猩红之色,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刚才对陆隐川出手的那些人此刻已经傻眼了,他们惊恐地看着陆隐川,头皮发麻,在这一刻什么魔族什么仇恨,统统都不重要了。
“破厄剑尊,你冷静点,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
“破厄剑尊,你要想清楚啊,我们不值得你屈尊降贵,同归于尽。”
“我们就是些浑水摸鱼的小人物,你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刚才还出手要至陆隐川于死地的人,这会儿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他们中有些人脸色惨白,一脸恐惧地看着头顶上的雷劫,吓的从座位上跳起来,祭出一堆护身灵器。
师无为和朝雀也是一脸震惊,朝雀更是面色铁青,他们三尸宗修阴气,最怕的就是雷劫。他或许还能凭借肉身和修为在雷劫下扛上一会儿,但尸傀半点都沾不得。雷劫一现,他连忙把尸傀收回来。
没有出手的宗门同样一阵后怕,劫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修为微末之辈大气都不敢喘,憋的面色青紫。
谢陵刚才气急攻心,这会儿面色苍白,靠着墨流光的蛇尾,隐晦地看向天上的劫云。旁人是害怕,而他是担忧。
上一世,陆隐川的修为止步大乘后期巅|峰,一直到他手握大权,陆隐川都没有突破。这一世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你明明是大乘中期,怎么会突然渡劫?”师无为握着拂尘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隐川,始终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大乘是修道者的最后一个分水岭,大乘以下悟道修道,以灵力和道心冲击瓶颈,大乘以上,天地为心,每跨一个大境界就要经历一次雷劫。
雷劫从三转,五转到九转,对应的就是大乘之后的渡劫期,真君期,显圣期。
大乘之后,每进阶一步就需要非常庞大的灵力,跨阶进级想都别想。
陆隐川大乘中期,直接横跨后期步入渡劫,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也难怪师无为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难道是用秘法提升修为,强行渡劫?”师无为对陆隐川的实力再清楚不过,他思来想去觉得是陆隐川为了离开天衍宗,兵行险招,以命相搏:“你可得想清楚了,秘法终究是外力,你现在自散雷云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等雷云完全凝聚,就算拉上我等,你也必死无疑!”
雷劫一次只渡一人,在它凝聚到消散的期间,渡劫者受天道庇佑,如果有人对渡劫者出手,就会被雷云认为是蔑视天道,进而降下雷劫抹杀。
雷劫下的人越多,雷劫的力量就会越强。
陆隐川没有一开始就引来雷劫震慑,而是在众人出手后才引雷劫,就是为了留住这些人的气息。倘若他不能离开此地,雷劫范围内,这些人也难逃雷劈。
师无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手不在颤|抖,紧张的神色也放松下来。他的话点醒了其他人,强行提升修为渡劫,看起来唬人,但如果渡劫者抗不过去,其他人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被雷劫吓破心神的众人这才找回点底气,没有那么恐惧。
谢陵见状,心中担忧更甚,他轻咳一声,压下心头血气,朗声道:“师宗主,你是觉得我师尊会打没有准备的仗?敢问在场的诸位,你们何时见过我师尊意气用事?”
谢陵不知道陆隐川渡劫是真是假,他往这里面添了一把火,煽动众人没有完全消散的恐惧:“师宗主修为高深,当然不怕这区区渡劫雷云,但是诸位也不怕吗?”
谢陵话音刚落,银色的闪电划破天际,雷鸣震天,大地轻颤,山间的风变得狂暴,四周飞沙走石,尘土翻滚。
陆隐川和谢陵隔空对望,眼底笑意浅浅,谢陵目光微闪,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握,扭头看向他处。
陆隐川御剑在侧,周身的气韵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攀升,大乘中期,大乘后期,后期巅|峰……
恐怖的气息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起,加速了头顶雷云的凝聚,雷云的红光又多出一圈紫色,三色雷云,确是渡劫期无误。
刚刚才被师无为安抚的众人又躁动起来,他们已经能感受到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威压,犹如利剑一般悬在头顶。
陆隐川很淡定,他张开手掌,手中凝聚一股纷乱驳杂的气息,这是刚才那些人攻击他的灵力余波:“渡劫而已,能有诸君相伴,实乃平生快事。渡不过也没关系,十八年后,大家又是一条好汉。”
狂风之下,陆隐川衣袂飘飘,长发纷扬,眉眼间尽是疯狂之色。此时此刻,他比这天上的雷劫更让人唇齿生寒。雷劫劈不劈,全在他一念之间。
“破厄剑尊,使不得,我等愿为你效犬马之劳,只求你离开这里。”有人临阵倒戈,如果刚才他们还想着留下陆隐川,那此刻只想跪求他快点走。
陆隐川看向师无为,幽幽道:“我生是天衍宗的人,死是……”
“够了!”劫云浓如墨色,四周快要伸手不见五指,师无为听见陆隐川说话就头疼,额角突突狂跳,打断陆隐川的话道:“你本来就没有拜入天衍宗,教导你的人是太长老,你们也并非师徒。从今往后,天衍宗和你再无瓜葛!你也记好了,天衍宗从不受迫于人,今日之耻,来日必将百倍讨还!”
天衍宗讨伐陆隐川不成,反而被人逼到妥协,这是开宗立派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不仅师无为这个当宗主的面上无光,天衍宗的声望也会被拉下一大截,仙门之首的位置摇摇欲坠。
师无为是恨不得现在就弄死陆隐川,可他也不敢赌这雷劫的威力。
陆隐川料到会是如此,扬声道:“今日且退,我与天衍宗恩断义绝。我于天地,无父无母,我于此间,无亲无故。”
陆隐川的目光落到云棠身上,他的母亲隔着高楼和他遥遥相望,面上无悲无喜,无念无爱,她总是如此,冷淡地让人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一点温情。
前世今生,陆隐川能记起痛苦无助时她温柔体贴,也不会忘记她为权势以他为刀。
他前世过不去这个坎,不肯渡劫,陷入囚笼之内,被铁链所缚,无力挣脱。虽是身在天光之下,受万人敬仰,却常常行与黑暗之地,满身血污。
最终他是借谢陵的手从那狭窄的囚笼中脱身,他无力拥抱所爱,以酷刑偿还生恩。
这一世,他谁也不欠。他斩断了云棠用来控制他的亲情,以自己的力量飞出囚笼,羽化新生。
苍穹之上,雷劫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奔雷游|走间,煞白的天光晃的人心惊胆战。
陆隐川收回目光,散去手中的气息,御剑而起。惊雷就在他身后,虽然他同这天地比起来是那么的渺小,但他铁骨铮铮,宁死不屈,让人胆寒也让人敬佩。
这一刻,无人再敢拦他,就连天衍宗的护山大阵也为他关闭。他御剑扬长而去,不管能不能度过这场雷劫,他都将在天地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纵然他如今成了魔子,不再是大家熟悉的破厄剑尊,也有人控制不住被他勾起的热血,心生向往。
雷云离开天衍宗的上空,天光重回大地。面对戒律台的一地废墟,众人久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道:“你们天衍宗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陆隐川走了,但陆隐川留下的烂摊子还没完。
师无为憋屈极了,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闻言怒道:“你们不都看见了,听见了,还要什么解释?”
“当然是你们隐瞒陆隐川身世的解释!当初为了对付陆晚夜,我们各方倾尽全力,谁能想到你们天衍宗竟然背刺了我们两百多年。”
“放屁,我们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活着!”师无为头疼欲裂,爆了粗口:“我们以为他死了才没说这事。”
当年大战混乱残酷,陆隐川一个两岁的小孩子,就算死在战场上也很正常。
师无为自知理亏,避重就轻。
但明显大家不吃这套,有人怒道:“你别转移话题,我们问的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云棠夫人和陆晚夜有孩子?别人也就罢了,云棠夫人你到底嫁没嫁过人,生没生过孩子,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和陆晚夜逢场作戏,还假戏真做不成?”
刺耳的声音在高楼上徐徐传开,陆隐川刚才没提自己母亲半个字,一些小辈并没有联系到云棠身上,此刻露骨的话一出口,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瞠目结舌。
谢陵瞳孔骤缩,他从不知道陆隐川和云棠是这样的关系,那谢迟就是陆隐川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可谢迟对陆隐川……
谢陵再一次想起陆隐川临死前的笑意,心脏抽痛,挺直的耳朵耷拉下来。这一刻,他有点明白了,被亲生母亲当成利用的棋子,一次又一次,岂不是窒息而痛苦?
云棠抬眸看向说话之人,美目含煞,神情冰冷。那人被她看的打了个冷颤,双股战战还强撑着嘴硬,把矛头指向谢道义:“仙皇,你也不想被蒙在鼓里吧!”
谢道义看向云棠,和其他人比起来,最难堪的当属是他。但他没有动怒,面上连一点怒意都找不到,眼里只有心疼和怜惜。
他握住云棠的手,道:“我和夫人之间没有秘密。”
这话说的高明,随便世人如何理解,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云棠转头看向他,随后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谢道义心里还是有气,握着她的力道比往日更重。
云棠没有挣脱,淡淡道:“我累了。”
谢道义心领神会,道:“好,我们走。”
“且慢。”朝雀叫住二人,道:“云棠夫人,你当真不给我们一个解释?”
云棠顿了顿,没有理会。
朝雀拍棺而起,正欲出手阻拦,就听见有人轻咦一声。只见万里晴空飘来一朵乌漆墨黑的云,那云晃晃悠悠,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在众人头上停下,随后迎风就涨,很快覆盖此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云层内就降下无数雷霆,朝着朝雀和师无为一顿劈,直把他们二人劈的焦黑,头发根根竖起,像是炸毛的漆黑狮子头,墨云才心满意足地消散。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朝雀和师无为防御的时间都没有。
众人:“……”
朝雀:“……”
师无为:“……”
陆隐川刚才确实是散了众人攻击他的气息,但他没有全散。朝雀和师无为是真心要杀他,他此举不过是回敬一二。
第四十二章
雷劫之后下了一场暴雨,雨水冲刷掉了渡劫者所有的痕迹,淡去了血腥味,泥泞的地面上只有小鹿踩过的脚印。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小溪涨成了宽宽的河流,山溪漫出山涧,河水浑浊不清,林间的尘土被洗去,青翠欲滴。
陆行渊从昏迷中醒来,目光所及是参天大树和不断下坠的雨滴,破厄立在他的身侧,是无言而忠诚的护卫。
他抬起手,手掌向天,雨水不断地从掌心滚落,沁骨的冰凉漫过手腕。被那股凉意一激,他胸膛里气血翻滚,忍不住躬身咳嗽起来。
淅沥沥的雨声很快盖过陆行渊的声音,他浑身都湿透了,长发披在肩上,衣衫破破烂烂,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狼狈,苍白的面容上是肆意和畅快。
他翻身撑着旁边的古树爬起来,刚止了咳嗽声还没缓过劲,又忍不住大笑,林间回荡着他畅快的笑声。
早在被提审之前,他和陆隐川就做足了准备。
师无为说的没错,陆隐川只有大乘中期的修为,但他这次回来,堪破亲情囚笼,修为松动,触及到了后期的屏障。
而陆行渊是所有人无法预料的存在,也是这场博弈中最大的底牌。之前因为没有魔族功法,他修行缓慢,能够发挥的实力有限。
但这个问题在他拿走天魔传承后就迎刃而解,那张残卷足以支撑他修行,除此以外,还有那瓶他一开始没有处置的古魔精血。
他既是魔族,之前担心古魔精血改变体质的问题就不存在。古魔精血凝聚了古魔一生的修行,其内蕴含的灵力极其庞大,陆行渊没有贸然吞服,而是在关键时刻用来冲击渡劫期,引雷劫。
陆行渊和陆隐川被迫分魂两百余年,虽然五感共通,修行无碍,但要做到时时刻思绪同步还是有点困难。陆隐川足够冷静,看的明白却不善表达,这一点陆行渊刚好可以补上。
为了不在戒律台上言语有失,被师无为抢占先机,在登上戒律台前,他们彼此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融魂。
他们分开太久,当然不可能在短期内就完成融合,于是他们做了折中处理,一言、一行,相辅相成。
明面上是陆隐川被逼到绝境,言辞报复,实际是陆行渊舌战群雄,做到舒服自己,气死别人。
师无为失态和朝雀动手时,早有防备的他们借着灵力冲击的遮掩,一口吞下半瓶古魔精血,血气入口就转换为精纯的灵力,瞬间直冲渡劫的瓶颈,天雷和他们预料的分毫不差。
渡劫云雷非同小可,陆行渊和陆隐川在雷劫下九死一生。不知道是魔血太过霸道,还是雷劫淬体对神魂融合有益,他们的神魂在巨大的冲击下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联系。
虽然他们一直都知道合在一起才算整体,但还是第一次有那种微妙的,他们是一体的感觉。
雷劫淬体修复了身体的伤势,但透支的灵力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他们强撑着远离雷劫之地,逃到此处再也坚持不住昏过去。
这一次还是陆行渊先行醒来,他心念一动,无需神识内探就能知道陆隐川的情况,神魂的初步融合让他们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情绪,念头一转,无需像之前那般言语商量,答案就在心底。
陆隐川在识海内调息,让自己随时保持在巅|峰状态,以备不时之需。
魔血让陆行渊大受脾益,连带着体质也发生了改变,肉身朝着魔族的方向进化。
林间暮色四合,大雨滂沱,陆行渊收起破厄,朝着山下走去。
雷劫只是他逃出天衍宗的手段,防止师无为开启护山大阵,把他困死在天衍宗。
雷劫已过,他步入渡劫期,修为更上一层楼,没点渡劫期坐镇的势力根本不敢来招惹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安全了,恰恰相反,他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暴露身世确实把天衍宗拖下水,让天衍宗招来猜忌和麻烦,但也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小势力不敢招惹他,但一些底蕴深厚的大势力却有这个底气,如果他们不想放他走,必定会出动渡劫期前来追寻截杀。
其他势力陆行渊不敢确定,但三尸宗,天衍宗和皇朝,这三方肯定不会无动于衷。只怕在陆行渊渡劫昏迷的这些时日里,他们已经在前往魔族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陆行渊出现。
陆行渊现在能利用的就是渡劫产生的时间差和信息差,饶河不是前往荒域的必经之路,他还有别的选择。
他从囚禁自己两百多年的牢笼中逃脱,之后的每一步都该是天高海阔。他一定会回到族人的身边,看一眼父亲生活过的故土,在故土上自由地呼吸。
林中的雨越来越大,天色也逐渐暗下来,陆行渊离开这里,前往最近的城池。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收敛全身的气息,看上去和普通的凡人无异。
雨幕逐渐模糊了他的身影,他融入夜色中,渐行渐远。
天衍宗的戒律台毁于一旦,天衍宗的威望也因为陆行渊的身份暴露而受到波及,被师无为邀请来的各方势力,当天大多头也不回地离开天衍宗。
不出一日,陆行渊的身份传遍天下,不少参与过狩天计划的势力闻风而动,势必要把他找出来,阻止他回到魔族。
妖族和皇朝多留了一日,第二天才启程离开。谢道义和云棠平日里相敬如宾,经此一事后却有些貌合神离。
谢迟夹在中间,大气都不敢出。他以往骄纵是仗着谢道义的宠爱,出了这种事后,他不确定身份地位还能不能和从前一样。
谢陵没有跟着谢道义回去,他自称在妖族还有些事要办。本以为谢道义会和往常一样不在意他的去向,不想他一反常态对谢陵嘘寒问暖,还把随身携带的护身灵器交给谢陵,叮嘱他早点办完事早点归家。
“你这便宜爹可真会算计。”妖族的飞舟上,墨流光看着谢陵拿着谢道义给的护身法器发呆,出于盟友的立场提醒道:“他之前对你不闻不问,现在眼看会和天衍宗交恶,就良心发现地想起你来,你可别一点糖衣炮弹就陷进去。”
谢陵冷笑,他当然不会,上一世为了让天衍宗和皇朝交恶,他可是不留余力地做中间人使离间计。这辈子还不用他出手,两方就先生了嫌隙。他只会默默看戏,谁也不帮。
“你要是喜欢,送你。”谢陵把法器随手一丢,露出嫌恶之色。东西是好东西,但给的人不对,他留着只会感到恶心。
墨流光眯了眯眼睛,他做好了安抚谢陵放弃的准备,却没想到谢陵如此干脆。明明他和谢道义说话时,满眼的欢喜和爱戴,此刻却冷的像是一块冰,没有任何的感情。
谢陵早就看穿了谢道义的虚情假意,他曲意迎合,虚以委蛇,把自己的情绪管控的半点不露。
“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不过也好,对皇朝没有留恋,你才能更好地融入妖族。妖王欣赏你,说不定愿意收你为徒。”
“我有师尊!”谢陵不悦地皱眉,冷硬道:“不劳妖王费心。”
墨流光把自己蛇尾盘起来,人形的上半身枕着软榻,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没关系,等他的死讯传开,你就没有师尊了。”
谢陵瞳孔骤缩,墨流光扫了他一眼道:“利用雷劫逃出天衍宗的确是个很不错的方法,但他越强,人族要把他留下的杀气就越重。你觉得他一个人如何能够对抗天下人?”
墨流光说的实话,却有些诛心,谢陵霍然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只要我还在,他就不会是一个人。”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有些事谢陵还是没有看透。他总觉得他和陆隐川之间还有一层迷雾,让他不能窥见全部的真相。
他前世猜了一辈子,这一世他不想再去猜,他要找陆隐川问个明白。
墨流光见状并未阻拦,传音道:“我会在边界上等你三日,三日后你若不出现,妖族也会参与这场追杀!”
人间,烟雨城。这是一座没有凡人的城池,是不少势力离开天衍宗的必经之路,城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无数,相对的消息格外灵通,准确性高。
陆行渊扮成御兽宗的弟子混进城,他身上有当初御兽宗的长老给的弟子玉牌,稍微模糊一下容貌,挂着玉牌,带着妖兽,便有七分御兽宗弟子的做派。
御兽宗遍布天下,出现在这里不容易引起怀疑。
陆行渊借着这个便利在城里摸了个底,收集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天衍宗自顾不暇,目前还腾不出手来对付他,皇朝也陷入诡异的平静,谢道义没有任何动静。唯独三尸宗大肆搜捕,各方弟子一旦发现他的行踪,即刻放出信号。
陆隐川毁了三尸宗数个宗门,三尸宗扬言要用他的命来偿。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漂亮话,谁不知道三尸宗真正想要的是陆隐川的身体?
当年混战,三尸宗没能得到陆晚夜的尸身,一直以为憾事。现在出来一个陆晚夜的儿子,虽说修为上不及陆晚夜,却身怀道骨,如何让他们不心动?
陆行渊在烟雨城内看见不少三尸宗的弟子,他们带棺巡街,态度高调,并不避讳各方势力,看见眼生的面孔就是一番纠|缠。
陆行渊注意到领头之人手上有一个类似罗盘一样的东西,逮了人就把罗盘往对方面前一放,似乎是用来确定身份。
烟雨城内,势力云集,三尸宗也做了重点布控,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势必引出燎原之势。陆行渊此刻孤掌难鸣,不宜和对方硬碰硬。
他以术法改变了自己的模样,避开三尸宗的视线,但他身材高大,身姿挺拔,在人群中一样突出。
三尸宗的弟子看着手上的寻踪器溜溜直转,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
陆行渊只当是没发现,不动声色地继续朝前。三尸宗的弟子相互使了个眼神,朝着他包抄过来。
眼看两方就要撞见,陆行渊身侧的巷子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陆行渊的胳膊把人拽进去。
陆行渊下意识地运气,却被人揽入怀中,湿润的唇落在脸上,一股熟悉的气息热切地围过来,将他笼罩其中。
陆行渊瞳孔骤缩,街巷外,三尸宗的弟子冲过来,瞧见的却是凉爽昏暗的小巷内,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其中一个的腿搭在另一个的腰上,很是暧|昧。他们手上追踪器的指针停下来,但很快又溜溜直转,没有目标。
三尸宗的弟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凌厉的杀意锁定,被搅了兴致的公子哥从情|人的怀里探出头来,露出一双狼一般阴鸷的眸子。
“滚!”谢陵低声怒喝,杀意犹如实质,将领头的弟子掀翻出去,重重地砸在棺木上。
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离开。
谢陵搂着陆行渊的脖子,把人压|在自己的肩头,三尸宗的弟子只看见高大的背影。
喝退了三尸宗的人,谢陵推拒陆行渊,却被人搂住腰,浓烈炙热的气息喷薄而出,将他完全笼罩。谢陵浑身战栗,心中旖旎横生。
他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却跌入一双深邃含情的眸中。
陆行渊抬手拂过谢陵的鬓角,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反而得寸进尺。他气息灼热,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陵尚未回答,便有一道熟悉又欠扁的声音在小巷的另一端响起。
“今日艳阳高照,你两搂那么紧,不热吗?”
谢陵吓了一跳,刚才做戏掩藏起来的狼耳朵弹出去,连忙推开陆行渊。
陆行渊抬眸,巷口深处,凌玉尘一脸坏笑,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僧人。
无尘双手合十,垂眸道:“阿弥陀佛,小僧什么都没看见。”
第四十三章
烟雨城最大、最贵、最豪华的客栈内,凌玉尘出手阔绰,直接包下最好的一间上房,而且一订就是一个月。灵石流水般花出去,客栈老板笑开了花,时不时地还会上门嘘寒问暖一番。
“你看,我们为了你,可是做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凌玉尘三人避开三尸宗的众多耳目把陆行渊带进他们住的地方,房间四周布下不少隐匿气息的阵法,从手法上看,还有佛宗的手笔。
他们明显有备而来,和陆行渊的相遇不是偶然。
“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就谢陵敢认,他都不怕拉错人吗?”凌玉尘绕着陆行渊转了一圈,盯着他那张做了手脚后平平无奇的脸,总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写满了纠结,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的肤浅,可最终他还是骗不过自己,拉长了脸道:“你要是一直长这样,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看上你。”
凌玉尘随口感叹,谢陵警觉地竖起耳朵,他知道凌玉尘不是真的喜欢陆行渊,但还是在意陆行渊听见这句话的神情。他佯装不在意地观察陆行渊的脸色,见陆行渊面无表情,才移开视线。
陆行渊早就习惯了凌玉尘的不正经,甜言蜜语他一向张口就来。
凌玉尘承认自己就是看脸,陆行渊挺狠心,他利用术法遮掩了模样,在别人的眼里只能记住他长了张脸,至于长什么样背过身完全想不起来,毫无记忆特点。
不过他做的还不够细致,脸是让人记不住,但这身量在人群中一样出挑。
谢陵不动声色地抬手给陆行渊倒茶,挡住凌玉尘的视线,无尘端坐在侧,看着三人间的暗潮涌动,笑而不语。
这是陆行渊第一次和无尘打交道,佛本慈悲,心有柔肠,无尘面容俊美,额间的红莲印记添了一抹艳色,但又被白色的僧袍压下去,让他整个人介于神圣和妖异之间。
他上可做慈眉善目的菩萨,普度众生,下可以身饲魔,自落深渊。
陆行渊想起上辈子他和凌玉尘的事,看见他两走在一起难免担忧旧事重演。而且他现在这个身份,谢陵和凌玉尘会找来他不意外,但无尘身为佛子,理应和他这个未来的魔君势不两立。
他会在这里,陆行渊怎么想都和凌玉尘脱不了干系,毕竟不久前凌玉尘才夸他好看来着。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陆行渊下意识地看向凌玉尘。
岂料这一次凌玉尘十分冤枉,辩解道:“你别看我,是他两威胁我来的。”
准确说是无尘先找上门,一脸和善地告诉魔情宗想借凌玉尘帮个忙,然后是谢陵,他比无尘直接,强行把人请走。
凌玉尘一开始可没打算管这事,他是很想帮陆行渊,但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陆行渊步入渡劫期都觉得棘手,他这个归墟期跑出去岂不是以卵击石?
帮得上忙还没啥,帮不上忙岂不是倒添乱子?
