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苏兄,你这样很渣”

    林如海不知苏哲说话真假,听这说法,黄家莫不是对自己有意?

    前世没这么一出啊?林如海在记忆中疯狂搜寻,这位黄尚书家最后究竟是把姑娘嫁到了哪家。

    可惜家中往来,多是贾敏操心,江南出身的举子,本来和江西的人就有隔阂,林如海怎么想得起来这些,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能自我安慰,兴许黄家人只是随口一问。

    他现在连乡试都没过,林家久居江南,在京中势力单薄,除了自己一张脸长得还行,大约不能给黄家多少助力。

    林如海强作镇定,对脸颊红如桃花的苏哲道:“苏兄慎言,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呵呵!”

    苏哲面上露出讥讽一笑,看着房梁目光迷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惜我已婚配,真是生不逢时!若得了这门亲,家中定会更欢喜。”

    林如海觉出苏哲情绪不对头,听他这等放诞言语,显然是对父母决定的婚事不满,故而醉话时生出这样的言语。

    论理,上辈子林如海和贾敏的夫妻情谊,也是婚后慢慢培养出来,他在成婚之前没什么喜欢的女子,连看上的丫鬟也无,所以婚后见贾敏学识风雅,夫妻二人读书论诗,除去子息单薄,身子有恙,其余时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不过,若是如今父母要给他另定一个女子成婚,林如海断然是不愿的。

    他不敢同苏哲交心,只能说冠冕堂皇的话,害怕落人口实。

    前世虽看不上宝玉,但还是尊重女儿对宝玉的那一份情谊。

    毕竟黛玉只接触得到宝玉,宝玉在宁荣二府的男子中,已是矮子堆里拔高个。

    究其源头,还是自己死太早了,没有让黛玉长长见识!

    设身处地来说,林如海能理解苏哲心中的不甘心,但是被父母嫁给苏哲的女子,岂不是更加身不由己?

    苏哲身为男子,还能出游、读书,看到喜欢的娘子就去招惹一番,若有顺眼的丫鬟,收在屋内,那女子却只能关在深宅大院料理家事,当贤妻良母。

    儿女婚事两姓之好,结亲的是门当户对的家世,而不是男女之间的真情。世人已经习惯将儿女婚事作为交易的筹码。

    像自己这般,婚后能和妻子琴瑟和鸣,乃是天大的幸事。

    林如海觉得此举不妥,耐心劝苏哲道:“苏兄,你已娶妻,不可这般言辞,对嫂夫人不敬。”

    苏哲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眯着眼,露出一个林如海从未见过的颓丧笑容:“敬或是不敬,皆不在我,我要娶谁,只需遂长辈父母心愿,又不知自己说了作数。”

    林如海觉得苏哲这般想法,连贾宝玉都不如,贾宝玉虽然不堪大用,起码对姑娘们有着一丝怜惜。

    若不是林如海见过女子在后宅艰难,也不会生出这等想法。

    苏哲将怨气放在妻子身上,可有想过妻子的艰难?

    想必苏哲的妻子在家中过得不会太好,本身做人媳妇就不是件好事,再不得丈夫喜欢。

    娘家婆家,必然都会把账算到媳妇身上,就像宝玉不学好,王夫人也要把账记在别人头上,死了金钏,害了晴雯,连带着黛玉明里暗里也被穿小鞋。

    都是可怜人,何苦彼此为难呢?

    “罢了罢了……”苏哲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林如海肩膀,

    “我看林老爷和林夫人十分疼你,你们家中只得你一个,若你真有心上人,不妨和家中说一说,免得同我一般,错失所爱。”

    说着,苏哲头一偏,歪着身子,又咧嘴笑开:“不过,若是你看上的是什么丫鬟,倒是不必大动干戈,今后收在房中便是。”

    林如海只见苏哲将小酒壶里的酒一仰脖灌进喉咙,晃着手臂有一句没一句吟起诗。

    “红酥手、黄藤酒……世情恶、欢情薄……哈哈哈……”

    林如海满头黑线。

    苏哲,似乎,发酒疯了……

    好在苏哲的酒疯十分文雅,只是把钗头凤背了十几二十遍,折腾到大半夜,没有吐得一屋子秽物,闹累了,也就睡下。

    苏哲一夜醒来,头涨的发疼,环顾四周,自己竟躺在林如海床上!!

