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宾客依旧尽兴谈笑,没有人听她的。
宁归萝恨不得冲上去替代景应愿嫁了,哪怕这仅仅只是邪祟编织出的幻境。她无法接受大师姐娶妻,尤其新娘子还不是她!
都怪这个景应愿,她幽怨想道,都怪她横插一脚,碍了大师姐和自己的好事。
眼见着小师妹在欢声笑语中已踏过门槛,柳姒衣站起身活动一番手脚,悍然拔刀出鞘。司照檀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道:“你方才不是劝我省点力气留着对付邪祟吗?”
“是谁嫁娶都行,”柳姒衣转了转手腕,许是与谢辞昭同门许久,司照檀竟能从她平日那张嬉皮笑脸的脸上看见与谢辞昭有三分相似,一如刀光般的冷冽之意,“是谁都行,但不能是我们小师妹和司羡檀,不行,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宁归萝如同找到知音,忙不迭跟着拔剑,头一次对经常捉弄她的柳姒衣产生了几分好感:“我也不同意!”
柳姒衣没理她,率先劈烂了供奉着神像的喜台。刀光明灭间,她忽然觉得台上的神像有几分眼熟……柳姒衣心下大惊,然而掌风已至!她被一掌劈落在台前,吐出一口鲜血。
下一刻,她仿佛被扼住脖颈般浑身颤动,眼仁变成了骇人的淡红色!
宁归萝提着剑,慌乱中不知是该先斩幻境还是先斩柳姒衣:“有、有鬼上你身了——”
柳姒衣咬牙,声音闷在喉中破碎不堪:“知道有鬼就想办法赶紧帮我驱走啊!”
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景应愿刚向二师姐的方向走出一步,便发觉喜烛灭了。
行走间,她忽然被一股无法违抗的巨力砸在地上!景应愿被这股力量摁着跪在地下,从方才一直捏在手里的红盖头也重新覆了上来。
从盖头的缝隙间,她看见身旁的司羡檀也被这股莫名的力量摁着跪了下去。她暗自叹息,这是幻境的愿力,看来无论前面如何违抗也好,像上轿拜堂一类的章程是必须完成的了。
“一拜天地——”
她们被愿力强行摁下去,景应愿能感觉到司羡檀的头发隔着盖头触碰到了她的,她蹙起眉。
“二拜高堂——”
她浑身颤抖,硬是咬着牙抬手一把掀了盖头,望向正对面“高堂”所在的位置。人声鼎沸,外头里头的人挤得摩肩接踵,然而二位高堂应该坐的位置却空无一人,唯余一座小小的神像!
这、这是……景应愿惊骇不已,却又马上被按了下去,她几乎能感受到透过薄薄一层盖头司羡檀传来的微微急促的呼吸。
“夫妻对拜——”
她的手按在刀上。
好想一刀劈死她。
今天这堂绝对不能拜!二师姐那处已经自顾不暇,宁归萝与司照檀的修为都不算太高,自己的灵力虽磅礴,却被封印在刻意压制不惹人怀疑的低阶修为中。唯一有余力的只剩司羡檀,可她看起来明显是打算顺着幻境赋予的愿力走,想理所应当地承了这场荒唐的拜堂!
总有人能破了这幻境的。电光石火间,景应愿心中想到了一个人。
她艰难地挺着身不愿下拜,唇边已经沁出了血,手臂颤抖着微微举起,用小指勾住了红绳圈内,用力一扯——
“大师姐!”
*
谢辞昭从地窖中抬起头。
她给自己施了个清身诀,将方才摸过女尸的手清洁干净。借着微光,她辨认出这具放置在地窖中起码半月的尸体正是顾家的大小姐顾皎皎。
外面那个布置出幻境,引她们所有人牵扯进来的人,正如她与小师妹所想那般,是顾家失踪的丫鬟冬青。
或者说,它已经不是人了,只是占据了她们身体的邪祟残魂。
谢辞昭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指,余光却忽然瞥见真正的顾皎皎袖中掉出一片小小的纸片。她有些疑惑,操控着灵力将那片东西举了起来。
这张纸片已经被顾皎皎生前流的血浸成几近暗红的颜色,谢辞昭端详片刻,认出这是一张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些看不懂的文字,看着像是偏远州落小国的语言。
她将这张地图残片收入芥子袋中,手腕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不知道师妹们那边怎么样了,希望柳姒衣别控制不住把幻境捅个对穿,不然这一切就都是无用功了。
还有小师妹。
谢辞昭抬手,望着腕上的红绳,又想起小师妹望向自己最后那一抹略带猜疑的神情。她轻轻叹口气,有些后悔给贸然将这红绳给了小师妹。
时至今日,她也有些弄不清自己对景应愿莫名的情感,毕竟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苦心清修出的心神便有些动摇,直到如今想起温泉池边她回眸的那一瞬,谢辞昭仍有些控制不住地心悸。
许是宗门内太久没来新人。
她默默想道。而景应愿又比柳姒衣省心太多,自己是个孤儿,自小便在刀宗中长大,除却师尊与柳姒衣没有其他的亲人好友。
如今新来了一位温柔懂事的小师妹,哪怕她出身魔族,但自己却也将她也纳入了妹妹的行列。也许又因为初见那日自己竟对她贸然出手,险些伤了她,于是出于愧疚,便总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将有些躁动的心神安抚一番,谢辞昭再度望向腕间小绳,有些高兴,又有点失意。
看来小师妹那边一切都好,并不需要她……
陡然间,红绳滚烫,绕着她的手腕发出“噗”一声轻响,消弭不见!谢辞昭脸色一沉,师妹那边有危险!
