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你们高手过招,放过我”
林家太太一走,林如海院中就留下张嬷嬷和几个丫鬟。
林如海余光都不看那些丫鬟一眼,看着张嬷嬷的手臂,关切的问:“嬷嬷可好些了?”
林如海示意张嬷嬷坐,张嬷嬷并不敢坐。
张嬷嬷不自觉摸了摸手臂:“让大爷挂念,夫人给老奴请了大夫,现下正吃着药。”
林如海这才放下手上一只玉笔,抬眸扫了几个丫鬟一眼,张嬷嬷会意,赶紧上前给大爷介绍谁是谁:
“莲心和莲叶自小就在大爷屋中,办事还算妥当。”
“这是小桃、香叶、秋菊、玉竹,原先是在太太那里的,都是妥当人。”
几个丫鬟一溜的墨绿比甲,规规矩矩垂头立在那里,等候差遣。
林如海点头,对张嬷嬷道:“几位我都见过,我常年在书院,于家中俗务不通,姑且让她们都在我屋中当几日差,看一看品格。”
张嬷嬷丝毫看不出林如海的喜恶,大爷既然说放在屋中,想必也是动了念头,于是笑着附和:“大爷说的有理,今后你们也在大爷屋中当差。”
林如海说完便缄口不言,一室里安静的诡异,张嬷嬷微微倾身,询问:“大爷要不要给她们指一份差使?”
林如海淡淡看张嬷嬷一眼,勾起唇角:“我也不知她们能做什么,都是服侍人的事,且让她们自行商议,不是还有嬷嬷在?”
张嬷嬷见林如海让自己做主,便把几个丫鬟带出去,各自排了日子,分给各人活计。
原本在林如海院子中的小丫鬟紫儿见太太忽然送来的人,心里很不服气:
“莲心姐姐和莲叶姐姐在大爷院子里这么多年,若是没有那老货掺和,怎么会轮到别人?”
另有伺候茶水的丫鬟小玲劝她:“现在还没定下人呢!何必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
林如海立在窗前,看庭院里张嬷嬷给丫鬟们训话,眸子里忽明忽暗。
看来,他的院子里不比苏家好多少,也不太平。
是夜,林如海按时安寝,张嬷嬷果然排好了班次,来的是个眼生的丫头给林如海铺床。
林如海看她穿着小袄,下面是条大红撒花裤子,袄子像是没系稳当,行动间露出脖颈和大片胸膛。
铺床叠被的样子又轻又柔,头发也是松松挽起,唇上胭脂红艳艳的,在灯下,甚有风情。
林如海心底泛起一股冷意,若是换这一招对付贾宝玉,兴许是有用的,指不定宝玉就要扑上去吃胭脂。
他沉声问那人:“今夜是你上夜?”
那奴婢弯着脖颈,柔声答道:“奴婢秋菊,嬷嬷给我们都排了班,今夜轮到我。”
秋菊还想给林如海宽衣,林如海后退一步,自己脱了外衫,钻进被子里,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林如海一起床就叫人把张嬷嬷找来。
张嬷嬷手上敷着膏药,急急忙忙过来,见少爷早上的粥都没用,脸色铁青。
还不等她问个所以然,林如海指指奉茶的秋菊,面无表情:“秋菊昨夜受冻风寒,嬷嬷带她出去,免得旁人也染病,治好了以后,好生找个人家,不许苛待。”
秋菊仍旧穿着墨绿比甲,头发梳得规规整整,惊惶失措:“嬷嬷,奴婢没有……”
林如海冷冷看她一眼:“你昨夜穿的那个样子,怎么会不染风寒?”
言尽于此,张嬷嬷这等老奴,岂不知出了何事,当下要人把秋菊带走,拉出去配人。
余下几人见这阵仗,都吓得不敢上前,唯恐行差踏错,被送出去的就是自己!
昨夜还踌躇满志,想要得林如海青眼,这一回却不由掂量起轻重来。
这事马上就被报到林太太跟前,林太太气得半死:“那丫鬟在我跟规规矩矩,想不到才进去他院子里,就心思不正!”
张嬷嬷边给太太捶背消气,一边说到:
“前儿秋菊还是王嬷嬷一手调理的,她和大爷在京中,把大爷照顾的妥当,若论做事,老奴瞧着秋菊也是麻利人,谁知道她藏着这样的心,我们都看走了眼!”
林太太用手捂着头,半日不说话,这两个乳母斗法,她焉能不知,不过略松泛些,狐狸尾巴立时就漏出来了。
外面小丫鬟来说,大爷过来了。
林家太太赶紧让人请进来,又觉得有些愧对儿子,本来是想要找个妥当人贴身伺候,现在反而成生事的。
要不是儿子警觉,这些个丫鬟如此迫不及待,别误了儿子读书的大事!
林太太有些后悔,她不该这般安排人试探儿子。
林家太太见儿子进来,心里有个疙瘩,让他坐下:“那件事情想来是母亲太急,好心办了坏事……原先服侍你那几个历来没错处,仍旧照管你院子,其它几个都带出去配人吧!”
