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解药
在学院的日子略显枯燥, 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重复着一样的行程。
夜晚,林雾在宿舍里拿着几颗石子布阵, 今日下午是阵法课, 让她想起穿梭时间之前白胡子老头要求她记下的阵法。
石子落在不同位置上, 相互之间形成一股力,随着新的石子落下,林雾压力越来越大。
现在她知道课上的同学为什么会布阵失败了。
天地间似是有股力道跟她对着干,她被裹在深海中, 在海水压强之下动弹不得,必须运起所有灵力努力对抗。
体内灵力激荡,她嘴一张, 一口血喷涌而出,石子失去力道,凌乱地散落在一旁。
这甚至不是真正的穿越阵法, 而是缩小精简数倍的破烂版, 依旧压力如山。
她眼前发黑,等好不容易缓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完整回忆起阵法的模样。
穿梭阵法太庞大, 以她如今的修为底蕴根本没办法记住其中玄妙,至于她修为上涨后记忆会不会清晰……鬼知道!
更何况她没有那么多重新修炼回顶峰的时间。
她一下一下敲打着地上的石子,叹口气,看来这下真的要当阵修了。
心情不好的林雾直接溜出校门,去小院找燕归辞。
她到的时候,燕归辞正在看那本妖族入门秘籍, 旁边还放着沼泽里得到的医修手札。
一本妖族从小就倒背如流的基础书籍被他珍视地捧在手中,承载内容的竹片表面光滑发亮, 一看就是经常抚摸翻看。
他沉浸在书中,手里还拿着笔做笔记。
林雾在门口站着,直到不远处响起一声狗吠将燕归辞惊醒,他才抬头,看见林雾。
燕归辞惊讶道:“你怎么现在出来?麓山学院不是隔五天放一天吗?”
林雾走进去,“本来我不知道这个规定,心里没有任何负担,现在你告诉我这个事,让我知道自己违反院规,实在担惊受怕。”
“担惊受怕”的林雾毫不犹豫甩锅,燕归辞揉揉头站起来,走近她,“在学院过得如何?”
怎么才开学三天就偷溜出来?
“不都写信告诉你了吗?”林雾盯着他的动作,“你怎么看着有点奇怪。”
燕归辞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奇怪的,你吃汤圆吗?”
林雾注意力转移,“吃。”
白滚滚的汤圆在夜色中冒出腾腾热气,燕归辞安静听着林雾挨个点评的老师们。
燕归辞笑道:“过得不错。”
同窗和师长,亮堂堂的教室,方正的书桌和纸墨香气,气氛应当很好。
林雾:“我打算主修阵法。”
燕归辞:“不再想想吗?”
“我命由天不由我啊。”林雾唏嘘。
燕归辞笑着,不在意她偶尔的奇言妙语,隔着汤圆的白汽看她,“吃完就回去吧,别被发现,会受罚的。”
林雾干完一碗汤圆,心情好点,“要不然你变成镯子跟我进去?”
“不必。”燕归辞摇头拒绝。
“那好吧,我走了。”
林雾走之前回头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燕归辞:“没事,去吧。”
林雾回到学院,本想悄无声息地溜进去,结果又在老地方遇到熟人。
“哈哈挽霜师父您也在这里啊,真是好巧……”
姜挽霜面色依旧温和,“这个阵法是我做的,任何异动我都知道。”
林雾:“我这次很努力,已经非常小心。”
姜挽霜点头,“比上次有进步,但还不够。”
“我已经决定往后主修阵法,会努力学□□有一天不会被发现。”林雾拍着胸脯保证。
能信誓旦旦说着出下次违背院规绝不会被发现的话,估计整个学院也只有这一人。
姜挽霜笑吟吟道:“看来你也知道这是不能被发现的事。”
林雾:……怎么感觉掉坑了?
林雾:“我不知道,就随便说说,校规我看都没看,完全不知道有什么规矩。”
姜挽霜:“按照学院规定,私自离校多久,受罚时间就翻倍,自己去反省堂待两个时辰。”
林雾老实如鹌鹑,“遵命。”
反省堂门口坐着一个啃鸡腿的老头子,见人过来就伸出油腻的爪子,“弟子牌。”
林雾把牌递过去,老头往法器上一刷,扔回弟子牌给她,“新生啊,刚来三天就惹事,前途无量,欢迎常来。”
“常来大可不必。”林雾擦着沾油印子的弟子牌,皮笑肉不笑。
老头挥手赶她进去,“我一看你就知道往后我们会经常见面,赶紧进去,明早还能赶上上课。”
林雾:“……我真是谢谢你。”
反省堂,顾名思义就是让学生反省用的,可惜这个反省的过程并不太友善。
里面有十个傀儡,一进去就追着人打,根据受罚者的等级不同,傀儡的修为会调整到比受罚者高一点。
林雾筑基初期,十个木头人就是筑基中期,她一边嗷嗷叫一边满地乱跑。
长时间追不上林雾,木头人还自动加码,修为变成筑基巅峰,再不行就到金丹期,总之就是死死压着她打,好生无耻!
被暴打一晚上,林雾在第二天几乎是爬着出来。
霍老吃惊,“嚯!竟然还能自己出来!”
林雾伸出颤抖的手,“我、我要请假……”
得到半天赦令的林雾被傀儡送回宿舍,傀儡刚走,林雾立马活蹦乱跳离开学院。
偏僻的小院里,传出连续不断的大笑声,伴随着棍棒砸在柔软物体上发出的闷声。
“妖物就是卑贱!”
“原型是什么?变出来给我们看看呗。”
“大概是小猫小狗之类的低贱东西,满大街都是,见人还会讨东西吃。”
“你的主子听说是麓山学院新晋弟子第一啊,滋味怎么样?”
……
羞辱的话语不曾停歇,燕归辞脸上带伤,靠着墙弯腰捂住腹部。
他眼中闪过一道杀意,手掌微微抬起。
“你就是这样无事的?”听不出喜怒的女声从墙头传下来。
院中的声音停歇,众人齐齐转头看来,燕归辞的手落下去,眼瞳恢复正常。
林雾撑开墨伞,站在墙上,脸上依旧带着笑,眼中沉沉如墨。
风吹过她的衣角,她身上还穿着麓山学院的弟子服,明明是朝气十足的衣服,此时却如冬雪森萧。
这个时机出现,刚刚好啊。
“我能解决……”燕归辞喘息着,像在辩解。
“你要怎么解决?”林雾从围墙落下,墨伞一个斜挑,伞尖直接洞穿其中一人的脖子。
没有看他们一眼,仿佛只是不值一提的垃圾,从头至尾她眼里只有燕归辞。
其余人惊慌,刚才口中反复说着“卑贱”的男人后退一步,脸色苍白,“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
话未说完,人头已落地。
剩下几人慌忙跪下磕头,“我、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求求前辈饶我一命,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
林雾缓慢走近,仍旧盯着燕归辞,“你要怎么解决?”
她每走一步,就有一人倒下,地面被染红大半,血色冲天。
剩下两人扭头就跑,墨伞甩出铁链勾住一人的脖子,甩到另一人身上,两人同步毙命。
她还在靠近,宛如修罗。
一直以来林雾都是穿黑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白衣,严谨来说是第二次,只是昨夜光线不够亮,看不清。
白衣穿起来和黑衣不同,更烂漫天真,在血色背景中,犹如一朵从淤泥中挣扎开出的花,吸着血,但洁白无瑕。
林雾抓住他的衣领凑近,闻到他嘴里苦涩的气息。
“行啊,知道吃药屏蔽痛觉了是吧?一疼就吃,怎么不把自己药死呢?”
蔽痛丹,味道极苦,能把人苦出生理性泪水,一般用在战斗中短暂让大脑忽视痛觉,药效过去后该怎么疼还是怎么疼。
燕归辞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像是累极,问道:“昨晚胸口有点疼,你和人打架了?”
林雾不依不饶,“你还没说要如何解决。”
燕归辞:“我想过段时间再出手,现在太多人知道我在这里,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你要是死在这里才是我最大的麻烦。”林雾一字一顿道。
燕归辞避开她的目光,“这些尸体怎么办?”
在林雾逼问燕归辞的时间里,剩余的人已经屁滚连滚带爬地离开。
林雾:“送回去。”
说送回去就送回去,林雾直接把尸体扔回各家中,行事肆无忌惮,没有任何掩盖。
其中的一两个也有些小背景,但偏偏是这种张扬姿态,加上林雾这个名字,让他们都暂时没有报仇的行动。
林雾原以为随着年纪和修为的增长,她的脾气变好不少,现在看来是她想岔了。
以前被惹到不生气,不是她宽容,而是没有真正触及她的底线。
姜挽霜看着林雾,第一次体会到铁金铎说的“有你头疼的时候”,这两日的风声她略有耳闻,还有人明里暗里打探她对这个新晋弟子的态度。
麓山学院新生第一,若无意外,前途必定无限光明。
姜挽霜:“那几人你不用在意。”
来龙去脉她已经了解,也清楚林雾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能怎么办,人是她招的,只能护着。
林雾:“他们如何我不在乎,我来是为另一件事,要怎样做才能让燕归辞入学?”
她才不在三天,燕归辞就敢阴奉阳违,谁知道长期以往他还能背着她做出什么事来!
姜挽霜幽幽道:“似乎一直是我在帮你,你享受得是不是太心安理得?”
林雾起身行礼,“我已经有师父,不能再拜师,除此之外院长尽管吩咐,我自会权衡。”
瞧瞧,称呼这就变成正经疏离的“院长”了,还说“权衡”,怕是如果要求过分,她就直接不做交易,说不定连这学院也不待,谁养出的这么个坏性子哟!
好脾气的姜院长也被逼出点脾气,扔本阵法书过去。
“五天之内给我背下来,我要抽查,既然你说要主修阵法,就好好做个阵修给我看看。”
阵修,和其他的道相同,都需要一定悟性,值得高兴的是林雾在阵法一道上还算有点天赋。
或者说,她在哪方面都有一点小悟性。
于是乎,各课程老师见识过她上课睡觉还能顺利答题的能力,纷纷升起爱才之心,想把这棵爱偷懒的小树苗掰正过来。
剑课上,教完基本剑法的老师让大家自由练习,林雾趁机躲到角落去,默默掏出朴实无华的《阵法》开始背。
神识探入玉简,里面是一本书的样式,需要一页页翻开看,也就一本新华字典的厚度吧,五天……五天也不是背不了!
林雾拿出当年高考的架势,头悬梁锥刺股,上阵法课看、上医术课看、上剑课看……各种偷摸看。
晚上睡觉一闭眼,脑子里就是各种概念和线条,连梦中都在努力学习。
“林雾,看什么呢?剑法吗?”
林雾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看见面前飒气爽朗的剑课老师,“我看个阵法。”
“阵法啊……”剑课老师沉吟片刻,坐到林雾身旁。
“你觉得剑修怎么样?一剑破万法,什么奇技淫巧魑魅魍魉都是一剑的事,我这里正好有个弟子之位空缺,你看……”
她怜爱地摸摸林雾小苗苗的头,尝试把她从阵修的“歧路”上拐回来。
“老师,说实话,你已经是第五个这么说的了。”林雾幽幽叹气。
“有时候太优秀也令人烦恼啊。”
剑课老师敲一下她的头,“废什么话!就一句话,跟不跟我学剑?”
林雾捂住头,眼珠转转,“那你能收两个弟子吗?”
剑课老师蹙眉,“那只妖?”
燕归辞的事她略有耳闻,先前的入学考试中,和林雾一起大出风头。
林雾:“什么妖不妖人不人的,他就是他,您收不收嘛?”
剑课老师摇头,“他不适合入我门下。”
“那点考核能看出什么潜力来,说不定他非常适合学剑呢?”林雾不放弃。
剑课老师:“适不适合我看得出来,你这么想为他铺路,你两什么关系?”
一秒切换八卦话题。
林雾思索,下属?也不像,朋友?算不上,敌人?这倒沾边。
她答:“我的命吧。”
他死她死,他活她活,反过来也一样。
剑课老师啧啧称奇,“虽然我不想打击年轻人,但是人和妖在一起还是有点惊世骇俗,你能如此光明正大承认他的存在,是条好汉,果真有我剑修风范!”
林雾语塞,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推一把剑客老师,“快去看那帮小崽子吧,练剑七扭八歪,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跳大神,多丢你的脸。”
“小小年纪,说话老气横秋,什么毛病?”剑课老师起身,“我出去溜溜,你帮我看好他们。”
她没再提及收徒的事,林雾晃晃脑袋,继续背书。
这两天确实有不少老师想收她为弟子,她提出的要求跟她与姜挽霜说的一样。
第一,她有师父,不能再以师徒相称,只能当个更亲密的学生。
第二,她要和燕归辞一起。
结果也如剑客老师这般无疾而终,她只能继续埋头背阵法书。
阵法蕴含奇妙无数,死记硬背根本背不下来,还需要学这本书以外的东西才能触类旁通。
她把吃饭睡觉的时间一再压缩,日日夜夜泡在藏书阁里翻看阵法书,记笔记,画阵法。
有天赋是一回事,学习是另一回事。
林雾痛苦挠头,无数次想把燕归辞暴打一顿。
她先前学的阵法比较浅,半吊子师父教的都是怎样最快地毁掉一个阵法,什么原理什么画阵,都一笔带过。
师父说:“只要力量够强,什么阵法都能一拳打破。”
她当时觉得十分有理,现在想想,糟老头子估计是学不来太精深的阵法,所以才跳过详解敷衍她!
手上姜挽霜给的这本书和世面上的阵修入门书完全不同,由姜挽霜编纂,世上仅此一份,难度和其他入门书的差距就是天上地下,她连一半也看不懂。
苦啊!
五天时间过去,林雾熬掉无数根头发,顶着两个黑眼圈和一张惨白小脸去见姜挽霜。
姜挽霜提问,林雾回答,姜挽霜画阵,林雾破阵。
双方交流很快,几乎没有停顿,整个过程酣畅淋漓,姜挽霜笑意越来越浓。
姜挽霜:“你的确适合当阵修。”
林雾打着哈欠,“丹药、符箓、剑法、刀法、炼器还有一堆老师都不是这么说的。”
说到炼器,就绕不开铁金铎这位炼器老师,除了上课说话有点阴阳怪气,每节课都点她起来做炼器测试之外,倒也没有故意扣她分的行为,勉勉强强和平相处。
姜挽霜:“你真的想学阵法?我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除去燕归辞这个因素,你想学什么?”
林雾:“我就想学阵法,这跟燕归辞没关系。”
不对,可能有点间接关系,如果没有燕归辞,她也不会穿越,不用费劲琢磨穿回去的阵法。
她随意道:“我所做的一切只会是我愿意,目前还没人能左右我的想法。”
学就学吧,反正也学不死。
姜挽霜:“既然你已经完成我布置的任务,那我也会信守承诺,你带他去铁金铎那吧。”
“啊?”林雾惊愕出声,“铁金铎?”