不过有了谢陵和无尘两个人一起兜底,他倒是无所谓了。
陆行渊诧异地看向无尘,这次竟然不是凌玉尘先动手。
无尘面带笑意,就算威胁了凌玉尘,他也表现的极为淡定,笑若春风。
现实和想象大有出入,陆行渊轻咳一声,收回视线道:“你们怎么确定我会出现在这里?”
陆行渊进城不久,但谢陵他们却早就等候多时,这让陆行渊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凌玉尘朝谢陵的方向使了个眼神,道:“这你得问你徒弟,是他带我们来的。”
陆行渊看向谢陵,他在小巷子里被凌玉尘吓出耳朵后,就表现的很安静,一路上紧跟着陆行渊,一言不发,乖巧温和,让人险些忽略了他是一头茹毛饮血的狼。
这会儿被陆行渊盯着,谢陵抿了抿唇道:“碰碰运气,这里地处交通要塞,消息灵通。”
谢陵毕竟和陆行渊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对他的想法还是有所了解。他利用自己的血脉,让周边的一切生灵为耳目,只要察觉到异常就反馈给他,他自会判断。
这种搜寻方式损耗心力,但为了陆行渊,他不惜一试。
谢陵避重就轻,陆行渊看出来了,知道谢陵不想多言,他没有追问。
他们的重逢跨越了太多的东西,那短暂的欣喜和失控后,无数的问题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横在他们中间,他们的身体可以挨的很近,但心里的距离却没有那么容易。
陆行渊压下心头的情绪,暂且放下那点儿女情长。
“我现在身陷囹圄,你们和我走的太近并非好事。”陆行渊道:“谢陵是我弟子,凌玉尘和我有两分交情,他们卷进来还有可能是因为情意,无尘师父又是何苦?”
名门正派视魔族为眼中钉,看在陆行渊曾为破厄剑尊的份上,他们不出手阻拦已是仁至义尽,又怎么会主动掺和进来?
陆行渊自问自己和佛宗还没有这等交情,无尘身为佛子,没必要趟这浑水。
无尘双手合十,礼貌行了个礼道:“破厄剑尊无须戒备,小僧不是你的敌人。我来此只有一件事,往小了说关乎剑尊和魔族的安危,往大了说关乎此间天地,登仙问道。”
无尘态度诚恳,这一路上也确实帮了凌玉尘和谢陵不少,所以谢陵才允许他跟着,没有赶人。
这会儿听见他提起此行的目的,三人神色一凝。凌玉尘收敛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态度,搬了把椅子在无尘身侧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陆行渊接过谢陵给的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还请明说。”
无尘看了眼凌玉尘和谢陵,见他们二人没有回避的意思笑了笑,道:“剑尊可知狩天计划?”
陆行渊神色微恙,点了点头。
无尘继续道:“狩天计划并没有结束。一开始,这个计划的确是为了对付令尊,但在令尊死后,这个计划随之腰斩。我曾翻阅过当年的战事,发现令尊只是其中的一环,而非最终的目的。”
无尘比陆行渊大不了多少,他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乱,只是偶尔从师父的嘴里听到只言片语。他也曾缠着师父想要问个明白,师父却忌讳莫深,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无尘深知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好奇心的驱使让他对所谓的狩天计划充满了兴趣,但那么多年来,他所了解的依旧很片面。
这个计划的发起人是天地间仅有的三位圣人,天衍宗作为主导势力全力布控,真正触及到核心的人物屈指可数,而且守口如瓶,更多的人只知道是对付魔族。
这一次在天衍宗遇上陆行渊,无尘心里翻滚出一个异样的想法。
“我怀疑当年天衍宗把剑尊找回来,是想延续狩天计划。但很明显,他们进行的不顺利,所以才想除掉剑尊。”
无尘不仅想法大胆,还什么都敢说,在他的眼里,天衍宗不一定就是善,陆行渊也不一定就是恶,他更倾向双方利益不对等,所以才有争端。
凌玉尘不是第一天听说狩天计划,但却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他有些吃惊,咂舌道:“小和尚说的有点道理,狩天这两个字听起来更像是对付……”
凌玉尘轻咳一声,伸手指了指头上的天,这个名字更像是针对天道,而不是某一个人。或许陆晚夜只是在其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才会成为人族和妖族的目标。
狩天计划是魔族覆灭的开始,陆行渊在天衍宗这些年,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但因为身份特殊,师无为有所防备,他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
无尘的大胆推测让陆行渊有所触动,思索道:“我最开始被抓回天衍宗时,师无为说过,他要的只是我的道骨。其实一开始他们是想把道骨取出来拿给谢迟,但担心道骨排斥,我才逃过一劫。”
提起那段痛苦的往事,陆行渊很平静,轻描淡写地说着残忍的话。
谢陵静静地听着,垂眸饮茶,遮去眼底的情绪。这是他所不了解的师尊,他未曾触碰过的脆弱。
陆行渊在天衍宗大放异彩后,他身怀道骨就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他真的被卷入狩天计划,计划中核心的那群人应该有所反应。
但这些年来,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加上师无为对他百般刁难,驱使他为天衍宗处理异心之辈,怎么看都像是利用道骨做权柄,不像有更深远的计划,更别提师无为现如今要杀他。
无尘也觉得奇怪,可他坚信心中的判断:“剑尊小心为妙,小僧一直觉得这个狩天计划有问题。”
陆行渊挑眉道:“何以见得?”
无尘合掌,眉眼低垂:“小僧被称为佛子,却并不是在佛宗该有的轮回里降生,我比下一个轮回日提前了整整一百八十年。轮回错乱意味着天道有缺,这恐怕才是狩天计划真正的目的。”
佛宗的三千年是一个虚数,轮回相差个几年实属正常,但要是差上百年,就明显有问题。虽然无尘诞生时,优昙花开满寺院,天降佛光,是为祥瑞之兆,但也无法弥补巨大的时间差。
佛宗是狩天计划的参与者,他们对此心知肚明,从未亏待过无尘,反而把人护的更紧,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外人对佛宗的佛子轮回并不了解,无尘也算是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三人,这是他的诚意,也是他的提醒。
天道有缺绝非说说而已,这背后牵扯的问题过于复杂。
陆行渊和谢陵虽经历过一世,却没有遇见这个问题,就连狩天计划在上一世也无人再提及。这一世因为陆行渊的破局,前世无法登场的各种秘密纷纷上演。像是一只只花枝招展的蝴蝶,引诱陆行渊去解开。
陆行渊轻揉额角,他暂时还不能判断无尘所言的真假,若是天道有缺,三圣人制订了狩天计划为什么首先针对的是陆晚夜?
他爹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无尘知道这件事有些惊骇世俗,陆行渊的犹豫也是情理之中。别说陆行渊怀疑,就是他自己在最初也感到惊悚。
他此来是为了提醒一二,让陆行渊有所防备,以免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步入陆晚夜的后尘。
第四十四章
无尘达到自己的目的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虽为佛宗之人,却和佛宗近些年来远离红尘是非,自扫门前雪的形象有所不同。
凌玉尘身为邪宗弟子,一向和他们这种自诩名门正派的宗门不对付,见状试探道:“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无尘目光微挑,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看向陆行渊,温和道:“小僧不才,在遮掩血气方面破有心得,或许帮得上剑尊。”
提醒陆行渊小心狩天计划只是无尘的目的之一,他脱离宗门前来,还想顺便再帮陆行渊一把,助他离开人族。
狩天计划关于天道,和每一个修行者息息相关,无尘上心是情理之中。虽然此刻陆行渊还被他叫一声剑尊,但其真正的身份是魔君之子,和正道已有沟壑之别,无尘再三相助,实在耐人寻味。
“我与小师父素昧平生,今日称得上是第一次打交道,如何能劳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陆行渊和无尘萍水相逢,毫无交情,如果是以往倾力相助,他断然不会有所戒备。如今他名声已毁,无尘一个清修的佛子和他搅合在一起,并非好事。
无尘笑了笑道:“剑尊誉满天下,无需妄自菲薄。身份不过是一个有迹可循的来处,剑尊做了魔子难道就不是曾经大家认识的剑尊了吗?”
无尘心境澄明,他看好的是陆行渊这个人,和他是什么身份来历没有关系。
“你这小……和尚还挺有趣,要是慧明大师听见你这等言论,恐怕都要捶胸顿足,怀疑你被邪魔入侵,要给你驱魔。”凌玉尘可知道佛宗那群老古板,一个个苦大仇深,认为世道非黑即白,简直是蛮不讲理。
无尘在他们中间长大,没有变成个小古板也是一件神奇的事。
无尘目若琉璃,他注意到凌玉尘话语里的迟疑,只是那不是什么好话,淡笑不语。
凌玉尘没由来的心里发毛,搓了搓手臂,及时地转移话题,身体侧向陆行渊的方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三尸宗为了寻你下了血本,请出宗门元老施展血引之术,就算你改头换面,易容变幻,只要有引子带路,三尸宗同样能锁定你。”
三尸宗的血引之术是以同族或亲人的血气做眼的追踪术,术法偏门,而且损耗颇大,若非陆行渊的价值值得他们冒险,他们也不敢如此消耗。
陆行渊这一路上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气息,没有妄动灵力,就是防备仙门的各种追踪之法。没想到三尸宗如此大手笔,气息可自敛消失,但血气连根同体,要阻隔血气窥探并非易事。
陆行渊环顾房间,屋子里有布置好的阵法,足以证明无尘所言不假。
陆行渊内心有所触动,今时今日,还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屈指可数。他不得不承认,无尘的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的实惠。
“小师父深明大义,陆某先行谢过。”陆行渊谈吐洒脱,并不会因为刚才的戒备就扭捏作态。无尘即无恶意,他便大大方方地承了这份情谊。
无尘合掌还礼,他们佛家讲究一个缘字。他提前降生在轮回之外是因天道有误,陆行渊命运坎坷亦因天道而起,说到底他们都是被天道愚弄的可怜人。
他今日帮了陆行渊,说不定日后还要仰仗陆行渊相助。
缘来缘起,一切皆有定数。
无尘说完自己的事,目光转向一旁的谢陵。这师徒二人关系微妙,一路上都没个机会深入交流。
无尘看在眼底,面上清风朗月,却在桌子底下踢了凌玉尘一脚,道:“我为剑尊遮掩血气还需要几样东西,不知道凌施主可愿意陪我出去逛逛?”
凌玉尘吃痛,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看向谢陵,心领神会,皮笑肉不笑地地磨牙道:“乐意之至。”
客栈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无尘和凌玉尘并没有走太远,二人在长廊的雅厅小坐。
凌玉尘自从被他半胁迫地从宗门内借走,就一直是跟着他的步调行动,他一个初出茅庐的佛子,一个劲地掺和到这场恩怨中,实在不是什么正道做派。
“小和尚,我看你也别当什么清心寡欲的佛修了,不如跟我去魔情宗怎么样?”无尘好看,凌玉尘看脸,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性格里的那点不正经又冒出来了。
无尘瞧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容无悲无喜,像是庙里的佛像金身,是慈悲也是无情。他的视线把凌无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底浮现揶揄之色:“小僧不才,痴长凌施主三天,担不起这个小字。”
凌玉尘一脸迷惑,无尘嘴角溢出笑意,额间的红莲印记越发妖异。凌玉尘意识到被他消遣,不服道:“三天而已,又不是三年,你怎么不在往小了说是三个时辰。”
无尘垂眸:“出家人不打诳语。”
凌玉尘粗鄙之言到了嘴边,面对无尘那张好看的脸,硬生生咽下
去。等陆行渊恢复容貌,有了新的俊颜,他再来和这个小秃驴争辩,眼下就先让他一局。
房间里少了两个人,陆行渊和谢陵之间的气氛骤然沉默。
自从陆行渊在饶河被谢迟带走开始,谢陵一路奔波,从饶河到天衍宗,从天衍宗到烟雨城。他一开始想救的是夺舍陆隐川的人,目的是为了抢回肉身,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发现夺舍恐是假托之词,他一直在救的就是自己师尊。
饶河那短暂的时光稍纵即逝,此刻摆在二人间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糟糕关系。
陆行渊初时孟浪,这会儿端出师尊的正经样,关切道:“我被谢迟带走的突然,还不知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缓过情热后,传承带来的后遗症可有解?”
谢陵面色一僵,耳朵泛起一层粉润的红色,即便有白色的狼毛遮掩,也透的很明显,可谓是白里生红,妙不可言。
他为狼时,浑浑噩噩,一切行为遵从本能,他内心深处对陆行渊的依赖让银狼把陆行渊当成伴侣,他打猎,撒娇,无时无刻不赖在陆行渊的怀里。陆行渊的不拒绝让银狼得寸进尺,情热之时更是难控心中的燥热。
银狼宣泄了他的感情,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有些难堪,不愿作答,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会在传承之地?”
陆行渊一愣,传承之地是他无意间得来的地图,上辈子他为了让谢陵顺利进入,扫清障碍,隐忍不发,这辈子难道还要继续骗下去?
他和谢陵之间已经有不少解释不清的误会,真真假假,只会让人惶惶不安。
陆行渊心中有了决断,道:“传承之地原为我无意间所得,你会出现在那儿,是我一手安排策划。”
谢陵瞳孔骤缩,陆行渊的回答出人意料。他想起上辈子不同的遭遇,他顺水漂流被人救起,那人给他指路,把他引入传承之地。虽然他当时有所疑惑,但面对百利而无一害的传承,他那点疑惑很快就抛之脑后。
等他从传承之地出来后,指路之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后来也明察暗访过,但饶河并没有这样一位人物。
此刻细细想来,这若是陆行渊的安排,那就一切都说的通了。
可惜这辈子事情从悬崖上开始就变得不对劲,陆行渊跟着他坠崖,他到了传承之地,却不是因为陆行渊的安排。
前世的秘密这辈子依旧是秘密,谢陵有些烦躁,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来?如果你不跳,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不跳,你还愿意活下来吗?”陆行渊还记得当日在悬崖上,谢陵一心求死,颓废麻木,毫无斗志。
他也是靠仇恨才让他打起精神,他不敢想要是那一日他没有做出跳崖的选择,谢陵坠崖后,他没有记忆,来不及搭救,谢陵是不是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崖底,等待死亡?
上一世他努力地护了谢陵周全,这一世却差点真正地失去他。
陆行渊一阵后怕,看向谢陵的眼神真切而渴求。他选择放手就是一个错,他应该把人禁锢在身边,聆听他的喜怒哀乐,和他一起面对。
陆行渊心中情绪激动,他生出一股冲动,想把谢陵紧紧地拉入怀中,让他听见那颗因为他而乱的心,如何小鹿乱撞,不能自已。
好在理智阻止了陆行渊,他和谢陵间纠葛太多,越界意味着失控。而一旦他失控了,他就不会再给谢陵任何退路。
谢陵没想到陆行渊有此一问,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捏,可他一时又想不出来那儿不对。如果是前世,他当然要活下来,就算历经磨难,也要回到陆行渊身边,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这辈子他真的不确定。
他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遇见陆行渊,他以为是归宿,结果却是镜花水月。他成了人上人,被众人畏惧着,却只想回到那年大雨滂沱的夜晚,蜷缩在陆行渊身边,酣然入睡。
他杀死陆行渊,也杀死了自己,所以他撕开卷轴,结束了一切。
他从悬崖上醒来那一刻,疲惫地以为一切又将重演,全然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你真的是我师尊吗?”谢陵回过神来,觉得这一世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切,他看着陆行渊,那双蓝色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
陆行渊在饶河用假身份骗他,在天衍宗用假身份骗天下人。两世纠葛错乱,谢陵遇见过严厉但温柔的陆行渊,也遇见过冷酷无情和肆意张扬,他们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你到底是谁?如果连陆隐川这个身份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才是真的?”谢陵已经分不清了,他红着眼,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可怜极了。
虚幻的壳子让他看不透,他好怕这是一场梦,等他沉寂在温柔的希望中,又被沉重一击。
陆行渊呼吸一滞,抬手越过自己设下的防线,任由压下去的情绪澎湃失控。他把谢陵禁锢在怀中,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耳朵上,是克制也是渴望。
前世今生,无数的纷乱掺杂在一起,他做着天衍宗的剑,被人尊为破厄剑尊,好像一切是理所当然,从未有人问过他到底是谁。
他的身份被默认,被改写,就像他被剔除出来的魂魄,蜷缩在识海内,被人遗忘。
陆行渊深吻谢陵的头发,呼吸滚烫。他的唇缓缓下移,深邃的目光从谢陵的眉眼落至唇间,又从唇间往上和谢陵平视。
他扣着谢陵的头,认真郑重道:“隐川是我的字,我名行渊,陆行渊。”
第四十五章
冲动,暧|昧,掌控,禁锢。
对于谢陵而言,冷酷无情的人是陆行渊,温柔体贴的人还是陆行渊,他收下他,远离他,永远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界限不清的态度。
即便如今有所坦白,还是让谢陵感到患得患失,他对靠近充满了不确定。
“我对师尊而言到底算什么?是一时的怜悯?还是发自内心的在乎?师尊,你真的想好应该把我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了吗?”
谢陵在感情这件事情上糊涂了一辈子,栽了一次又一次,此刻却是难得的清醒。
陆行渊和天衍宗决裂让他看清了一件事,他的师尊从一开始就是身不由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被谢迟故意丢在山上,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相遇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
陆行渊当初是真的想收他为徒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不得已而为之?他明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遇上他后就变成了没得选。
上一世谢陵什么都不知道,他看见的是陆行渊对他的抛弃和残忍,这一世,赤|裸的真相摆在眼前,陆行渊的若即若离都有了解释。
可是在真相之外,谢陵困在上一世的局里。他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陆行渊的血漫过他手心的那种湿滑触感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真正的伤害过陆行渊,哪怕那是陆行渊所不知道的一世,他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忘记。
囚笼之外,陆行渊有了更多的选择,谢陵贪婪索求又清楚明白,雄鹰应该翱翔在广袤的天地间,而不是方寸之地,他和天地相比,真的太过渺小。
陆行渊现在还没有真正的飞出去,等他见识到不一样的天地后,原本就是被人硬塞在手上的谢陵,对他而言真的还重要吗?
陆行渊前世的冰冷让谢陵不敢去赌,与其凭着一时的冲动稀里糊涂地和解,给日后留下隐患,不如他们彼此都冷静下来,想清楚想明白,然后再做决定。
“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和你徒弟谈的不顺利吗?”
烟雨城内到处都是三尸宗的耳目,陆行渊不便出门,便在房间里小憩打坐。凌玉尘甩开无尘回来,见他坐立时心绪不宁,担心他一时修为走岔,把人从入定中拖出来。
陆行渊摇头,他和谢陵谈的很顺利,只是这个顺利过于理智让人高兴不起来。他们的感情就像是处在一个不稳定的司南上,光是努力维持平衡就十分吃力,随时都有侧翻的可能。
谢陵要他想清楚,这句话也让他冷静下来。他现在前途未卜,只能应承这一时的情意,却不能应承之后风雨飘摇的未来。
一响贪欢对谢陵而言更是残忍,纵然要有情意缠|绵,也该是解决这件事之后。
“总觉得你和你徒弟之间怪怪的。”出于一个男人的直觉,凌玉尘觉得陆行渊和谢陵之间像是隔着很多的秘密,想要靠近又难以靠近。
陆行渊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凌玉尘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颇好心道:“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尽管说,反正我已经牵扯进来了,不搅浑水我浑身不舒服。”
凌玉尘一开始还很抗拒,但这会儿完全乐在其中。
陆行渊知他好意,道:“谢谢。”
凌玉尘惊讶地瞪大眼,仿佛是听见什么稀罕事。
陆行渊道:“虽然你平日行事乖张,但卷进我的麻烦里还是非同小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帮忙,无尘和谢陵不一定劝得动你。”
陆行渊对凌玉尘的这点了解还是有,他是爱凑热闹,但站在局外和站在局内完全不同。
凌玉尘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陆行渊的道谢,看着他那张依旧用术法维持遮掩的脸,没有原貌的俊朗无双,让人过目即忘。可是即便如此,在茫茫人海中,谢陵还是能一眼认出。
凌玉尘觉得眼下的陆行渊和过去有着很大的不同,他往椅子上一躺,翘起二郎腿道:“你该谢的人是你自己,你在天衍宗和师无为对峙时,我第一次觉得你像个人一样活着。”
陆行渊挑眉,这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凌玉尘也意识到这样说有歧义,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是个人……你过去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算是当年被我调|戏开罪,你生了那么大的气,却也没有骂我,你压抑着自己的性情,自律的像邪门做的那种听话傀儡。能看见你畅所欲言,把师无为气的七窍生烟,真是太好了。”
凌玉尘顿了顿,又道:“你长的如此英武非凡,性格也应该跋扈点,嚣张些,哪能像一潭死水,无风无波?”
凌玉尘识人无数,自认在看脸这方面还是很有心得。他就觉得陆行渊能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是个很大的进步,他承认陆行渊骂人的样子也很好看。
陆行渊被他逗笑了,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他所欠缺的正随着神魂的融合而完整。从前是单一的一面,今后却会有很多面。
“不说我了,说说你。”陆行渊看向屋子里的阵法,正色道:“你觉得无尘这人怎么样?”
凌玉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有病!”
“有病?”出人意料的答案让陆行渊感到迟疑,他本想劝一劝凌玉尘不要看脸行事,可是凌玉尘这态度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和前世的传闻也大相径庭。
陆行渊有些奇怪,试图引导一下话题:“你就不觉得他好看,能入你眼?”
提到脸,凌玉尘态度软和不少,认真道:“还行。不过和你比起来,我肯定更喜欢你。”
凌玉尘暧|昧地笑了笑,桃花眼里飞出些许深情,一脸愉悦地看着陆行渊:“看在我如此专一的份上,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我熟知魔情宗所有的双修功法,包你满意。”
凌玉尘极力自荐枕席,道:“说实话,我到现在都馋你的纯阳元阳。我修为卡在瓶颈期不上不下很多年了,双修应有裨益。”
“你明知不可能,怎么还是不死心?”陆行渊再度拒绝,凌玉尘也就嘴上说的好听,他对欲|望坦诚而不扭捏,对陆行渊的喜欢,没有感情,全是修行。
或许在他找到下一个契合他功法的人之前,他还会继续露骨地坦白对陆行渊的垂涎。说不定哪天就瞎猫碰上死耗子,陆行渊脑子一抽就答应了。
陆行渊忽然福至心灵,前世凌玉尘抢走无尘会不会只是为了提升修为?但从惨烈的结局来看,他们两个人并非全无情意。
陆行渊很是疑惑,试探道:“你还会强取豪夺?”
凌玉尘连忙为自己辩解:“我现在更喜欢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好吃,我挑……”
挑食二字还没说完,客栈的房门被人打开,无尘和谢陵一起走进来。凌玉尘顿时止住话,没有继续往下说。
无尘面带笑意,目光从凌玉尘的身上掠过,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静如深潭,仿佛一眼就能直击人心。
凌玉尘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二人,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之间气氛古怪。无尘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相比之下,凌玉尘反而是闪躲之人。这和前世他强取豪夺完全不同,难道是后来发生了别的变故?