林如海也没抱怨,见母亲主动将人撤出去,笑道:
“母亲也是一片慈爱之心,我看还是多挑几个可靠小厮,孩儿上京是去会试,岂能容杂事分心,乳母身子不便,家中总有能做事妥当,手脚麻利的嬷嬷。”
张嬷嬷心底一沉,听这语气,大爷此次上京,是一个乳母都不带了!
林如海不会挑明因为贾敏才要把人赶走的,不然这些嬷嬷丫鬟给母亲上点眼药,母亲多半又要把帐算在贾敏不容人头上。
他母亲虽不是个坏人,但架不住林家后院里,也有不少牛鬼蛇神。
不然张嬷嬷为何偏偏把秋菊排在第一个?
林家太太无奈点头:“也只能这般了。”
闹过这一出,林如海院子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分和平静,丫鬟们能不和大爷说话,就不和大爷说话,办完自己的差使,是千万不会往跟前凑的。
林如海才往京城动身,他院子中的大丫鬟莲心就病了,林家太太慈善,见她只是小恙,儿子已经离家,就没将她挪出去,让管家安排大夫和汤药。
小丫鬟紫儿熬好药,捧着碗递给莲心:“莲心姐姐,你莫要难过,天不凑巧刚好你病了。咱们大爷心里明镜似的,赶走那些妖妖艳艳坏心思的丫鬟,院里的人一个没动。”
莲叶也在一边可惜,她们院子里最贤惠的莫过于莲心了,就是她也服气的。
莲叶道:“真是可惜,若不是莲心姐姐恰好病了,大爷必定要指她进京的。”
莲心咳嗽了两声,摇摇头:“说这些作甚,管好咱们院中事,听候差遣才是奴婢该做的。”
十月底的江风寒冷,林家人在船舱挂上毛毡子挡风,这次走了两艘船,一艘专门拉的是木炭和菜蔬等杂物。
林如海在舱里待着发闷,睡了一会儿反而浑身不自在,披着大氅一步一挪,往船头甲板去。
冷风刮在脸上,让他清醒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水面特有的腥气。
常安、常吉几个,窝在船头烤着炉火,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话。
一个带黑帽的小厮把手摊开,烤着炭火:“咱们大爷这样的人品年纪,那些丫鬟生出旁的心思,实属寻常,谁不想攀上主子,将来能有好日子。”
常安等人十分认同,连连点头。
林如海跨步上前,一手扶着栏杆:“却也不必攀我,只要好好当差,将来不会亏待你们。”
黑帽小厮转过头,正看见林如海,脸色比哭还难看,赶紧自扇耳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林如海认出他是常在外面跑腿办事小厮秋明。
常安尴尬起身:“这上面风这么大,大爷怎么上来了?”
林如海上前去,众人赶紧把炉火移过来。
林如海笑道:“若不上来,怎么能听你们说一出好戏,说说吧,你都打探到什么了?”
秋明咽了咽口水:“大爷,原先的秋菊和香叶,都是王嬷嬷的干女儿。”
“小桃家里和张嬷嬷家好像有什么干亲,至于玉竹姑娘……就在太太屋里,似乎和两个嬷嬷没什么相干。”
林如海眉头微挑,他原本就察觉那几个丫鬟和两个乳母都有关系。
两位嬷嬷打擂台,竟然都把主意打算到自己屋里。
张嬷嬷把最沉不住气的秋菊排在第一个,若是秋菊得逞,林如海是个经不住诱惑的人,其他人就如法炮制。
若秋菊惹恼了林如海,那就是她自作自受,还能将王嬷嬷安排的人拔掉一个。
两位嬷嬷的心计,用到战场上排兵布阵也足够了。
只是张嬷嬷没想到,太太更狠,把所有人都打发走,谁也占不到好处。
林如海回想林家历任家主,从来没亏待过乳母,母亲对她们一直十分优厚。
尤其是林如海读书成气候,林母记着乳母的功劳,平日里年节赏赐,月例和衣裳,这几年一年比一年丰厚。
果然是人心不足啊!
林如海又问秋明:“莲心和莲叶如何?”
秋明答道:“这二位姐姐一直在大爷屋里服侍,连带着那几个小丫鬟,在您院子里已经好些年,小的不太熟。”
“你倒是个包打听,什么都知道。”
林如海随手掏出一个荷包,扔给几人:“若是还打听到什么,记得告诉我。”
“谢大爷赏!”
秋明欢欢喜喜把里面的银锞子倒出来,给常安他们每人都分了一个。
林家自己的人,自己的船,主子愿意给赏钱,下人们都特别卖力,十二月底的时,林如海的船就到了京郊港口。
在此处停泊一夜,明天到京港码头下船。
林如海泊船登案,仍旧去上回来过的农家小馆,意料之外,苏哲的船竟然追上来了。
林如海赶紧叫人去把苏哲请上来。
一别已将近两月,林如海看他也不似先前一样憔悴,心中安慰。
“苏兄。”
林如海作揖:“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苏哲还施一礼,笑道:“自然要来,不知今次你下榻何处?”
“林家在京中有老宅,虽然不大,足以栖身。”
林如海如实答道,但苏哲不会平白无故问这个问题,于是又邀请苏哲:“苏兄可愿与我同住一个宅,也好谈论文章。”
苏哲又拱手作揖,侧过脸去:“在下惭愧,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