姜挽霜:“他没能通过入学考核,我不可能打破规矩开个例外,他只能以弟子名义入学,但我不合适,其他老师我不好说情,只能安排在铁金铎名下。”
作为麓山学院院长,收个没通过考核的弟子本就容易惹人非议,当这个弟子是妖,事情就更容易升起波澜,一个普通老师比院长更合适收燕归辞为弟子。
林雾泪眼汪汪,给姜挽霜倒茶,“挽霜师父,您对我真好,那个铁疙瘩看不爽我,还能同意收弟子,您一定付出了很大代价。”
姜挽霜忍不住笑,有这么个弟子在,一天天乐趣和麻烦一样多。
她说道:“他也有规矩,既然当弟子就好好当,他若不满意是可以随时把人逐出师门的。”
“这个请您放心,燕归辞最是老实听话!”林雾拍着胸脯保证。
燕·老实听话·归辞擦着手,低头俯视地上的几人,“嘴巴干净点不好吗?”
几人握着断手,嘴巴红肿,鲜血从嘴里涌出,几颗黄牙混着血掉落在地。
“下次、下次不敢了,真人饶命!饶命啊!”
燕归辞:“滚。”
“谢谢大人!我这就滚、这就滚!”几人连滚带爬,逃出小巷。
燕归辞拎着放地上的鱼走回去,今天林雾休息,会回小院,他要准备好饭菜等她回来。
真是晦气,出来买菜路过酒肆,听到几个人污言秽语谈着林雾和他的关系。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说的话,他本该无视,可是回去路上越想越不舒服,干脆返回教训一下口无遮拦的几个狗东西。
林雾的名字从他们嘴里说出,真是脏了他的耳。
回到小院,生火煮饭,杀鱼去鳞,院中升起袅袅炊烟。
房间里,林雾眼睛亮起,“找到同生蛊的解法了?”
姜挽霜点头,拿出一个瓷瓶和一张纸递过去,“我托朋友打听,从一位医修那里拿到解药,这是解药和药方,你可以看看。”
林雾先翻开那张纸,药方和石韦给的全然不同,她不动声色,将药方合起,又打开瓷瓶看一眼。
“就一颗解药吗?”
姜挽霜:“只需身中母蛊的人吃下,母蛊死后,子蛊会跟着死。”
说法和石韦也不一样,石韦的药要求两人都吃下,且两者吃药的时间相隔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该信谁呢?药已经在手里,要试试吗?
夕阳西下,林雾踏着染成金色的土地回家……家,在她的意识里,那座小院已经是家了吗?
还没走进小院,就已经闻到里面飘出来香味,炊烟还没完全散去,和晚霞融在一起。
林雾推门走进去,“今天吃鱼呀?”
“糖醋鱼、锅包肉、豆腐青菜汤。”燕归辞报菜名,“先去洗手,我去打饭。”
林雾洗完手,坐在椅子上,热腾腾的白米饭也正好端上桌,“你对我这么好,都是我爱吃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天色暗下,光珠明亮,隔着晚饭的热气,燕归辞凌厉眉眼都柔和几分。
没有千年后的阴郁暴戾,他会笑、会哭,面容尚且青涩,眼睛很亮,上挑的眼尾也还没有染上久居高位的威压和凶厉。
燕归辞看她,“上次我没做你爱吃的,你踹我一脚,骂我十句,生气一宿,隔天也不和我说话。”
林雾:“……哈哈,是吗?那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燕归辞:“吃饭吧。”
林雾扔一颗丹药到他碗中,“吃了。”
燕归辞拿起吞下,没有犹豫。
“你不问这是什么?”林雾看着他吞下去。
燕归辞:“你让我吃,不管是什么东西,也不管我想不想吃,最后你也会让我吃下去。”
林雾不满:“别我把说得这么霸道嘛,我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很民主的。”
她观察着燕归辞的神情,“吃完有什么感觉?”
燕归辞摇头,“没有。”
林雾站起,慢慢靠近他,站到他身后伸手环抱住他。
燕归辞身体紧绷,虽莫名其妙,但也习惯林雾经常出人意料的言行。
他劝道:“不管你想做什么,先吃饭再说,等会菜凉了。”
林雾贴着他的背,手压在他腹部,缓慢摇头。
从墨伞里抽出的匕首锋锐异常,轻易刺入他的腹部,没有遇到任何阻隔,连挣扎也没有。
燕归辞惊愕回头,看不清林雾的神情,她的眼睛被阴暗光线遮挡,一张时常露齿的唇线拉平,没有一丝笑意。
他轻声道:“刚才的丹药,是解药啊。”
第32章 反噬
燕归辞捂着腹部, 压住林雾的手。
匕首刺入体内,如此冰凉,比他的体温还要冷, 血却是热的, 透过林雾的指缝渗到他手心, 把他们的手紧密粘在一起。
光珠嵌在墙上,正对着燕归辞,他微微回头仰起看林雾,依旧不挣扎。
挣扎有用吗?
不知道, 但,实在没意思。
林雾低头,光线投过来, 她可以清晰看见他的眼睛。
情绪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不挣扎反抗、不质问恼怒, 一双眼水光潋滟闪烁, 模糊地映出她的脸。
她嘴唇动动,想说“对不起”,可最终也没说出口。
接过那么多单子, 杀过那么多人,她什么时候道过歉,本是不得不为之的逢场作戏,又何必惺惺作态。
她没有刺入心脏要害,而是选择腹部,因为不确定这颗药是否真是解药, 如果不是,还有挽回的机会。
燕归辞喃喃道:“这匕首有点凉。”
痛感同步传到林雾的腹部, 她在心中问候庸医全家,木着脸附和道:“是有点凉。”
燕归辞:“你能感觉到?”
林雾:“庸医害人,真对不住,让你白挨这一刀。”
她缓慢从燕归辞掌心抽出一只手,占满血的手掏出止血丹想喂给燕归辞。
燕归辞嘴唇抿住,死不张嘴。
“你真想死是吧?”林雾恼。
燕归辞不说话,眼睛盯着她,依旧犟着不愿吃止血丹。
林雾一时无法,一只手还按着匕首,她怕只要她一松手,燕归辞就敢把匕首拔.出,她不想看见血液四溅的场面。
另一只手拿着止血丹,要是拿药就不能掐他的下巴硬塞丹药,掐下巴就拿不了丹药。
腹部的疼痛加剧,血液大量流失导致有点头晕,她无比痛恨为什么人不长三只手!
她用门牙咬着止血丹,空出来的手掐开燕归辞的嘴,低头把那颗止血丹喂进去。
唇齿相贴,丹药滚进他嘴里,又被舌尖推出去,她的手往下掐住脖子,强迫他抬头方便吞咽,再次把丹药塞回去。
舌尖相触,燕归辞忽然僵直不动,林雾趁机用灵力让丹药在他嘴中化开,让他再也吐不出来!
林雾眼前发花,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休息,指尖透着冷。
丹药效果好,血会慢慢停止流出。
燕归辞拔.出匕首,又反手往腹中刺去,林雾一惊,眼疾手快握住匕首,可惜动作太快,抓住的是刀刃。
匕首划开她的手掌,血流如注。
林雾又疼又气,“你干什么?!”
燕归辞:“你不是想杀我吗?我帮你,不用你亲自动手。”
林雾口不择言,“你那是想杀你吗?你那是想杀我!”
燕归辞:“你不是曾说要我们一起死吗?我同意了,你高兴吗?”
高兴个鬼啊!
林雾快气死了,想活的燕归辞愁人,想死的燕归辞更愁人。
她张嘴要骂,忽然一阵剧痛从胸口袭来,疼得她眼前一黑,手无力地松开匕首,一头栽倒在地。
燕归辞停下,冷声道:“演戏有意思吗?我没觉得疼,你怎么可能疼?”
林雾已经听不清他说的话,疼痛席卷全身,心跳声好像就在耳边咚咚咚地响着,每跳一下,她的心就好像被万针扎刺一样的疼。
她张着嘴大口呼吸,忽地涌出一口血来,一口一口接连不停,脸色煞白。
燕归辞:“又想骗我?”
林雾大汗淋漓,额头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指甲用力扣地,有两只手指甲已经翻开,在地面留下两条血痕。
装也不会装得如此过分,燕归辞心中愤懑被抛之脑后,想抱起林雾,却不知如何下手。
她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平时一点疼的时候喊个不停,现在真疼了反倒静默无声。
燕归辞弯下腰把她抱起,往麓山学院的方向跑去。
他看过麓山学院的地图,直奔姜挽霜书房。
深夜,姜挽霜看着床上痛苦翻滚的林雾,难得焦躁不安,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林雾死活要护的小妖燕归辞站在床边,盯着林雾一言不发,身上的衣服被血染红,血迹是从中间晕染,是自身的伤,而不是沾到的血。
她稳定心神,问道:“我已经传信给相熟的医修,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燕归辞不回答,嘴里喃喃着什么。
姜挽霜仔细一听,他说的是“为什么我不疼”,这都什么怪苗子哟,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她提高一点声音,“你若不说出事情经过,医修也不好对症下药,耽误时间越久她越危险。”
燕归辞惊醒,回忆整晚发生的事。
一切过程都很正常,林雾要杀他很正常,痛觉分担很正常,唯一不同寻常的他吃下一颗林雾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同生蛊解毒丹。
“解毒丹?”姜挽霜惊愕,“同生蛊……是你们?”
燕归辞双眼漆黑如墨,不做回答。
他不答,姜挽霜也能得出答案,“怪不得。”
怪不得林雾对他们的关系语焉不详,还非要把他带在身边。
医修匆匆来迟,诊治半天也看不出毛病。
燕归辞始终站在一旁,目光定定失神。
林雾还在咳血,衣服几乎是泡在血里,连床单也被染红,贴近她的嘴,才能勉强听到一个破碎的“疼”字。
胸口有东西晃动,燕归辞这才发现林雾给的玉牌不知什么时候从衣服里钻出。
当初她说若有危险就捏碎这个玉牌,她会立即赶来,可是她没说当这个危险是她给予时,捏碎这个玉牌还有用吗?
燕归辞如同木桩般站着,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心情,她受苦,而他没事,他应该高兴才是,最好是她死了,他活着。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呢?为什么他们之间一定要你死我活,像傍晚时一起吃饭,永远平静度日不好行吗?
如果不是解药有问题,他现在已经死在林雾手里,他该恨的不是吗?他该恨的!
“燕归辞……”林雾口中吐出几个字音。
零散稀碎的语调打散燕归辞心中刚积攒的恨,这点恨是如此微薄,微薄到她喊一声他的名字就能消散。
他漠然看着床上的人,不恨也好,不爱不恨,无情无义,动手时才能最干脆,就像她一样。
医修束手无策,姜挽霜犹豫要不要跟医修说明情况,她清楚林雾为什么不说实话的顾虑,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现在……
就在她陷入纠结的时候,一张急信匆匆飞来,上面的笔迹龙飞凤舞,不似平时稳重。
姜挽霜打开灵纸鹤,看完信中内容,长舒一口气。
她朝医修递过去一袋灵石,“辛苦你半夜赶来,这是一点心意,你先回去休息吧。”
医修没要灵石,“学艺不精,治不好病,没脸要钱,那我先不打扰了,院长尽快另请高明吧。”
医修走后,姜挽霜走到床边,说道:“对不住,给你们的丹药有误,这不是解药,而是用来惩罚想解蛊的一方。”
“若身中子蛊者想解蛊,让母蛊吃下丹药,子蛊就会反噬自身,浑身剧痛如千刀万剐,这种疼会持续一整天,反之亦然。”
同生蛊失传太久,医修朋友也是从古籍翻到一点记录,也不知道是谁将反噬丹伪装成解毒丹放一起,医修乍一看没分辨出来,以为就是解药。
医修对同生蛊产生兴趣,研究一夜后发现给的丹药是错的,才匆匆写信过来,但是丹药已经被用掉。
听完解释,燕归辞反应平静,“她真是迫不及待。”
这话姜挽霜没法接,只道:“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明天她在这里休息,等醒来你们就可以一起上课。”
燕归辞:“上课?”
姜挽霜:“她还没和你说吗?她前段时间来找我,让我收你入学,你现在是铁金铎名下的弟子,你的弟子牌需要自己去他那里领。”
燕归辞垂眼,她什么都没说过。
收一个考核不过关的弟子入学,还是妖,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一周她都没有写信,他还以为是她写信腻了,不想搭理他,原来是去付出代价,所以今天回来时脸色才那么憔悴吗?
又要杀他,又要帮他,林雾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想让他远离危险,好让她自己安心上学,方法多得是,他不信她只能想到入学这个办法。
他告别姜挽霜,在偌大的学院里行走,不知不觉走到林雾的宿舍。
林雾说过她的宿舍在哪里,还画下一个简易的地图,他没有认错路,一直走到她的宿舍外,静静站着。
院中走出一个人,和他面面相觑。
林雾说过,她有一个舍友,叫叶清黎,人很社恐,所以话少,不爱接触人,但是很诚实,从来不说假话,早上上课还会刻意等她。
社恐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但是后面的意思他能听懂。
燕归辞开口:“我是林雾的朋友,我想问问她这周都在做什么?”
叶清黎沉默。
燕归辞:“她受伤了,我带她过来找院长,她不告诉我她在做什么,但我想知道。”
叶清黎还是不答。
燕归辞:“她之前每天晚上都写信给我,但是这一周没写。”
叶清黎说话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每天早出晚归,上课也心不在焉,她看上去很累,每晚只睡一个时辰。”
难得和陌生人说这么长一大段话,后面无论燕归辞怎么问,她都不再理会,回房间关起门。
燕归辞回到小院,光珠依旧亮着,地上一滩血还没收拾,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一口没来得及吃。
上次的菜她不爱,所以她一口不吃,这次都是她爱吃的菜,还是一口未动。
他坐在桌边,拿起筷子,一口口将饭菜喂到嘴里。
冷饭有些硬,菜里的油凝固,吃起来味道……不知道,他只是吃着,把林雾那份饭也吃掉,一点不浪费,吃得干干净净。
第33章 师父
林雾从大梦中惊醒, 眼前场景不再是染血的小院,她躺在宿舍的床上,屋子黑漆漆的, 不见一点光亮。
在心中反复复盘事情经过, 她把问题锁定在燕归辞吃的那颗“解药”上, 她以后还是多相信石韦的医术,努力寻药材,别胡乱信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方了。
四肢酸软无力,喉咙干渴, 她挣扎着起身去倒水。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白色弟子服干干净净不染尘埃,是燕归辞把她送到学院的吗?
那晚的经过确实有点刺激, 她是真怕燕归辞一时脑热了结他俩的性命。
艰难走到桌前,水壶里还剩下最后一点水,冰凉的茶水入喉, 冻得她一个激灵。
把杯子放回去时手一抖, 杯子落地碎裂,她咳嗽几下,缓慢弯腰去捡碎片。
门“嘎”一声被推开, 燕归辞和叶清黎站在门口。
外面的亮光顺着打开的门透进来,照亮一脸雪色的林雾。
黑发垂落,披散在肩头,她的肩膀极薄,锁骨凹陷,一手撑着椅子弯腰, 身体轻颤,像一只即将坠落的蝶。
昏暗将她笼罩, 纯白衣衫十分宽大,衬得她瘦骨嶙峋,半明半昧间,犹如即将消散的鬼魂。
林雾抬头,眼眸古井无波,似不见底的深潭,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漠然。
她说:“出去。”
叶清黎:“你要水吗?”