陆行渊尚在思索,谢陵就拿着东西到了床边。他看向凌玉尘,示意凌玉尘给他挪个地方。
凌玉尘起身让开,谢陵却没有走向椅子,而是越过椅子坐到床上。蓬松的狼尾搭在一旁,雪白的狼耳朵立在细软的长发间,可爱柔|软,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陆行渊的心思顿时被吸引过去,谢陵靠的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草木香。陆行渊的视线不由地瞟了瞟他的耳朵,又看了看他的尾巴,喉结滚动。他还记得谢陵化狼时的手感,勃发的肌肉,柔|软的皮毛,让人爱不释手。
他心痒难耐,可惜现在必须忍住。
陆行渊移开视线,把注意力转移到谢陵带来的东西上。那是一个木偶和一盏油灯,木偶不过巴掌大小,油灯像是寻常百姓家所用。
“这是要做什么?”陆行渊不解地问道。
之前他和谢陵聊完后,无尘以收集东西的名义把谢陵借走。他们二人出去小半个时辰,就带回来这两样东西,实在让人好奇。
谢陵道:“此为偃偶之术,需要师尊一滴血,一口气。”
谢陵先递出木偶,陆行渊没有犹豫,灵气划破指尖鲜血滴落在木偶上,很快就被木偶吸进去。原本容貌模糊平平无奇的木偶在鲜血的滋润下,逐渐变成陆行渊原本的样子,睥睨天下,衣袂翩翩。
谢陵收好木偶递上油灯,灯盏里有半碗油,灯芯雪白,还没用过。
陆行渊对着油灯吹出一口气,灯芯瞬间燃烧起来,颜色青绿,衬的人神情妖异。
谢陵把木偶和灯都递给无尘,解释道:“偃偶之术是傀儡等身法,它能完全模拟师尊的气息,从而让师尊身上的气息暂时消失。一个偃偶的使用时间是三日,制作第二个的间隔需要超过三个月,师尊有把握在三日内回到魔族吗?”
陆行渊想了想道:“可以一试。”
太一大陆幅员辽阔,魔界所在又无人知晓,三日还是有些赶,但这对陆行渊而言已经足够了,就算到不了魔族,也远远地消失在人族的地界内。
人族盘踞的地盘外,多是深渊密林,蛮荒古地,三尸宗要是真那么死心眼,他也不介意把人带进沟里,生死由命。
第四十六章
偃偶术有些偏门,它从性质上而言,已经接近禁术。陆行渊也不知道无尘是从哪儿学来这东西,看着他娴熟地套用佛法改良,陆行渊甚至怀疑他不是第一次用。
一滴鲜血一口气,就能以木偶仿人,做到以假乱真,骗人确实差点意思,但是对付三尸宗的血引之术却完全没有问题。
陆行渊走出房门,在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他身上抚过,他的气韵变得模糊不清。
偃偶被无尘放置在阵法中心,油灯在侧,青色的火焰只有黄豆大小。在这三天内,他们要保证油灯不灭。
时间仓促,在偃偶术完成这一刻,也意味着陆行渊必须离开。他站在门外,谢陵三人站在门内,以门为界,他在落日的黄昏中,周身镀了一层金色。谢陵等人在冉冉升起的灵灯光晕中,如在白昼。
谢陵欲言又止,为了救陆行渊,这一世他选择了妖族的阵营。今日一别,谁也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重逢。
陆行渊的目光一直在谢陵身上,眼神克制,他前途未卜,不敢许诺,但要是什么都不说,他又放不下。
“等我!”陆行渊思索之后,还是做出了选择,他一定会再回来。
谢陵心头一颤,咬唇道:“好!”
上辈子我们行之仓促,好像什么都来不及做。但这辈子我们有时间,你让我等,我愿意等。
得到谢陵肯定的答案,陆行渊不再耽搁,抽身而去。
偃偶做傀,他不用担心暴露,全力赶赴魔界。
山间月行,日升日落,
陆行渊再一次空间挪移,直接跨出人族的边界,再往前就是蛮荒古地,这里存在空间乱流,不能随意穿梭空间,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卷入空间裂缝中。
陆行渊吞下一瓶丹药,快速补充消耗的灵力和体力。他回头看了眼身后这生活了数百年的人族领地,山高水长,白云悠悠,风和日丽的宁静下,杀机四伏。
陆行渊没有留恋,一头扎进眼前的蛮荒古地。这里是进入魔族的另一条路,比起饶河,这里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被林中的妖兽袭击。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遇上上千年的荒兽。
陆行渊御剑而行,他收敛了自身的气息,在脑海中回忆当初玄弋给他的地图,辨别方向。他身在半空之上,不觉日落,目光所及尽是金色的余晖。
他离开烟雨城已有三日,偃偶碎裂,被偃偶借走的血气再度回到身上。余晖之下,晚风吹动他的衣袖。
陆行渊身影微顿,林间传来妖兽的嘶吼。
一具红棺自密林中飞射而出,直直地朝着陆行渊撞过来。棺木红艳,没有多余的花纹,带着浓烈的阴寒之气。
陆行渊身影一闪,凌空而立,御剑在前。
他抓住破厄的剑柄,朝前一挥,骤然有一股凌冽的剑意弥漫,横扫之下,直接和红光撞在一起。
棺木发出砰砰的声响,陆行渊的剑意瞬间崩溃,化作细密的雨滴,凝为箭矢,再次朝着棺木奔去。
灵力碰撞的爆炸声在林中回响,掺杂着妖兽愤怒的低吼,仿佛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
陆行渊和棺木各退一丈,他被震的虎口发麻,神情严肃。
与此同时,眼前的密林中飞出一人。他身着长衫,留着一把山羊胡,面容白净,不见皱纹,仿佛是位教书先生。他临空而行,看似速度缓慢,却每一步都在拉近他和陆行渊的距离。
“破厄剑尊,好久不见,不知道你可还记得我?”
来人停在棺木旁边,抚|摸棺木,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情|人一般。他全身气息收敛的完美,口气就像是在唠叨家常。
他看起来无害,陆行渊却瞬间戒备起来,神色凝重。
“钱掌门有何指教?”
来人非同小可,他是三尸宗宗主钱余,陆行渊之前见过他几次。他一向是个甩手掌柜,宗门的事都是交给下边的长老等人。
如今陆行渊和天衍宗决裂,没想到他会亲自抓捕。陆行渊身上的血气才重新凝聚,这人却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钱余的修为比那日的朝雀长老还要高一线,虽然他和陆行渊都是渡劫期,但陆行渊是才步入,境界不稳,而钱余是渡劫中期。
初期对中期,胜算渺茫。
陆行渊观察四周,寻找突破的机会。
“破厄剑尊好记性,当年杀你爹也有我一份,你确实应该记得。”钱余靠着棺木,用最寡淡的神情说着最残酷的事。
陆行渊冷笑一声,并没有被钱余激怒。当年参与的人太多,钱余只能算是不起眼的一个。不过因为三尸宗掠夺魔族尸身,让魔族死后也不得安宁,他恨的更深罢了。
“这条路是当年天衍宗的一个布控点,知道我要找你,师无为就送给我了。”钱余舒展四肢,自顾地解答了陆行渊心头的疑惑。
师无为现如今麻烦缠身,自顾不暇,他不愿意放过陆行渊,就把陆行渊可能走的路线出卖给三尸宗。
他们不确定魔域具体的位置,但对大致的路线有所了解。
钱余守株待兔,捕捉到了陆行渊的气息,捡了个便宜。
师无为会帮忙陆行渊一点也不意外,他要是不掺和进来,陆行渊才会奇怪。
“破厄剑尊,我们三尸宗上千名弟子死在你手上,我这个当宗主的前来讨个公道,不过分吧?”钱余盯着陆行渊,他这话听一遍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却完全不对。
三尸宗进攻魔族在先,陆行渊不过是以牙还牙,到了他嘴里,反而成了陆行渊的错。
“钱宗主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别问我,我嫌聒噪。”陆行渊也不客气,直接堵了对方的话头。
钱余微微错愕,嘴角上翘,朝着耳后不断扩开,露出一个诡异而冰冷的笑。
他抬手抨击棺木,砰砰两声巨响,红棺上黑芒缠|绕,犹如化不开的浓墨,使得整个棺木变成漆黑一片,一声声哀嚎和痛苦的咆哮从黑雾中传出。声音尖锐刺耳,惊天动地。
陆行渊挥剑,斩断声波。
漆黑的爪子从棺木中伸出,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随着寒气凝聚,天地间飘起雪花,树叶上凝聚出薄霜。
赤红的棺木内走出一个写满符文的魔族,他的容貌已经看不清,陆行渊只能凭借头上的角辨认身份。
魔族一出现,立刻发出阵阵咆哮。那声音犹如海啸,朝着四周扩散,横扫一片。
陆行渊瞬间出剑,剑鸣声回荡,剑刃犹如灵蛇吐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钱余。
钱余身为宗主,手上有魔族尸骸并不奇怪,他故意用魔族来对付陆行渊,就是想看他们同族相残。
陆行渊不愿意对族人出剑 ,目标自然就转移到钱余身上。
魔族双目无神,在钱余的驱使下抓向陆行渊的剑。陆行渊不愿意伤他,虚晃一招,退出两丈。
魔族不依不饶地冲上来,他抬手一握,四周的灵气疯狂涌动,凝聚出一柄长|枪。魔族握住枪,低吼着前倾身体,将长|枪对准陆行渊的心脏,横扫之下,可令天地变色的气息荡出。
魔族毫无理智,陆行渊眸光黯淡,他握紧了手上的破厄,闭了闭眼,果断地挥剑。
第一剑剑意如霜,和三尸宗的阴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陆行渊的剑意来自终年不化的雪山,寒冷坚定,让人为之战栗。
第二剑剑气如虹,似有龙吟凤鸣之声,剑光凝聚,充满毁灭的杀|戮之气。
陆行渊修无情道,斩小人,这两剑蕴含了他的道义。
天地间雪花更甚,魔族的长|枪和剑气撞在一起,轰轰之声震耳欲聋,虚空好似要坍塌一般,四周的树木摧枯拉朽地倒下,妖兽纷纷奔逃,大地被力量的冲击撕的四分五裂。
魔族的身体爆出道道裂痕,其内没有鲜血,反而有种金属的质感。陆行渊连连后退,胸膛内气血翻滚,灵力的冲击崩山碎石,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喷出一口鲜血,握剑的手轻颤。
魔族不知疼痛,在钱余的驱使下再度冲上来。他没有枪,便用自己的拳头。陆行渊眉间涌上一抹疯狂之色,他收起破厄,舒展筋骨,同样挥出自己的拳头。
他亦有魔体,便和魔族肉身相博。他们拳拳生风,从虚空打到林间,从林间翻滚到山涧。古树坍塌,大地沟|壑纵横。
魔族被陆行渊卸掉四肢,双手无力垂在身侧,身体跪地站不起来,只剩下头颅还能活动。
陆行渊于心不忍,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起来,抽出破厄斩向魔族的头颅。他的族人应该入土为安,而不是被束缚驱使,不得安宁。
剑刃落在魔族的头上,又一口红棺撞过来,浓郁的阴气让陆行渊的行动一滞,身体被棺木撞的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满地的废墟上。
他面色瞬间惨白,这一击使得他脏腑破碎,灵力的修复已经力不从心。
钱余挥出一口空棺把魔族装进去,戏谑而怜悯地看着陆行渊。身为渡劫期的大能,他当然不会只能驱使一个尸傀。
陆行渊已是强弩之末,钱余招了招手,新的尸傀从棺木里爬出来扑向陆行渊。
陆行渊在舌尖压了一句剑诀,在尸傀扑过来的瞬间,他张口一吐,凌厉的剑气瞬间凝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白光,一股充满毁灭的气息疯狂地散发出来。
他看着钱余,嘴角带笑,眼底尽是狂意。他可以死,钱余也别想活!
钱余一愣,意识道陆行渊是想同归于尽,白光耀如朝阳,那股气息刺的他脸颊生疼,头皮发麻。钱余大惊失色,顾不上尸傀就先掠出百丈,从怀里掏出一个法器防身。
“哎!”
空荡荡的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陆行渊用来自爆的剑气被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抹去,身着灰袍的老者浮现在他身旁,抬手在他身上轻点,止住他翻滚混乱的气息,压住伤势。
尸傀还想进攻,老者一个眼神扫过去,无神的尸傀颤|抖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抛回棺材。棺木倒飞出去,砸在钱余跟前。
钱余和陆行渊同时愣住,前者是惊惧交加,后者是迟疑不定。
“这个孩子想回家,就该让他回去。”老者清瘦,身姿挺拔,说话温和,但却有不容置疑的魔力。
钱余抬手躬身行礼,声音轻颤:“谨遵圣人教诲。”
老者颔首,钱余立刻后退。
“慢着。”陆行渊掩唇轻咳,目光灼灼地盯着钱余,坚定道:“把我的族人还来!”
钱余隐晦地扫了老者一眼,见他温和地看着陆行渊,就明白是什么意思。钱余顿时肉疼不已,心头一阵滴血,他不情不愿地交出装着魔族的红棺,放在原地后见老者还是没说话,立刻灰溜溜地远遁而去。
陆行渊强撑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棺木,身上的鲜血滴落在脚下,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老者跟在他身后,并没有伸手搀扶。
陆行渊推开棺木,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族人的尸首转移进储物空间,三尸宗的棺材不配装他的族人。
做完这一切后,陆行渊才看向老者,行了个晚辈礼,苦笑道:“太长老是来亲自处决我,清理门户吗?”
第四十七章
天衍宗的太长老,顾诀,天地三圣之一。当年陆行渊被师无为刁难,眼看快要筑基还没有合适的功法,师无为逼迫他修邪道他宁死不从,危机关头就是太长老救下他,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引导他入道修行。
在天衍宗这些年,太长老是为数不多对陆行渊好的人。他在修道上不吝赐教,偶尔师无为做的太过分,他也会传音警醒。他们没有师徒之名,更像是长辈带小辈,薪火相传。
但即便如此,陆行渊也不会忘记,顾诀是狩天计划的发起人,是重伤他父亲的罪魁祸首。
陆行渊对顾诀的感情矛盾复杂,仅次于云棠。
眼下他和天衍宗恩断义绝,要回魔族,太多的人不会放过他,多一个顾诀也没什么。圣人出手,杀死他就像杀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只是想回家而已,我又怎能不让你回去?”顾诀用灵力隔空扶起陆行渊,环顾这凶险的荒野道:“这条路不好走,饶河更近些。走吧,我送你一程。”
顾诀的灵力依托让陆行渊有了站立的力气,顾诀的态度始终是温和的,他像一个长辈,关切着自己的晚辈,无微不至。
可是在陆行渊看来,这点关切不足以让他行动起来。他只是想回家而已,这句话说的轻巧,却让陆行渊付出太多太多。
在任人摆布的上一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家可归。
顾诀的善意让陆行渊不敢接受,他挣脱那股搀扶他的灵力,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吞服丹药吸取灵力,固执而倔强。
顾诀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有些地方还在渗血。他抬手一挥,四周的灵力就疯狂涌现过来,温和地浸入陆行渊的身体,为他止住伤势。
陆行渊面无表情,顾诀道:“你其实早就知道,我不仅是天衍宗的太长老,还是你的曾外祖父,你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你从小长在我膝下,是我一手教导成材,你要走,我何曾说过半个不字?”
陆行渊嗤笑,道:“在你们顾家人的眼里,有亲情这东西吗?”
顾家修的无情道,本就感情淡薄,更何况顾诀这种超凡入圣之辈?他能有今天,不知道斩过多少次情意,亲情在他的眼里,早就淡的微不可见。
他对陆行渊好,或许有一点血缘的关系,但更多的是陆行渊自己争气。如果他没有道骨,天赋也不突出,就会和谢迟一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和顾家人提亲情,真的有些可笑。
“你这个样子,很像你娘。”顾诀有些恍惚,袖袍一甩,灵力卷起陆行渊,老小二人朝着饶河的方向飞去。
陆行渊无力挣扎,对顾诀的话嗤之以鼻。
长路漫漫,顾诀目露追忆,唠叨两句家常:“当年是我逼你娘去接近你爹,她不愿意,但她也有软肋,我以此要挟,达到目的。出发去魔族前,她说顾家没有亲情二字可言,和顾家恩断义绝。我们的关系很僵,她从魔族回来后,一度恶化,她连见都不想见我。”
云棠当年也是养在顾诀膝下,陆行渊待过的那座雪山,是她全部的童年。别人情窦初开,少女怀春时,陪伴她的只有满天飞雪。
她一直都是顾诀的骄傲,美丽高傲,天赋出众,修为强盛,也因此她成了狩天计划上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她的美貌,她的出生都成了衡量美人计的筹码。他们让她去探听虚实,但谁也没想到陆晚夜会来求亲。
这个结果超出预料又在情理之中,顾诀没有理由不答应。他松口不是为了云棠幸福,而是有了夫妻之名后,云棠行事更加方便。
他们身在狩天计划内,每一步都按照计划进行,冰冷的布局让他们忽略了人性的温情。他们眼中的利益,是陆晚夜的一片真情。
陆行渊还是第一次听人讲这些过去的事,一场缘自欺骗的感情,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在众人的布局中悄然诞生,荒谬又现实。
顾诀并未遮掩自己布局人的身份,只不过他告诉陆行渊的是云棠和陆晚夜的部分,没有太过深入。
陆晚夜之死,是这个故事的终结。顾家是陆行渊的血亲,也是他的仇人。这矛盾而又扭曲的亲情,让他如何心平气和地接受?
顾诀把陆行渊护送到饶河外的魔族旧址,这里早已没有昔日的繁华,狂风肆掠,大地龟裂,残垣断壁矗立在废墟中,灵力造成的空间裂缝不断撕扯扩大,就算经过了两百年,还是能看见当年战事的惨烈。
那一瞬间,陆行渊仿佛是回到两岁的时候,目光所及血肉横飞,护送他的魔族死于乱刀之下,临死前用法器护着他,把他推出战场。
他看见自己的爹娘兵刃相见,不久前才和他打过招呼的魔族身首异处,在他的满月酒上满嘴祝福的人举起屠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幻化成了魑魅魍魉,沐浴着鲜血,狰狞可怖。
陆行渊深吸口气,冷冽的风灌进肺里,像是刀子一般刺伤他的肺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容泛起红润之色,青筋爬上脖颈。
他强撑着站起身,面向眼前的这片废墟,悲戚苍凉冲击着他的内心。两百年对于修道之人而言不长,但是对于游子而言,太长太长。
即便肺腑刺痛,陆行渊也要挺直脊背,迎风而立。他唤出破厄,割破手心,鲜血洒落在地。
“行渊无以为祭,以血代酒,以慰我族英灵。”
鲜血渗透地面,风声呜咽,似有神魂藏在风中,哭诉着哀嚎着。陆行渊通体一颤,血脉的归引似一根绸带,把他和魔族紧密相连起来。
陆行渊止了手上的血,转身看向顾诀,目光坚定道:“我不会承认你是我曾外祖父,我也不相信你会那么好心送我一程。我如今身受重伤,还能被你看中的除了这身道骨,应该就只剩下我的身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行渊和天衍宗的情分毁于戒律台,他能放下云棠,自然也能放下顾诀。这一路上,顾诀都在打感情牌,试图利用陆晚夜和云棠的过去让陆行渊放下戒备。一开始这些话确实是有迷惑性,但陆行渊想起无尘的提醒,很快清醒过来。
天衍宗因为他的身世已经麻烦不断,师无为到现在还一个头有两个大,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圣人的顾诀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除非他被卷入狩天计划,成了计划中的一环。
许是陆行渊太过坚定,浑身戒备,像只刺猬一样满身利刺,顾诀古井无波的眼神里划过一抹诧异之色。
很快他眼里多了两分赞赏,道:“你很有天赋,但这一次我确实没有恶意。”
陆行渊不信,冷笑道:“你们真的以为能掌控我一辈子?”
“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顾诀仰望穹顶,负手而立,灰色的道袍穿在身上,被风拂动时,仿佛要随风而去。
他的目光穿透云层,神情依旧温和,眼神却充满了沧桑。这一刻,在他的身上弥漫出一股岁月的气息。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说不定再过个几百年,我这把老骨头就要去陪你爹了。”顾诀轻笑,眼角细纹明显,嘴角带着苦涩之意。
陆行渊心里咯噔一声,不知怎的就空了一下。
顾诀垂首看着他,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圣人境是吾辈修士毕生的追求,每个人都觉得只要到了圣人境就有可能白日飞升,羽化登仙。但实际上……”
顾诀嘴角的苦涩之意更深,清瘦挺拔的身躯在这一刻竟有些佝偻。
“你爹被称为圣人境下第一人,他停留在真君后期巅|峰长达百余年,是他天资不够,难以叩开圣人境的屏障吗?不,他惊才绝艳,唯尔青出于蓝可胜之。真正的原因是此间已经没有能够供他突破圣人境的灵气,他那么聪明,其实早就看透了。”
顾诀抬起手,天地间的五行灵气凝聚在他掌心,那一股股灵力融合,形成一个缺了一口的阴阳鱼图。
“天道有缺,此间已无道可证,圣人境就是我们的尽头!”顾诀叹了口气,声音悲呛,情绪激荡,不甘道:“吾等一生修道,却求得绝路一条,你让吾等如何甘心?”
此话和无尘的提醒不谋而合,陆行渊面色微变。当年的狩天计划当真玩的那么大?
“既是天道有问题,与我爹何干?与我魔族何干?”陆行渊厉声道:“天道有缺,就该寻道而补,而不是屠杀一个种族以求灵力复苏,万物再生!”
顾诀浑身一僵,似有一股寒意爬上脊梁,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变得深沉。他没有正面回答陆行渊的这个问题,只是含糊道:“你爹是个天才。”
陆行渊面露疑色,顾诀话里有话。看似夸奖陆晚夜,却有很多未尽之意。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行渊只觉得一个巨大的谜团摆在眼前,他毫无头绪,怎么看都是一团乱麻,而所有的问题结点都和他爹有关。
顾诀言尽于此,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他指着遥远的地平线,道:“禁锢你的枷锁已经打开,去吧,回到你族人的怀抱!”
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陆行渊也不耽搁,他最后对顾诀一拜,转身离去。
顾诀站在风暴之间,目送他消失在地平线上。
黑暗侵袭大地,人间暮色苍苍。
顾诀转身,看向虚空道:“现在你满意了?”
昏暗之中,一道蓝色的身影浮现在顾诀面前,云鬓簪花,冷冽华贵。
云棠拢了拢身上的披帛,目光落在魔族旧址上,脑海中记忆翻滚,这里的每一寸她都那么的熟悉,即使模样大变,也不会混淆她的记忆。
她目光幽幽,在废墟上寻找一片枯死的海棠树林,仿佛是没听见顾诀的话。
顾诀背着手,见状摇了摇头。
“当年我自知对你有所亏欠,许你三件事。这其一是你要我抚养陆行渊,照顾他,护着他,其二便是放他回魔族。这两件事我都做到了,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顾诀道:“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风沙肆虐,早已看不见海棠树林的影子,云棠收回视线,冷淡道:“不必以后,我要和谢道义|解除道侣关系。”
顾诀皱了皱眉,这件事非同小可。
“恐怕谢道义不会答应。”
云棠冷笑:“与我何干?”
“云棠!你一走了之,谢迟怎么办?”
“我连那个没爹的孩子都能抛弃,更何况这个还有爹。”云棠看向顾诀,冷淡道:“你一生机关算计,逼死妻儿,子孙不孝,我步你后尘,得你真传,你应该高兴。”
顾诀面色铁青,云棠反倒笑了起来,她扶了扶头上的海棠发簪,朝着魔族废墟深处走去。
狂风之下,她衣袂飘飘,身姿削瘦单薄,一步一步,头也不回。
第四十八章
太一大陆幅员辽阔,人族和妖族所占不到大陆的一半,在两族之外,无数的生灵在荒原上野蛮生长。他们沐浴着日月精华,生出灵智,残忍狡黠,而又敏捷优雅。
陆行渊穿过荒原,走入阴暗的冥河,两侧是森白尸骸堆积的山峦,中有狭道,不可御剑,仅容一人而行。
在山道的尽头,骨山生长在一起,一座高大的白骨巨门浮现在陆行渊眼前。
他站在门下,仰头而视,看见门头上架着一具魔兽的尸骸,巨大的魔角就像是两把镰刀,盘踞在行人的头顶,是震慑也是审判。
魔头白骨森森,眼窝处猩红一片,那目光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盯着仰望的人,恐怖而诡异。
大门之内,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玄弋忘了告诉陆行渊如何通过此地,他被拦了去路,就在他发愁时,魔头猩红的眼睛内浮现出一对血色幽瞳,那目光冰冷无情,魔头的下颌骨动了动,古老沧桑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来。
“来者何人?”