她有些庆幸自己在入宅前偷偷给自己也戴上了红绳。
如此一来,师妹遇险,来的便不是她的一缕神魂——
而是她本人。
*
扯断红绳后,似乎感知到了景应愿在袖间所做的小动作,来自台上神像的威压陡然成倍增加!景应愿几乎能听见自己脊背发出瘆人的咯咯声,但即便如此,她亦不拜!
眼见一口鲜血吐在二人身影交叠的中间,司羡檀很想抬起眼看看景应愿此时的神色。她被她此时的举动惹得有些微妙地不悦,再回想花轿前她毫不犹豫斩下的那刀,更加确信这位新入学宫的景师妹不喜自己。
心下有些微妙的不爽,但她却勾起唇角,压低了声音轻笑道:“敢问景师妹,鄙人是哪里开罪了你,竟惹得师妹如此不喜?”
她刻意放软了声音,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之下,那声音更显得如珠玉般清润,因着二人呼吸交错,甚至隐隐还有几分暧昧缱绻,仿佛真是洞房时的亲昵私语。
景应愿冷着脸心道,别太自谦了,世间除了你,简直找不出第二个更适合拿刀捅个对穿的人。
见景应愿不答,司羡檀笑了一声。这个新来的刀宗师妹挺合眼缘,却实在是个硬骨头。她这一路虽是有意调笑,却也因某些原因对这场闹剧有些隐约的抗拒,不愿真在此拜了堂,于是便道:“别等你大师姐了。景师妹若肯与我服个软,我便立刻斩了这幻境——”
她话音刚落,堂前便穿来破空之声!司羡檀心下一凛,景应愿则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大师姐的那缕神魂受召而来了。
下一瞬,谢辞昭冷着脸横插在了她们两人中间!
她浑身凛然杀意,整个人像是一把刚出鞘的锋利宝刀,周身的黑气几乎阴沉地滴水。然而景应愿怔住了,大师姐此时与她贴得极近,以身隔开了她与司羡檀的距离。在二人紧紧相贴的同时,景应愿脸上拂过了大师姐略微错乱的呼吸。
……怎么回事,不是说来的是大师姐的神魂吗?
谢辞昭眉眼间冷得似乎噙着霜雪。
她无需用眼,只用神识便看见了柳姒衣好似鬼上身正狰狞着脸试图将邪祟驱出去的身影,宁归萝想冲上前扒拉开她大师姐的疯癫模样,还有司照檀闭着眼睛替柳姒衣施诀驱魔的苍白小脸。
而此时此刻,身穿喜服正隔着自己与司羡檀相对而立的那人,是她的小师妹!
谢辞昭只觉得一股气血上涌,几乎想也不想地,她头一次拔出身后长刀,将长刀狠狠掷向高台之上微微笑着的那尊神像!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神像竟然闪身一躲,避开了直击面门的这一刀!谢辞昭面色冷凝,眼中金色几乎灼灼燃烧起来。歪倒在一旁的神像躺在桌上,竟从肚中发出了一连串属于妙龄少女的娇笑声。
“你难道没听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么?”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周遭虚幻的喧哗陡然消散,死一般的寂静中,佛像的眼珠转了转,好奇道,“你为何要阻止她们拜堂成亲?难道是你恋慕她们其中一人?”
神像说话的同时,附在柳姒衣身上的那道意识也迅速抽开了。她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愤然道:“少乱点鸳鸯谱了,我们刀宗的小师妹怎么会跟剑宗的人在一块!”
神像了然,嬉笑着转向将刀重新召回手中,一言不发的谢辞昭:“如此说来,你是来抢婚的了。”
话音刚落,谢辞昭一身黑衣迅速褪色,在一息之间变成了灼眼的赤红。桌上的神像似乎很爱看别人拜堂成亲的戏码,晃动着身体,笔画的生硬眼珠在眼眶中飞速转动,将同时穿着喜服的三人看了又看,腹内发出满足的笑声。
“新娘子,你面前有两位新郎官了。”它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恶意,“如今她们二位都在你眼前,我问你,你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