气氛沉沉,林雾的眼眸不曾动过,重复一遍道:“出去。”
她冷得像山巅风雪,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等两人离开,林雾回到床上双手环抱膝盖,本文来自企鹅裙⑤贰4⑨0吧①九2上传整理,欢迎加入头埋在手臂中,安静得如同一座雕塑。
体内灵力飞速运转,想要尽快恢复软弱无力的肢体,磅礴灵力涌入,带着撕裂经脉的痛楚。
五指紧紧握拳,不泄出一点声音。
门外有声音传来,林雾抬头坐好,穿上外衣,应道:“进来。”
她盘腿坐着,墨伞从耳上摘下,手指轻轻擦拭伞面,冰冷的金属给予她莫大安全感。
燕归辞端着粥走进,坐在床上的人已经恢复平时的模样,眼神淡然,强大笃定,刚才惊鸿一瞥窥见的脆弱仿佛只是幻觉。
他拉过椅子,坐到林雾床边,勺子舀起一碗粥端到林雾嘴前。
林雾偏开头,“放着,我自己会吃。”
燕归辞:“你现在拿得起粥吗?”
林雾:“不用你管。”
燕归辞和她对视,目光平静,“现在你打不过我,我可以强行灌下去,你想看到这个场面吗?”
林雾握紧墨伞,虚弱带来的不安全感将她笼罩,刚才她就不该去喝那杯该死的水!
失去实力支撑的底气,她好似变回未遇见师父前的那个小女孩,终日惶惶不安,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被这世道吞噬。
林雾的眼神冰冷警惕,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防备,燕归辞搅动清粥,端粥过来的行为真像是一场自取其辱。
“你在怕什么?觉得我真会这么做,羞辱你来报复你?”燕归辞平静道。
“你从没信过我。”
林雾看着他,像是林中猛兽打量着入侵领地的外来者,权衡,评估,判断。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松口。
清粥的热气渐渐淡去,林雾眼神向下,落在不沾一丝荤腥的白粥上,试探地接近。
她张嘴慢慢将勺子里的粥喝干净,又退进去继续目不转睛地盯人。
燕归辞舀第二勺,林雾依旧是迟疑观望,才慢慢靠近喝粥。
有前两勺打底,后面就顺利得多。
燕归辞说着她晕过去之后的事,主要是姜挽霜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况,以及她为什么会这么疼。
“是这样啊。”林雾喝完粥,胃部的温暖充实让她放松许多,抱着墨伞蜷缩在床尾。
很久没有这么疼过,疼到她以为就要这样死去,痛到极致的时候身体已经麻木,只剩空茫茫一片。
燕归辞站起,“睡吧,明天还要上课,我回宿舍了。”
林雾瞥见他腰上的弟子牌,和普通弟子牌不同,上面的刻纹是专属于学院弟子。
她点头,轻轻“嗯”一声。
燕归辞盖住光珠,关门出去,房间陷入黑暗。
林雾没有躺下睡觉,双手抱着膝盖静坐,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前方,什么也不想,思绪放空。
不知过去多久,细微的动静响起,什么东西爬上她的手腕,缠在上面不动。
她摸过去,摸到光滑细腻的鳞片,眼前顿时浮现出一条小蛇的模样。
夜安静下去,屋里静谧无声,她抚摸着小蛇背部的鳞片发呆。
良久,她慢慢吞吞地整理被子,缓慢躺下,闭上眼睛。
*
第二天一早,林雾睡醒,昨日发昏的脑袋已经完全清醒。
她浑身舒畅,灵力在体内运转自如,一点后遗症都没有,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
她看向手腕,小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她起身洗漱,随手把头发扎起,高高兴兴出门上学去。
一拉开门,就和燕归辞撞了个满怀,她后退一步,捂着鼻子瞪眼道:“你没走啊?”
“我刚从宿舍过来。”燕归辞抓起她的头发,“你平时就是这样扎头发?”
林雾:“你也不嫌起得早,我头发没问题,赶着去吃早饭,走走走。”
男寝和女寝在不同的方向,两者隔得老远。
燕归辞把她拉住,硬是重新梳好她的头发,林雾摸摸头,笑嘻嘻道:“你真好,我最喜欢你啦!”
说谎……
燕归辞移开视线,“走吧。”
小院里,叶清黎一如既往地望天,林雾走上去拉过她的手,“快走快走,迟到就完蛋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燕归辞,这是我舍友叶清黎。”
叶清黎盯着林雾的头发,“你之前的头发不是故意为之吗?我还以为你喜欢落拓的风格。”
“之前是我的手扎的,今天不是。”林雾答。
叶清黎看一眼燕归辞,又问:“你们之前吵架了?”
林雾:“为什么这么问?”
叶清黎:“他前天晚上来宿舍门口问起你的情况,还说你一周没给他写信,我看他快哭了,就简单说了一点。”
自从两人熟悉之后,叶清黎的话也随之变多,加上林雾不着调的性子,她逐渐从高冷女神往老妈子的方向变异。
林雾震惊回头,“啊?”
燕归辞:……
这是简略去多少内容,能跟林雾玩到一起的,都不是正常人。
叶清黎认真道:“不要吵架,遇到问题就好好沟通……”
“知道知道!”林雾抢过话头,“我最听小清黎的话啦,快走吧,要赶不上早饭啦!”
她飞一般向前快步走,丢下身后的燕归辞和叶清黎。
今天没迟到,又是一节符箓课。
燕归辞作为新来的,位置被安排在最后,和林雾隔着一排,坐在她右后方。
一整节课,他看见林雾十分忙碌,她中途起来回答两次问题、画一次符,其他时间前一半是睡觉,一半是偷摸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还能挤出时间来雕木头。
老师似乎习以为常,并不管她。
上午的课上完,林雾招呼两人去吃午饭。
坐在食堂位置上,燕归辞问道:“你每天上课,都像今天那样?”
“哪样?我上得很认真啊。”林雾诚恳反问道。
燕归辞看向叶清黎,叶清黎无辜道:“怎么了?老师们都夸林雾厉害呢。”
林雾附和:“就是!”
燕归辞无话可说。
“你第一次上学,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哦对了,尤其是学好炼器,学不好铁疙瘩可是会把人踢出师门的!”林雾语重心长道。
燕归辞咳嗽两声,给林雾使眼色。
林雾:“你眼睛怎么了?我跟你说,铁疙瘩和我不对付,嫉妒我的惊世才华,说不定会迁怒你。”
“什么惊世才华亮出来让我也瞧瞧。”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声从林雾背后传来。
燕归辞起身行礼,“师父。”
铁金铎“嗯”一声,目光仍停留在林雾身上。
“铁老师,您亲自来吃饭呀?我的才华您见识过,就是我的脸皮呀,您上次不还夸它厚了么?”林雾笑嘻嘻。
“我们家归辞怎么样,他有一颗好学之心,自尊心也强,受委屈从来不和我说,真让人愁,铁老师会认真教的吧?”
铁金铎:“嬉皮笑脸,我怎么教弟子不用你提醒,燕归辞,下午放学后来书房找我。”
燕归辞:“是,师父。”
铁金铎瞪一眼林雾,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她面前拂袖而去。
林雾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叶清黎也习以为常这对师生的针锋相对,两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燕归辞观察着她们的反应。
下午,炼丹课,众人去到炼丹室。
炼丹室的位置和上课时一样,林雾左手边位置的人一直没来,空缺了半个月,听说是身体抱恙,要迟点来。
今天下午林雾一进门,就看见那位抱恙同学出现在他的位置,正在查看桌上的丹药。
她皱着眉,仔细盯着他的脸,总感觉有点眼熟。
抱恙同学摸着下巴回头看她,“这位道友,我已心有所属,你再看我也没用。”
剑眉星目,风流潇洒,说出贱兮兮的话也不惹人厌烦。
台上的老师已经说完注意事项,让大家尝试动手炼丹,不懂的地方相互问询。
林雾刚要说话,就被燕归辞拉走,“我不懂炼丹,你教教我。”
林雾一心二用,一边教燕归辞炼丹,一边往抱恙同学的方向瞟去。
真的很眼熟啊,到底在哪里见过?
“裴修风。”台上的老师喊一声,“来我这记个名。”
抱恙同学放下手中草药,朝台上走去。
裴修风……
“老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逆徒!我都说了喊我师父!至于我的名字,那可是正气凛然十分潇洒……”
“你高兴叫我乖徒,生气叫我逆徒,我高兴叫师父,不高兴叫老头,这都是你教的,还有你说话能不能直接说重点!”
“行了行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听好了,你师父我的大名就是……”
裴修风!
是了,如果头发白点、稀疏点、凌乱点,脸上皱纹多点,脸颊瘦点,衣服破点旧点,不就是老头子的样子吗?
“裴修风!”她喊一声。
台上的人回头,青春年少,生机勃勃,哪见半分郁郁苍老姿态。
林雾眼前一片模糊,千年前啊,如果她能改变天下苍生的命,能不能也改变一下师父的命?
“道友有事?”裴修风狐疑道。
这姑娘看着他泪眼汪汪的,好像他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可是他确实不认识她啊!
林雾笑笑,“师父,好久不见啦!”
裴修风大惊。
所有视线都聚集在裴修风身上,想看看这个刚来的同学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林雾魔鬼喊一声师父。
砰——
燕归辞一个没控制好,手里的丹炉炸开。
第34章 学习
丹炉炸裂声惊醒林雾, 她回过神来,收敛好万般情绪。
裴修风忽然多一个大徒弟,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 他苦恼道:“我还没有收徒的打算。”
“哦。”林雾接话, “你那可以拜我为师, 我不介意多个徒弟。”
裴修风恼怒,“你这人咋回事,我们两非得有一个是师父吗?”
林雾:“是的。”
裴修风语速极快,“那还是我是师父吧。”
林雾:“好的, 师父。”
裴修风:……
怎么感觉不对,他是要拒绝的,怎么说来说去还是他变成师父?
丹修老师咳嗽两声, 示意两人专心炼丹。
炸丹炉的声音陆陆续续响起,每次炼丹课都会有这样的动静,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
指尖传来轻微刺痛, 林雾低头, 一旁的燕归辞正在整理破碎的丹炉,指尖被尖锐边缘割伤。
她捏着他那只受伤的食指,撒上丹炉房常备药粉, 伤口的血止住,开始结痂,她顺手把丹炉收拾干净,拿个新的放桌上。
她教燕归辞放药材进丹炉的时间点和顺序,没有半点不耐烦,眉梢都是轻快笑意。
燕归辞瞥一眼纳闷炼丹的裴修风, 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叫他师父?”
林雾:“他跟我师父长得很像,我睹物思人一下。”
燕归辞:……好一个睹物思人。
炼丹课结束, 学习的一天又平静度过,林雾拉住顺着人流往外走的裴修风,“师父,一起去吃饭呗。”
“好啊。”经过一节课的冷静,裴修风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个称呼。
反正辈分大的是他,他也不亏,爱喊就喊吧。
四人一起往食堂走去,路上林雾给双方介绍名字。
林雾:“师父,我现在有朋友啦。”
裴修风无缝接话,“是吗?很不错啊,朋友多点好啊。”
林雾:“我的好多钱都没了。”
裴修风:“千金散尽还复来,不要太在意身外之物。”
林雾:“如果是你的钱掉了,你伤不伤心?心不心疼?”
裴修风:“伤心,心疼。”
两人都是话多能聊的类型,一路上话不停。
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叶清黎和同样落后一步的燕归辞小声感慨,“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林雾主动结交同学。”
她实在忍不住找个人分享一下这件事,平时都是其他同学找林雾交流,林雾每次都能聊得很好,但都是礼貌的泛泛之交。
这次不一样,林雾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我有事先走,你们去吃吧。”燕归辞冷着脸,打断两人的对话,说完扭头就走。
林雾喊道:“要不要带回去给你?你宿舍在哪?”
弟子有专属的小院,独自居住,不用和普通同学挤着住,位置离老师住所比较近。
燕归辞生硬道:“不用。”
裴修风疑惑,“他好像不太高兴?”
“不用管他,他时不时就心情不好。”林雾拉着裴修风往前走,“食堂的小鸡腿特别好吃,去晚就抢不到了。”
裴修风:“是吗?那我们快点走。”
*
各种金属散落一地的炼器房里,铁金铎不甚满意地打量这个新弟子。
真不知道林雾给姜挽霜灌了什么迷魂汤,护着她不说,还非要他收一个没通过入学考核的妖做弟子,一个麻烦精就算了,还带另一个。
真怕哪天林雾要捅破天,姜挽霜还会给她递刀子。
他瓮声瓮气道:“知道你为什么能成为我的弟子吗?”
燕归辞:“知道。”
铁金铎:“我不是看不起吃软饭的,你想学我就教,你要是想混日子就跟我说,我也不为难你,我们相安无事。”
燕归辞行礼,“我想学。”
她费尽心思送他入学,无论目的为何,对他来说都是个不可放过的机会。
“志气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你是我的弟子,炼器一道上,就要比其他人更优秀。”铁金铎喝口茶润嗓子。
“先把这房间里的材料认全,要多花长时间随便你,门口有个法器,拿材料去鉴别一下就能知道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认全材料再来找我。”
燕归辞点头应是。
房间里东西极乱,各种材料堆积在一起足有半人高,大大小小零零碎碎都有。
这一夜,燕归辞没有回去休息。
林雾等半天也等不到燕归辞,拉过被子倒头睡去。
结果第二天、第三天上课的时候也不见他,派灵纸鹤过去,得到的回信上只写着“无事”,她非常怀疑这两个字的真实性。
弟子有不上课的权利,年末考核和普通学生也不一样,随便旷课也无所谓。
第三天中午,林雾在打了一上午的哈欠后,终于忍不住找到铁金铎问清燕归辞在哪,一路冲到材料室去。
“乌金石,多产于天气干燥之地,质地柔韧……”燕归辞站在鉴别法器前,正在小声诵读上面的字。
林雾一把拉住他,“你一直没休息?”
燕归辞揉揉脸,“我想快点背完。”
“你是傻的吗?没读过书啊?劳逸结合懂不懂?你这样硬记能记下多少?”林雾恨铁不成钢。
见燕归辞沉默,她的话顿一下,他确实没读过书,没人教过他这些,铁疙瘩师父也不像是会循循善诱的样子。
林雾:“你感觉不到自己效率低吗?为什么不问我?”
燕归辞持续沉默。
“是因为上次的事,所以你不信任我?”林雾冷静道。
这是她昏迷醒来后第一次谈及那晚的事,他们默契地粉饰太平,然而底下的疮疤一直都在,不是视而不见就能解决的。
燕归辞:“不是。”
他只是忽然意识他太弱,离林雾太远,她是那样遥不可及。
新晋弟子第一人,老师宠她,同学亲近她,她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和他这样生活在阴沟里的人完全不同。
之前只有他们两人,他还没察觉到差距,而当进入学院,他才恍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鸿沟。
他不想在她面前太笨太软弱,即使最狼狈的一面早被对方看见,可他还是放不下那一点可笑的自尊心。
燕归辞:“你早说过是为杀我而来,我一直知道。”
就是生活太平静的时候,偶尔会忘记,可耻地希冀这种生活永存。
林雾也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混乱难解。
道歉没有意义,燕归辞也不需要道歉。
她耐着性子把燕归辞拉出材料室,盯着他把饭吃完,又要求他必须睡两刻钟。
燕归辞反抗!