“魔君陆晚夜之子,陆行渊。”陆行渊从容对答,抬手一拜。
魔头眼瞳滑动,视线下移,居高临下地打量陆行渊。
陆行渊只觉得通体一寒,那视线从他体内而过,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
魔头目露幽光,哑声道:“无籍……”
陆行渊一惊,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和魔族没有接触,魔门不能辨别时,魔头又道:“验身。”
这一次声音古怪刺耳,仿佛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铁器,让人听的直起一身鸡皮疙瘩。
魔头眼中闪电般射出一道红光,刺破陆行渊的眉心取了一滴血,血滴被它卷入口中。下一刻,魔门红光大盛,陆行渊被光芒锁定,不能动弹。
任由他修为通天,此刻和这座巨大的魔门比起来,也尽显渺小。红光并没有伤害陆行渊,反而像是在检验什么。
陆行渊体内的灵力有些不受控制,血脉奔涌,额角青筋暴起,丝丝白色的灵力从他身上散出去,不多时,一具巨大的魔族身影浮现在他身后。
魔族头生双角,仰天而视,面容有些模糊不清,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前拿着一张卷轴。
魔族似在喃语,即便只有一具幻影,也能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睥睨天下,傲视苍生的霸气。
陆行渊呼吸急|促,面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魔族抽空了他为数不多的灵力。
高高在上的魔门在幻影的面前也变得普通,魔族垂首,魔门上的头颅发出嗬嗬声,它吐出几个古老的音节,模糊的很。
陆行渊眼前发黑,双耳刺痛,那声音不似人言,倒像是兽类在呼唤同族,他听的大脑胀痛,耳边只有两个单音:“师……祖……”
陆行渊心生疑惑,难不成这魔门在成门之前,和他的血脉来源有什么渊源?
随着魔门的声音散去,陆行渊身后的幻影也跟着消失,被抽出的灵气回到陆行渊的身体,他一阵脱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魔头眼中的红瞳消失,归于平静。门内白雾翻滚,一条羊肠小道夹在幽暗的山谷之中,朝着未知的远方延伸。
陆行渊缓过气,跨过魔门。眼前的景色一变,灰蒙蒙的天色下,大地荒凉,像是终年不见阳光,风沙漫天,灵植稀少。陆行渊偶尔瞧见几株,也长的奇形怪状,格外寒碜。
魔界荒域,果真是一览无余的荒芜,
陆行渊被风沙糊了一脸,他回头看向身后,来时的魔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白骨山成壁,冥河里尸骨浮沉。
玄弋给的地图只到这里,但莫名的陆行渊知道该怎么走,那应该是刻在每一个魔族骨子里的传承,让他们不会忘记回家的路。他朝着荒芜之境前行,匍匐在大地上的灵植蠕动,陆行渊身上散发出来的血气吸引着它们。
陆行渊取出破厄,寒剑如霜,凌冽的剑气让那些灵植不敢再靠近。
陆行渊不知道自己在这昏暗的天色里走了多久,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凉之境。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头巨大的魔鸟,鸟翼遮天蔽日,在鸟背上还有几个模糊的小点。
随着魔鸟越来越近,鸟背上的小点逐渐清晰。
陆行渊听见有人激动道:“梅姑,少主在那儿!”
陆行渊抬头仰视,只见一道身影从鸟背上一跃而下,朝着他飞掠而来,身轻如燕,不多时就到了陆行渊跟前。
云鬓香衣头簪花,纤纤玉足扣金环。
陆行渊久远的记忆复苏,瞧着眼前人,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梅姑,我回来了……”
陆行渊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梅姑甩出披帛,柔|软的薄纱托住陆行渊的身体,她看着伤痕累累又风|尘仆仆的陆行渊,泫然欲泣,即便知道陆行渊此刻听不见了,还是柔声回应道:“回来了就好。”
陆行渊陷入黑甜的梦中,他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醒过来,可是意识还是向着最深处沉去。
“你们那么多人抓一个人都抓不住,那我养你们有何用?”
陆行渊的意识刚刚清醒,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迷糊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殿下息怒,可是……”
属下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灌入陆行渊的鼻子。
“我的手下没有可是,再有下一次,你们通通提头来见!”这一声夹杂着杀意和戾气,清脆的声音有些嘶哑。
陆行渊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是谢陵的声音。他睁开眼,入目是一具倒在脚下死不瞑目的尸骸,谢陵赤着脚背对着他,鲜血流淌在他脚下。
他的面前还跪着好几个白袍人,统一的白色面具,像是一个个行走的幽灵。
陆行渊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环顾四周,铜墙铁壁,灯火幽幽,他的双臂被铁链束缚,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长发散乱,胸|前有一道剑伤,从左肩横跨到右腹,如果不是伤口不够深,他大概会被分成两半。
陆行渊没想到竟然会梦到前世被谢陵囚禁的事,他的小徒弟这会儿正背对着他训斥那些办事不利的手下。
他才起床,穿着寝衣,肩背挺拔,腰间一根细带,斜斜地挎在上面,勾勒出腰身的形状,让人能清楚地想象出他的腰身是如何的柔韧。
因为是在梦里,陆行渊的眼神没有收敛,从腰背到衣襟处露出来的修长脖颈,肤如凝脂,在灯火下映着微光,是一层暧|昧的暖色。
谢陵打发了那群手下,回头就撞上他直勾勾的眼神,赤|裸而露骨。
谢陵一愣,顺手抓起一旁桌子上的龙骨鞭走向陆行渊,他用鞭子挑起陆行渊的下巴,那双蓝色的狼眸透着狠劲。
“陆隐川,我好看吗?”
陆行渊的视线扫向他的耳朵,心里忙不迭地点头,好看,他的小徒儿最好看了。
谢陵见陆行渊移开视线,手指按压|在陆行渊的伤口上,嘴角带笑,凑近陆行渊的耳朵,暧|昧道:“师尊不说就是默认了,既然我那么好看,师尊就永远留在这里,每天都看着我好不好?”
剧烈的刺痛让陆行渊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梦境吗?为什么痛感如此的真实?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陆行渊一头问号,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这不是梦,那接下来谢陵会用龙骨鞭扩大他的伤势,让他不能愈合。
就在陆行渊极力回忆那些事时,俯在他肩上的人抬起头来,手离开他的伤口,垂首看向手里的鞭子。
陆行渊的伤口渗出血,血珠滚过胸膛,谢陵的眼中没了凶狠和戾色,反而显出几分无措。
他丢掉手上的鞭子,环顾四周寻找可以疗伤的东西,可是这里除了他折磨人的工具外,干干净净。
谢陵露出无助的神情,仿佛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连忙抬手去捂上陆行渊的伤口,蓝色的眼底布满了泪光。
他低声威胁道:“陆隐川,我不允许你死,你不准死!不准死!”
蛮不讲理的霸道不像是现实的谢陵会做的事,看来还是在梦中,陆行渊放心下来,挑衅道:“狼崽子,你笑一个我就不死!”
谢陵一怔,这刺耳又轻佻的口气是那么的熟悉,他看着眼前人,面上竟有了两分笑意。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抚|摸上陆行渊的脸颊,笑容明媚道:“今天的梦不一样了,师尊,”
嗯?陆行渊愣住,这不是他的梦吗?可是听谢陵这话,这似乎是谢陵的梦,而且他不止一次地做这个梦。
谢陵靠过来,他和陆行渊面对面,呼吸交织在一起,灼热而暧|昧。他的眼神扫过陆行渊的眉眼,鼻梁,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下移,最终停在陆行渊的唇上。他眼底带着笑意,亮晶晶地,好看极了。
陆行渊喉结滚动,呼吸急|促,如果谢陵注意看,会发现他脖颈红了一片,颈侧爆出青筋。
谢陵又往前靠了一点,身体相贴,薄薄的寝衣挡不住彼此的体温。他看着陆行渊苍白的唇,抚|摸他脸颊的手划过来,沾血的拇指擦过他的唇,用鲜血来弥补那抹苍白。
“师尊,我都知道了。”谢陵轻声低语,呼吸喷在陆行渊的脸上。
陆行渊浑身战栗,铁链被拉扯出声响。谢陵抬手安抚,垂首浅浅地触碰陆行渊的唇,沾上他唇上的血色,
陆行渊瞳孔骤缩,梦境超脱现实,唯独禁锢他的铁链纹丝不动。
陆行渊觉得这不对劲,正欲开口,眼前一黑,意识一沉,失重感传来,猛地从床上惊醒。
灯火如昼,大梦一场。
第四十九章
陆行渊这一路风|尘仆仆,把自己折腾的够呛,刚和梅洛雪打了个照面就昏的不省人事。
等他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风格迥异,豪放粗犷的房间,这房子仿佛是长了十七八个心眼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想法。
房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头盖骨,两个眼窝做了窗户,被人随意地修了修,内里骨头突出的地方都没磨平,装饰上烛台,点上长明烛,照的一室碧火幽幽。
陆行渊小时候住的魔界是仿了人类的生活习性而建,屋舍俨然,楼台亭阁应有尽有。但荒域是按照魔族自己的习性随意布局,他乍一看只觉得到处都是原始的气息,还有点不适应。
他突然回到魔族,族里免不了飞出议论之声,梅洛雪先去应付,留下玄弋在这里照顾他。
看见他醒来,玄弋眼泪汪汪:“少主,你还好吗?身上的伤口还疼不疼?”
陆行渊当时那情况称得上是灰头土脸,梅洛雪把人带回来一把脉,见他内里伤得不轻,气的柳眉倒竖。玄弋在旁边听得揪心,只恨自己回来的太晚,没有及时带着梅洛雪他们出去找人。
此刻他跪坐在床边,床榻不高,他这身形蹲在这里,双手放在膝盖上,陆行渊都要怀疑他的魔角是耷拉的耳朵,像狗狗。
陆行渊对自己的伤势有数,道:“我没事,梅姑呢?”
玄弋目光闪躲,起身道:“梅姑交代了,你的伤势要补,她做了灵膳,我这就给你端来。”
玄弋说着就连忙退出去,陆行渊从床榻上撑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虽是陆晚夜的亲子,却有一个屠了魔族的娘亲,两岁时就和族人分离,在大部分人的眼里,他应该早就死了。
如今时隔两百多年,他突然出现,除了这张脸和陆晚夜有些相似,身上没有任何魔族的特征。
岁月太漫长,足以淡化众人的那点感情,梅洛雪此刻不在这里,只怕是族内对他的出现有不和谐的声音。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陆行渊早有预料。他这个游子在外漂泊多年,一朝归来,不仅大家对他陌生,他对荒域也陌生。
磨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玄弋应该是怕他伤心,又没心眼,不会撒谎,才选择逃避。他在外间磨蹭了一会儿,做好了心理建设,才端上灵膳进来。
“少主,你快尝尝这个味道,看看梅姑的手艺和你记忆中的相比有没有进步。”玄弋脸上堆出笑容,转移话题。
陆行渊没有为难他,坐起身,接过灵膳。
梅洛雪是陆晚夜的师妹,从小和陆晚夜感情要好,关系比亲兄妹还亲。
陆行渊小时候身体不好,她觉得丹药没味,陆行渊小小一只,每天只能吃药怎么行?于是她埋头捣鼓了很多灵膳,给陆行渊调养身体。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陆行渊一时百感交集,白玉瓷碗里灵膳还温着,色香味俱全,入口即化。随着食物下腹,灵力也随之散开,游|走在陆行渊的体内,修复他的伤势。
玄弋就在一旁守着,等陆行渊用过膳,见他额间起了薄汗,关切道:“少主,你要不要再睡一觉?”
陆行渊瞧着他:“我之前这一觉睡了多久?”
玄弋算了算:“不久,也就十七八个时辰,不到两日。”
“挺久了,我出去透透气。”陆行渊披上外衣准备下床,玄弋一脸为难,陆行渊见了,道:“就在门口,不走远。”
屋子里有些闷,陆行渊是想看看魔族一直生活的荒域是什么样。听到是在门口,玄弋没再阻拦。
魔族荒域位置特殊,它处在空间和现实的夹缝中,天色灰蒙,没有明确的昼夜之分,日月只有半日。空气湿润时能够凝雾成雨,所以生活在这里的植物大多喜阴。
陆行渊睡了很久,他醒过来这会儿正赶上日落,半边天色像是火焰燎原,红里透着金边,绚烂多彩。而另外半边天已经陷入黑暗中,灰蒙蒙地一片,像是浓郁化不开的雾气遮天蔽日。
房子外是青石铺成的小院,藤蔓繁盛,在院中搭出一个秋千。四周很安静,陆行渊看见很多奇形怪状的建筑,无一不是以兽骨为原型,在这基础上改建。
玄弋引陆行渊坐在秋千上,灵植探出一根触须想要触碰陆行渊的脸,被玄弋伸手拍开。
金色的余晖落的很快,天际的赤金也逐渐消散。
陆行渊伸出手,握住最后一缕余光,白净的手背上看的见青色的血管,手透着光,红润好看。
“身体还没好怎么就跑出来吹冷风?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陆行渊在院子里坐了没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他和玄弋寻声而视,只见梅洛雪赤足踏虚,脚踝上金铃叮当作响。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是陆行渊所熟知的模样。
柳叶眉,杏仁眼,唇红齿白,美|艳之中又不失娇媚,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小姑,我现在没有那么脆弱,好歹也是渡劫期,这点伤心里有数。”熟悉的话语冲淡了陆行渊心里的陌生感,好似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
梅洛雪抬眸支开玄弋,手指轻点,院中的灵植纷纷靠过来,搭成一张软椅。她舒服地躺入软椅中,身量纤纤,软若无骨。
“你要是有数,能过了河就倒地上?若是我去晚了,或者没去,你怎么办?”梅洛雪抬手托着下巴,目光转向陆行渊:“荒域里任何东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这里可不是温室。”
陆行渊颔首:“看见小姑,我心里紧绷的神经就松了。我知道有小姑在,我在这里横着走都没问题。”
“你想横着走,你得先和螃蟹认个亲。”
梅洛雪不吃陆行渊的甜言蜜语,她搂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伤在那儿,伤的重不重。他能撑到荒域已经是凭着一股韧劲,要是半道上遇上了好歹,情况就没现在这样乐观了。
梅洛雪生气他胡来,但更多的是心疼他胡来。
“看你这身修为,你在人族机遇不小,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年保护陆行渊的魔族死去,陆行渊走失在战场上。梅洛雪他们被传送阵带回荒域,一落地就发现他不见了。
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梅知雪当时就准备返回魔界,可是谁也没想到,陆晚夜为了保全魔族,隐藏了‘真实之门’,阵法的时限为五十年,没有门的通行,他们根本出不去。而等他们能够出去了,陆行渊已经消息全无。
梅知雪只得安慰自己虎毒不食子,云棠总不会对陆行渊置之不理。她就算不尽一个母亲的责任,也得让陆行渊活下来。
“我的事说来话长,小姑要是愿意,我慢慢地讲给你听。”陆行渊轻晃秋千,斩断和云棠的母子情分后,他再看那段过去,没有了一开始的执念,平静而从容。
他一直觉得在天衍宗那畸形的生存环境下,他没有长偏,失去自我,唯利是图,很大程度上和狼王的教导有关。
他流落山间那十年,完全的野性和理性相互碰撞,他野蛮生长到一定的程度后,又会被拉回来,纠正一下,然后继续生长。
他在天衍宗被师无为折磨,被当成工具的狼兄是控制他的缰绳,也是维持他理智的缰绳,让他时刻记得不要变成敌人所期待的样子。
陆行渊隐瞒了被分魂,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任何人都不知晓。
他说的不快,但简洁,只讲重点。
梅洛雪一开始还躺在椅子上听他讲,听着听着就坐直了身体,她几次舔牙,想要打断陆行渊的话,但还是强行忍下来。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要冷静,强忍着怒意听陆行渊讲完。
四周的灵植感受到她的情绪,瑟瑟发抖,纷纷龟缩起来。
玄弋的出现让陆行渊知道尚有退路,之后就是一场冒险。他强行突破,殊死一搏,如果不是顾诀出面拦了拦,他这会儿只怕已经在投胎的路上。
梅洛雪给自己顺了口气,她听的血气上涌,脑瓜子嗡嗡的,恨不得冲出去和那些人打一架,把他们千刀万剐。
“顾诀那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和其他人比起来,他起码是用心教你。”梅洛雪说了一句,越想越气,她难以想象这些年陆行渊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忍了又忍,深吸口气,才让自己的面容没有那么可怕。
陆行渊安抚道:“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梅洛雪挤出一点笑意,道:“你现在是好好的,但不代表过去的那些事就能算了。你回敬天衍宗的不足他们对你的万分之一,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忘记,不许原谅,小姑带你杀回去!”
天衍宗的千般刁难,万般算计,梅洛雪从此刻起,一件件地在小本本上记清楚,他们魔族不会永远留在荒域,当初安稳下来是遵从陆晚夜的指示,但现在她不管了。
她捧在手心的孩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不出面护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师兄?
“我们就从师无为开始,两百年过去了,他还在渡劫期打转呢?”梅洛雪轻蔑一笑,她当初还不如师无为,但现在她已经步入真君期,足以傲视其人:“我把他的头拧下来给你做法器?”
“不要,怪恶心的。”陆行渊摇头,低声咳嗽,面上浮现一点红晕。
梅洛雪点点头:“也是,他不配,那就做脚踏。”
陆行渊掩唇,止了咳嗽声,他知道梅洛雪此刻正在气头上,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便没再反驳,道:“好。”
梅知雪轻哼一声,下巴微杨:“便宜他了。”
第五十章
梅洛雪是个护短的性子,知道陆行渊在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可不是区区口头上说几句就算了。陆行渊回来这一路也不容易,内伤外伤都需要养。
“你既然回来了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担心,有小姑在,你只管养伤,我保证把你调养的身强体健,无病无痛。”
梅洛雪是个半路出家的医修,但她在此道上颇有天赋,就是那些苦心钻研此道的人和她对上,也不敢说有把握胜过她。
当年大战,她一手“枯木逢春”,便让春风化雨,灵气成药,在战场上大范围医治魔族。为此两族还专门制定了针对她的计划,不留余力地想把她和魔族隔开,各个击破。
可惜他们低估了她的修为,也低估了陆晚夜对战场的布局,两族目标明确,魔族就以她为中心开战,这叫请君入瓮。
两族因为她损失了不少人马,对她又恨又怕,后来才慢慢地学乖了。
陆行渊流落在外多年,还没有人对他如此关切,愿意为他遮风挡雨,这种感情陌生而温暖,让他不禁想起陆晚夜还在的时候。他醒来时面对陌生的荒域还有一点不真实感,但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回来了。
这里有他的族人,也有待他始终如一的亲人。
荒域的昼夜很短,日月加起来的时间只有六个时辰,多数时候都是一个灰蒙蒙的状态,像是天色将明未明,又像是天色将暗未暗。
魔族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陆行渊却是第一次见。他和梅洛雪在院子里小坐这一会儿,金乌坠|落不见玉轮,天地朦胧生辉,晦暗不明 。
“荒域一直都是这样吗?”陆行渊眺望天色里只有一个粗略轮廓的山峦,如龙卧俯,背脊成林。
梅洛雪慵懒地躺在椅子上,欣赏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荒域一半在虚空中,一半在现世,整体是架在龙骨之上,所以特别一点也可以接受。”
太一大陆自始祖创世起,经历了三个不同的时期。
最鼎盛的上古,古魔、古妖、仙帝三足鼎立,奇珍异兽种类丰富,早已消亡的龙族,朱雀,玄武等图腾霸主在那个时代遍地走,仙帝掌管着各地的仙皇,仙皇又掌管着各方仙王。
但随着上古消亡,古魔古妖被天魔天妖取代,仙帝战死,仙皇割据,年年征战。图腾霸主存之一二,逐渐销声匿迹。
太一大陆由鼎盛走向衰败,再然后仙界崩塌,天魔天妖的力量消减,有了现如今的魔族和妖族,人族那边唯有一位仙王从破碎的仙界逃出来,他自立为皇,建立了新的皇朝。但因为其实力大打折扣,无妨掌控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修仙宗门,只能捏着鼻子和人和平共处。
太一大陆其整体是一个下坠的趋势,但是这个速度放在实际万万年的演变中非常非常缓慢,人们就算察觉到是在下坠,也因为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求仙问道,等待突破的一日,飞升他界。
魔族对修炼之地的要求不高,在不断的退化中,他们选择远离另外两个族群的纷争,初代魔君意外发现这处龙骨,龙骨之巨,一目不可看尽。而且龙骨上蕴含着大量的魔气,非常适合魔族生存,于是初代魔君便以搬山填海之术建造了荒域。
在建造之初,荒域是白六时辰,夜六时辰,但这龙骨似乎一直在变动,连带着荒域也跟着变,渐渐地就成了现在这样。
“其实现在这样还算好的,我师尊在位的时候,荒域出现过灵气枯竭的情况。昏天黑地,灵植大面积枯死,新生的魔族生存艰难。”梅洛雪想起从前那段困难的日子,有些唏嘘道:“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整体离开荒域,去其他地方打地盘?”
魔族避世,和另外两族的往来甚少。但因为荒域骤变,为了生存,他们离开此地,全族迁徙。
前任魔君选了块无主之地,先礼后兵,让魔族安家落户。
陆行渊听到此处,不禁心生疑惑:“你们当初选择迁徙是因为此地不宜生存,按理它应该会变成险地,但情况怎么回转了?”
梅洛雪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光,媚眼如丝:“这件事是你爹安排的,你问我,我还真给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魔族走出后,荒域逐渐荒废,陆晚夜会把魔族又送回来真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更让人诧异的是他果断地封锁了真实之门。
梅洛雪个人是倾向于他在大战前回过荒域,确定这里又能生存后,才有了后面的布局。
陆行渊若有所思,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顾诀放他离开的时候提到过,他爹一直不能进阶圣人,是因为此间灵气不足,供不起第四个圣人。
荒域的衰竭正好验证了这句话,灵气不会只在一个地方枯竭。人族和妖族必然也有影响,只是没有魔族那么明显。
要说有什么最直观的感受,那便是修者越往后所需灵气越多,在灵气不足的情况下,修行也就越难。
顾诀说陆晚夜是个天才,此刻看来许是顾诀认为陆晚夜有让灵气复苏的法子,所以荒域才会恢复,再次承载魔族繁衍生息。
但这其中有个矛盾的地方,顾诀如此渴望飞升,又怎么会杀死唯一能够修复灵气的人?
“小姑,当年那场大战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行渊心头疑云密布,直接开口询问。
梅洛雪从躺椅上坐起身,斜斜地倚着藤蔓道:“你可以理解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可以理解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行渊挑眉,梅洛雪道:“人族和妖族怀疑你爹手上有灭世神器,面上虚以委蛇,暗地里使出美人计。但我确信你爹没有,我和他一起拜师,一起修行,我还能不清楚?”
这个答案狗血又合理,有是怀璧其罪,没有是欲加之罪,陆行渊一时也挑不出毛病。
梅洛雪见他蹙眉,伸手在他眉间弹了一下,道:“你这才刚回家,族人的门都没串熟,就开始想东想西,也不嫌累得慌。”
陆行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只是习惯去追寻答案,只有把自己不清楚的事情了解清楚,才能在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
梅洛雪可不管他那点心思,荒域的风在日月交替时冷得像刀锋一般刺骨,陆行渊还有伤,只穿着单衣,面色苍白。
她把人赶回房间,道:“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行渊在床上躺了一天多,这会儿并没有什么睡意。他坐在床榻上想打坐调息,刚摆好姿势还没入定,被梅洛雪支走的玄洛就从角落里冒出来。
“少主,梅姑吩咐了让你多睡觉,别修炼。”玄弋尽心尽力道:“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点灵犀香。”
说着他就取走案桌上的香炉,倒出香灰,重新点燃一支香。
香的味道很淡,不仔细闻都闻不出来。
陆行渊看着香灰,心念一动,问道:“我之前昏迷时,你也点了这个香?”