    林如海被他占了住处,只能到苏哲屋中将就一宿,还让嬷嬷一早起来给苏哲炖醒酒汤。

    苏哲对昨夜之事只记得一个大概,尴尬赔笑:“昨日、昨日我可有失态……”

    林如海握拳轻咳,想想自己现在是个十六岁的身体,不能拿出长辈架子‘教育’一番苏哲,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苏兄今后还需……饮酒适量。”

    一夜过后,苏哲似乎又恢复那个游戏人间自在公子的模样,展颜道:“见笑,见笑,我与表妹青梅竹马,奈何有缘无分,故而昨夜失态了。”

    风轻云淡的调子,像是在讲述旁人的琐事。

    越是这样,越显出苏哲的古怪,林如海宁愿见他想昨日一样哀哀戚戚,也不愿苏哲故作豁达。

    不过林如海依然不敢跟苏哲分享自己心中的秘密,万一他哪日又醉酒,将他对贾敏的心思说出来。

    旁人看来,林如海心有所属,看上公府娇娘,乃是一件的风流韵事,换到女方头上,兴许就要猜忌贾敏不知检点,招惹旁人,暗通曲款。

    苏哲醒了酒,换上一身干净衣衫,过了午间,苏学士从别处过来,几人都被他挨个请去问话。

    林如海年纪最幼,最后一个进去,觉着今日老夫子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头。

    苏学士招手让林如海近前,语气温和:“如海,那样的文章,乡试时万万不可再写,幸而是黄大人看到,不然今后……恐你仕途堪忧。”

    当此时,林如海才绞尽脑汁回想一番,他那天半梦半醒,写了什么。

    大约就和以前写折子差不离,就写点关于海贸不可让一官独管,须得互相牵制,至于边疆国防,除了屯兵,还有在产粮之地屯粮,万万不可将米粮生意都放给民间……

    只是朝廷最基本的政策,想来字迹和文笔也没怎么润色,竟是招了黄大人的眼。

    看来自己这个懒偷得不到位,差点没引火上身,下次可不能随便写了。

    林如海总归是当过官管过几年事,在官场里泡着,读过那么多邸报,随手写来就是十余年的功力。

    还好卷面够脏,字迹够乱,行文随意,不会叫人觉得他很有才华,万幸,万幸,若他再写得激越点,兴许真的会出事。有些东西你当大臣的时候要斟酌着写,当学生的时候那是万万不能碰。

    林如海受教,躬身向先生作揖:“是、学生文笔稚嫩,让大人见笑了。”

    叮嘱完此事,苏大学士又问他:“你婚配之事,父母可有安排。”

    昨晚苏哲提过一茬,所以今日林如海应对的很沉着,不卑不亢,半点瞧不出破绽:“学生陋质,家中已有章程,让先生操劳了。”

    老先生听林如海如此自然的说家中已有安排,顿时松一口气,也有些许遗憾,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这么一来,他若是去回绝好友,也有理有据,林家已经打算好儿子亲事,黄家应该不会再动念头。

    黄大人看着势大,岂知将来如何?

    况且若林如海真成了黄家女婿,今后就算是林如海自己有本事,外人定要多言,林如海依仗裙带关系上位。

    林如海资质不差,将来必然能干干净净取仕中举,不必攀附黄家。

    苏学士又提点几句,要林如海回去练一练字,再没说要他此番在京中多多表现的话语。

    林如海猜的八、九不离十,肯定是那篇破文章引起了黄尚书注意,连先生都不让他出风头了,他不好生玩乐一番,岂不是对不住先生的苦心?

    林如海闷闷离开,只愿这一件事情到此为止,京中这么多才俊,他是个无名小卒。

    黄尚书的青眼,赶紧移到别处吧!