燕归辞反抗失败……
暖阳下,黑色小蛇躺在林雾掌心,尾巴时不时动一下,睡得深沉。
时间一到,林雾把人喊醒,“学累就歇一会,要是铁金铎为难你,你就同我说,天下师父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林雾去上课,下课后打饭带到材料室,和燕归辞一起吃。
她知道他不想浪费时间,之前她背阵法书的时候也恨不得把休息和吃饭时间节约掉,但是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燕归辞吞下嘴里的饭,“你不用陪我,我一个人也能吃,你不是喜欢和裴修风待一起吗?”
“我不盯着你,你会吃吗?”林雾翻白眼,“吃你的饭,话那么多。”
吃完饭,林雾把餐盘送回食堂,又返回材料室。
材料室里照明的法器很多,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林雾清出一个角落,掏出笔墨在纸上写写画画。
燕归辞看着她一连串动作,问道:“你干什么?”
林雾:“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她摆摆手,示意他闭嘴,别再烦人。
寂静的材料室里,燕归辞拿着材料去鉴定,背下上面的内容,来回重复一样的动作。
时间一点点过去,偶尔他心神疲惫,恍惚间不知道在做什么时,一抬头就能看见角落的林雾。
她占据的地方只有一点点,小小的一隅散落一地纸张,有些被涂满,有些还是白纸,她时而落笔,时而眉头紧缩,嘴巴不知碎碎念着什么。
他的心静下,那些枯燥乏味的材料介绍都变得有趣起来,长夜也不再漫漫。
深夜,林雾抬头看见一眼时辰,伸了个懒腰,招呼燕归辞,“睡觉睡觉,明天继续。”
从这里回宿舍有点远,林雾懒得走,直接去燕归辞的宿舍睡。
他的房间很干净,东西很少,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套桌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算有一天要离开,连东西都不用收拾。
冷冷清清,没啥人气。
林雾拿出熏香放在桌上,心安理得地躺到床上,又嫌太硬不舒服,拿出她最爱毛毯的同款毯子铺在床上。
指尖在枕边压着毯子画出一个圈,“你睡这。”
小黑蛇盘起,老老实实趴到那个圈里,身下的毯子很柔软,躺一会就能捂暖身子。
林雾打个哈欠,模模糊糊道:“晚安。”
这是独属于她会说的话,燕归辞轻轻回一句,“晚安。”
天还未亮,起床的钟声还没响起,林雾喊醒燕归辞,简单洗漱后又回到材料室,继续学习。
等到钟声响起,天光大亮,林雾去食堂买早餐,拿来材料室和燕归辞一起吃。
吃完林雾去上课,燕归辞继续待在材料室。
他现在抬头看,看不见角落的身影,但是地上的草纸还遗留着,等待主人归来。
空荡的材料室像是被填满,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却让人心安。
中午依旧重复昨天的流程,只不过睡觉的地点变成燕归辞的宿舍。
林雾把灵果和点心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套茶具和茶叶,茶叶扔茶壶里,灵力使其滚开,又倒入牛奶一起煮,醒来之后正好可以喝奶茶。
房间里多出不少东西,都是林雾带来的鸡零狗碎的东西,短短半天时间,她的存在充斥满这间宿舍。
半个月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悄然而逝,燕归辞找来铁金铎。
材料室和先前几乎不是同一间房,散乱的各种妖兽骨头、金属、木头等等全部摆在架子上,根据种类和功效的不同整齐摆放,一目了然。
铁金铎觑一眼燕归辞,随意拿起几样东西考问。
燕归辞对答如流,无论铁金铎拿的是什么材料,给出的答案都与鉴定法器上的内容无差。
“光是记住没用,还需融会贯通,勤加练习。”铁金铎语气和缓些许,一张脸依旧板着。
燕归辞:“弟子谨记。”
铁金铎从架子上拿起几块金属递给他,“先练习分离杂质,达到百分之九十的纯度,再捏成圆球,要正圆,歪一点都不行。”
燕归辞领命,带着几块金属离开这间待了半个月的材料室。
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材料一样不少,铁金铎巡视着材料室,试图找茬。
差强人意,他微微点头,在心中评价。
性子不骄不躁,行事稳妥,做事认真,看着也还算真诚,见到他知道行礼,说话有分寸,唯一不好的就是和林雾混在一起。
真不知道林雾油滑又乖张的,身边怎么会有这样性格的人。
久违地回到教室,课堂没什么变化,寒门学子依旧认真听课,家里有底蕴的世家或官员子弟,该睡睡该玩玩。
唯独有一人不一样……林雾在忙碌的睡觉、看书、雕木雕中还硬是挤出一点时间,跟裴修风传纸条。
燕归辞移开视线,拿出一本炼器入门书翻看,书是书肆里卖给啥也不懂的人的炼器入门书,像教幼儿一般从认识材料、提取杂质说起。
在此之前,他从未接触过炼器,课堂的炼器书对他而言还是有些晦涩难懂。
铁金铎的教是放养式,不会主动教导,有不懂去询问才会讲解,也没关注过他到底知不知道如何提取杂质。
铁金铎先前接触的都是从低年级学院考上来的学生,所以对如何教导他这样一无所知的人没有经验,会忽视细节。
他和其他人比起来,落后太多太多。
书是林雾买来,一起买回的还有一只烤鸡和一盒栗子糕,书上仿佛还沾着糕点的甜香。
姜挽霜和铁金铎行走在学院中,心血来潮去巡视一圈教室。
麓山学院共五年制,五年后这些学生会出去独自闯荡,学子在学院里读书的世间不多,一般待两年之后都要长期外出历练。
往新晋弟子的方向走去,一间间教室走过,学生或坐直或趴桌,无论什么姿态,都是满身朝气的少男少女。
新晋弟子前两百名都在甲字班,这里氛围最为割裂,前一半奋笔疾书努力听讲,后一半或趴或躺打着瞌睡。
林雾在其中并不起眼,但还是让人能一眼就看见她。
铁金铎告状道:“她就是这样,不听课还雕木头玩,木头人雕得再像又怎样,对修炼没有任何帮助,她以后难道要当个木匠吗?真是闲得慌,浪费光阴。”
课堂上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人在讨论她,捧着个木头雕得认真。
姜挽霜看着林雾,忽然道:“她雕刻不用刀。”
不用刀,而是用神识控制灵力。
手里拿的像小刀一样的东西头部圆润,没有尖角,用于混淆视听,让人以为是刻刀。
铁金铎细数林雾罪状的话忽然掐住,定眼看去,林雾手中被手指遮挡大半的刻刀,竟真的没有尖。
作为器修,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单用神识控制灵力,就像一个人拿着笔,修为越高,拿着笔的人越成熟。
像他这样专修炼器,或是姜挽霜这样修为深厚的人,拿着笔可以画出一幅图,但依旧不容易,因为不是想画出好图就能画出。
下笔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也可能画完发现跟想象中天差地别。
神识控制灵力并不容易,尤其是修为越低的人,拿着笔就如同幼儿,别说画画,连一行直线都画不直。
这个过程也十分痛苦煎熬,这并不是真画画一样靠练习就能提高,像是用手推空气,那种永远落不到实处的感觉会让人焦躁发疯。
他一时哑然,身上一层层鸡皮疙瘩冒起。
若是让他来,也能把木头雕得有鼻子有眼,可他是苦修多年的器修,林雾只是一个筑基的新晋弟子!
她雕了多久,雕了多少,她的心智何其坚定啊!
“是个好苗子。”他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话,“适合当器修。”
姜挽霜笑意不减,“你就别想了,人家有师父,连我都当不得。”
铁金铎惊讶:“她竟然拒绝你,她师从何人?”
姜挽霜伸出手指点点坐在林雾旁边的人,“裴修风。”
“开什么玩笑?!”铁金铎脑袋发晕,今天受的刺激够多了,连姜挽霜都会开玩笑了。
姜挽霜也无奈:“我听到的就是这样,她不愿喊我一声师父,却喊那个孩子。”
喊得真心实意,不似玩笑,也真真切切是“师父”两字,不像喊她时还要加上“院长师父”“挽霜师父”的前缀。
铁金铎不屑,“小儿玩乐,林雾性子还是太桀骜不驯,需要再多加磋磨。”
“燕归辞如何?”姜挽霜不予置评,目光落在埋头苦读的身影上。
铁金铎:“再看看吧。”
姜挽霜:“从你口中听到这话还真是难得,恭喜你获得个新弟子。”
想到林雾和燕归辞之间的关系,姜挽霜有点头痛,林雾是个有主意的人,她不多插手,还是多打听同生蛊的解药吧。
两人边走边说,慢慢远去。
在他们离去后,林雾抬头往教室外面看,又收回视线,继续雕刻。
上午的课结束,离开教室时,林雾被几个同学喊住,“林雾,下午剑术对战时,我能和你一起吗?”
“好啊。”林雾笑答,“我记得你剑招很准,就是灵活度不够,下午要当心啊。”
对方惊喜,“你记得我?”
林雾:“记得,陈裕之,偏科很严重,符道课的分被扣了不少对吧?”
陈裕之不好意思地摸头傻笑。
“脸红什么啊?”裴修风手搭在对方肩上。
“我剑术也很好,为什么不找我,难不成你对我乖徒有什么想……诶诶诶,燕归辞!你给我撒手!”
燕归辞抓住裴修风的后领把人拉走,“去晚食堂就没有小鸡腿了。”
林雾跟着往外走,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林雾,下午剑术对战你跟我搭档呗!跟他们玩做什么?”一个人快步跟上林雾。
“就是,江淙上节课还被剑法老师夸了,和实力相当的人对战才有意思,和差的打多没劲。”有人附和。
刚才说话的陈裕之还没走远,转头冷脸道:“你什么意思?”
江淙脸上的笑淡下,“没什么意思,就是实话实话,你不会生气吧?”
双方针锋相对,气氛一时凝固。
江淙身后的江家是世家,家里有叔叔在朝廷当吏部侍郎,班里多数富二代官二代都以他为中心形成小团体。
而陈裕之家境贫寒,又因成绩比较突出,多数寒门子弟也自动聚集在他身边。
这不是两个人的冲突,而是两个团体的冲突。
叶清黎站在林雾旁边,离得太近,跟着林雾进入众人视线中,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又扯一下林雾的袖子。
林雾回头拍拍她的手,“没事。”
“不要争啦,同学之间要和谐相处。”林雾出声,笑得灿烂。
“跟谁对战对我来说都一样,大家都可以来挑战我,我不是刻意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丢下一句震撼全场的话,林雾拍一拍衣袖,就这样走了。
食堂里,叶清黎啃着小鸡腿,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你那样说没关系吗?”
是不是太狂妄了点?
林雾:“我说得有错吗?”
叶清黎:“那倒也没有。”
林雾:“你怕他们吗?”
叶清黎摇头,“我来上学之前,听说麓山学院人才济济,大家都很强,母亲让我谦虚谨慎行事,但是我感觉他们……不是很强。”
是的,虽然叶清黎是个小社恐,但作为第二名入学的学霸,科科不差,只是林雾作妖太多,一般没人注意到正经读书的叶清黎。
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大好事,她格外感谢林雾的存在。
她一点都不想被人注意到,本想压压实力取个中等成绩,谁知道其他人竟然那么弱。
林雾:“那就没问题啦,我也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叶清黎思索一下,点头,“确实。”
燕归辞从林雾碗里挑出芹菜,放入自己碗中,“他们太烦。”
“年少的天之骄子嘛,吵架打架很正常,不服爱挑战也常有。”林雾没太在意今天的小插曲。
“你的妖术练得怎么样了?改天休息的时候出去淘一淘,弄本进阶的书看看。”
燕归辞吃下芹菜,师父的话犹在耳边。
“你在人界,就要当个人,妖术不要学了,多学习做人之道,摈弃妖性。”
他答:“好。”
林雾挑走他碗里一颗卤鹌鹑蛋,吃到一半,忽然抬头问道:“我往后都会带着燕归辞,你们要是不习惯就说一声。”
她的目光落在叶清黎身上。
叶清黎:“妖跟人也差不多,反正我也不喜欢人……不对,我没有不喜欢燕归辞的意思……”
她嘴笨,越说越糊涂。
她生怕林雾以后不带着她,不帮她挡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挑战,要是天天有不熟的人来找她搭话,她会疯的。
林雾安抚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吃饭吃饭。”
“要是我说不习惯呢?”裴修风敲敲桌子。
林雾瞪他一眼,“你不习惯也得给我习惯,这就是你的命!”
裴修风大喊:“有没有你这样做徒弟的!一点不尊师重道!”
林雾冷笑一声,低头扒饭,把燕归辞不爱吃的胡萝卜从他碗里挑出来吃掉。
“我也不爱吃胡萝卜,你怎么不帮我挑走!”裴修风哼哼。
林雾:“想得美。”
当初明知她不爱芹菜,还一天三顿做芹菜,可恨的糟老头子,吃你的胡萝卜吧!
燕归辞咀嚼着碗里的芹菜,眼前画面安宁欢愉,虚如云雾,如履薄冰。
第35章 受伤
下午的剑术课, 林雾一视同仁,谁来挑战都应,顺道给对手指出一点薄弱处。
剑课老师坐一旁嗑瓜子, “以后你帮我教一点, 正好让我多歇会, 哪天不在你也替我代代课。”
林雾打完一轮下来,放松手腕坐她旁边,毫不客气地抓一把瓜子开始磕。
“那可不行,我又没俸禄, 不能白打工,学生也有人权的好吧?”
“‘人权’?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形容得倒是准确,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作为学生本来就在老师面前没什么人权呢?”剑课老师吐出瓜子皮。
林雾理直气壮, 伸出手指点江山一般在从众学生身上划过, 又指指自己,“他们可以没有,但我要有。”
剑课老师连连摇头, “你是我见过最不敬畏师长前辈的学子。”
不敬权威,所以对朝廷世家子弟不阿谀谄媚,也不蔑视弱小,无背景的贫民也一视同仁,连对师长也是一样,进退有度, 看似放肆却不过分逾矩。
“没有吧。”林雾咔嚓咔嚓,“我很乖的。”
剑课老师:“你生气时什么样?”
跟泥做的似的, 没见林雾生气过,永远笑嘻嘻的模样。
也不知怎么养出的强者包容风范,又不故作成熟,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融合,独一无二的特性让她即使行事张扬,在班里依旧受欢迎。
“你可以问问铁疙瘩老师,上次我跟他有点矛盾,有点小生气来着。”林雾继续咔嚓咔嚓。
“铁疙瘩?”剑课老师愣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喷笑。
“哈哈哈哈哈真是贴合,他不就跟着铁疙瘩一样性子僵硬死板吗!”
林雾连连摇头,“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啊,我可没有背后议论师长。”
剑课老师:“是是是,你没有议论,就是不小心起个外号而已……唉哟!我就这点瓜子,都快给你吃没了,别吃了,练剑去!”
后来剑课老师偶遇铁金铎,还真当面问起对方对林雾的看法,可惜对方长吁短叹,什么都没说,简直莫名其妙。
叶清黎独自站在角落练剑,有人邀约,她也拒绝。
她不像林雾能准确控制力度,上次交手不小心把对手的剑打掉,对方当面说没事,但她无意中听到对方在背后说她不留情面。
人好难猜,一面说她指教得好,一面说她冷脸无情,她实在不懂揣测他人想法,干脆统统拒绝。
林雾在一群甩剑的白衣里找半天才看见叶清黎,抬脚朝她走过去。
“装什么清高,冷着个脸,好像谁欠她钱一样。”
“就是,怪不得没朋友,还处处被林雾压一头,活该。”
“上次她还把我的剑弄断,这不是当面打我脸吗?”