“不是我,是梅姑,她说这香入梦,你睡的舒服点。”玄弋老老实实地回答。
陆行渊目光微亮,灵犀入梦,他那天应该是借此香撞入谢陵的梦中。梦里的小狼放纵主动,陆行渊一想到他靠过来时那炙热的呼吸,面上就有些燥热。
他打发走了玄弋,看着那烟雾袅袅,最终没舍得熄。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禁想这一次会不会再入谢陵梦中。
如果入了,会是什么样的梦呢?
陆行渊不禁有两分期待,在那微弱的暗香中,他的意识不断地往下沉。
又一次铁链声声响 ,只是这一次陆行渊不是在暗无天日的密牢中,而是在一间充馥郁浓香的厢房里,四周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如果不是被一根细长的铁链锁住脚踝困在此地,陆行渊都要怀疑是有喜事。
厢房外很是嘈杂,隐约有喊打喊杀的兵戈之声,陆行渊一时搞不清楚身在何处,他正欲扯断铁链,却发现自己灵气全无,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这就算是梦境,也是很过分的梦境了。
陆行渊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他正疑惑怎么没有看见谢陵,就听见砰的一身,房间的大门被人踹开,阳光明媚,意气风发的少年提着剑闯进来,他一席修身锦衣,勾出精瘦的腰身,迈着长腿大步走到他的身边。
“公子莫怕,我是来救你的。”这个谢陵没有狼耳朵,也没有狼尾巴,像个少年侠客。他蹲下身和陆行渊说话时,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眼睫毛根根分明,好看极了。
他仰头凝视着陆行渊,含情脉脉,仿佛下一刻就会亲上来。
陆行渊一头问号,他设想过再见谢陵,又是在前世的命运中打转,却没料到会是超脱一切现实。
他的徒弟正在梦中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而他似乎就是那个娇弱无力,需要拯救的人。
谢陵是真敢想!
“……”
陆行渊觉得自己有点晕,下一刻他真的往后倒去,谢陵手疾眼快搂住他,红色的薄纱缠|绕在他们身边,窗外阳光正好,他们暧|昧地深情对望,仿佛要僵持到地老天荒。
陆行渊尴尬地不知道该把手往什么地方放,这种烂俗的话本子剧情居然会出现在他身上,他恼怒谢陵胡思乱想的同时,又因为眼前这状况感到羞耻,脸上一阵燥热。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原本想着要是能再一次进入梦境,就和谢陵坦白,方便交换信息,结果……
这让他还怎么开口?他还怎么敢开口?
第五十一章
陆行渊从来没有那一次像现在这般想从梦中清醒过来。
谢陵的梦很跳跃,上一刻还是英雄救美,深情对望,下一刻他们就是亡命鸳鸯,被人追的上跳下窜。
梦里的一切没有什么逻辑可言,谢陵也没有陆行渊第一次见到他那般清醒,他完全沉寂在这个梦中,无意识地编织,填补。他是仗剑江湖的逍遥客,陆行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美人,梦里江湖豪情,婉转缠绵。
在经历被抢,被谢陵救,再被抢,再被谢陵救,中途还顺带绊倒接住转圈圈等一系列的恶俗桥段后,陆行渊走的很安详。
谢陵是梦境的主导,陆行渊不敢贸然点破。他不说是他一个人尴尬,他要是说出来就是他和谢陵一起尴尬,搞不好谢陵直接遁走,他再想入梦就难了。
而且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谢陵这会儿很开心。
哪怕设想的局面里,他因为陆行渊被追杀,他也是笑着的,一副为了陆行渊甘之如饴的样子。
梦境是虚幻,也只有在这不真实的世界里,他才敢肆意妄为。
陆行渊有些心软,陪着他胡闹到最后。
追杀者的屠刀已经近在咫尺,谢陵后背空虚,他要牵制要护人,有些捉襟见肘,陆行渊想到上一次在他梦境里真实的痛感,明知这是一场梦,也不忍他受伤。
陆行渊从背后握住谢陵的手,带着他挥动手中的剑,他只是在谢陵的梦里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他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剑术早已和陆行渊融为一体,熟悉的剑法让谢陵一怔恍惚,梦境来不及反应,陷入混乱。
陆行渊压着谢陵的手,斟酌道:‘小狼,我想你了。’
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陵能在梦境里编织英雄救美的戏码,可见他心里对陆行渊有所思念,在这样的情况下,陆行渊的这句话并不突兀。
只是有些刺|激。
梦里的故事到了尾声,加上陆行渊的推波助澜,梦境光怪陆离,很快陆行渊就感觉到熟悉的失重感。
他从床上醒来,桌上的灵犀香早已燃尽,窗外坠兔收光,万籁俱寂。
他沉默两息,后知后觉,翻身把头埋进被褥间。
梦之蜜糖,好吃,就是有点费理智。
另一边,在遥远的妖族,谢陵从睡梦中惊醒,半个身体悬在床榻外面,一个不留神就从床上摔下来。
他背着地,腰磕在脚踏上,腿还搭在床沿边缘。
谢陵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就这个姿势盯着头顶雕花的房梁,想起梦里的种种,面红耳赤。
隔日,谢陵起了个大早。他到妖族也有些时日,妖王有意收他为徒,却被他婉拒。在他心里,这辈子只有陆行渊这个师尊。其他人再厉害,也不能取代。
妖王嘴上说不强求,但心里有些不悦。之后就把谢陵丢给了带他前来的墨流光,而不是放在狼族。
墨流光在妖族地位不低,他和谢陵有交易在先,自然不会亏待谢陵。为了方便谢陵熟悉妖族的环境,墨流光还把自己的贴身护卫妙妙借给他。
妙妙那日在天衍宗围观了谢陵和陆行渊、陆行渊和天衍宗之间的爱恨情仇,对谢陵是充满了兴趣。
她尽心尽力,尽忠职守,做到随叫随到,不叫也到。
谢陵此刻正在院子里处理一些无用的东西,妙妙化作小青蛇飞檐走壁,她倒挂在院中的大树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树下的谢陵,越看越觉得谢陵丢弃的东西有些眼熟。
那不是她见谢陵烦闷,借给谢陵解闷的话本子吗?
“谢陵,你在做什么?”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谢陵习以为常地抬头,对上树上垂下来的蛇头,把手上的书往旁边一放,道:“我梦见我师尊了。”
妙妙眼神一亮:“这是好事呀,你都梦见什么了?”
谢陵咬唇,狼耳朵轻抿,梦里的故事太过孟浪,他没开口。
妙妙歪了歪脑袋,顺着树干垂下来,关切道:“是不是我之前给你的话本子不行,所以又做噩梦了?没关系,我还有别的。”
小青蛇灵活地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叼出新的话本子,丢到谢陵面前的桌子上。话本子在桌面摊开,朗朗乾坤下,封面上的字迹十分清晰。
《霸道师尊俏徒弟》,《我的病美人师尊又在撒娇》,《孽徒和师尊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妙妙就像是在献宝一般,道:“有我在,故事管够。你要是还不喜欢,你可以说说你的要求,我给你写。”
妙妙幻化出人身,坐在树枝上,掏出笔和纸,笑的两眼弯弯:“本姑娘包君满意。”
谢陵心虚不假,可是看着热心又八卦的妙妙,不自觉地笑了笑。他翻动她给的那些光看名字就显得离谱的话本子,一时无言,脑海里闪过的是荒唐的梦境。
“我有些想他了。”谢陵轻声低语。
妙妙露出为难的神情,用笔挠了挠头道:“那需要我帮你画出来吗?破厄剑尊修为高深,我画他可能有些吃力。”
谢陵摇头:“我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就算没有画像,我也不会忘记。”
妙妙似懂非懂,她会写故事,会画画,会描绘感情,却依旧难以理解感情的深奥。
陆行渊在魔族修养了两日,身上的伤势好的差不多。在这期间,除了玄弋和梅洛雪外,他没见过任何的魔族。
本以为梅洛雪是想循序渐进,给他一个适应的机会,结果却是他大好后,直接召集魔族高层,让他们速来参拜。
不算明亮的屋子里挤满了魔族的各方巨头,他们有男有女,修为皆在归墟以上,其中还有两人和梅洛雪旗鼓相当。
陆行渊被梅洛雪强行压在首座,做为屋子里唯一没有长出魔角的人,在众人探究质疑的视线里,他淡定道:“依着辈分,诸位都是我的长辈,今日无酒,就以薄茶一杯拜见诸位。”
陆行渊没有拿乔摆谱,也没有做小伏低。他是陆晚夜之子,就算魔族现在不认可他,他也不能坠了陆晚夜的名声。
座下的魔族还在盯着他,一个个看的入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洛雪轻咳一声,道:“都傻了吗?少主敬你们茶,你们的表示呢?”
大魔们如梦初醒,纷纷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少主真客气,早知道我就带上几坛好酒,痛痛快快地喝一次。”族里出名的老酒鬼回味着寡淡的茶水,懊恼不能和陆行渊喝上几杯。
“少主真好看,像魔君,要是魔君也能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该有多好。”秀丽斯文的女魔靠着梅洛雪,说着说着就伤感起来。
“听说少主这些年在人族受了气?那群王八羔子真就欺负我们魔族不知道情况。等这次出去,我一定闹他个鸡犬不宁,好好给少主出出气!”
身材魁梧高大的魔族勇士摩拳擦掌,陆行渊的事梅洛雪之前已经知会过,他们心里有数,本来已经压下去的怒气瞧见陆行渊消瘦的身影又忍不住冒出来。
陆行渊有些诧异,因为身份的问题,他在天衍宗受过师无为不少言语上的羞辱。所以在见其他魔族之前,他做好了不被待见、被刁难的准备。
可是魔族没有,陆行渊能感受到他们真切的情意,他们是真正的担心他,接纳他,而不是口头上虚情假意,两面三刀。
对于他的到来,魔族有过议论和猜忌,但知道他的遭遇后,那些非议逐渐消失。
魔族的族群规模一直以来都不如人族和妖族,他们内部就算有矛盾,也是关起门来自己的矛盾,需要一致对外时,一定会拧成一股绳。
魔族格外在乎自己的族人,在他们的眼里,陆行渊是流落在外的孩子,两百年来没有亲族,没有后盾,受尽刁难,这让他们又心疼又愤怒。
“好在你已经回来了,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倚靠着梅洛雪的女魔温声道:“你有什么需要,别和我们客气。”
女魔看上去年轻貌美,却和陆晚夜同辈。她同梅洛雪关系要好,是个温柔又多愁善感的人。
陆晚夜走的早,剩下这一个孩子,不过两百来岁,她越看越母性大发,生出护犊子的心思。
其他魔族也差不多是这样,在他们眼里,陆行渊没有他们那么彪悍,他身上有几分属于人族的精致,没有魔角衬托,那种小辈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他们爱心大发,忽略了眼前的陆行渊是渡劫期的大能,在人族也是赫赫有名的破厄剑尊。他早已独立成长为参天大树,众人却只想着化身巨人,把他看成小树苗,精心呵护。
迟来的亲族情分让陆行渊五味杂陈,原来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成长。
可他早已不是孩子,他的童年结束在被天衍宗带走之时。狼王死去,狼兄弟也因他而亡。
梅洛雪察觉到陆行渊的异样,放下茶碗道:“行了,你们人也看了,茶也喝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杵在这儿了。”
屋子里挤满了魔族,有些不通风,梅洛雪不客气地赶人道:“又不是只给你们看这一眼。”
陆行渊是回家,不是走亲访友,以后多得是见面的机会。众人没有反驳,恋恋不舍地离开。
陆行渊想要起身相送,却被梅洛雪一把按在椅子上。
等众人走光了,梅洛雪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轻抿一口道:“大家对你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难免会把你当成孩子。你也不用在意,你多出去走走,过个三五日他们就没这样的想法了。”
陆行渊轻嗯一声:“我明白。”
梅洛雪抬眸扫了他一眼,严肃道:“你不明白,你不仅回家了,还得继承魔君的位置。孩子怎么能登上君王的位置?”
陆行渊神色一凝,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事。陆晚夜之后,梅洛雪是魔族的当家人,魔族并非群龙无首。魔君这个位置是能者而居,不是世袭。
梅洛雪会说出这句话,就是要把魔君的位置让给他。
陆行渊不解道:“小姑这是何意?”
梅洛雪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她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样东西郑重地交给陆行渊,道:“这东西我替你保管了两百多年,是时候还给你了。他是你爹留给你的最后一件遗物,虽然有点晚,但这是他的一番心意,你收好。”
陆行渊接过东西一看,眼眶微热,那是一块精雕细琢的长命锁,耗费了陆晚夜近一年的心血,是陆晚夜对他最朴素简单又饱含爱意的期望。
第五十二章
魔族和妖族的寿元远高于人族,但陆行渊是混血,小时候道骨和魔魂不兼容,他体弱多病,状态很差。
陆晚夜为他锻造这块长命锁,耗时长久,愿他年少平安喜乐。可人间世事无常,隔了两百多年,父亲的祈愿才真切地落在他手心。
他有好好地长大,虽然中间有不少波折,但起码现在无灾无病,健健康康。他有回到族人身边,被亲人关切。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做到了陆晚夜打造长命锁的初衷。
小小的一块锁不过婴儿拳头大小,整体银白,款式和花纹还是和人间流行的样式有细微的差别。一面刻着山川海域,深渊沟|壑,天地风貌尽在其中,一面写着天地同寿,意寓平平安安。
锁上用的红绳是少见的雪蚕丝,光泽细腻。
陆晚夜打造长命锁时,陆行渊还小,如果是那个时候戴着刚刚好,但现在这锁对于陆行渊而言就有点不太合适。
夜里躺在床上,陆行渊举着锁陷入回忆。
他年幼时总是药不离身,但那两年父母恩爱健在,是为数不多属于家的回忆。云棠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为他伤心流泪,而不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对他的喜怒哀乐全无反应。
可惜快乐短暂,离别成了常态。
陆行渊心生感慨,手指无意识地摩|擦长命锁。他能从锁上摸出山川的走向,想象海域的起伏。
“嘶……”手指一阵剧痛,陆行渊游神在外的意识被拉回来。他的拇指不知道被锁上的什么东西划了一下,鲜血长流。
陆行渊连忙坐起身,想要把长命锁上的血迹擦干净,可是他定睛一看,一缕缕鲜血顺着锁上的雕刻流动,不一会儿就填满了所有的纹路。
山川海域浸润了鲜血,锁上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陆行渊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有种熟悉的斗转星移感。
那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空间挪移的感觉就消失了,四周一片静寂。
眼前的黑暗消散,陆行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目之所及,草浪如涛,群山连绵起伏。潺潺流水从山间流淌而出,穿过草地,汇聚成一个七彩的湖泊。
湖泊之上有一间小木屋,带着一个种了海棠的院子,海棠树高大,枝丫伸出院落,海棠花花开不败,粉白相间,煞是可爱。院子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蔓,上面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远远看去像是身在花丛中,春意盎然,美不胜收。
陆行渊此刻正站在一条通往小院的青石小道上,四周静谧清幽,恍若世外桃源。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陆行渊全无印象。他下意识地去检查长命锁,却发现手上空空如也,只有拇指的伤痕清晰可见。
长命锁不见了!
陆行渊心里一沉,脑海里闪过很多的念头。梅洛雪不会害他,她可能并不知道这锁上的蹊跷。
长命锁是沾了他的血才触发异样,看起来更像是他爹在上面动了手脚,把他传送到这个特定的地点。
陆行渊四下环顾,除了眼前的小院有点人气外,这里更像是山间荒野,远离红尘是非,荒无人烟。
陆行渊定了定神,朝着小院走去。
这个院落不大,走进近了陆行渊才发现墙上的藤蔓是生长在魔族的灵植,其他地方根本就见不到。
这也暗示了此地和魔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行渊心里有了底,他走到小院门口,青石台阶上落了灰,枯叶和残花堆积,可见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此走动。
他正欲抬脚往上,眼前的院门咯吱一声,缓缓被人推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院门后面走出来。他体态匀称修长而不失力量的爆发感,深色的广袖长袍沉稳内敛。眉目深邃俊朗,鬓若刀裁,面部轮廓清晰流畅,发簪半束的长发间,一对漂亮的魔角格外引人注目。
他往门下一站,仿佛这里不是荒野山间,而是金碧辉煌的殿堂。
世人该仰目而视,俯首称臣。
陆行渊的视线和他撞了个正着,瞳孔骤缩,浑身僵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
他喉咙发紧,因为太过吃惊,声音有些沙哑发颤:“爹?”
站在陆行渊面前的人,长着一张和他记忆中的陆晚夜一模一样的脸,就连气质神态也毫无差别。
可是陆行渊没有忘记,他亲眼见证了陆晚夜的死亡,那致命的一剑是云棠亲手刺进去。
陆晚夜不可能还活着。
陆行渊扑灭了心中的幻想,压下心头的震撼,略带戒备。
门下的魔族看见陆行渊也是一愣,他惊讶而迟疑:“行渊?”
这话带了几分不确定,因为眼前的局面超出了陆晚夜的预料。
陆行渊心头一紧,颔首应了一声。
陆晚夜脸上的笑意僵住,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陆行渊,一时说不出是心疼还是遗憾。
按照他的计划,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应该是只有三四岁的陆行渊,而不是一个和他有着五六分相似,和他差不多高的青年。
“你……今年多大了?”陆晚夜回过神来,这话问的底气不足,听的人一阵心酸。
他就像是一个常年不在孩子身边的父亲,突然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可孩子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骑在他肩上的顽童,而是独当一面的翩翩公子。
陆行渊心里的坚定有了动摇,如果眼前这是幻境,也太过真实。
“我今年二百二十二岁。”陆行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表现的平静。
陆晚夜听了这话,明显一愣,竟有两分手足无措:“你都长那么大了……”
陆晚夜看着陆行渊,心里百感交集。
陆行渊二百二十二岁,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死了二百二十年,身躯早已化为黄土,不复存在。
他缺失了孩子漫长的人生,让他孤零零地长大。无人为他遮挡风雨,无人对他嘘寒问暖。
陆晚夜有点难受,苦中作乐道:“还好我当初改了主意,不是只给你留下一段意识,不然这会儿你只能面对一个幼稚的父亲,絮絮叨叨地教你怎么成长。”
陆行渊一怔,陆晚夜这句话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站在他面前的当然不是活生生的陆晚夜,他只是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父子二人不可能一直站在院子门口叙旧,陆晚夜带着陆行渊进屋。这处院子虽小,却格外雅致,颇有山水闲适之感。
海棠树下,树荫成片,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陆晚夜煮了泉水,冲泡了一壶清茶。他动作娴熟,行云流水,不骄不躁,让旁人的心情跟着他的动作平静下来。
陆行渊正襟危坐,环顾四下。他到魔族的时间虽短,对荒域的了解却不少,此地山清水秀,和荒域大相径庭,明显相隔很远。
传送阵的布置很讲究,以长命锁这样的物件,能传送的范围有限,这明显不合常理。
“这是哪儿?”陆行渊直接开口询问。
陆晚夜给他倒了一杯茶,诧异他有此一问,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解释道:“这是长命锁内的小世界,你第一次进来,难免会觉得奇怪。”
陆晚夜说的是小世界,而不是空间,这两个词有着本质上的天差地别。小世界能够自行孕育活物,但空间不行,就算有人有这个能力,也不能无中生有。
陆行渊很是惊讶,他以为只是一块寄托着父亲关怀的长命锁,内里却别有乾坤。难怪以陆晚夜的修为和锻造术,需要锻造整整一年。
“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开天辟地。”陆晚夜看穿陆行渊心中所想,道:“这东西是我无意间得来的,你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
长命锁自带小世界,陆晚夜只是在外形上稍加更改,让它变得不起眼又合理。
陆行渊闻言,抬头看向陆晚夜,他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陆晚夜见他困惑却没有给他解答,反而问道:“这些年在天衍宗过的还好吗?”
陆行渊的思索被这句话打断,他从进来到现在,没有提及天衍宗半个字,陆晚夜却问的肯定。
“看来是过的不好。”不等陆行渊回答,陆晚夜就下了结论。他端茶轻抿,态度随意散漫,却又不失风度。举手投足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短短两句话,他自问自答,便像是早已纵观全局。
陆行渊只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道:“你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
陆晚夜摇头:“你此刻看见的只是我的一抹残魂,原是特意留在这里等你前来,尽为人父的责任。可人算不如天算,你没有和阿雪他们一起回到荒域,反而流落人间。”
陆晚夜遗憾而惋惜,当年他纵观全局,猜到了人族和妖族的打算,于是有了长命锁。他本以为只要残魂在此,还是能好好照顾陆行渊,看着他长大,可谁曾想……
陆行渊呼吸一窒,比起开始的不确定,此刻陆晚夜的一句残魂更让他触动,萦绕在心头的不真实感随着心脏的剧痛烟消云散。
悲伤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来,陆行渊红了眼眶。
“我这些年过的很好。”陆行渊撒了谎,视线下移,落在面前的杯子上。
能够再次看见陆晚夜,他已经很开心了,又何必拿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让他担忧?
陆晚夜心疼道:“在我面前又何必勉强?我虽然陷入沉睡,但这思绪还没有僵硬。”
陆晚夜叹了口气,他之所以笃定陆行渊不在魔族,而是在天衍宗,是因为他们碰面的时间不对。
他当年锻造好长命锁,分出一抹神魂封印在内,把它交给梅洛雪保管。他告诉梅洛雪,要等回到荒域才能把长命锁交给陆行渊。
届时,他放置在长命锁上的阵法会自动吸取陆行渊的血液,从而打开他设置的封印,把陆行渊带入小世界,他留下的神魂就能教导陆行渊成长。
可陆行渊来晚了,这其中的曲折就不难猜了。
陆晚夜开启传送阵时的场面很是混乱,陆行渊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丢了。
他身怀道骨魔魂,天衍宗参与狩天计划的那些人不会无动于衷,任由他流落在外,野蛮生长,他们肯定会把他找回去。
陆晚夜注意到陆行渊修为不错,可见在天衍宗还是有合适的修行环境,但似乎也仅限于此。
他这个当父亲的,虽然迟了那么多年,但还是能够看出陆行渊在外过的好不好。
陆行渊眼里蒙上一层水雾,他深吸口气,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道:“我当时太小了,以为魔族没了,举目无亲,被一头野狼王养到十二岁……天衍宗想要道骨,知道我没死,就派人把我抓回去。”
陆行渊用的是抓,而不是找,可见天衍宗对他的态度。
陆晚夜目光微沉,道:“你娘……”
他只是说了两个字,对上陆行渊冰冷的视线,心中了然。
他顿了顿,目光把陆行渊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道:“你的神魂看起来不太对劲。”
第五十三章
陆行渊自从十二岁那年被师无为分魂,这些年来一直是魂魄残缺的状态。魔魂在体内复苏时,他还担心被发现,小心翼翼的藏着。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修为越来越高,魔魂都搬了家,依旧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他一直以为这个秘密不会有人发现,可是他和亲爹见面不到半天,就被察觉到异样。
“谁做的?”陆晚夜追问道,他面上没有怒容,嘴角还有浅浅的笑意,但陆行渊能够感觉到他生气了。
陆行渊没有隐瞒:“师无为。”
陆晚夜蹙了蹙眉,没有太多的惊讶。他端着茶杯,看着碧色的茶汤,一时有些气闷。他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却事与愿违。他唯一的孩子,遭受了太多的委屈。
陆行渊不愿见他自责,道:“都过去了。”
他从天衍宗离开那天起,他就彻底地和天衍宗的一切说再见。过去的痛和泪被他化为修行,就算提起来也不会觉得难过。
陆晚夜哑然失笑,明明该由他来安慰陆行渊,结果却反过来了,他为陆行渊感到欣慰,但也不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种事,怎么能过去?”