    林如海才从学士书房出来,常安就巴巴过来了。

    “大爷,苏大学士可是叮嘱您好生进学,大爷莫要嫌小的多嘴,玩了这么久,也该收一收心。”

    还是学士管得住大爷啊!

    常安心底欣慰。

    看大爷的面色,多半是被先时训斥过,希望大爷能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在学堂上打盹,让别地的举子看见,可不是丢江南的脸面?

    林如海黑着脸往回走,常安小心翼翼把刚刚收到拜帖奉上,林如海看看帖子内容,苦大仇深的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又把帖子塞给常安。

    林如海:“常安,你可猜错了,夫子让我收敛锋芒……多多玩乐。”

    随即指着隔壁:“把帖子给苏兄送去。”

    常安无语,眼看着苏哲接了帖子,两人要人驾车,结伴出门。

    今日林如海和苏哲又是一辆马车同乘,当下天又冷了几分,车厢中不觉得太闷。

    苏哲端详着手头精致的烫金云纹拜帖:“我才知那人竟是国公府一品的侯爵,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如海失笑:“没见哪家一品将军会亲自领着下人当街揍人,苏兄看不出来,实属寻常。”

    也是贾赦没有自报家门,不然京城中又要有笑料了。

    苏哲用扇柄敲他手臂,假装正经:“咳、那是当朝一品大员,林兄慎言。”

    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马车走了半个来时辰,最后在一处园子外停下,林如海抬头一看,正是乌掌柜书肆隔壁的小花园。

    贾赦见他们马车过来,亲自来迎,笑眯眯的,一脸和气:“我遣人去问了多次,二位皆有要事,若不当面答谢,在下心中难安。”

    几人入园内去,一路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红枫、秋菊,相映成趣,贾赦热心给二人引荐贾敬和贾政,林如海和苏哲自报来历,方才落座。

    贾敬和贾政在读书一事上却比贾赦钻研更深,如贾敬者,身有爵位,而后还能中进士,若不是他最后沉迷丹药修仙,宁国府兴许不会垮得这般快。

    至于贾政通几分文墨,若是真去科举,中个秀才尚且能够,至于能不能过乡试,还看当年考官评卷如何。

    互相见礼后,林如海半点不生分,直接问贾赦:“不知将军与礼部黄大人,交情如何?”

    听他如此发问,林如海敏锐注意到,贾赦、贾敬和贾政皆面色有变,空气凝重起来。

    贾赦绷着脸,不至失态,摇头而笑:“这可不巧,不甚相熟。”

    贾赦和他们诚心相交,但贾敬和贾政,显然是被请来作陪的,勉力聊上几句,苏哲和林如海都不愿饮酒,更是热闹不起来,好容易应付过一回吃喝散去。

    回程之时,苏哲不免要说林如海几句:“难得遇到贵人,我还以为你会热络些,他们这样勋贵人家,人脉广阔,多问几句,也好看看京中局势,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开始气氛还成,自林如海打头就问黄尚书,贾府那几位便有些微妙。

    席面上贾赦和贾敬身上都有品阶,此番宴请旁人看了都要说一句礼贤下士。

    林如海平日里文文静静,今日怎么比自己还不着调?

    林如海却没什么所谓,反正也不见他们真生气。

    辖制勋贵的是黄尚书一派的清流党,又不是他。

    林如海无所谓道:“等我高中之时,京中局势不知翻了几翻,现下问过也无用,何必多次一举。”

    苏哲无奈,摇摇扇子:“呵!你倒是豁达。”

    看林如海油盐不进的模样,苏哲又想起今日老头子说的事,索性拆穿林如海的谎言。

    苏哲:“我听老头子说,你家中对婚事已经安排上了,不知是哪一家?你也知道,我母亲最爱做媒,江南排得上号的人家,多半是她说和的。”

    林如海不答,苏哲脸上颇有几分得意,凑到林如海眼前:

    “就知你在说谎,黄家那样一桩好婚事,你竟不想要?”

    苏哲将醉时的话又说一回:“莫诓我,瞧你模样,就是有意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