……
议论声不小,在人群里飘飘荡荡。
林雾笑嘻嘻凑近叶清黎,打趣道:“是不是有一种强者无人理解的寂寞?你们这群无知的蝼蚁啊,怎么吾心鸿鹄之志,此生只求一败……”
她嗓音清亮,穿透力又强,远处的说话声顿时停下。
可惜话还没说完,被叶清黎一把捂住。
什么困扰愁绪都被林雾这一嗓子喊跑,她顶着旁边人的视线,身体绷紧,恼羞成怒,“闭嘴吧你!”
林雾:“唔唔唔……”
叶清黎松手。
林雾:“你还会生气啊?我还以为你就是块冰,无欲无求,无心无情呢。”
叶清黎瞪她一眼,如雪淡漠表情生动起来,耳垂泛起淡淡的粉色。
“可惜你不是孤独求败,我才是啊,不信我们比一场试试?”林雾拿起学院免费提供的长剑。
叶清黎的剑是她自己的佩剑,名为霜雪,与她的气质很搭,是她生母死前给她留下的礼物。
她的剑气也和剑一样,冰冷如霜,不见半点温情,招招往最薄弱点打去,绝不留情,让秋日的午后都带上冬日风霜的寒。
和叶清黎的稳扎稳打不同,林雾剑术偏奇诡,让人永远不知道她的剑会落在何处,像一阵琢磨不透的风。
这还是林雾第一次和叶清黎对战,也是头一次被激出战意。
最后结果毋庸置疑,两人修为相当,但是其中隔着两百年的历练积累,叶清黎赢不了。
叶清黎脸上扬起小小的笑,嘴边露出两个小梨涡,“我输了。”
林雾目光惊异,“你这剑术……”
对方可是实打实的二十岁,剑术精湛到这个地步,未来必不可能籍籍无名才是,可是千年后确实没有听过叶清黎这个名字,或是霜雪这把剑。
虽然说她对一些大人物确实不关注,但是各道顶尖的大佬她还是知道的。
天才的坠落也会有痕迹,但叶清黎确确实实没出现在史书上,是什么原因让她没成长起来吗?
叶清黎:“学得一般,不如你。”
“你要真能和我比,那才是见了鬼。”林雾看着叶清黎,像看着一个未被挖掘的宝藏。
“你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应该像我一眼,勇于承认自己的成绩。”
叶清黎又笑,“好,我也很厉害。”
嘶——
猝不及防的疼痛从肩膀传来,林雾没看到伤口,转身去找燕归辞。
燕归辞坐在地上,右肩伤口往外渗血,将白衣染红,旁边人退开,围成一圈看热闹。
若是无意受伤,站起一笑置之反倒没人围观,只是没人动,气氛便有些不对劲。
林雾赶到燕归辞身边查看他的伤口,确认伤得不得不深后松口气,“是谁……”
抬起的头在看见前面的裴修风时顿住,犹豫道:“师父?”
裴修风无奈摊手,“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他自己往我剑上撞,不会是想栽赃我吧?”
“他不会。”林雾扶起燕归辞。
周围吃瓜群众越来越多,这个时候剑课老师又不知道跑哪里去躲懒,叶清黎不安地站在两人中间。
裴修风点点头,“那就是怪我。”
“是我的问题,我学艺不精,你们别吵。”燕归辞低着头,扯一下林雾的袖子。
林雾:“我不跟他吵,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你的剑术课搭档固定跟我吧。”
眼看吵不起来,吃瓜群众也慢慢散去。
裴修风摸摸下巴,“刚才你的眼神很像要拔剑砍人,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断绝关系,不过你就那么相信我?”
他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没将刚才的对话放心上。
林雾:“他很重要,你也一样。”
所以,意外就是意外。
燕归辞的伤口止住血,暂时还不好练剑,林雾找到剑课老师说明情况,要带燕归辞去休息。
“不是,你脑子什么时候坏掉的,他就这点伤,还是妖,现在都能拔剑对战,休什么息?”
剑课老师大惊失色,难以置信,觉得林雾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林雾思索,然后坚定摇头,“他很脆弱的。”
顶着剑课老师一言难尽的表情,林雾带着燕归辞回宿舍。
可能是燕归辞还在成长期,可能是他妖鬼混血,也可能是他压不住邪骨,总之现在的燕归辞,就是很脆弱!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剑课老师问裴修风,“他俩是故意骗我想逃课吧?”
就那点伤,她两只眼睛都看见伤口已经止血结痂,气息沉稳,装都装不像。
裴修风望天,“可能体内原先带伤吧。”
不然为什么往他剑上撞,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回到宿舍,林雾习惯性探入灵力查看燕归辞体内的状态,确认邪骨没动静后收回手。
林雾:“没啥毛病,躺着歇会,我走了。”
燕归辞抓住林雾的手,她的手细腻温热,瘦得骨头硌手,他的小指指腹从她掌心擦过,碰到一层薄茧。
“怎么,跟小朋友一样受伤要哭哭抱抱?”林雾停下,另一只手放在他头上轻拍两下。
燕归辞:“我年纪不小。”
林雾哄着:“好好好,不小不小。”
燕归辞:“你何必让我当铁金铎的弟子,让我学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大可以把我关起来,反正我原型小,也不占地方,这样等你解开同生蛊之后,杀起来也方便。”
“你对我的好意和信任是处于本心,还是只是无所谓的敷衍呢?或许当初见面时,我死在你手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后悔了。”
“林雾,你给我个解脱吧。”
低如呢喃的声音在屋子里荡开,轻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
屋内落针可闻,压抑的喘息声如同心跳,一下一下地砸在静谧空间里。
今天没有太阳,大概是要下雨,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房间里光线阴暗。
林雾沉默许久,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许她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最好的办法是像燕归辞说得那样,只要他是困在笼子里的小蛇,她可以保证他的安全,没必要费劲巴拉教他各种知识,让他成长。
握着她的手很凉,她心中空茫。
或许只是因为燕归辞像过去她,被困在满是毛虫屋子的她,受尽白眼屈辱的她……
她太想太想补偿过去的自己,却忽视这样的做法对燕归辞太不公平,她和其他折磨他的人有什么分别呢?
她叹口气,说道:“对不起。”
燕归辞不说话,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说:“我找找其他办法,一定可以避免你死我活的结局,你好好学,不用怕,说不定等毒解了,我也不一定杀得了你。”
唉,师父啊,她又说慌了……
谎话对她而言如呼吸般自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好。”燕归辞似是不舍,极为缓慢地松开手。
林雾轻轻摸一下他的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至此,刺杀那夜的暗疮终于清除干净。
燕归辞坐在椅子上,掌心还带着暖意,林雾已经离开,房间里还余留着冷香。
他微微笑一下,眼中黑浪翻滚,欲念纵生。
第36章 任务
深夜, 藏书阁里已经没几个人,林雾翻着一块玉简,玉简年代久远, 灵力刻下的文字有些模糊。
一点点理顺艰涩拗口的词句, 看完这本书, 她抬头放松肩颈,把玉简放回去。
走出藏书阁,月明星稀,路上没有学生, 空荡荡一片。
她走回宿舍,心中还想着刚才玉简里的内容,把今日新学到的阵法在心中复盘一遍。
走到半路, 看见前方大树枝桠上斜坐着一个人。
只有背景,看不见脸,对方手里拿着一壶酒, 在枝桠间独酌, 淡淡的酒香从树上飘下。
林雾随口问道:“师父还不休息? ”
语气熟稔,十分自然,这种画面见过无数次, 早就习以为常。
裴修风转头,纳闷道:“这么黑你都认得出我?”
年轻的嗓音让林雾一怔,意识过来如今处境,她习惯的场景对于裴修风来说还很陌生。
她揉揉太阳穴,恢复一贯的混不吝,笑嘻嘻道:“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裴修风:“我的魅力总是这么大, 没有办法。”
林雾:“少自恋吧你。”
裴修风摸摸下巴,“自恋是什么意思?我有点似懂非懂。”
林雾跃上枝头, 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伸手拿走他手里的酒坛,抬头灌一口。
酒不烈,带着甜味,果香浓郁。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让你喝了么你就抢我酒。”裴修风抢回酒坛,较劲一般喝下一大口。
“燕归辞没事吧?”
林雾晃着腿看天,“他能有什么事?”
裴修风:“我今天不是故意的。”
林雾摆摆手,“我知道,他经常这样,动不动就受伤,娇气得很。”
“你知道新晋弟子的丁字班少了一个人吗?”犹豫再三,裴修风还是开口道。
林雾:“是吗?”
语调轻松,毫不在意。
裴修风:“这人行事十分张狂,前两天被人袭击,右臂经脉全断,拿不起剑也拿不起笔,连控制灵力都做不到。”
初冬的风吹过,树叶哗啦作响,带着冷意,不如秋夜清爽。
林雾抬手摸摸左耳上的墨伞,依旧是随意的语气,“得罪的人太多,走夜路撞鬼很正常。”
裴修风看她,“是啊,他得罪过很多人,其中就包括燕归辞。”
风渐渐变大,一片云飘过,遮住天上的明月,地上的景色变得昏暗。
天上的灯关掉,地上的人便看不清神情。
林雾:“那他真该庆幸我还没知道这个事,不然说不定断掉的就不只是手臂经脉。”
裴修风没有再说话,看着林雾饮酒。
气氛安静,月光朦朦胧胧,吝啬地在树梢之间撒下一点光。
林雾出声打破寂静,“他又弱又惨,还怕死,天生命不好,遇事只知道忍。”
不知道忍了多久,又是遭遇怎样的苦难,才当上妖王,应当跟她一样不容易吧。
苦,谁没吃过啊,但是苦是真苦啊。
酒气醉人,话说到这个地步,裴修风也不好再多说,林雾以诚待他,顶多他以后多帮着她盯着一点燕归辞,但愿她的信任没有给错人吧。
裴修风夺过酒坛,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他没好气道:“少喝点吧!”
林雾身体一晃,从他面前掉落下树,他伸手去抓,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心中一紧,低头往下看,林雾好端端站在树下朝他挥手。
林雾:“夜深露重,早点休息。”
回到宿舍,她躺上床倒头便睡,余光看见枕头旁边有坨黑乎乎的东西,她懒得理,闭上眼睡觉。
酒不烈,但仍醉人,也不知道裴修风哪里弄来的酒,后劲这么足。
枕头边上发出动静,一道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脖子上。
她强撑困意睁开眼,燕归辞化为人形趴在她床头,凑近她的脸不知道在嗅什么。
真奇怪,体温很低,呼吸却温热。
红色竖瞳在黑夜中带着动物的野性,燕归辞盯着林雾,“你喝酒了。”
林雾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一点点。”
声音带着酒意,被酿出几分柔和。
燕归辞:“和谁?”
“你猜。”林雾打了个哈欠,顺势闭上眼睛。
燕归辞捏着她的脸不让她睡,“和裴修风?”
微醺的林雾格外好欺负,被掐脸也不生气,困倦地推一下燕归辞的手,力道小得像一阵风,推一下又懒懒落地。
林雾:“这你都猜得到?”
燕归辞:“如果不是和他,你怎么可能喝醉?”
始终如松柏一般风雨不倾保持清醒的林雾,像一棵仙人掌,明艳艳地长着刺,而这刺只有在面对裴修风的时候才会软下,显露出一丝真实的柔软。
裴修风,一个长得像她师父的人,凭一张脸就能获得他来之不易的信任。
他盯着林雾光滑圆润的右耳耳垂,张开嘴咬下去,毒蛇张开獠牙,在温软的皮肤上咬出一个洞。
疼痛分担,痛感并不强,林雾迷迷糊糊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在燕归辞头上拍拍,“乖,睡觉。”
睡什么睡!
燕归辞起身,冷着脸将林雾的外衣和鞋子脱下,把卷成一坨的被子整理好给她盖上,才变回原形卷着她的手腕睡去。
第二天,叶清黎拉开院门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见站在门口的燕归辞。
她还是那张木着脸的表情,语调平平,“你可以直接从她房间里出来,不用特地早起到外面等我邀请你。”
燕归辞:“你知道?”
叶清黎:“我不是傻子,不至于连宿舍里多了个人都不知道,平时我只会待在我的房间不出门,不会妨碍你们。”
房间都有隔音阵法,就算林雾在里面炸丹炉她都听不到。
燕归辞:“影响不好。”
一直落在燕归辞身后的目光终于移动到他脸上,叶清黎正眼瞧他,“什么影响?”
燕归辞张张口,又哑然。
在人界,妖跟着人走,唯一的可能就是妖依附着人,虽然林雾没给他再打上烙印,但学院的人也已经默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有老师劝过林雾把心思放到正途上,不要只顾风花雪月,浪费天赋。
他也曾见到同班有人想结交林雾,特意给她送来几只妖,类型不一,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人形漂亮,妖形也漂亮。
礼物被林雾婉拒,大家只当林雾宠他,却不知林雾十分可惜其中一只白色的猫妖,这件事只有他知道。
同生蛊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是他和林雾唯一的联系,也是这世间最紧密的关联,比道侣更甚。
燕归辞走进小院,去到林雾的房间,看见她坐在镜子前梳着乱糟糟的头发。
他靠近,林雾十分自然地把梳子递给他,趴在桌上等他梳。
燕归辞说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也不会梳头。”
“那说明你比我有天赋。”林雾夸一句,说完见他不动,神情了然。
“不想梳了?那我去找清黎,她发型好看,我眼馋好久了,让她给我梳个一样的!”
燕归辞把她摁回凳子上,拿起梳子梳头。
最终林雾也没能拥有叶清黎同款发型,燕归辞在发型这件事上有决定权,按着他的喜好来梳,林雾对头发没想法,任由他发挥。
三人像往常一样去上课,钟声响起,课堂里不见上课的老师,而是走进五个陌生面孔,看他们衣服上的标志,都是高一级的师兄师姐。
林雾拿笔转着玩,笔在手指间转出残影,她随意抬头看一眼,目光定住。
手中的笔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周边燕归辞、叶清黎和裴修风同时看过去,而她浑然不觉,定定看着台上的一道人影。
台上其中一个师姐开口道:“这两天你们的课暂时停下,有任务需要你们去做,你们分五队,一队二十人,由我们带领队伍去不同的地方做任务,我叫季风,这位是……”
所有的话轻飘飘从林雾耳边吹过,只留下一个名字。
谢宁音……原来她叫谢宁音啊。
“怎么了?”燕归辞拾起地上的笔,放回林雾桌上,轻声问道。
林雾手指点点台上的人,“我看到了你的白月光。”
燕归辞:?
有时候他还是理解不了林雾的话。
台上名为谢宁音的师姐眉眼清丽,即使穿着一样的院服,在台上也比其他人出众一些。
这张脸林雾只见过一次,却再难忘记。
周边风声倒退,她仿佛又回到明亮空荡、安静死寂的宫殿,阴郁的妖王拉开白衣女子,妖力与灵力碰撞,鲜血飞溅。
原来两人的渊源出自麓山学院啊,看来她这只蝴蝶煽动翅膀的力量也没有那么强,两人终究会遇见。
说白月光或许不太准确,不过作为陪伴妖王左右的人族,在妖王眼中总有些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林雾脸上挂着笑,漫不经心地看着谢宁音。
看出林雾心情不佳,燕归辞往她嘴里塞一颗糖。
林雾嘴里含着糖,思绪被打断,疑惑道:“你干什么?”