陆晚夜放下茶杯,看向头顶盛开的海棠,他沉睡了两百多年,醒来后物是人非,仅留一抹残魂在人间,还不能离开这个小世界。
外面的事他纵有心也无力,但若是觉得他就这般认命,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师无为刁难你,多半是我和你娘的缘故。你娘身为人族的第一美人,爱慕者众多,师无为也不例外。他们师兄妹,青梅竹马,确实会不甘心。”
陆晚夜又一次提到云棠,头顶海棠花未眠,他若有所思,许是在回忆和云棠有关的点点滴滴。
陆行渊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棵树,但因为从小到大,身边最多的花就是海棠花,他一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此刻见陆晚夜睹物思人,他后知后觉,从魔族到天衍宗再到王朝,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海棠花,是因为云棠喜欢。
他爹并没有忘记云棠。
陆行渊只觉如鲠在喉,如果云棠仅仅是对他不好,他可以不在乎,可云棠再嫁他人,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娘亲。
陆晚夜的情深就像是一场笑话,陆行渊心里堵的慌,端茶自饮,泄了心思。
陆晚夜垂首看着他,道:“怎么了?在生你娘的气?”
陆晚夜的话里是陆行渊熟悉的维护,在他小时候,这样的口气实在太常见。他的父亲包容博爱,把他和云棠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始终如一。他总是这样温和,不曾有过重话。
陆行渊替他感到难过,没有办法看着他沉寂在这样的欺骗中,一时嘴快道:“她嫁人了。她嫁给了谢道义,我多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仅仅比我小十二岁。”
陆行渊抬头去看陆晚夜的脸色,正对上陆晚夜垂下来的视线。和其他魔族不同,陆晚夜的瞳孔带着一点暗沉的赤色。他若是敛了笑意,这双赤瞳就会显得格外的深,让人完全看不透。
陆行渊被他这一看,不禁有些后悔,他不该说的那么直白。可是他仔细一想,陆晚夜表现的有点奇怪,他太过平静,没有丝毫的愤怒,仿佛这件事就是如此。
陆行渊大为不解,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陆晚夜点头:“不意外。”
当初顾决能够利用云棠接近陆晚夜,自然也能再利用她接近谢道义。只要顾决不满足于自己内心的欲|望,云棠就永远是他手上最好用的一颗棋子。
说什么唯一的亲人,不过是加以利用她的美貌和天赋。
他把她嫁出去,达到目的后带回来,然后再嫁出去。
陆晚夜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局面,他没有多言,岔开话题道:“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我们改日再谈。出去吧,免得他们找不到你。”
陆行渊欲言又止,陆晚夜前倾身体,目光和蔼:“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才回到魔族,要学的还有很多,我错过了你的年少,不会再错过你的将来。”
陆晚夜原来的计划是把陆行渊扶养成人,但陆行渊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他的计划就要变一变,比如教陆行渊如何做一个魔君。
他这个当爹的,总要有点当爹的样子。
“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长命锁只是长命锁。”陆晚夜严肃地叮嘱了一句。
他的存在和长命锁息息相关,就算只是泄露了一星半点,对于有心人而言,也足够让他们抽丝剥茧。
陆行渊记在心上,长命锁沾了他的血,便认他为主,这个小世界同他息息相关,想要离开只是动一动念头的事。
脱离小世界回到床上,长命锁又出现在陆行渊手心,上面沾染的血迹全部消失,银白发亮,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行渊探入神识,小世界内的一切景象浮现在脑海中。陆晚夜站在海棠树下,他察觉到异样的视线,抬头看向天际。
陆行渊默默地收回自己的神识,今夜发生的种种,是他编故事都编不出的地步。能够再见陆晚夜,他很高兴,但陆晚夜现在的情况又让人忍不住揪心。
以陆晚夜生前的修为,死后若是神魂尚在,找到合适的肉身,完全有复活的可能。可陆晚夜仅存的是残魂,神魂不全,就算有肉身,也无济于事。
除此以外,云棠的事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痛苦。
陆行渊良久无言,他将长命锁收好,披上衣服起身。
荒域的日出是从灰蒙蒙的天际捧出一轮圆日,半边天被烧的通红,丝状的云彩像薄纱一般,给苍穹披上丝帛。
陆行渊坐在院子的秋千上,阳光突破黑暗洒落大地,他身边的灵植开出一朵朵漂亮的小花,花朵紧簇,灵动可爱。
陆行渊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个早上,梅洛雪来找他时,那些灵植已经在他头上编出花环。他今日没有束冠,长发半散半束,花环的位置刚刚好,显得他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仙,融入光影之中。
梅洛雪掩唇娇笑道:“这些小东西真喜欢你。”
荒域的灵植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人畜无害,在这鬼地方要想生存,必须学会争强好胜。就算是一朵白色的小花,在需要之时也能变成杀人的武器。
梅洛雪喜欢拿它们当座椅,它们知道她的厉害,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虽然也很听话,却极少表现出亲昵。
陆行渊触碰身侧探过来的一根花枝,花枝的叶片瞬间颤|抖起来,害羞地缩回去。
梅洛雪笑的更厉害了:“啧啧,闭月羞花。”
陆行渊:“……”
荒域的这些灵植常年生活在阴暗中,它们喜阴,但也会向往太阳和一切温暖的灵力。陆行渊纯阳体质,又修行剑道,一身浩然正气,这些植物自然就会贪恋他身上的气息。
“小姑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
梅洛雪这一早上的笑意就没断过,眉梢眼角的风|情如同美酒一般醉人。
陆行渊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我每天都能看见你就是最高兴的好事。”梅洛雪在陆行渊旁边坐下,那些灵植许是听见了她刚才的话,也讨好地在她手上编了个花环。
梅洛雪瞧了瞧,嗔道:“小气。”
藤蔓不满地摇头晃脑,缩回去不肯出来了。
陆行渊静静地看着她,阳光铺满庭院,驱散阴霾,整个荒域都呈现在天光之下。陆行渊闻到花朵的芬芳,气息带着淡淡的甜味,不由地想起那日在烟雨城,谢陵身上芳草的气息。
一日荒唐梦尽,也不知道谢陵怎么样了。
陆行渊有点闪神,被藤蔓缠了手腕也没发觉。
梅洛雪眯了眯眼,弹出一道灵气,正中缠上陆行渊手腕上的藤蔓,藤蔓吃痛,连忙缩回去,委屈地裹成一团。
陆行渊回神,梅洛雪问道:“想什么呢?被这些小东西窃了灵力都没发现。”
陆行渊看向卷起来的藤蔓,他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偷人灵力。当然也怪他大意,小瞧了这些东西。
“小姑,你和……我娘关系好吗?”陆行渊在称呼上明显停顿,显然是在思索应该如何称呼。
陆晚夜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保留,陆行渊怕自己问的太直接就是在揭人伤疤,可他又不能无动于衷,思来想去,眼前的梅洛雪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梅洛雪慵懒地靠着,听见这话抬了抬眼,嗤笑道:“你对你娘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她看起来像是能搞好人际关系的人吗?”
陆行渊想想云棠冷冰冰的性子,没有说话。
梅洛雪单手托腮,半垂眼眸:“不过我们不讨厌她。”
陆行渊低声道:“可她欺骗了你们,她是天衍宗安插在魔族的棋子。”
梅洛雪赞成地点了点头,既不意外也不愤怒,漫不经心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到魔族的第一天就说了,整个魔族都知道。”
这下轮到陆行渊感到意外,因为从他了解的消息来看,云棠到魔族卧底是狩天计划关键的一环,她第一天就全说了,那还能叫卧底?
梅洛雪看向陆行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云棠的事,她舒服地躺着,回忆道:“你娘刚到魔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都说儒门是一群书呆子,看书成痴,你娘和他们差不多,就是个只会修道的木头美人,练剑成痴。别人当卧底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她当卧底是第一天就自爆身份,深怕你爹不赶她走。”
第五十四章
顾决制定的狩天计划时日长久,是打定主意和陆晚夜打持/久战。而在狩天计划开始之前,魔族这个后来的势力正在谋求和另外两族和平共处,少些纷争和乱战。
陆晚夜当时还担心两族不同意协商,却不知道正中下怀。
为了计划的顺利实施,顾决连同另外两个圣人出面与陆晚夜和谈,双方达成初步共识,以饶河为界,互通友好。
云棠就是在达成共识后不久到的魔界,她穿着劲装,长发束冠,做的男子打扮,干净利落,冷冰冰的一张脸,手上还提着剑,开口就说要找陆晚夜。
她当时那个样子,是把来者不善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这要是换在平日,她这作风连魔界的大门都进不去。但谁让当时他们三族建交,魔族为了和平友好,料想人族不会突然撕毁协议,这才把她放进去。
她很顺利地见到了陆晚夜,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我叫云棠,我是人族派来的卧底,谁是陆晚夜?”
云棠说这话时身边的魔族不少,他们刚和陆晚夜议事完,还没离开。听见这话,全都愣在当场,齐刷刷地看向云棠。
人族会派卧底过来他们不意外,但这卧底如此直白,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大家纷纷看向陆晚夜,等着他拿主意。
陆晚夜身为魔君,开明而且和善,他不是嗜杀的性子,遇事也愿意听个缘由。云棠如此直接,多半也是被逼无奈。
“在下陆晚夜,姑娘有话好说。”陆晚夜笑意温和,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云棠坐下详谈。
云棠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陆晚夜?我们也算见过了,告辞!”
陆晚夜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意变成了迷惑,周围的妖族也是满头问号。
云棠雷厉风行,就是不知道是干什么。
“人族的卧底真是与众不同。”梅洛雪站在陆晚夜身侧,吐槽道:“他们派人来之前,不知道先培训吗?”
陆晚夜对她轻轻摇头,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姑娘留步。”陆晚夜叫住云棠,道:“我和姑娘素不相识,既然姑娘的目标是我,就这样走了真的没有关系吗?”
云棠露出不解的神色,道:“有什么关系?我是卧底,我被你们发现了,当然应该离开。”
魔族:“……”
你明明是自己说出来的。
陆晚夜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此有趣的人,笑道:“你既然不想当卧底,又为什么要来?”
云棠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我祖父是顾决,我是玄阴体,天赋不差,修为不弱,长的也好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接近你。”
云棠说的一板一眼,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仿佛是在背诵别人说过的话,不带任何的感情。
她是如此的直接,魔族的人都不知道应该先震惊她的身份,还是吃惊人族竟然对陆晚夜使用美人计。
梅洛雪掩唇娇笑,调侃道:“师兄艳福不浅啊~”
陆晚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云棠确实长的好看,雪肤墨发,唇红齿白。陆晚夜没有见过她,但听过她的名字,知道她是人族的第一美人。
人族会选择让她来使美人计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做足了考量,因为从各个角度看,云棠和陆晚夜旗鼓相当。她来历不输陆晚夜,修为也是渡劫后期,这不仅在人族少有,就是在魔族也找不出几个。
只可惜人族忽略了一点,他们的确可以逼迫云棠前来魔族,却不能控制云棠的行为。她开门见山,觉得只要自己暴露了身份,就能直接搞砸任务离开。
“云姑娘,既然你明白自己的重要性,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暴露了,人族也不会善罢甘休?”陆晚夜有些同情云棠,她一个姑娘家跋山涉水前来,就为了能从阴谋中快速脱身。
可她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她暴露了人族的计划,人族便知陆晚夜有所防备,即便再派其他人来也很难取得信任。届时,说不定还是会让她来完成这件事,直接从阴谋变成阳谋。
云棠蹙眉,认真地思考陆晚夜的话。她只想搞破坏,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陆晚夜劝道:“云姑娘不如先留下来,就算你真的要暴露,也需要一点时间,这样才有说服力,他们才不会再指派你做这种事。”
陆晚夜话音刚落,不等云棠反应,魔族这边先有议论。
梅洛雪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云棠现在是没有恶意,但她毕竟是带着目的前来,还是要小心为妙。
“你要留我?”云棠不解地看着陆晚夜,正常人不都应该避之不及吗?
陆晚夜道:“姑娘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想互利互惠。你且安心留在这里扮演卧底,我们不会打搅你,你是自由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你觉得该离开了,我也不会阻拦。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你在人族那边周旋一二。”
云棠是人族安插/进来的棋子,但她不想顺从。她渴望自由,只想快点离开。但她又不可否认陆晚夜说的没错,她现在回去,顾决肯定知道是她在捣鬼,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没完没了。
如果她留在这里,人族会以为计划成功,短时间内不会烦她,陆晚夜也能从她这里知道人族的动静,不用担心人族玩阴的。
此计两全其美,云棠思索片刻,没有拒绝。
“我修炼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搅,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云棠提出自己的要求。
“应该的。”陆晚夜道:“玄风,带云姑娘去抱月仙居。”
被陆晚夜点到名字的魔族一愣,迟疑道:“君上……”
抱月仙居是陆晚夜炼器的地方,平日除了应职的魔族去打扫外,清幽僻静,灵气充裕,少有人行。
陆晚夜看他一眼,道:“来者是客。”
玄风没在多言,示意云棠跟他走。
“今日之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多的我就不说了。”云棠一走,陆晚夜便打发了在场的魔族。他没有威胁警告,态度随意,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在场的人不是傻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梅洛雪没有和大家一起离去,她坐在陆晚夜旁边,衣裙下双/腿交叠,妙曼的身姿一览无余。
她懒散地倚着扶手,像是矜贵的猫,指尖夹着一个茶杯,漫不经心道:“师兄为何不让她走?你想将计就计?”
陆晚夜摇头,笑道:“我看起来是那么阴险的人吗?我只是觉得坦诚的麻烦更容易解决。”
“你怎么能确定她是坦诚而不是欲擒故纵?”
陆晚夜挑眉,梅洛雪道:“顾决心机深沉,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孙女的性子?说不定他们是觉得普通的方法难入你的眼睛,所以才另辟蹊径。”
陆晚夜忍俊不禁:“我瞧着有那么傻?”
梅洛雪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我只看到你把人留下了。”
陆晚夜:“……”
梅洛雪的担忧不无道理,但陆晚夜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今日接触到的云棠不是心机深沉之人,她满脸写着敷衍,恨不得立刻走的远远的。
倘若这一切真的只是她为了让陆晚夜上当装出来的,那她智多成妖,陆晚夜不留她,她也有千百种方法留下来。
“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陆晚夜安慰了梅洛雪一句,道:“我前些日子收了一卷炼器宝典,这几日准备闭关琢磨,家里就交给你了。”
陆晚夜说闭关就闭关,一点都不含糊。他给魔族补充了一批法器,出关时让玄风前来取走,顺便问了问族里的大小事务。
玄风还是同一套说辞,族内一切安好,
除了梅洛雪不喜欢管事,每处理一次族里的事就骂他一次外,没什么新鲜的。
陆晚夜见没有需要他出面的地方,看了眼自己的炼器炉,果断地又去炼器了。这一次他又炼了半个多月,出关时灰头土脸,传音给玄风让他来取东西,自己则收拾收拾去抱月仙居。
抱月仙居带了个月字,却和月亮不沾边,它环境清幽,内有温泉,从高空俯瞰,像是群山环抱一轮弯月。
陆晚夜每次闭关出来都喜欢沉寂在水中,放空思绪。这一次他也像往常那般前往温泉,脱了衣服下水。
温热的水流舒缓了连日来的疲倦,陆晚夜靠着石台,看着群山起伏,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可是仔细去想,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是不是没有知会阿雪一声?”陆晚夜自言自语道:“没关系,回去再给她赔不是。”
陆晚夜说着就潜入水中,他在水底潜泳,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浮出水面。赤/裸的胸膛上沾着水珠,长发垂落在后背,陆晚夜抹了把脸,他刚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云棠抱着剑站在岸边,看着眼前这个见过一面的魔族,对着他赤/裸的身躯不躲不避,面无表情。
陆晚夜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水底,他惊恐地看着云棠,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忘了云棠在抱月仙居。
“你……你,你……”陆晚夜施法遮掩了自己的身形,但毕竟没有穿衣服,怎么遮都觉得别扭。
更何况云棠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她就站在岸边,不知道来了多久。
陆晚夜有些无奈,又不能说自己忘了这里还有个大活人,委婉道:“云姑娘,我无意打搅,实属抱歉。”
“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盘,谈什么打搅?”云棠敛眸道:“我只是听见动静,以为有东西闯进来了。”
陆晚夜欲哭无泪,尴尬地红了脸,他见云棠没有离开的意思,轻咳道:“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云棠不解地看着他,术法的遮掩下,陆晚夜身影模糊,只有那张俊脸看的清晰。
云棠目光落在水里,后知后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身影仓惶。
陆晚夜一头栽进池水里,一时分不清他和云棠,到底是谁对谁耍流/氓。
第五十五章
陆晚夜忘了抱月仙居有个人,其他人可没忘。他从抱月仙居下来,被梅洛雪撞了个正着。
梅洛雪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以为他被美色所惑,痛心疾首道:“这就是你说的闭关?”
“我说是误会,你信吗?”这种事情容易越描越黑,陆晚夜又把问题踢回去。
被迫帮陆晚夜处理政务不得闲的梅洛雪瞪了他一眼,嗔道:“我信你个大头鬼,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要再丢给我。”
梅洛雪扔给陆晚夜一堆公务,她对陆晚夜不可能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这一个多月以来,云棠就在抱月仙居没下来半步,负责当职的魔族说她每天雷打不动地练剑,整个就是一个修炼狂人,比起只知道炼器的陆晚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一个是只知道练剑,一个是只知道炼器,姓顾的可真会点鸳鸯谱。”梅洛雪嫌弃道:“木头配石头,绝配。”
“哪有你说的那么糟糕?我明明颇解风/情。”陆晚夜把手上的事务归类整理,对梅洛雪的话不以为然。
梅洛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对他还能不清楚?她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没有放在心上。
云棠在魔界也住了好些日子,人族那边全无动静,梅洛雪不敢贸然打探,就等着陆晚夜出关拿主意。
“人族表面上同意和我们和解,为什么背地里又来这一出?”梅洛雪倚着陆晚夜办公的案桌,眼神轻如烟丝:“我的好师哥,你不如也动动美人计,前去刺探一二?”
陆晚夜处理要务的动作一顿,目光幽暗。他不动声色地做着自己的事,笑道:“你看我适合去诱/惑谁?”
“云棠啊!”梅洛雪笑容狡黠,恭维道:“你温柔体贴,多适合?”
“你刚刚才说我不解风/情。”陆晚夜抬眸看向梅洛雪,一副我记仇,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的样子。
梅洛雪笑意一僵,正欲找补,陆晚夜就用笔头在她眉间点了一下,道:“一天天就会和我贫嘴。你也别总盯着云棠,去做自己的事吧。人族那边不必担忧,一切有我。”
陆晚夜打发走了梅洛雪,脸上笑意微敛,神情严肃。他坐在案桌后面,手上多了一块古铜色的不规则碎片,那东西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古朴沧桑,透着一股岁月的气息。
陆晚夜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碎片,若有所思。
云棠在魔界一住就是小半年,一开始大家还小心提防,担心人族耍诈。可云棠除了修炼还是修炼,从来没有下过抱月仙居,成功把自己活成了透明人,久而久之,大家就给忘了。
就在大家完全忽略掉还有她这样一个人时,她第一次主动离开了抱月仙居,在附近山头当值的魔族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汇报给陆晚夜。
陆晚夜一边看着魔族的传信,一边看着前来辞行的云棠,再次确认道:“你准备回天衍宗?你想好怎么和你祖父交差了吗?”
云棠摇头:“我不回天衍宗,我听说岐山出现一头食人妖兽,附近的宗门打不过,已经祸害了好几个小城池。”
“你是要去除妖?”陆晚夜挑眉,妖兽这件事他也听说了,但是和魔界相隔甚远,他纵有心也无力,担心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云棠点了点头,在没来魔界之前,但凡人族境内有这种小宗门解决不了的事,她都会出手相助。只不过她来去匆匆,不曾和人交谈,大家除了看见一道背影外,并不了解何人所为。
“修者不在山野,而在人世。”云棠道:“仗剑不平乃吾辈之责。”
提起修道,提起除魔卫道,冷冰冰的云棠也变得灵动。陆晚夜见识到了她新的一面,心生敬佩,亲自送她一程。
云棠简单直接,没有多言,干脆离去。
陆晚夜以为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一天深夜,他结束炼器后出门散步,房门一开就看见云棠站在院子里。
她依旧是男子打扮,额前的发丝凌乱,漂亮的面容露出几分疲态,一路风/尘仆仆。
她看见陆晚夜,递上自己的剑,道:“听说你是炼器师,这个能修吗?”
云棠的剑裂了,她这一路并不顺利。魔界收到的消息有误,不是妖兽,而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荒兽,残忍狡猾,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云棠着实废了一番功夫,差点损毁自己的本命剑。她在人族除了天衍宗不认识别的炼器师,她不想回天衍宗,于是想到了陆晚夜。
陆晚夜接过云棠的剑,剑身的裂痕从剑刃开始向上蔓延,距离剑柄只有一掌的距离,稍微再用点力,就要彻底碎掉了。
陆晚夜不禁皱眉,本命剑裂成这样,云棠身上多半有伤。
云棠心里一紧:“修不好了吗?”
陆晚夜抬头看着她,见她唇色苍白,温和道:“能修,但需要一点时间。”
云棠松了口气,曼妙的身姿在夜风中显得有几分单薄。她抬手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道:“我能住下来吗?”
“当然。”陆晚夜欣然答应,道:“你想住多久都可以,魔界不大,但也不缺你一人的容身之地。”
抱月仙居还维持着云棠离开时的样子,这段日子陆晚夜并没有搬回去,他也是考虑到云棠还会回来这个可能。
对于云棠的回归,魔族没有太大的水花,除了梅洛雪。
她一大清早就接到陆晚夜的传音,让她去给云棠看伤。窝在被子里,搂着自己小情/人的梅洛雪:“?”
虽然心里把陆晚夜骂了个遍,但梅洛雪还是跑了一趟,看完云棠后就直奔陆晚夜的炼器室。
面对陆晚夜的询问,梅洛雪坐在椅子上,喝着露饮,吃着早点,悠闲道:“死不了。”
云棠内伤外伤都有,她自己处理了一部分,剩下的并不严重,梅洛雪给她留了丹药,叮嘱了两句就走了。
既然梅洛雪说死不了,那就是没有大事。陆晚夜稍稍放心些,拿着云棠的剑仔细检查。
梅洛雪瞧见了,嗤笑道:“师哥,这把剑你打算修到什么时候?修到云棠伤势痊愈吗?”
陆晚夜没有说话,反而从自己炼制的兵器中抽出一柄新的剑,剑身轻而窄,剑刃锋利,吹毛断发,剑柄上还镶嵌了一颗妖兽内核。
他把剑丢给梅洛雪道:“下次去看她的时候,帮我带给她,让她先用着。”
梅洛雪不禁挑眉,陆晚夜的意思是让她去的勤快一点,多走动。
这是要帮云棠帮到底。
梅洛雪拿着剑看着陆行渊,欲言又止。她越发的怀疑人族派云棠前来,就是摸清楚陆晚夜这烂好人的性子。
虚伪终有一日会被拆穿,但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贯彻到底的真实呢?
以真实为敲门砖,让棋子自以为逃脱掌控,也让被诱/惑的人被真实迷了眼。
长命锁,小世界。
自从苏醒后,陆晚夜就一直没闲着。他对这个小世界了如指掌,在这里面给陆行渊留了很多东西。
上一次陆行渊来的匆忙,只容父子二人短暂叙旧,
之后的一段时间,陆行渊被梅洛雪带着去学习如何处理魔族的要务,一直没得空前来。
今日得了空闲,他才有时间进来见陆晚夜。
海棠树下,陆晚夜拿着一柄残剑走神,剑柄上镶嵌的妖核碎裂,剑身裂纹斑驳,可见它随着主人南征北战多年,伤痕累累。
陆晚夜丈量剑身,若有所思,直到陆行渊出声提醒才回神。
陆行渊解释最近没有露面的缘由,他没想过要当魔君,可梅洛雪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坚决。
“当年我带走了魔族很大一批忠勇之士,剩下的人里面难免有几个人心浮躁。阿雪不喜欢这种事,她能管两百多年已经是极限。如果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陆晚夜收起手上的残剑,安抚道:“她努力地想要让你当魔君,是因为信任,她相信你可以带领魔族走向新的辉煌。”
陆行渊有所犹豫,他在外独来独往惯了,其实对集体这个词没有太大的概念。继位魔君,就要承担起一个族群的责任,他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会。”陆行渊直白道。
陆晚夜没有生气,温和地看着他:“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几百年的魔君可不是白当的。”
过去陆晚夜没机会教儿子,现在他有了。只要儿子乐意,他想长成什么样的魔君,陆晚夜都能教,他对儿子充满了信心。
陆晚夜信心满满,这让陆行渊不好在推脱。他揉着眉心,消化这些天面临的庞大信息。一开始囫囵吞枣,现在才慢慢梳理。
陆晚夜看着他,手指轻敲桌面,继续上次那个没完的话题:“给我讲讲你的神魂问题,一直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
再次听见神魂的问题,陆行渊比上次平静多了,问道:“爹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晚夜笑了笑,拂袖道:“你说呢?”
