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指尖微动,长睫向上缓掀,守在床边的慕天昭察觉到,嗓音微紧。
“师妹。”
悠悠试图说话,但嗓子疼得厉害,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将目光望了去。
一袭青衣的少年站在床边,神情透着忧色,两根长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见目光涣散,不由皱起了眉头。
是慕天昭。
原身的师兄,原著男主......
记忆逐渐恢复的悠悠,头痛欲裂。
浑浑噩噩想到,刚来这世界的时候,第一个见到也是这位师兄,还是对方把自己从寒潭里捞出来的。
慕天昭拿出一枚淡青色的丹药,丹身浮现出细密金纹。
这是养魂丹。
师父交代,路杳醒后喂其吃下。
温热的丹药在齿间融化,药草清香袭来,悠悠脑袋在枕上动了动,试图起身,可惜睁眼没几秒,连句话都未挤出来,在丹药作用下又沉沉睡去。
见人重新阖眸,慕天昭托住那斜歪的脑袋,手掌微动,将其掰回枕间。
几张传音符在他手中消失。
将醒来的消息传出去,慕天昭坐在床边,静静等着灵药长老等人前来。
室内一片寂静,他浅眸落在女孩苍白的面容。
这场景,倒有几分熟悉。
路杳幼时生了场大病,也是如此,他在床边守了几个日夜,不过那时,是路杳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她仿佛陷入梦魇,在宗主长老等人来看望的时候,迷迷糊糊叫着“师兄”,宗主因此古怪地瞥了眼他,似是诧异,带他来清筠才短短半月,怎么路杳与他这般熟了,半梦半醒唤得不是爹爹,而是师兄。
慕天昭也不甚明白。
他思来想去,或许是因为,发现小师妹昏倒在地的第一个人是他。
当日情形他记得尤为清楚,天色灰蒙,白雪纷纷,路杳提着小木剑,一大早离开了旭日峰,走时还与他招手,说去卧龙峰找位朋友。
卧龙峰是外门弟子居住之地,她身为少宗主,时常混迹此峰,似是去寻一个叫顾赦的外门弟子,慕天昭有所耳闻。
他点点头,给了她一把伞遮雪,可到了夜间,路杳迟迟未归。
慕天昭不放心去寻,最后在一座神像旁,看到快被大雪完全埋没的小身影。
他跑过去将雪拨开,把她挖了出来,路杳一张小脸苍白,气息微弱,却还有几分意识,伸手紧紧抓住他衣袖,唤了声“师兄”,似乎想说什么。
可惜后面的话还未出口,袖间的小手滑落,路杳昏厥过去。
他匆忙将人背起,中途一个嗓音柔柔响起。
“我来帮你。”
慕天昭侧眸,才注意到神像后的白衣女孩,一张容颜最是雪白无垢,嘴角挂着的笑,让人莫名的心中一动。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
“我徒儿醒了?!甚好,可惜老夫现在无法抽身,这些该死的鬼物可恼人了,路丫头就交与你照料了!”
一道传音符亮起,从内飘出的声音打断慕天昭回忆,他揉了揉额角,眸底透着淡淡青晕。
幽都惊变已过七日,天下大乱。
先有结界崩塌,鬼界阴物自天裂涌出,生灵涂炭,三界难安,后有神器碎裂,生死轮回陷入凝滞,天道紊乱,六界震动。
如今修仙界五大宗主齐聚幽都,修补结界,阻止更多鬼物闯入,各宗长老亦出动了大半,合力剿灭为祸人间的鬼物,而破碎的轮回镜......
悠悠再醒来,疼痛消减了许多,她扶额抬眸,开口嗓音沙哑极了。
“师弟呢?”
慕天昭将养魂丹递给她,闻言默了瞬:“如果你说的师弟是顾赦,那他在戒律堂。”
悠悠接过丹药的手微顿,眼底的疑惑尚未浮现,听到慕天昭下一句。
“他在戒律堂,天诛阵。”
悠悠手中的丹药,“啪”地落在地上。
戒律堂共有九扇门,顾赦曾因涉及一名弟子身殒,而被关在第三扇门后,那座破败的院落,是关押门内犯事长老的地方,与他而言已属重罚。
而天诛阵更在第九扇门后,那里是戒律堂,乃至整个清筠宗最核心的地方。
自建立以来,只关押过一人:灵魔界大荒之主释九阴,那个曾在修仙界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魔君。
“师弟犯了何错?!”