燕归辞:“为什么不高兴?”
林雾:“我没有不高兴。”
燕归辞:“因为那个谢宁音,你不喜欢她?”
林雾:“倒也不是,就是感觉她长得好看,快赶上我了,我心里产生危机感。”
燕归辞又往她嘴里塞一颗糖,插科打诨,让人永远看不清她心里想的什么。
台上的季风师姐开始分配人员,方式简单粗暴,一二列跟着她,三四列跟着第二个师兄,五六列跟下一个人,以此类推,十分公平。
林雾和燕归辞以及裴修风的位置挨着,三人在同一队,而带领他们的就是谢宁音。
叶清黎不想被分开,去台上找师姐要求换队。
季风拒绝道:“不行,谁都想和熟人组队,如果人人都要求换队,那分队的意义何在?”
叶清黎咬着唇,不愿组队,两人僵持。
第37章 抓妖
在这个集体里, 叶清黎不爱与人接触,并不怎么受欢迎。
平日和其他人见面的时间只有上课,没有过多接触, 她还可以忍耐, 但如果是要外出做任务, 长时间待在一起,那就变得难以忍受。
这次任务是一次考核,师兄师姐会给人打分,算到总年度的成绩里去。
两人的僵持引来其他同学的注意, 视线都集中到讲台上。
叶清黎开始不安,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我放弃这次任务。”
她来麓山学院, 是来学东西,不是来勉强自己的。
季风皱眉,语气严厉道:“这里是学院, 不是你可以随意耍小性子的地方。”
叶清黎:“我知道, 我并没有不守规矩,这次任务的分数我可以是零,就当我身体不适无法完成任务。”
人好端端站在这里, 哪来的身体不适,一看就是闹脾气,季风逐渐不耐烦。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任务很重要,胡闹对你没好处。”
叶清黎:“我……”
她想说她是认真在思考,郑重做决定, 并没有胡闹,话才刚出口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就是, 不要胡闹让季风师姐为难。”林雾走过来,端端正正向季风打招呼。
“季风师姐,小姑娘没遇过挫折,脾气大,你别见怪。”
季风神色缓和,“我也不是故意为难,只是规矩如此,你好好跟她说。”
“师姐,其实我看换队伍也不是不行。”林雾接过话。
季风眉头一皱,“你也想换?”
林雾摇头,“我无所谓,只是我想如果她抱着不满前行,大家都不舒服,不如平衡一点,她可以换,但是要付出代价。”
季风略一思忖,“什么代价?”
林雾:“既然任务有分数,不如就扣分好了,假设别人的初始分是六十,看表现加分,那她的初试分就是二十,如果其他人想换队伍也可以这样操作,公平公正公开,如何?”
相当于在出发前砍掉大半的分数,从开始直接落后,有这个条件在,想换队的人也会好好思量。
季风还在犹豫,一旁的谢宁音开口道:“我看可以,代价互换,谁也不多得好处,让大家都满意。”
她一开口,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季风再三思索,最终同意了这个新规则。
“多谢几位师兄师姐。”林雾姿态端正,再次朝季风抬手行礼。
季风:“好好做任务,往后你们会遇到无数的人和事,不是个个都会听你们讲道理。”
“弟子谨记。”林雾笑笑。
换队的规则宣布后,有不少人对换队心动,但是介于附加的条件实在苛刻,又望而却步,最后只有叶清黎一人换队。
能进麓山学院的都是天之骄子,甲字班更是从中选拔出来的尖子,谁也不愿屈居人后,平日里都卯足劲要争个高排名。
没给弟子们太多准备时间,带队的师兄师姐喊走队伍,直接出发。
林雾这一队跟谢宁音坐上飞舟,去往目的地。
飞舟上雕刻有麓山学院的标志,形状就像真的舟一样,只不过是放大版,装着二十一号人,与林雾先前乘坐的跟邮轮差不多的飞舟相差甚远,有些穷酸。
不过学院既然能给弟子提供飞行法器,已经是阔绰,这样的历练队伍不少,一队配置一样飞行法器也是不小的消耗。
日夜不歇地赶路两天,飞舟终于到达目的地——一个名为天河的城镇。
在赶路时,谢宁音讲解过天河城的情况。
天河城在五天前向朝廷求助,说镇上出现妖物,妖物凶残弑杀,他们对付不了,不得不向外求助。
求助内容不太详细,像这种求助朝廷一天不知道能收到多少,并不重视,直接扔给麓山学院当做弟子们的考核,让他们去解决。
众人抵达天河城之前,谢宁音已经传信给城主,他们落地时,天河城城主梁烽已经在城门等候。
梁烽殷切的目光在看到落地的众人之大。后慢慢淡下去,脸上的笑都带了些勉强,“诸位是来解决天河城妖物之困的吗?”
谢宁音站在最前方,答道:“正是,我名谢宁音,这些是我的师弟师妹。”
梁烽在他们的衣服上扫过一眼,语气里的恭敬散去大半,“舟车劳顿,请先入府吧,府里已经准备好饭食招待。”
他们身上的衣服还是麓山学院的弟子服,知道点详情的,一看就知是一群新晋弟子,也难怪梁烽脸色不好。
众人跟着梁烽入城,城主府门口摆着一块比人高的照妖镜,镜面昏黄。
林雾在看见那面镜子的时候就猜到会发生什么,还没来得及提醒燕归辞,他已经走入照妖镜的范围。
梁烽看见照妖镜里倒映出的黑雾后,发出惊叫,“有妖混进来了!”
谢宁音看过来,表情微微愕然,似是也没想到燕归辞是妖。
有弟子靠近她低声解释,她表情恍然,眼中却没有一般人见到妖时的警惕与敌意。
她快速接受这件事,声音依旧平静,“这是我的师弟。”
梁烽冷静下不来,表情难以置信,“可是他是妖!”
“梁城主很怕妖吗?”林雾问道。
梁烽:“我只是有些忌惮,不明妖物出现在天河城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它害人性命,还会隐藏在城里,我怕这又是它的伪装。”
林雾:“妖出现在天河城好几天,却只死掉一个人,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凶残,弑杀的大妖不是每天都要杀好几个人吗?”
这话说得天真,就像看话本长大的无知小姑娘,让梁烽脸皮一抽。
梁烽:“是我极力保护百姓,才没让那妖物得手。”
“这样啊。”林雾又问,“那死掉的人是谁呢?”
梁烽:“我家的一个家仆,半夜被妖杀害。”
“死在哪里?城主府里还是城主府外?”林雾追问。
梁烽顿一下,“不知道死在哪,但是半截尸体吊在城主府门口。”
林雾:“这是在挑衅啊。”
梁烽还在等她下一句后,谁知她说完就没了下文。
这么对话一番,梁烽注意力被带偏,发现燕归辞是妖的愤怒散去些许,再生气抓着不放倒显得他没有肚量。
再三确认燕归辞是麓山学院的弟子后,他带着众人进城主府。
林雾和燕归辞走在最后,叶清黎发现他们落下,也放慢步伐,裴修风不知怎么的,也落到队伍后面。
林雾拍拍燕归辞的肩膀,仰天长叹,“放宽心,别在意,世界上总是庸人多,像我这样聪慧纯良的人少。”
见叶清黎靠近,她补充道,“小清黎算一个。”
叶清黎点头赞同。
燕归辞摩擦着指尖,低头走路,眼睫在脸上投出小片阴影。
“目视前方,谁看你你就看回去。”林雾推一下燕归辞的下巴。
头抬起来的那一刻,眼中的纯黑散去,眼白围着瞳孔,与常人无异。
他张开嘴,刚要出口的话被裴修风打断。
“小雾徒弟,你对此事有何高见?”裴修风走到林雾旁边。
林雾:“不就是妖为害,要捉妖吗?这事简单,区区小妖,还不手到擒来。”
裴修风:“我就喜欢你这不要脸的样子……”
“林雾。”燕归辞突然出声。
林雾:“怎么?”
燕归辞没有回答,站在原地不动,林雾不明所以,也停下来。
另外两人也要跟着停下,林雾摆摆手,让他们先走。
等叶清黎和裴修风走远,隔开一段距离后,林雾又问:“到底什么事?”
燕归辞沉默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借口,“要不然你还是给我打上烙印吧。”
有烙印之后,照妖镜会显示出主人的模样,虽仍能看出他是妖,但总不比一团无主黑雾来得令人惊吓。
林雾:“没事,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想,做人主要是让自己开心。”
燕归辞牵住林雾的手,手指交扣,掌心相贴。
“还不如变原形盘我手上。”林雾嘀咕。
十指紧扣的动作有点别扭,但是想到刚才的画面估计又刺激到小黑蛇敏感的自尊心,她忍了忍,没甩开他。
他们抵达的时间在傍晚,吃完饭后天已经黑下,梁烽给所有人安排好房间。
林雾出声道:“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住进城主府,妖物不会不知道,不利于我们行事。这样吧,我带几个人出去住,这样也好观察街上的情况。”
梁烽一愣,刚觉得这人事多,但仔细一想也觉得有点道理。
他看向谢宁音,“怎么做由你们自行安排,我一切配合。”
谢宁音余光掠过燕归辞和林雾,点头道:“可以。”
眼看林雾带上自己的小伙伴就要离开城主府,其他也有人站出来,有想跟林雾组队的,也有想晚上调查妖的踪迹以争先机的。
谢宁音并不无可,“这是你们的历练,本就不由我安排,你们可以自由行事。”
就这样,原本要休息在城主府里的弟子们全都出府去,四散开来,城主府里只剩下谢宁音一人。
梁烽目瞪口呆,“他们……”
谢宁音:“带我去休息的地方吧,我不出门。”
梁烽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请人来是来捉妖的,不是来玩的!
对上谢宁音看似温和实则漠然的眼,以及对方身上的弟子服,他的话再说不出口,找个下人给谢宁音带路,自己扭头走了。
林雾找到一家客栈,把身上的衣服换下,穿着弟子服满地溜达,妖要是不瞎都知道自己有难,躲都躲起来了。
门外传来动静,林雾打开房门,只看见钉在墙上的一张纸。
萧瑟晚风吹过,钉在门上的纸张卷起,无声无息。
钉着纸的是一块碎木片,林雾拔出木片拿下纸,纸上写着一行字:多管闲事者,死。
门外空无一人,客栈一楼传来掌柜招呼客人的声音,一切如常。
其他两人听到动静纷纷赶来,叶清黎看清纸上的字,手握住腰间长剑,“这是威胁。”
“好幼稚的手段。”林雾把纸扔到桌上,“而且为什么只扔我门上,难道我看上去像个好捏的软柿子?”
要动手就动手,还写什么劝返的纸条,不知道是太自信还是太不自信。
“都回去休息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她没把信上的字当回事,倒是对妖物只针对她这件事耿耿于怀。
生气,想打妖。
叶清黎和裴修风往外走,走到门口见燕归辞不动,裴修风停下,问道:“你怎么不走?”
燕归辞变成小黑蛇爬上林雾的手腕,不搭理他。
“什么意思?”裴修风一愣,看向林雾。
林雾:“只定了三间房,省钱。”
裴修风差点气笑,“这是省钱的事吗?你要是缺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好啊,谢谢。”林雾十分无赖地伸出手。
裴修风拍开她的手,她把手推回来,裴修风又拍开,她锲而不舍地把手放到他面前。
“我是这么个意思吗?”裴修风想说的话被她带偏。
算了,反正他也管不了她,爱咋咋地吧。
实在推不开她的手,他嫌烦,拿出一颗灵石放到她手心。
晶莹剔透的灵石躺在掌心,林雾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真的好扣。”
裴修风伸手过去,“还我。”
林雾手一合,把灵石收起,笑眯眯道:“谢谢师父。”
插科打诨一番,林雾把裴修风赶出房间,燕归辞的事就这么被揭过去。
从林雾房间离开后,裴修风问叶清黎:“他们一直这样?”
叶清黎点头,“有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裴修风幽幽道:“是不是林雾冲出去随便杀个人,你都不会觉得不对?”
叶清黎:“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裴修风:……
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房间里,林雾铺床,燕归辞从她手腕上滑下,躺到床上变成人形,手一捞,衣服盖住身体,却也没盖全。
他微微仰头,露出白皙的锁骨,脖子的两条筋凸出,和锁骨一起在喉咙下方拉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黑色头发散乱,盖住上半张脸,眼睛被遮住,往下是笔挺的鼻梁和嘴,侧着脸,下颌线清晰流畅。
光线打在他身上,让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得发光,像一张滤镜拉满的照片,带着朦胧的氛围感。
林雾抓着被子的手顿一下,下一秒直接盖在他身上,把人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顶。
“变回去,人不能上我的床。”
小动物不算。
燕归辞扒拉被子,一双眼探出来,狭长凌厉,眼睫浓密,“裴修风管你管得是不是太多了点?”
林雾下巴一抬,眼睛眯起,“你确定要继续这样躺着?”
被子凹陷下去,燕归辞变回小黑蛇,爬到林雾枕头上。
燕归辞:“你真的不觉得他管得太宽?”
“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得寸进尺。”林雾掐住小黑蛇的尾巴,把他扔到桌上去。
“他管得宽不宽我不知道,你管得倒是挺宽。”
小黑蛇爬上床,“他不是你师父。”
“他是不是我比你清楚。”林雾被子一翻,眼睛闭上。
“你最好闭嘴,蛇不会说话。”
小黑蛇不说话,卷住她的手腕,头部下面就是她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动着。
人是人,人能说话,蛇是蛇,蛇不能说话,她倒是分得清。
第二天,四人在吃早点时遇到其他弟子,大家相互之间交流几句,得知不少人昨天晚上都收到“威胁信”。
这妖还挺实诚,大半夜不睡觉,兢兢业业找出麓山弟子聚集地挨个留信。
有些弟子连夜追踪一晚上,仍是一无所获,见林雾四人吃着热腾腾的早点,干脆也坐下来点碗面吃。
街上的行人不少,热热闹闹的样子,看不出半点被妖物威胁的惊慌。
天河城里的小妖不少,但都是有主的经过驯化后性情温顺的妖。
林雾问店小二:“你知道城里有吃人妖吗?”
店小二点头,随意道:“知道啊。”
林雾:“你们不怕啊?”
“一开始挺怕的,街上都没人做生意,但是一直不开门也不行,后面也没见到妖杀人,大家又重新出来。”店小二老实道。
裴修风:“吃人妖的传闻很久了?”
店小二:“大概一个月吧,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说是这么说,也没见死人啊,说不定是谁胡编来骗人的。”
店小二走到另一桌去,四人一边吃面一边讨论。
叶清黎:“梁城主做得不错,没引起百姓恐慌。”
燕归辞:“既然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又何必怕那只妖?”
天河城不小,常住人口至少五万,一个月来都没听说过妖伤人事件,不知道是梁烽把消息捂得太严实,还是他做得太好,没让妖伤到人。
可如今已经开始死人,并且妖还有可能继续做恶,一直任由百姓蒙在鼓里,对他们真的好吗?