陆晚夜现在是灵魂体,因为小世界的原因才看起来和活人无异。以灵魂的眼睛看世界,自然能透过肉身,看到很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陆行渊一道神魂被分成两份,微弱的相融让他们比以前好很多,但这还远远不够。
修为越往上增长,神魂分/裂的问题就会逐渐暴露出来。
陆晚夜此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从陆行渊的表诉上看,他能融合神魂,天雷帮了很大的忙。
但天雷这东西不常有,除非陆行渊能够不断突破,不断渡劫。
“你要天雷又有何难?”陆晚夜神采奕奕,看着这方小天地道:“这里就有,你要多少有多少。”
第五十六章
世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这块大陆的全部,万事万物的总和,包括但不限于可以感知,客观存在,或不可感知,非客观存在。
小世界是世界的缩影但不是全部,它充斥着浓郁的灵气,可以自行孕育生命,看起来和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两样,但仅仅是看起来。
外界有风雨雷电,日升月落,四季更替,清晰的时间变化,以及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代表天之意志的道。
道孕万物,不可复制。
小世界之所以为小,便是它缺少这些东西,它有世界之名,却只是单一的一界,其本质是一个能够拥有生命体的储物空间,不成轮回。
如果小世界由道始,由道终,它真的还只是单纯的一片空间吗?
陆行渊自认对小世界还算了解,可长命锁颠覆了他的想象,天雷并非陆晚夜说说而已,陆行渊见识到了小世界内的雷池。
它占据了一整片虚无的空间,雷云如墨翻滚,四周一片昏暗,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滚过,犹如万马疾驰,闪电刺破黑暗,雪光乍起,黑暗被撕碎。
雷电交加,分明是在虚无之地,却让人感觉到地动山摇。
陆行渊也是经历过雷劫的人,他站在雷池之外,清晰地能够感受到电闪雷鸣时,那股熟悉的天道的气息。充满了毁灭和震慑,抹杀一切痴心妄想的渡劫者。
陆行渊神魂颤栗,如果没有这股意志,他还能把此地当成普通的雷池,因为特殊原因而成。亲身感受到这股意志后,一切自欺欺人的想法都不攻自破。
陆晚夜很淡定,遗憾道:“可惜小世界内没有轮回,这个天道不完整,达不到修士渡劫的强度,但淬器和淬体绰绰有余。”
陆晚夜看向陆行渊,笑道:“你手上的破厄就是我在这里淬炼完成,当时引来了四十九道雷劫,达到准仙器的标准。”
太一大陆对器的划分并不精细,灵器主防御,法器主攻击,二者常用的标准是天地玄黄,在这之上就是仙品和神品。
虽然破厄引来雷劫,但因为此间天地没有仙力,它只能算准仙器。
陆晚夜当年在破厄上下了封印,最后一道封印就得借助这个雷池才能解开。
很可惜上辈子陆行渊没能再回魔族,族人也不知晓他的存在,不完美的破厄和不完美的他,一起葬身人族。
这一世一切重来后,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正轨。
陆行渊震撼不已,这让他对长命锁的来历有了怀疑。
陆晚夜只解释是自己偶然所得,再多的他没有告诉陆行渊。不管陆行渊如何试探,他都是笑而不语。
陆行渊明白他什么都不会说,识趣地没在追问。
天雷有了,但陆行渊不能就这样跳进去,陆晚夜说还需要做些准备,而且融魂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徐徐图之。
荒域做为魔族故土,底蕴深厚,就算当初魔族离开此地,也没有把整个家底搬空。很多典籍和古法都封存在此,待他们重回此地后,解开封印还能使用。
魔族的藏书楼也是一座骨楼,楼塔高/耸入云,被光影分成了明暗两部分。
陆行渊是带着玄弋来的,只是他修为不足,只能在下层楼塔内观书,陆行渊便和他分开,朝着高层去。
陆行渊对魔族的了解有限,想要短时间内恶补大量的内容,除了接触魔族外,翻看魔族的藏书也可以。
楼塔内藏书丰富,应有尽有,陆行渊翻看魔族过往的同时,也在查找有没有和长命锁相关的消息。
不怪陆行渊多心,实在是长命锁内的天道让他忍不住想起顾决之前和他说过的天道残缺一事。他有一个怀疑,当年人族和妖族联手对付陆晚夜,不是因为他手上有毁天灭地的法器,而是和长命锁有关。
只是他们极有可能只是有一点点线索,捕风捉影后夸大其词,或许他们计划中需要的和陆晚夜手上的不是一个东西,只是有些关联。
陆晚夜明显知道,但他没让两族如愿以偿,不仅如此,他还把这东西做成长命锁,留给陆行渊。
但他又不肯和陆行渊明说,这就让陆行渊很奇怪。
陆行渊在塔楼内一待就是一整天,等他从塔楼出来时,玄弋坐在外面的廊椅上都快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像是小鸡啄米。
陆行渊过去叫醒他,道:“下次不用等我,你可以先回去。”
玄弋惊醒,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道:“那怎么行?梅姑说了要我好好照顾你。”
玄弋是陆行渊走丢后接触的第一个魔族,对他盲目自信而忠诚。
“你没有见过我,为何当初在饶河,一眼就能认出我?”陆行渊看着一脸认真的玄弋,问出心头的疑惑,玄弋年龄不大,是魔族中的新生一代,不可能见过他,也不可能见过陆晚夜。
“我见过君上的画像,也听梅姑讲过你的事。”玄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靠近你的时候,觉得你的气息特别的熟悉,而且很舒服。”
陆行渊当时记忆不全,一心修魔,加上魔魂的特殊性,确实会让魔族有所感应。
也是玄弋单纯,没有思索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才会一口咬定陆行渊的身份。如果换了旁人,只怕是一番明查暗访,不会轻易交出信任,更别提暴露荒域所在。
玄弋认定了陆行渊,除了身份外,还是因为小蛮。他一直记得陆行渊为他抢回小蛮的恩情,让小蛮入土为安。
“恩情?”陆行渊回家的脚步微顿,扯了扯嘴角道:“你可知道造成今日这个局面的人中,有一个是我的亲生母亲?如果没有她,你们也不会出生在这里。”
云棠是造成魔族变故的罪魁祸首之一,魔族不提,陆行渊心里也会有疙瘩。
玄弋听梅姑提过这些事,他不解地看着陆行渊,道:“可少主是无辜的呀。”
“我,无辜吗?”
玄弋认真地点头,爆发战争的时候,陆行渊才两岁,战争结束后,他也不是利益的得利者,反而因为魔族的血脉被当成棋子。他在这场战争中受到的伤害不比任何一个魔族少。
有一些迁怒是人之常情,但把过错归咎在他身上,未免不可理喻。
陆行渊诧异地看着玄弋,他们二人站在院子里,月亮爬上树梢,泄下一地银辉。他眺望月色下的荒域,笑道:“是我想复杂了。”
玄弋歪了歪头,陆行渊道:“没事,去休息吧,明天陪我出去一趟。”
陆行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一翻身就瞧见案桌上的香炉,旁边的盒子里放着灵犀香。
这些日子陆行渊跟着梅洛雪忙前忙后,得了空闲就去看陆晚夜,一直没有真正的闲下来。
今日看着香炉,他鬼使神差地坐起来。
谢陵的梦境荒唐怪诞,他上次离开后一直没有再进入,也不知道谢陵现在的梦是什么样子。
陆行渊担心遇见上次那样尴尬的局面,但又忍不住好奇。他犹豫片刻,拿起了灵犀香,安慰自己只是去看看。
丝缕烟云编织成梦,在灵犀香独有的香味中,陆行渊的意识再度下沉。
陆行渊听见铃铛的声音,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他在浑噩中睁开眼,下意识地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双手被柔/软的绸缎捆绑在头顶上,身上不着寸缕,只有一层薄纱盖在下半身,脚踝上系了红绳,红绳的另一头系在床榻上。
这个姿势让他很不得力,还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行渊试图挣脱绳索,耳边又响起了铃铛声,暧/昧的烛火中,一道人影掀起床帐坐下来。他面上带着珠帘,蓝色的眸子像是浸润了水光,水色潋滟,手腕和脚腕各戴了一只金色的铃铛镯子。
陆行渊听见的铃铛声,是他步步走来的声音。
谢陵的手落在陆行渊的胸膛上,手指在中间一点点下滑,过胸,过腰腹,然后勾起盖在陆行渊身上的薄纱。
陆行渊呼吸急/促,场面一时很暧/昧。从前世,到编织,再到今日这更进一步的越界,让他看见谢陵内心的变化。他从害怕痛苦到幻想思恋,最后情难自已。
“师尊。”
谢陵手指一松,薄纱坠地,他俯身靠近陆行渊,灼/热的气息喷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谢陵伸出手,紧贴着陆行渊的喉结,随后他张开手掌,握住陆行渊的脖子,眼底盈满了笑意,目光却带着狠戾和残忍。
“师尊,你还要逃吗?”
不知道任何前景提要的陆行渊卡住了,经历过被谢陵英雄救美的他,后来又开始渣了吗?
谢陵的手很热,面上也带着绯意,他在试探陆行渊的呼吸。
陆行渊不确定谢陵这会儿在梦中有多少自主意识,谨慎道:“我只会逃向你。”
谢陵带着痛意的神情一僵,随后手指不断收紧,他扼住陆行渊的咽喉,不断地压迫他肺里的空气,看着陆行渊一点点窒息,他面上是疯狂,是残忍。
他笑着,居高临下地俯身,森冷道:“师尊跟谁学的漂亮话?告诉我,我杀了他!”
即便是在梦里,陆行渊还是逐渐呼吸困难,憋的脸色通红,青筋暴起。
谢陵没有自主意识,他现在这个疯狂的模样,是前世。
陆行渊的眼前有了重影,脖颈上的力道忽然一松,就在他寻了机会准备呼吸新鲜空气时,谢陵突然吻上来。
他不断地给陆行渊渡气,就像是给一个在荒漠中迷路的人一捧清水。他的呼吸,他的吻,成了陆行渊救命的稻草。
强烈的窒息之后,陆行渊本能地去贪婪,谢陵正欲退去,陆行渊挣脱手上的束缚,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人压向自己。
铃铛声忽响,贪婪的行人尝够那一捧清泉,还击谢陵给予的窒息感,榨干/他肺里的空气。
野火燎原不过瞬息,等陆行渊反应过来,他已经完全挣脱束缚,反客为主。
谢陵的狼尾巴轻扫他的腿,他仅存的理智让他停下来,周围的温度有些升高,他额上的热汗顺着脸颊滑落至下颚,一颗颗往下滴落。
“小狼。”陆行渊抚/摸谢陵滚烫的狼耳朵,调整自己的呼吸。
谢陵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听见这一声小狼,原本就艳的脸色又红了几分,尾巴上的毛有些炸开。
陆行渊正想着如何解释,失重感毫无征兆地传来。
谢陵恢复意识,从前世的癫狂中清醒过来。
梦醒了,处在不同天地的他们在这一刻同时睁开眼。
陆行渊掀了一下被子,然后又默默地盖回去,陷入沉默中。
谢陵则躲进被窝,只露出一双红透的耳朵。
新的一天,他们都有相同的事做。
第五十七章
陆行渊失眠了。
梦中的旖旎尚未散去,喷薄的欲望让人心悸,他的眼尾漫上一层红润之色,漆黑的瞳孔变得格外幽暗,
他躺在床上,睁眼到了天明。
玄弋依着时辰来找他时,他披着一件外衣站在窗边,看着盒子里本就不多的灵犀香陷入沉思。他以香为引,入谢陵梦境,窥见谢陵心底的欲望,也在谢陵的欲望中看见自己的欲望。
梦境让人放纵,暧昧,因为不用在乎世俗的眼光,不用在意现实的后果,谢陵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他也可以反客为主。
这三次他们的相会,都绕不开一个缚字,从冰冷的铁链到柔软的绳索,那都是谢陵的占有欲在作祟。在谢陵的内心深处,是想把他囚禁在身边,永远的留住他。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他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走出去,爱在边缘试探,遇上挫折后就条件反射地退回去,再也不肯冒头。
灵犀香能够一再入梦,但只能入梦,不能入心又有什么意思?
陆行渊放下手里的香,心里有了新的决断。
荒域广阔,魔族在此休养生息两百年,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因为荒域复苏后灵气充足,魔族的修炼速度很快,整体实力并不弱。
陆行渊回来也好些日子了,接触的都是叔叔伯伯辈,同龄人里没见着几个,就更别说是玄弋这个年纪。
魔族是群居,住所密集,分有四个部落,每一个部落都有一个巨大的演武场,部落内的小辈被集中在里面训练,每天授课的魔族各不一样,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所长传授给孩子们。
陆行渊所在是最中间的部落,由梅洛雪直接领导。这里的演武场比其他地方雄伟,因为其他部落的精英弟子会集中到此,进行层层筛选,重点培养。
陆行渊之前路过,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演武场内人头攒动,年轻的魔族血气方刚,一个个摩拳擦掌,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知疲倦。
玄弋被调来照顾陆行渊之前,也会同这些族人一起训练,
演武场是用巨石修建,高台如云,其内机关阵法无数,用来模拟各种恶劣的情况。
陆行渊没有直接进入演武场,他带着玄弋去了最近最高的一座山峰上,站在山顶可以把整个演武场的情况尽收眼底。
今日给魔族授课的人陆行渊认识,是那天参见他的人中的老酒鬼,一个酒葫芦不离身,魔族在下方训练,他在台上打着酒嗝,鼾声渐起。
魔族的训练没有因为他入睡而停止,反而更加卖力。
“今天竟然是游将军,有得练了。”玄弋看见高台上的人,对下面的弟子露出同情的神色。
老酒鬼游风,当年也是陆晚夜座下的一员猛将。他看起来醉醺醺的,却从来都不糊涂。他对小辈的要求很严,遇上他授课,大家从不敢马虎。
“少主,你今天怎么想到来这儿?”玄弋对训练心有余悸,搓了搓手臂道:“这个训练没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陆行渊意有所指,魔族的的训练和宗门授课相似,他身为少主,之后的魔君继承人,又怎么能不来看一看?
之前梅洛雪说各方势力把他当孩子看,在他们的心里,他这个走丢后拖着一身伤回来的少主,根本就担不起一族的重责。他们让着他,更像是一种轻视。
荒域境内没有可以让他施展拳脚的地方,这个演武场倒是可以借用一二。
玄弋只当他是好奇,道:“那我们下去看看?”
陆行渊正有此意,他带着玄弋转身,迎面射来一道劲风,带着怒意和杀意。这攻击来的突然,陆行渊从身后压住玄弋的脖子让他低头,周身灵力震荡,袖袍飞舞,躲开这刁钻的攻击。
玄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行渊一掌推开,随即一道墨色的人影冲上前来,和陆行渊纠缠在一起。
来人身法诡异,气息浑厚,不过呼吸间,就和陆行渊对了十来招。陆行渊没有出剑,他运转魔族的功法,身体的坚硬程度和一般的魔族不相上下,魔气萦绕在身体周围,犹如浪潮瀚海,用之不竭。
二人对战的灵力波动从这山头上荡开,山下训练的魔族很快察觉到异样,就连酣睡的游风也惊醒过来,眯着眼看向山顶。
陆行渊的修为更胜一筹,就算他有意礼让,来人也很难伤到他。他游刃有余地和对方周旋一二,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后,掌间灵力如潮,直接将来人推出去。
来人飞出一段距离后,一连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身体,他脸色阴沉地盯着陆行渊,沉声道:“人族?”
陆行渊没有魔角,确实容易引人误会,但他都回来一段日子了,怎么还有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你不如再仔细看看我这张脸。”陆行渊整理衣袖,迎风而立。他被人袭击也是淡定从容,举止优雅。
魔族有历代君王的影像,他和陆晚夜的相似度比任何话都有用。
但眼前这人明显一根筋,直接道:“没见过。”
陆行渊挑了挑眉,这语气充满敌意和挑衅。
一旁的玄弋如梦初醒,见状连忙打圆场道:“沈炽大哥,这位是少主,你刚从北边回来还没见过,他不是敌人。”
玄弋话音刚落,方才还相互戒备的两人同时一愣,异口同声道:“沈炽?”
“陆行渊?”
他们惊讶地看着对方,再度同声道: “你还活着?”
打圆场的玄弋愣住,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看陆行渊又看了看沈炽,一头雾水。
陆行渊重新打量眼前这个袭击他的魔族,对方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更加明亮。长开的五官依稀能瞧出几分少年时的影子,只是早已没有少年人的天真烂漫,反而多了深沉和严肃。
小时候在魔界,因为体弱,陆行渊被爹娘小心金贵地养着,其他同辈都怕他磕着碰着,不敢太过亲近,唯独沈炽没那么多讲究,带着他爬上爬下,又皮又欢乐。
人族和妖族打进来的时候,沈炽护着他挨了一刀,当时场面混乱,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里血如泉涌,陆行渊一直以为他死了。
陆行渊打量沈炽时,沈炽也在打量他,两岁的样子什么也看不出,但陆行渊像陆晚夜。他如今没束冠,随意而不失稳重,身上的冷意柔软不少,那种感觉就更像了。
“真的是你!”沈炽难以置信,他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快步疾行,几乎是飞一般扑过来,一把搂住陆行渊,颤声道:“我一直以为我没有护住你,让你死在战场上,我每次想起来就难受的不得了,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够强,为什么护不住你。”
沈炽的体格比陆行渊还要高大,可抱着陆行渊,俯在他肩头,他这个大个子就开始哭鼻子。
陆行渊没有推开他,沈炽的出现代表的是他为数不多的童年回忆,他曾经以为的失去在复得,那种心情饱胀而酸涩,万分复杂。
他抬起手落在沈炽的背上,安抚道:“我没事,我回来了。”
玄弋看着相拥的两个人挠了挠头,刚刚还剑拔弩张,大打出手,这会儿却是亲密无间,互诉衷肠。
山脚下,魔族或许不认识陆行渊,但他们认识沈炽,一时窃窃私语不止。游风打开酒葫芦,饮了一口酒,喝道:“看什么看?今天的训练做完了吗?”
弟子们连忙回神,不敢多言,再度投入训练中。
游风喝着酒,隐晦地看向陆行渊和沈炽二人,目光幽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炽的出现着实出乎意料,陆行渊临时改了主意,带着二人离开山峰。
“我刚才还以为是有人族潜伏进来,挟持玄弋这傻小子。早知道是你……我不该跟你动手的。”
回到居住的小院,陆行渊和沈炽好好叙个旧。沈炽说到自己鲁莽出手,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陆行渊回来这段日子,他并不在族内。玄弋刚才打圆场提到的北方,其实是荒域的一处深渊,里面物产丰富,同样危机重重,每隔一段时间,魔族就会派人带队前往收集物资。
“你也是关心则乱,不用放在心上。”陆行渊没有在意,比起旧友重逢,那点误会算得了什么?
沈炽略显局促,他看着陆行渊,忐忑道:“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陆行渊当年小,沈炽就把他抱在怀里,他受伤倒地时,身体踉跄,抱着陆行渊摔倒在地。他躺在血泊中,看着人流把他和陆行渊冲散,他大声呼救也无济于事,后来意识逐渐溃散。
他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被卷进阵法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他一直留着当年受伤的那道伤疤,任由他像蜈蚣一般狰狞可怖地盘踞在自己的背脊上,就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年的仇恨。
陆行渊目光幽深,道:“我当了一世的孤魂野鬼,如今寻到你们,才算找到家。”
第五十八章
沈炽在魔族声望颇高,当年和陆行渊同辈的人里面,他因为受了重伤,又弄丢了陆行渊,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多年来刻苦修炼,修为远超同辈。
强者在任何地方都会受人尊敬,更何况沈炽对族人很好,族里有什么事他都会冲在前面,简直就是拿出了拼命三郎的架势,不断地磨砺自己。
他一直想杀回人族,以报当年的血海深仇。但梅洛雪有自己的考量,不允许他们胡来。这口恶气他憋在心里太多年,如今和陆行渊重逢,他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
二人叙旧,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完。沈炽说到兴起之时,拿出烈酒,要和陆行渊一醉方休。
陆行渊看了眼酒坛子,没有拒绝。
沈炽谈到这些年魔族的发展,在经历战争,死了那么多族人后,族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潮。陆晚夜封印真实之门,他们困在这里,面对灵气枯竭的故土,心里既痛苦又绝望。
但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内心的伤痛逐渐压下去,荒域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转,到现在,这里的灵气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甚至比他们迁徙前生活的状况还要好很多。
“故土灵气复苏是件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梅姨一提到这件事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些年,魔族的发展有了起色,复仇的事不止一次被提起来,但梅姨都压下去了。”
沈炽拉着陆行渊坐上屋顶的骨脊,在这里,这方小院尽在脚下。他灌了一口酒,微微低着头道:“我是复仇的积极分子,在梅姨眼里就是个刺头,我知道我不该忤逆她。可是行渊,我这里疼。”
沈炽指着自己的胸膛,魔族热血未凉。多少次午夜梦回,战场上死去的族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身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他们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沈炽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痛恨自己在梦中也拉不住陆行渊的手。
陆行渊喝着酒,辛辣的酒水灌入喉咙,灼/热感似火一般,直入肺腑。
梅洛雪不会说的话,沈炽不会隐瞒。他们一个是想给陆行渊看魔族好的一面,一个是想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陆行渊的内心被沈炽的情感深深地触动,这些年,他又何曾忘记过那些痛苦?
天衍宗借他的手铲除异己,他借着天衍宗的便利屠戮三尸宗各地分派。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手上沾染无辜的鲜血,那些人既然参与了入侵,就应该有被复仇的觉悟。
“行渊,回来领导我们吧!”沈炽提起酒坛和陆行渊碰杯,豪情万千:“魔君这个位置属于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和君上一样,带领我们走向新的辉煌。”
沈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他之前一直不明白,梅洛雪到底在等什么。但是今天看见陆行渊,他想他有了答案。
梅洛雪在等陆行渊,哪怕不确定他还活着,找不到他的踪迹,梅洛雪也始终相信他终有一日会突破重重困难,返回故土,带着族人竖起战旗,重新杀回去,让人族和妖族听清楚他们的名字。
陆行渊同样举起酒坛,坚定道:“如君所愿!”