悠悠仓促下床,落地瞬间险些摔倒,慕天昭扶住她,眉头紧皱。
“他打碎轮回镜,闯下弥天大祸,师父到现在还在幽都用自身修为修补轮回镜!”
悠悠抿唇不言,指尖发白地捡起丹药吃下,体内灵力恢复后,便甩开了人朝戒律堂赶去。
一路上,她发现不仅有清筠弟子在巡逻,身着上弦、剑宗等服饰的弟子也在其中,各个神色肃然。
越靠近戒律堂,巡逻的弟子越多。
远远看到庄严的大门,还未上前,悠悠便被拦在外面,“没有长老之令,不得靠近。”
守在大门外的皆是修为已达元婴的弟子,悠悠一眼望去,都是模样陌生的师兄师姐,这些弟子平日都在外历练,收到急召才会赶回宗门。
悠悠负在身后的手微动,几个小影子从袖下掉落,迅速没入草丛。
她朝人微微颔首,望了眼沉沉夜幕中的大门,嘴唇紧抿,转身退去。
戒备森严的戒律堂中心,一座占地十里的大阵里,用九道玄铁链囚着个唇色苍白的少年。
宇文离负手立在阵前,身为戒律堂长老,他是唯一一个能到此处来的人。
“再问你一遍,为何要毁神器。”
无人作答。
宇文离习以为常,目光落向阵中的少年身影。
他伏跪在地,背脊却十分笔挺,即便气若游丝也未曾低过头。
宇文离看了良久,不知想到什么,淡声道:“你父君便是在此处身陨,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你了。”
粗壮的玄铁链泛起响动,顾赦抬眸,睫毛残留着冷风吹干后的血迹。
“就是这个眼神,与释九阴一样让人讨厌。”宇文离皱眉。
顾赦:“你说这话,也让人讨厌。”
他与释九阴实在没有所谓的父子之情,或许幼时曾对其有过一点憧憬,但这份憧憬很快被碾碎。
被人说像释九阴,饶是顾赦心境超脱,也十分接受不了。
“事实证明,师兄仁心留你一命,带你回宗是个错误的决定,”
宇文离出声,打断少年思绪。
“即便他用咒禁封印你的魔性,为你改名,让世间再没有大荒魔君的九子释玄,只有清筠弟子顾赦,可惜,你体内终究流淌着魔族血脉,生而为魔,免不了要掀风起浪。”
时至今日,顾赦终于知晓为何从小灵脉受损,即便付出比旁人百倍的勤苦,修为也难以精进,原来不是中毒,而是被路天沉施以咒禁。
咒禁,世间最神秘莫测的法术。
“要我感恩他的大德吗。”他垂眼嘲道。
“无需。”宇文离拂袖离去。
“你只是师兄残留的几分天真,便留在天诛阵中,等待判决吧。”
九扇门在身后一一合上,宇文离走出戒律堂,与看守大门的弟子嘱咐了几句。
远处树林草丛里,几双眼睛望着这幕,待其走后,一堆泥人开始用金色小铲子,挖起坑来。
远在旭日峰的悠悠,盘膝坐在榻上,操控着小泥人挖掘通向戒律堂核心之地。
不同于上次顾赦被关,她用泥人遛进去,这次看守森严,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地上无门,上天更是无路,悠悠想去看望顾赦,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抄起路天沉曾给她用来铲草的金铲,挖地道。
她不知能否成功,只能尽力一试。
于是戒律堂外树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宇文离走后,天诛阵内恢复宁静,四周雷光环绕,顾赦轻咳一声,点点血迹染红苍白唇色。
被关了七天七夜,加上神器反噬,身体早已支撑不住。
顾赦闭了闭眸,想起上次尝到大限将至的滋味时,也是在戒律堂,那时候,有个小泥人脚踏落叶,拖着沉甸甸的包裹来了。
无边寂静中,顾赦忍不住弯起嘴角。
不知苏醒没有。
最好没醒,如今的境况,他实在不希望师姐过早醒来。
顾赦敛下眼底情绪,思绪万千之际,充斥在阵内,细若游丝的雷光忽地泛起异动,聚集在一个角落上方,蠢蠢欲动。
“嘿咻~嘿咻~”
隐约间,一个熟悉的嗓音从地下传出,顾赦皱眉,怀疑出现了幻听。
但他的视线中,却有一层地面裂开,紧接着满头土灰的小泥人,钻出身来,手里拿着金光闪闪的铲子。
看到少年的瞬间,悠悠双眼放光,但“师弟”两字还未出口,头顶上空的雷光狠狠闪烁两下。
“滋啦。”
勇敢的小泥人被劈成了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