由于没有什么线索,一切猜测都是胡侃,具体什么情况,还是得先抓到妖再说。
妖并不好找,天河城里遍地都是照妖镜和锁妖阵法,昨夜也没见触发哪一个。
这些装备都太低级,对大妖没用。
在两次照妖镜照到燕归辞并被路人看见惊叫,林雾反复解释后,默默给燕归辞打上烙印,等离开天河城再抹除。
有主的妖被默认为没有威胁,天河城里有不少小妖,脸上都有烙印。
今日是任务开始的第一天,所有弟子都卯足劲,想当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
天河城陷入一片鸡飞狗跳中,二十个弟子散开,各自拿着稀奇古怪的辨认法器满城找妖。
梁烽面色凝重,忍不住问道:“这样真的不会惊动和激怒妖物吗?”
谢宁音脸色平静,一句“他们自有分寸”怎么也说不出口,只道:“我会看着的。”
梁烽忍了又忍,气哄哄扔下“胡闹”两个字,扭头就走。
众弟子整个白天都一无所获,即使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城外也不见妖物的踪影。
傍晚,众人聚集在林雾住的客栈,这是天河城最大的客栈,一楼和二楼可以吃饭,众人聚在一起商讨捉妖事宜。
叶清黎和裴修风已经回来,点好菜等林雾和燕归辞,他们四人两两分队各自探寻。
最后一丝阳光湮没,客栈的光珠将大堂照得亮堂堂。
燕归辞独自走进客栈,坐到叶清黎旁边。
叶清黎:“林雾呢?”
燕归辞:“去追妖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话,闹哄哄一片。
“你们找到了?”
“是什么妖?”
“她怎么一人去追,有危险怎么办,应该通知我们一起。”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现在去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怎么就没让我找到!她运气也太好了。”
……
燕归辞一个问题也没回答,眼睛暗沉沉地注视窗外的黑夜,气质冷然。
混乱声中夹杂一句“不过是条林雾的狗,傲什么傲”。
燕归辞目光锁定说话的人,是常围着林雾打转的男弟子,家里背景不高不低,成绩也中等偏下,没什么存在感。
他这一动,其他人也随之看向说话的人,气氛慢慢静下来。
对方脸上挂不住,强笑着说一句:“妖就是低贱该死,不过我不是说你啊,我说的是天河城里的妖。”
干笑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并不好笑的笑话让他看上去像个笑话。
燕归辞盯着对方,不同于在林雾身边的温和无害,他周边像裹着一层雾,粘稠的、窒息的,令人无端感觉到寒冷。
人的眼瞳慢慢褪去,变成无感情的竖瞳,红得仿佛血液流淌,妖异诡谲。
仿佛被大型动物盯上,说话者脸色逐渐苍白,周边也渐渐空出来,求助的目光转一圈,他嘴唇嗫嚅,僵着脸说不出话。
道歉太没面子,放狠话……直觉表明这不是明智之举。
裴修风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场闹剧,不明白这个班里怎么还有这样没眼色的蠢人。
谢宁音来到客栈,一进门就是双方对峙的场面,有人低声给她讲述事情经过,她的视线落在燕归辞身上。
离了主的妖,凶得很啊。
气氛越发冷凝,燕归辞微微抬手。
谢宁音开口:“燕……”
“林雾,你怎么了?”叶清黎喊道,打断谢宁音的话。
林雾从门口走进,所有人都扭头看去,燕归辞抬起的手放下,竖瞳隐没。
“都挤在一起干嘛?有什么热闹看?”林雾探头问道。
她走得比平常慢一些,带着风走进客栈,风里卷着一丝血腥气。
燕归辞敏锐抬头,却已经挤不进林雾周围。
众人把林雾围起。
“你的脚受伤了?”
“好狠的妖,你没事吧?”
“我这有药,带了不少,你看看需要什么。”
“下次叫上我,我们一起抓!”
……
同样是叽叽喳喳,林雾脸上带着笑,耐心回复每一个人。
燕归辞目光落在她脚踝上,鞋子沾着泥和草屑,伤口处糊着一层凝固的血。
他强势从人群中挤进去,把林雾拽住摁在椅子上,蹲下脱去她的鞋袜,给她清理伤口。
林雾一愣嗯嗯。,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撑着下巴无奈道:“没那么严重,一点轻伤。”
视线从众人脸上划过,她笑吟吟道:“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刚才在聊什么?”
众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在那位弟子身上,对方脸色发白,强颜欢笑道:“我刚刚跟燕归辞道友开个玩笑。”
“是吗?”林雾问燕归辞。
空气安静几息,燕归辞点头道:“是。”
林雾:“好笑吗?”
燕归辞:“不好笑。”
林雾:“真可惜。”
男弟子后背冷汗淋漓,长舒一口气。
裴修风端起茶,看一眼满脸写着劫后余生的男弟子,吹吹茶杯里的茶叶,茶叶落底,无知无觉。
第38章 交手
白天没有收获, 晚上众人继续伏击,势要将那只妖抓住。
林雾的伤不严重,没有伤及筋骨, 只是她不断行走压着伤口, 才一直渗出血来。
她和妖短暂交一下手, 对方跑的速度太快,她没追上。
“到底是什么妖?”裴修风问道。
林雾:“不好说,白色,毛多且蓬松, 油光水滑的,可能是猫啊狗啊,也可能是狼、兔子、狐狸之类。”
妖的原型可以变大变小, 看大小无法分辨种类。
燕归辞偏头看她,“毛绒绒?”
林雾点头:“毛绒绒。”
燕归辞:“你手下留情了?”
林雾瞪他,“我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吗?”
“如果我在场, 说不定就能留下他。”燕归辞语气冷淡。
林雾:“如果你在场, 说不定已经成为他嘴里的一道菜!”
眼看两人有一直吵下去的趋势,裴修风又不说话,叶清黎硬着头皮开口道:“好了……”
说完两个字就卡壳, 接下去该说什么,说“别吵”合不合适,这算不算家务事……
好在林雾没让她纠结太久,瘫在椅子上说道:“总之你们都小心点,那只妖没那么简单。”
麓山学院既然敢让他们这些新晋弟子来处理这件事,说明危险程度不高, 可是凭今天她和对方交手的结果来看,对方实力至少元婴以上。
而且梁烽也是个元婴期, 就算人手不足,一个人顾不过来太多百姓,让一帮筑基的弟子来帮忙抓妖也不太合理吧?
“那我们今晚怎么安排?”裴修风问道。
林雾回过神,“其他人都去守株待兔,我们也去呗。”
只不过地点不是城内街巷,而是城主府。
城主府里的仆人并不多,守卫也没几个,各种机关阵法倒是严密,主要布置在主人家休息的寝室和一些放置重要物品的地方,家仆居所没什么防护。
有几个阵修常住在城主府里,把先前没顾上的地方通通补上阵法,要把整个城主府都保护得密不通风。
林雾等人的行动没有告诉梁烽,悄悄摸摸地溜进城主府里,隐藏在角落中。
这些新布置的阵法在林雾眼中,和嗯。麓山学院外边的阵法差距大如云泥。
林雾把丹药分给小伙伴,自己拿起一颗吞下去。
裴修风:“这是什么?”
话刚说完,就看见林雾的五官融在一起,又分开变成一张陌生可怖的脸——主要是她有三只眼睛。
“变脸丹,我跟丹修老师买的。”林雾答,“以防万一,夜黑风高,万一碰上鬼呢?”
变脸丹,可以凭空捏造一张新脸,每颗丹药形成的脸都不一样,不过刚刚研发出来,药效不太稳定,会出现多个五官或者少个五官的情况。
“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裴修风不忍直视。
实在太丑了!
裴修风:“你就没有什么遮脸的法器?”
林雾没好气道:“我觉得这个挺好用,又便宜,还有吓人的功效,这个是解药,吃完就能解除效果,都拿好,赶紧吃。”
另外三人被迫吃下丹药,变成丑绝人寰的四人组。
四人行动依旧是两两分组,林雾和燕归辞去往家仆住的院子。
还没靠近,燕归辞戳戳林雾的手背,在上面写下两个字:有人。
传音有灵力波动,他们和另外的人距离太近,传音会被发现,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传递信息。
林雾轻轻点头,看一眼院外的阴影处,慢慢往回退。
等离得远些,林雾开口道:“家仆住的地方竟然也有人守着,看不出来梁烽对家仆还挺好。”
对方大概三人,从气息上看不是她的一帮傻同窗,之前死的人是梁烽家仆,对梁烽来说算是挑衅,他安排人在这里守着也说得过去。
清风拂过,林雾眼皮一抬,耳上的墨伞伞骨散开,变成细密钢针飞向一棵树。
树叶抖动,落下两个人影。
月色朦胧,城主府里光珠明亮,两人的脸像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五官。
双方打一照面,都被对方的面容惊得愣一下。
钢针飞回,林雾打开墨伞,对方的攻击已至,墨伞嗖地一声合起,变成一把大砍刀,削断对方的一缕头发。
大量灵气涌入体内,林雾修为猛地提升至金丹,还有节节攀升的趋势。
柔韧的腰肢在空中扭过,薄如蝉翼的软剑从墨伞中抽出,温温柔柔地刺向对方。
对方扭身躲避,一根树枝刺向燕归辞。
树枝带着雾水,是从树上新鲜摘下,看似平常的一刺,夹杂的灵力深厚如渊。
林雾没有返回去抵挡,顺势向前甩出细链,要勾住另一人的脖子。
柿子挑软的捏,谁不会啊!
第一个人立即放弃燕归辞,回身抓住林雾的脚踝,林雾反身一踢,将对方震开。
一声狗吠在城主府外响起,双方站定,战斗暂时平息。
林雾打量两人,眼睛眯起,有钱人啊。
两人脸上都带着面具法器,还是最贵的那种,只能自己摘下来,别人想摘就得连着脸皮一起摘。
衣服是最适合杀人放火的流云蛛丝所制,鞋子刻有加速阵法,身上的簪子、玉牌、腰带都是防御法器——这些都来自于旁边那个站着不动手的人。
动手的人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但修为深厚,招数老辣,估计是护卫。
真是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奇怪大少爷?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城主府做什么?
在林雾观察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评估。
双方都很难从对方并列的三只眼、没有任何一只眼的脸上看出表情。
林雾抬手打了个手势,对方点头。
这是三教九流中的黑话,大概意思就是各走各的,不互相干涉。
就在两人分开走的时候,林雾听到一道极轻的呼吸声,轻到就像一阵风,很容易被忽视。
林雾和面具人护卫同时朝角落看去,白影一闪,三方混战。
“我不想和你们动手。”一道男声轻声道,带着沙哑的磁性。
林雾站稳,面具人护卫也回到大少爷旁边。
林雾揉揉耳朵,脱口而出一句话,“叫声姐姐听听?”
她不算声控,但是这声音实在动听啊!
此话一出,三方沉默。
林雾看向白影,对方是个穿白衣的男子,面容是雌雄莫辩的美,朱唇不点而红,眼尾上挑,明明是妩媚的模样,又因他的眼神而显得有些悲悯。
她称赞道:“好漂亮的一张脸。”
回头看一眼燕归辞……现在的燕归辞没有鼻子,只能在脑中回想他的脸,这个白衣男的容貌竟能和他比一比。
比起燕归辞带有攻击性的美,白衣男美得更温和无害,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美。
白衣男对上林雾的视线,想辨认她的话是觊觎,还是纯粹感叹,但实在无法从那三只眼珠各看一边的眼睛里分辨出来。
燕归辞:“比我好看?”
林雾认真思索,“各花自有各花香,不要攀比,你有你的好看。”
燕归辞:呵……
“各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不如各走一边。”白衣男出声。
他的声音很温柔,参杂着莫名的深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白衣在风中飞扬,像是精美却破碎的瓷器,让人忍不住怜惜。
“好听是好听,就是有点造作,我还是喜欢听真实点的声音。”林雾揉揉耳朵。
顶着几人古怪的目光,她笑吟吟地问白衣男:“你这是已经杀人出来还是正准备进去?身上有没有什么凄惨动人的故事说来给我听听?”
白衣男脸色一变,冷笑道:“卑鄙该死的人族!”
声音回复正常,不再带着莫名的蛊惑。
林雾:“真实的声音一般般啊,再说我只是不喜欢你夹着说话,怎么就卑鄙了?你今天伤我脚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话音未落,墨伞已经打开,天空同步亮起一道烟花。
麓山学院的弟子和城主府的人听闻动静赶来,林雾让燕归辞吃下变脸丹的解药,自己也吞下一颗,不然等会不好解释为什么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城主府里。
白衣男背后探出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妖力汹涌而至,指尖探出利爪,往林雾的脖子抓去。
林雾惊叹一声:“狐狸啊!”
伞面挡出攻击,林雾侧身躲开,再要还击的时候发现狐妖只是虚晃一招,他的真实目的是逃走。
地面浮现交错的白光,将白衣男困在其中。
狐妖一时逃脱不得,气急骂道:“这是什么!?”
“阵法啊,你能避开城主府的阵法,难道看不出是什么?”林雾好心解释。
“我又不傻,打不过还要硬打。”
狐妖背后又探出一条尾巴,要硬冲阵法。
林雾:“两尾狐啊?”
两条还是破不开,狐妖又放出一条尾巴。
林雾:“三尾狐哇!”
阵法依旧将他牢牢困在原地,白色光线缠绕在他身上,他咬咬牙,又多出一条尾巴。
这次不等林雾开口,他抢先道:“闭嘴!”
林雾偏不如他的意,“四尾了!”
听闻动静赶来的人已经在靠近,狐妖不再试探,直接放出全部的妖力,九条尾巴全现,阵法被破,他吐出一口血。
林雾刚要说话,一道汹涌妖力冲她而来。
狐妖的全力一击将墨伞打飞,周边草木都被连根拔起。
林雾神情不变,不理会嘴角的血,抬手掐诀,心里做好准备,为即将到来的疼痛提前肝疼。
不就疼两三天,迎风咳点血吗?干了!
法诀施到一半被打断,燕归辞挡在她身前,双手紧紧抱住她,她一怔,灵力微滞。
锁定她的攻击已至,她只来得及将体内吸收的灵力传输进燕归辞的身体。
其他的人呼喊声、狐妖的威胁声、房屋倒塌的轰隆声……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耀眼白光中,一只微凉的手盖住她的眼睛,“别怕。”
朦胧得仿佛来自天空,清颤的尾音飘渺得像云,声音消失后,世界归于寂静。
一片混沌之中,林雾只觉头痛欲裂,脑中好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最终还是被压制住。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她努力回想的时候,身体的感知率先回归,嘈杂声响涌入耳朵。
她失去意识的时间不长,恢复清醒睁开眼时,只看见狐妖逃走的背影。
戴着面具的两人早已没有踪影,同门们都被引来,还有城主府里的护卫,挤在一起黑压压一片。
周围草木皆空,房屋坍塌,围墙破损,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没事吧?”叶清黎跑过来要扶起林雾。
林雾轻轻摇头,“别动,让我歇一会儿,头有点晕。”
“我看那妖修为不低。”裴修风拿出丹药往她嘴里塞,“你们怎么碰上的?”
林雾:“运气不好,他在城主府里不知多久,你们最好看看有没有新丢命的人。”
匆匆赶来的梁烽听到这话,脸色阴沉道:“我的一个侄子刚刚就丧命于狐妖手中!他实在太猖狂!”