陆行渊没有想过要当魔君,甚至在之前,他还有意回避。如果说玄弋的无心之言让他动了心思,那沈炽的肺腑之言就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离开族群两百多年,甚至有一个复杂而矛盾的身世。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是陆晚夜的儿子,他的身体里流着魔族的血,他不该逃避,他应该去面对,去肩负起这份属于他的责任。
未曾尝试不是借口,他生来就该领导族群,以王的姿态,庇护他们。
此前只是命运偏离了轨道,现在应该让一切重回正轨。
陆行渊和沈炽喝了很多酒,没有节制,以至于早已超出他的酒量。等梅洛雪听到消息赶来时,这两个人睡在屋顶,脚边是一堆酒坛子。
梅洛雪让玄弋把沈炽送回去,她把陆行渊搬回床榻。睡梦中的陆行渊似有两分不安,剑眉紧蹙。
梅洛雪打来水给他擦了擦脸,看着他越来越像陆晚夜,眼神复杂,流露出心疼和不忍,对着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行渊一向克制,知道自己不能喝,他都是小酌几杯,从不贪酒。今日和沈炽聊到魔族,心里装着事,不免喝多了。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醉酒的滋味,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整个人轻飘飘,软绵绵,好像踩在棉花上。
他觉得喉咙发干,有些口渴。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倒水,可这一翻身,却像是撞进柔/软的锦被中,提不起力。
“水……”下意识地,陆行渊低声喃语。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来,温热的水端到嘴边,陆行渊喝了两口就没喝了,搂着他的人移开了杯子,却没有放开他。
他听见清晰的心跳声,一双冰凉的手替他解开衣服,散去身上的酒气和灼/热,让他躺的舒服些。
陆行渊闻到草木淡淡的清香,很熟悉,但是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本能地靠近,贴近身边的冰凉。很快,他像是不满足于此,伸出手抱住,整个人都压上去。
“师尊,你喝醉了。”谢陵的声音落在陆行渊的耳边。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陆行渊霸道地把谢陵禁锢在怀里,即便醉倒在床,沉入梦中,他也会下意识地贴近谢陵。
他抱着谢陵蹭了蹭,似乎还有一点清醒的意识,轻嗯一声,回答谢陵。
谢陵侧身看着他绯红的眼尾,拆了他头上的玉簪,继续道:“师尊和谁一起喝的酒?如此没有防备。”
“沈炽……”陆行渊此刻是问什么答什么。
谢陵把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地滚了一边,目光幽暗。他的师尊一向理智清醒,从来不会在人前失态,能让他如此纵容畅饮,这人很不简单。
谢陵的手穿过陆行渊的长发,偏硬的长发柔顺丝滑,他握住一缕放在唇边。他亲/吻那缕发丝,幽蓝的眸光闪烁着野兽的凶光,眼神贪婪而充满了独占欲。
不管是谁,都不可以染指他的师尊。
沈炽,他记住了。
谢陵的身上多了两分戾气,陆行渊察觉到了,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直往谢陵的怀里躲。
谢陵小心地收敛,心念一动,外间的灯随之熄灭,房间陷入一片昏暗中。他亲了亲陆行渊的眉眼,把人圈在怀里,狼尾摆了摆。
“睡吧,等醒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梦里的世界在谢陵的掌控中,今夜格外的安宁。
陆行渊睡的很好,早上醒来后神清气爽,完全没有宿醉的感觉。相比之下,沈炽神色憔悴,眼底乌青,一副熬夜几天几夜的样子。
他来找陆行渊,趴在桌子上,仿佛三魂丢了两魂。
“沈炽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照顾陆行渊的玄弋见状,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沈炽吐出一口气,手臂一伸抱住桌子道:“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被狼群追,醒来后就像是训练了几天今夜一样难受。”
陆行渊正在换衣服,听见这话不由地转头看过来。他昨天夜里好像梦见小狼了,但因为醉酒的缘故,记不太清。隐约间,似乎听见小狼问他和谁喝酒。
同样是梦见狼,他的待遇可比沈炽好多了。
小狼还亲他了。
陆行渊的思绪突然跑偏,他单手掩面,耳朵慢慢地红了。
沈炽还在哀嚎,玄弋好心地给他端了一杯醒酒茶。沈炽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一抬头就看见陆行渊从里间走出来。
他目光一亮,心底的那点抱怨瞬间烟消云散,视线把陆行渊山下一打量,道:“你穿成这样要去做什么?”
陆行渊一袭白色锦衣,外罩红色大氅,飘逸而不失干练。他往日只以玉簪束发,今日却戴了玉冠,两侧垂下带珠玉的飘带。少了闲散之意,多了几分凛然。
“我要去星罗殿,一起?”陆行渊对沈炽发出邀请。
沈炽神色一凝,没有犹豫,欣然答应。
星罗殿是魔族议事的大殿,也是魔君王位所在。梅洛雪只是代理族中事务,不曾称王,自然也不会坐在王位上。
这个王位空了很多年。
今日族里的重要人物都在星罗殿,进行他们有事没事聚一聚的碰面会谈,期间避不可免地谈到陆行渊。
梅洛雪打算让陆行渊继位的意思已经透露出去,议论之声随之而来。
“少主还年轻,梅大人这个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我们不是反对少主继位,只是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少主毕竟是在人族的地盘上长大,贸然让他继位,只怕很难服众,我们族内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人选。”
大殿上的人各抒己见,他们多数不想把命运交到一个有争议的人手上。有些话他们没有明说,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臣服陆晚夜的威望,但也没忘记陆行渊身上还有人族的血统。
一个连魔角都没有的王,这让下面的魔族怎么想?
梅洛雪就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承认陆行渊,从之前试探的口风到今日,这些人更希望陆行渊成为一个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真是可笑。
梅洛雪心中冷笑,清了清嗓子,她正准备反驳这些人的话,就注意到大殿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殿门口进来了两个人,沈炽一路护送陆行渊到此,进了正殿,他退让到一旁。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陆行渊从容不迫地走向最高处的王位,一步一步,魔气鼓动袖袍,渡劫期的修为形成威压,那是一种无形的震慑。
王位的台阶是白骨堆积,王位的王座以荆棘为底,是危险也是荣耀。陆行渊没有犹豫,他坚定地踏上去,转身看向众人。
他握住王座的扶手,直接坐上去,目光冷冽,面带寒霜,朗声道:“这个位置我坐了,条件你们提!”
第五十九章
荆棘王座,白骨为阶,陆行渊在坐上去的这一刻就有了为王的觉悟。
他不能改变自己的出生,也不可能绕开云棠这个话题,永远都不提及。
当年的恩恩怨怨他亲眼所见,不需要第二个人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战火燃烧后的疆土飓风肆虐,不是他回避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坐的是王位,担的是责任。
大殿内一阵沉默,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陆行渊会那么直接。
陆晚夜余威尚在,如果陆行渊生在魔族,长在魔族,那这个王位非他莫属。可惜他自小在人族长大,还有一个参与了狩天计划的娘亲,魔族不想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这个位置你坐不得。”有急性的魔族沉声警告,随即抬起右手,轰出一拳。
这一拳朴实无华,却蕴含了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奔陆行渊而去。
在场的其他人一怔,但无人出手阻拦,这是力量的考验。梅洛雪淡定饮茶,眉眼低垂,没有丝毫的担心。
拳风破空而行,猎猎风响。出拳的人对力量的把握极为精准,这一拳只笼罩了陆行渊所在,对周围的族人没有任何的影响。
拳未到,力先行,劲风夹杂着风刃,霸道凶狠。
陆行渊面不改色,以拳相对。他虽为剑修,更擅长用剑,但剑法为道法,今日对战的是族人,自然该用魔族的功法。
魔气凝聚在陆行渊的拳头上,随着拳头挥出,拳声如鞭响,拳风化为兽首,咆哮着冲向迎面而来的劲风。
众人只听的耳边轰轰炸响,野兽嘶吼,一股恐怖的气息向前推出。
“砰”地一声,半空中的拳影顿时崩溃,兽首向前冲出,出手的魔族好似被一股大力击中,连人带椅退出三步,面露惊骇。在他脚下,坚/硬的大殿地砖朝着四周撕裂,露出蛛网般的裂痕。
陆行渊淡淡地活动手腕,谦逊道:“承让。”
殿内霎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陆行渊到魔族不久,众人对他的实力还没个数。两百余年,渡劫强者,这别说是在人族,就是往大陆上放,都是少有。
出手的人修为和陆行渊差不多,但存了两分轻视,这才落了下风。
梅洛雪放下手里的茶碗,杯盏碰撞的声音惊醒在场的众人,她似无意道:“你用的可是魔族的功法?”
陆行渊颔首道:“偶然所得一份残卷,觉得上面的功法适合,就练了练。”
“身在人族还敢学魔族功法,你真是胡来。”梅洛雪嘴上嗔怪,眼底却是赞赏之色。
如果陆行渊是用道法应战,赢了也落下乘。反之则是一种态度,他认可自己的魔族血脉,从未回避。
众人又如何听不出梅洛雪的意思?他们担心陆行渊对魔族没有归属感,陆行渊就用实际告诉他们,他有。
实力和认同,陆行渊都不缺。
被击退的魔族把椅子搬回原位,被陆行渊打败实属意料之外,他觉得丢了面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心里服气。他扫了眼身边的族人,道:“我没意见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为王要有实力,陆行渊的实力说服了他。
“少主,这个位置你可以坐,但你也得表个态。”酒鬼游风把自己的酒葫芦挂回腰间,他有些醉意微醺。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却是少有的犀利:“魔族的血海深仇怎么算?”
游风的话说到点子上,这也是大家所关心的问题。
梅洛雪看向陆行渊,没有出声干预。众人需要他做出选择,这关系到大家能不能完全信任他。
这个问题在陆行渊的预料之中,他没有犹豫,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口说无凭,立誓为证。不消此恨,便让我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以道为誓,便要受道所束,陆行渊的果决让在场的人心头一跳,他们第一次认真地审视坐在王位上的人。
他们以为的孩子,在没有族人的异域他乡独自成长起来。大家在意的亲情,对他却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倘若不是他记得自己的身份,从来没有忘记过心中的仇恨,他又何须走的那么艰难?
以他的天赋,他大可以放下这一切,融入人族,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助力。
反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陆行渊让他们心里有数,他们没有继续阻挠的理由。
梅洛雪掩唇娇笑,道:“既然大家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游风打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道:“梅大人安排就好,我只要席间有酒。”
新王继位,按照魔族一贯的传统,要行戴冠之礼,魔君焚香,血祭先祖。这个祭,也是验明正身,会有先祖赐福。
典礼之后,众人参拜,余后便是宴席,举族同庆。
这事陆行渊事先并不知晓,梅洛雪没让他操心,一手揽去,时间定在七日后。
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众人离去,沈炽也退到殿外等候。
陆行渊紧绷的情绪这才稍稍放松,梅洛雪瞧他松了口气,笑道:“坐在上面有什么感想?”
此刻殿内没有其他人,陆行渊舒展筋骨,也不避讳:“我知道小姑为什么不愿意坐这个位置。”
为王就要担起全族,而不是逞个人威风。
梅洛雪笑得更厉害了,这些年她掌管魔族付出了不少心血,看上去是和王没什么差别,但只有坐过这个位置的人才清楚,这两者之间所承担的责任完全不一样。
不坐这个位置,她管束魔族可以随心所欲。坐了这个位置,要考虑的东西多了,就要顾虑平衡。
说实话,陆行渊有这样的觉悟梅洛雪很开心,但同时她也有一些不方便在人前说出来的担忧。
“行渊,有些话当着那些人的面,我不便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就听我唠叨两句,我固然希望你做这个王,因为这也是你父亲的期许。”
梅洛雪敛了笑意,意味深长道:“大人的选择有着很多的身不由己,但不管是什么样的选择,他们都深思熟虑过,并且承担了因有的后果。你就是你,你只需要替自己活着。不要用别人的过失来惩罚你自己,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陆行渊坐这个王位,别人担心他偏向人族,让魔族重蹈覆辙。梅洛雪担心的却是他因父亲的死,母亲的背叛,而以一种赎罪的姿态接过这个担子,把压力都扛在自己身上。
当年的战争不可避免,但伤亡被陆晚夜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魔族的死士跟着他战死沙场,他们奔赴战场的那一刻就明白,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死路。
他们没有回头,没有逃避,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死,可以换来荒域复苏,让族人休养生息。
陆晚夜没有修复天道的能力,他只是知道如何复苏灵气。修者道消,灵气便会归于天地,复苏万物。但天地无边无际,所需所耗非一人可行。
战争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陆晚夜的传送阵传送的不仅仅是族人,还有那些在战场上归于天地的灵气。
只是这件事知者甚少,梅洛雪从未对外提起。
永远不要小看人心的贪婪,特别是在这个灵气不断耗损,不能再生的时代。这样残忍的法子,穷途末路之辈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届时,首当其冲的不是金字塔上的大能,而是数以万计的生灵。修士会以杀遏制灵力损耗,进而求得飞升。
陆晚夜当初将计就计,以身殉道,但这治标不治本。灵气不可再生才是最大的危机,他让魔族藏于死亡之下,远离两族争斗,也只能缓一时之急。
他的计划并没有以死做结,只是需要有个人来继续。
梅洛雪身为半个知情者,看着陆行渊走上王位,心里高兴也复杂。在他眼里,他扛起魔族,但在他父亲的期许里,他需要肩负的是天下。
得到了魔族的认可,顺利走上王位,陆行渊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陆晚夜。
随着陆晚夜的复苏,小世界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杂乱的灵草被裁剪的整整齐齐,灵植也被归类分整。
小院的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陆晚夜坐在海棠树下,面前放着一个器鼎,火焰在器鼎内熊熊燃烧,器鼎外壁呈现暗红色。鼎身没有一丝热力飘散出来,却让鼎周围的空气呈现出扭曲的状态。
陆行渊推门而入,被眼前这个景象吓了一跳。
“爹?”
陆晚夜此刻是残魂状态,却在炼器!
陆晚夜正在给手上的灵器刻画阵法,没有分神,含糊地应了一声。等阵法勾勒完成,灵器发出一阵璀璨的银光,之后又尽数收敛,变得平平无奇。
陆晚夜看了看,摸着下巴道:“比起以前还是差多了,还得多练练。”
陆行渊:“!”
陆晚夜说着把灵器往陆行渊怀里一扔,见他神情严肃,笑道:“愁眉苦脸做什么?我还没有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地步,你不信你来和我比划比划,我保证不会输给你。”
陆晚夜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他还没和自己儿子重聚两天,不会提前把自己折腾散架。
陆行渊认真地上下打量,确定陆晚夜就像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放心下来。他看了看手里的灵器,是个地阶的镯子,样式简单,可男可女。
“身居高位,要学会有赏有罚,恩威并施,不能一味地按照规则办事。有些时候,睁只眼闭只眼会更舒服。”陆晚夜抬头扫了眼儿子,又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器鼎上。
陆行渊有些诧异,陆晚夜这话像是已经知道他继任魔君。他再次看向这方天地,道:“你都知道了?”
陆晚夜笑了笑:“这不是早晚的事?”
他把王位留给了陆行渊,有梅洛雪从旁相助,坐上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面对陆晚夜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胸有成竹,陆行渊进来时的欣喜大打折扣,他爹什么都猜到了,他就没有给惊喜的余地。
注意到儿子情绪突然低落,陆晚夜琢磨了一下,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皱了皱眉,认真地思索片刻,道:“我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你不跟我分享一下?”
陆行渊眼神微亮,反应过来陆晚夜是在哄他,嘴角笑意浮现,道:“好。”
第六十章
小世界内,微风徐徐,陆行渊把这几日的事都告诉陆晚夜。提到沈炽还活着,他发自内心的高兴。
陆晚夜控制住器鼎内的炉火,认真听儿子讲外面发生的事。等到陆行渊说完,他才开口道:“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只有沈炽敢和你玩,现在你回魔族,认识的估计也只有他了。有个熟人在你身边陪着你,我也放心些。”
陆行渊没有否定,道:“沈炽挺好。”
有小时候的情分在,沈炽和陆行渊熟的很快,在沈炽面前,陆行渊也不用考虑太多。
陆晚夜见儿子是真的高兴,当下就起了坏心眼,调侃道:“既然是你的竹马,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没点表示?你看看他还缺点啥?灵器法器随便提,爹给你炼。”
陆晚夜说的那叫一个豪迈,他当初几乎把自己的家底搬进小世界,眼下什么都不缺。炼器的材料应有尽有,只要不是太独特,他还是能翻出一两份。
陆行渊没听出他爹的玩笑之意,摇头道:“我不太了解,我回头问问。”
陆晚夜忍俊不禁,继续逗弄儿子道:“竹马之间,要的就是一个惊喜。”
陆行渊刚想说不妥,投其所好才合适,就反应过来陆晚夜这话不对劲。他把陆晚夜的话仔细想了想,无奈道:“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
竹马竹马,是打小的情分,但陆行渊和沈炽也就那一两年。沈炽比他年长不少,更像是个兄长一样地照顾他。
陆晚夜被陆行渊拆穿也未收敛,脸上的笑就没断过,面带薄红。他沉睡两百多年醒来,物是人非,阴阳相隔,身边除了儿子,就只剩下炼器。和儿子说说话,即便是不着调的胡言,也让他感到开心。
陆行渊叹了口气,未做争辩。
陆晚夜偏向儿子,道:“我说真的,就算不给别人炼,你自己就没有东西想要我帮你淬炼?”
陆行渊摇头,但过了一会儿他认真地看向陆晚夜,问道:“什么都可以?”
“那当然。”陆晚夜骄傲道:“想当年,这炼器我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陆行渊捧场地点点头,随后拿出一样白玉般的物件,神情温柔,目露追忆之色,道:“这个能做什么?我想贴身带着。”
陆晚夜拿到手中一看,才发现他以为的玉石是一颗狼牙,看成色和大小,应该是一头刚刚成年的狼族身上换下来的乳牙。
乳牙,狼族,这两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陆晚夜眉心狠狠一跳。
一般而言,狼族为了纪念自己成年,会把成年时换下来的乳牙保存好,后续做成灵器或者镶嵌在法器上,轻易不会送人。
陆行渊第一次找陆晚夜炼器,炼的就是如此不同寻常的东西。加上他拿出这样东西时的神情,陆晚夜已经脑补了很多东西。
他儿子和狼族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短暂的惊讶后,陆晚夜心里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心。挑了个比较靠谱的猜测道:“这颗狼牙成色很好,做什么都行。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送的吗?”
“朋友?”陆行渊略显迟疑,他和谢陵这关系,算的上是朋友吗?如果是朋友,又是什么样的朋友呢?
陆行渊摇了摇头,在心里斟酌了一下,道:“他是我的徒弟,他叫谢陵。”
姓谢?还是徒弟,那岂不是小很多很多?
陆晚夜再看看手里的狼牙,光洁,温润,没有一点杂色,可见这个孩子被养的很好,起码吃喝方面没有受到亏待。
而陆行渊在提到她时,有一点犹豫,但更多的,藏在那双漆黑眼瞳中的是思念。
陆晚夜身为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儿子的那点小心思。这颗狼牙,是为了睹物思人。
“她多大了?”陆晚夜问道。心里盘算要是年纪不小,极有可能和陆行渊关系稳定,被迫分别。
“二十又二。”陆行渊不疑有他,如实回答。
陆晚夜愣住,怀疑自己听岔了:“多大?”
陆行渊重复了一遍,不解地看向陆晚夜。
陆晚夜揉着眉心,道:“我缓缓。”
陆行渊在陆晚夜的眼里都还是个孩子,然后现在来了个更小的。这年龄落差在修真界不算什么,陆晚夜自己就比云棠年大很多年,当以百计。
但单看年龄阅历,陆行渊的徒弟就差的远了,她可能还没有真正的接触到修真界的残酷,每天就在师尊的教导下修炼,或者在宗门打抱不平。
她的心智对于陆行渊而言,并不成熟,甚至有可能连感情是怎么回事都还没有弄明白。单纯的把好感和崇拜当成是喜欢,以为那就是至死不渝的选择。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更需要的是引导,而不是让她一头扎进去,或者干脆放任不管。
陆行渊那么大的人了,陆晚夜并不想干涉,但一想到他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云棠自己感情缺失,不可能给他正确的示范,更别提其他人了。
陆晚夜想了想,没忍住道:“不要带坏小姑娘。”
陆行渊:“?”
陆晚夜以为陆行渊没理解,又道:“为人师表,应该以身作则。情/欲不是洪荒猛兽不需要回避,但需要正确的引导。少女怀春,红鸾星动,容易把感动当成心动。你这个当师尊的,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真的喜欢,也要让她历经千帆后,再做选择。”
陆行渊这次听懂了陆晚夜的意思,他思索片刻,解释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他不是姑娘。”
陆行渊和谢陵之间的感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给陆晚夜解释清楚。前世陆行渊的处理确实有失妥当,他和谢陵经历过混乱的一世后,对感情这件事更慎重。
相比如何对待这段感情,谢陵的身份才是一个隐患。他是谢道义的儿子,又有狼族血统,这无疑是一种阻力。
知道自己误会了,陆晚夜并没有松口气,严肃道:“男子也不行。”
情感要心理成熟对等,陆晚夜对陆行渊的要求不多,对感情的认真算一个。
“这个东西我可以帮你炼,我说的话你也得放在心上。”陆晚夜拿着那颗狼牙,思索炼成什么东西比较好。他不会棒打鸳鸯,也不会看着儿子犯错。
陆晚夜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言。
魔君继位的大典是在七日后,这七日里,陆行渊闭门不出,活动范围就在小院内。偶尔关起门来,就连玄弋都见不到他。
沈炽要务在身,来的次数少,一天天地跟着梅洛雪跑上跑下。
魔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感觉整个族群都动起来。新任魔君的消息传的飞快,那些对陆行渊感到陌生的魔族知道他就是那天在山顶上和沈炽动手还没输的人,一个个的顿时来了兴趣。
他们等到训练结束,成群结队地跑到陆行渊院子外面想要看个清楚。
陆行渊在小世界内,都能感觉到外界的吵闹,玄弋早被那些人拉去打探消息,他们没有亲眼所见,还能说的有鼻子有眼,把玄弋说的一愣一愣的。
“少主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吓人?他没长三头六臂,也不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他可好看了。”
玄弋努力给陆行渊辩解,却招来同伴一声鄙夷。精力旺盛的魔族七嘴八舌,才不管玄弋说什么。
玄弋几次插嘴都被无视,他郁闷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心道他才是照顾陆行渊的人,他说的不重要,却非要听人瞎编,还拉着他一起听,图什么?
“年轻真好。”
小世界内,因为陆行渊就在其中,陆晚夜也能感知外界的情况。听着魔族后辈充满活力的声音,陆晚夜嘴角笑意不断。
不枉他和族人选择了这一条路,如果不是因为灵气复苏,这些孩子中有一部分甚至不能降生存活,哪里有眼下这般活力四射。
陆行渊看了眼院子周围太多的人,选择继续留在小世界内。
陆晚夜今天没有炼器,他搬出来很多古籍,它们用特殊的手段封好,作用和记事用的玉简差不多,只是不需要耗费神识,可以慢慢看。
陆行渊在一旁陪着陆晚夜整理这些东西,陆晚夜翻翻看看,有时一本要看很久才不舍地放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陆行渊也翻了翻,里面讲述地理文化,奇人志异,用看似荒诞离奇的手法,描绘了很多洞天福地。
小世界外的喧嚣逐渐停了,陆晚夜听了一耳朵,递给陆行渊一条朴实无华的项链,最底端就是那颗狼牙。
狼牙本身就很好看,没有必要做花里胡哨的装饰,几颗玉石搭配上雪蚕丝足够。陆晚夜淬炼了三日,刻画了阵法,炼制成护身的灵器。
“给你,继位大典正好能戴着。”
陆晚夜挑的这个时间很恰当,想来陆行渊也希望狼牙陪他见证。
“祭典血祭之后,会有赐福。这个和血脉资质息息相关,所赐也各不相同。丹药,法器,灵器,功法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难得的是血脉传承。”
陆晚夜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长腿搭在一旁的石凳上,给马上继位的陆行渊解释道:“魔族之上有天魔、古魔,严格来说,我们的血脉之力已经很稀薄。血脉传承最多是出现天魔精血,但不代表只有天魔,运气好,你能得到古魔精血,甚至是传说中的始祖之血。”
魔君继位的血祭很奇妙,陆晚夜当年得到一滴纯度很高,无限接近古魔的天魔精血,血液不仅能够强化魔躯,更重要的是一种隐形的进化。
陆行渊听到这里,突然想到自己的储物空间里还有半瓶古魔精血,他当初怕吞太多爆体而亡,特意控制了摄入量。
他之前只当是普通的传承,现在听陆晚夜所言,这血似乎有别的用处。
陆行渊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陆晚夜身上,半瓶古魔精血就让他连跨两个大境界,可见这个血对魔族很有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滋养灵魂。
陆晚夜不知道陆行渊有此奇遇,从古籍中抬头,看着陆行渊道:“继位传承后,我们就准备融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