若不是子侄帮他挡住致命的攻击,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
面前场景尽收眼底,梁烽提议道:“不如我再上报一次,让朝廷多派些人手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嫌他们太弱。
林雾坐起,拉过燕归辞的一只手,灵力从破损的经脉流入他体内。
她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似笑非笑道:“这只狐妖可真难逮,不知道梁城主抓到过他几次?”
潜台词就是梁烽这个城主还不如她!
先前梁烽并没有跟他们说过这是什么妖,连妖的等级也不知,说话半遮半掩,也不知道在顾忌什么。
裴修风:“梁城主,可否方便说一下你的修为?”
众弟子的目光移到梁烽身上,狐妖能在城主府内来去自如,这个城主实力参杂的水分是不是有点大?
梁烽阴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元婴中期。”
筑基之后聚金丹,金丹之上凝元婴,再往上就是渡劫、化神、大乘。
目前还没有大乘期的大能,化神期一只手数得过来,渡劫期人数也不多,麓山学院院长姜挽霜就是渡劫期。
每一阶的晋升都难如登天,梁烽虽然算不上巨佬,也已经能够制霸一方,怎么对付同等级的狐妖会如此弱势?
“那狐妖竟是元婴巅峰吗?”有弟子猜测。
有人发问:“元婴巅峰的话,我们对付得了吗?”
自信和自大是两回事,做人还是要务实一点。
林雾详细讲述一遍遇到狐妖的过程,好让大家心里有个数,不至于被梁烽这个坑货坑死,中间省略掉两个面具男的事。
这个第三方还她没弄清是什么人,不打算透露给其他人知道。
梁烽语气沉沉,“狐妖吃人会增长修为,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你们尽快让麓山学院的师长过来,最好能将狐妖一击必杀。”
他挥散人群,让护卫各自回去值守,又安排人将侄子的尸体处理好,给一众弟子留下匆忙的背影。
狐妖已逃,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其他弟子也各自离去,这次倒没有再说什么追踪狐妖的话。
实力差距摆在那儿呢,莽上去就是白白送人头。
林雾感觉头部没那么晕眩,起身将燕归辞背起,动作吃力,踉跄两步后才站稳。
“我来吧。”裴修风实在看不过去。
林雾立即道:“好啊。”
她十分爽快地把燕归辞扔到裴修风背上,动作利索,哪有一点吃力的模样。
裴修风:“……你故意蒙我呢!?”
林雾捧着胸口咳嗽两下,“没有,我现在浑身都疼。”
裴修风瞪她一眼,背着燕归辞大步往前迈。
叶清黎扶着林雾向前走,林雾感动道:“还是清黎对我最好。”
喊疼的话倒不是作假,作用于燕归辞身上的疼痛有十分之四由她分担,元婴巅峰的一击,目前还不是燕归辞可以承受的。
五脏六腑仿佛被移位,每寸骨头都泛着疼。
四人回到客栈,林雾拒绝叶清黎同寝的邀请,让裴修风把燕归辞放在床上后,催两人回去休息。
她坐在窗边,窗户打开,乌云始终笼罩着明月。
灵气在手中凝聚成一团白光,随着她的想法变换成各种奇怪形状。
燕归辞被疼醒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窗下的人被笼在黑暗中,只有光团照亮的纤细手指清晰可见,长如青葱,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掰断。
每一次呼吸都能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变,睁眼静静望着这一幕。
“你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林雾开口,眼眸被夜色遮盖。
燕归辞:“我还真是幸运。”
林雾纳闷:“你跑过来干什么?”
就算燕归辞没有为她挡掉这一击,她也可以自保。
虽然修为倒退至练气期,但是身体素质还在,可以瞬间吸收大量灵气,眨眼间就能提升至元婴期。
时间维持不了多长,不过抵挡狐妖一击还是绰绰有余,顶多就是事后受些反噬,不致命。
快准狠是她的行事风格,不想拖拖拉拉去查,干脆直接逼出狐妖的真正实力,好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问句过后,房间里迟迟没有响起回答。
良久,燕归辞才说道:“是我冲动。”
一瞬间的不理智控制身体,下意识作出反应,如果有时间能够深思熟虑,他或许不会挡下这一击。
“现在和我原先预料的后果也没差别,下不为例。”林雾起身,坐在床头,手指压在燕归辞手腕上,灵力舒缓阵阵钝痛。
燕归辞受伤,她会疼,她自己受伤也疼,结果一样。
燕归辞克制住体内灵力的反抗,任由林雾在他经脉中游走自如。
他体内灵力像冰封万里的雪山,冰凉刺骨,而她的灵力像她这个人一样,冷且淡,似柔似刚,变幻无穷,经过的每一寸地方都变得暖起来。
次日,众弟子集中在城主府。
城主府内已挂上白布,侄子和家仆不同,是血肉相连的亲人,丧事该有的仪式还是要做。
他们来到天河城的第一天,只有梁烽来迎接,而今天城主府已经挤满梁烽的各类亲戚,能看出人数不少,也算个大家族。
灵堂里,一个妇人在哭丧,旁边一个与梁烽有三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满脸哀痛,烧着纸钱。
其他老老少少站在旁边,表情各异,凝重有之、恐惧有之、愤怒有之,却不见多少悲意。
“姐姐!姐姐!”
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抓着树枝,从灵堂外跑进来,嘴里不停喊着“姐姐”两字。
女孩身上的衣服材质不差,头发也插着金钗,是个富贵模样,只是神色惶恐,面黄肌瘦,又不像是个富贵人。
梁烽脸色一变,怒斥道:“谁让你们放她进来的?”
下人匆匆跑进来,拉着女孩往外走,“二小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到别处去。”
女孩被两个下人硬拽着离开,尖锐稚嫩的“姐姐”在灵堂久久盘旋。
林雾问道:“她是谁?不能来吊唁吗?”
梁烽:“这是我的二女儿,自从见到她姐姐意外溺水身亡后,脑子一直有些不清醒,医师说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是个当剑修的苗子。”林雾道。
刚才躲避仆人随手挥动的几下树枝,有点机灵劲儿,像这样被天道眷顾的人可不多。
梁烽沉声道:“我们梁家是符道世家,将来她必然也是要继承我的衣钵,好好当一个符修。”
“符修吗?真是可惜。”林雾随口说道,没对人家的家事作出评价。
梁烽:“请问诸位小友是否已经知会师长?除妖之事,迫在眉睫。”
林雾敷衍道:“此事你还是问我们师姐吧,我先去捉妖了。”
意思意思出面片刻,林雾四人离开城主府。
叶清黎:“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林雾:“去打听一下最近城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和事。”
热闹的巷子人来人往,柴火的白烟与蒸笼的白汽混在一起蒸腾而上,路人大多穿着方便行动的短打,材质普通。
这条路从街口一直到街尾,有不少壮年男子围坐在路边的阶梯上,裸露的手臂肌肉泛着麦色光泽。
林雾:“师父,上!”
裴修风表情一言难尽,“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你不是最会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吗?现在正是该你表现的时候。”林雾理直气壮。
裴修风:……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都堵在嘴里,竟不知先说哪句。
他嘀咕道:“你怎么知道?难道我装得不像有钱少爷吗?”
谁家有钱少爷擅长和三教九流打交道?
林雾催道:“像像像,快去吧。”
师父少时失去双亲,从富贵人家的少爷一朝沦落为路边乞儿,一路摸爬滚打,混成她见到的样子。
她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糟老头子,对他随性的生活姿态习以为常,现在这番故作矜贵的模样才是陌生。
裴修风拿出灵石,跟一位大哥打招呼,“兄弟,这几天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大哥瞥他一眼,答:“没有。”
裴修风:“那有没有看见奇怪的人?”
大哥:“有啊,你们不就是?”
裴修风把装着灵石的芥子袋递过去,“像我们这样的人,你见过几批?”
“除了你们,还有两批。”大哥惦着芥子袋,“一批是学院弟子,天天在大街上转,另一批见过两次,没打招呼。”
没打招呼的意思是没有和他们这些人接触过,不是背后有人,就是像学院弟子一样天真瞎玩。
聚在这里的人大多是接活干的,跟林雾之前差不多,只要钱够,啥活都干。
人数众多,消息也灵通,龙蛇混杂,有滥竽充数的,也有有真本事的。
裴修风起身,“谢了。”
一旁的三人听完全部对话。
叶清黎问林雾:“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其他人在抓狐妖吗?”
燕归辞问林雾:“你怎么知道他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
林雾:“这么快就到中午,我们午饭吃点啥?”
第39章 问题
林雾四人走出巷子, 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没得到关于狐妖的消息,又是白忙一场,事情陷入僵局。
林雾脸色并不好, 不停指挥燕归辞去买东西, 买回来她还不满意, 反复折腾。
“你到底想怎样?”燕归辞压不住脾气,质问道。
林雾:“只是让你做点事,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如果不是我, 你还不知道窝藏在哪个山沟里不敢出来。”
燕归辞:“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我不是你的奴仆。”
林雾:“可笑, 你作为一只妖,如果不是我的奴仆,你可以光明正大在这街上走吗?早就被人抓去泡酒了!”
燕归辞冷着脸, 一言不发。
“看看你的脸, 我都没给你打上烙印,给足你面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林雾话不停, 言语刻薄。
两人争吵,一旁的叶清黎忍不住开口,“别吵架……”
“吵架?我这不是在吵架,我是教他怎样做一只妖。”林雾抬手,灵力朝燕归辞涌去。
一条红线勾勒的图案在燕归辞眼尾出现,衬得他的眼越发妖冶, 他闷哼出声。
打下烙印的时候,承受方并不轻松, 这种疼痛就像拿刀子一笔一笔在皮肉上刻下。
燕归辞喘着气,“你曾说不会给我打下烙印。”
“是吗?我骗你的。”林雾嘻嘻一笑。
“林雾,你怎么……别闹啊。”叶清黎惊呆,语无伦次。
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怎么就打上烙印了?吵得这么凶?他们不是很要好吗?
裴修风:“妖就是妖,和人永远不一样。”
看着屈辱的燕归辞、肆意妄为的林雾、看热闹的裴修风,叶清黎一时愣住。
“很惊讶吗?她的本性就是如此,只是之前没有暴露出这一面罢了。”燕归辞讽刺道。
“口口声声说是朋友,却要我事事顺她的心,这到底是友人还是仆人?你们人族,最是擅长假惺惺。”
这一幕发生在大街上,却没有引来太多人围观,教训妖嘛,很正常,不给妖打上烙印才是奇怪。
天河城的路上能见到一些小妖的身影,都是跟在主人身后,脸上刻有明显的烙印纹路。
在这里,妖是宠物,也是仆人。
燕归辞扑向林雾,还没碰到她,主仆烙印散发微光,将他禁锢在原地,林雾手一伸,墨伞化鞭抽在他背后。
林雾:“我是宠爱你,但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一鞭子下去,燕归辞后背浸出血来,被洇湿的地方比周边颜色更深。
林雾大步向前走,头也不回,裴修风立即跟上,同样目不斜视。
身后,叶清黎看一眼燕归辞,纠结再三,最后还是咬咬牙抬腿跟上林雾。
天色从明到暗,夜幕降临,燕归辞跪在巷子口,来往的人好奇看过来,在看见他眼尾的烙印后便失去兴趣,不再关注。
不过是被惩罚的小妖,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月亮高挂,路上行人渐少,云朵飘过,大地昏暗。
月光再次洒下,燕归辞面前多了一道影子。
“恨吗?”影子问。
燕归辞漠然抬头看一眼对方,“我还轮不到你来可怜。”
“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可怜千千万万的同族。”月光打在温文尔雅的脸上,九尾狐弯下腰俯视。
燕归辞:“你没有被打下烙印,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帮不了我,也帮不了其他人。”
一般主仆烙印都是打在脸上的明显地方,让人一眼就看见,而九尾狐脸上没有。
注意到燕归辞的视线,九尾狐伸出手,想触碰燕归辞眼尾处的烙印。
燕归辞偏头避开,他也不在意,拿出一颗疗伤的丹药递过去。
“死不了。”燕归辞没接。
“是死不了,但是会疼,除了同族,没有人会在意你的死活。”九尾狐捏碎丹药洒在他背上。
“我叫李闻洲,来自一座不知名深山。”
燕归辞:“你还没说为什么出现,是来看我笑话,还是能帮我除掉烙印?”
“我没有办法除掉烙印,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我自己。”李闻洲轻笑一声,语调被月光浸着,透出惆怅。
燕归辞:“你要是缺同伴聊天,想诉说你悲惨的过去,别来找我,我不想听。”
李闻洲哈哈大笑,“我是好久没和人说话了,你知道吗?我曾交过一个人族女子当朋友。”
燕归辞没说话,盯着这个略显疯癫的狐妖。
李闻洲自顾自说下去,“人族都是骗子,她没有心!她根本没有心!”
“她是梁烽的女儿?”燕归辞忽然插话。
联想到梁烽意外“溺死”的女儿,天河城外松懈的防范和城主府密不透风的布防,以及李闻洲死磕天河城,没想过去其他地方祸害的行为,或许可以大胆猜测一番。
李闻洲:“是!她叫梁芷瑜!她骗了我,把我带到这个地方,让我变成这副模样,我要杀了她!”
“她已经死了。”燕归辞在他的喋喋不休中插嘴道。
此话一出,李闻洲的声音戛然而止。
安静没持续多久,李闻洲的尖利嗓声刺破夜色,那副文雅的面容变得扭曲可怖。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死!她在城主府里躲得好好的,我要将她的家人都杀死,总有一天能把她逼出来!”
燕归辞重复道:“她已经死了。”
是梁烽亲口证实梁芷瑜的死亡,而且看灵堂里二小姐找姐姐的样子,以及城主府其他人中对梁芷瑜的死忌讳莫深,他倾向于梁烽说的是实话。
李闻洲情绪太过激动,耳朵和鼻子隐隐浮现出狐狸的模样。
“你也骗我!你是他们的走狗!我也要杀了你!”
手指化为利爪,细白的牙齿向燕归辞袭来。
墨伞撑开,燕归辞反手一勾,伞面将李闻洲笼罩,墨伞边缘弹射出细小尖刀,李闻洲化为原型躲开,一双狐狸眼布满红血丝。
“连你也要杀我,人族不可信,你帮他们再多,他们也不会信任你,你最后的结局也会和我一样哈哈哈哈哈……”
他神情癫狂,嘴里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与其让你成为他们的养料,不如我现在帮你了结,保住妖族的尊严。”
九尾再现,巨大的尾巴像一棵棵狂风中摇摆的大树,妖力蔓延,让月色染上紫光。
威压汹涌而至,燕归辞几乎动弹不得。
他的眼睛变为竖瞳,泛出金光,而后金色被深不见底的黑吞噬,他的背脊传来剧痛,像是有什么要冲破皮肉。
墨伞成为支撑的拐杖,让他不至于摔倒在地,李闻洲的妖力勾起他体内属于妖的血脉,他化为蛇身,眼中杀意弥漫。
细密的白光从天而降,交织成复杂古老的纹路。
墨伞无风自动,变小贴在燕归辞眉心,令人安心的力量传出,令燕归辞回神。
他变回人形,伸手去勾衣服,却抓了个空。
一件黑色衣服将他兜住,是和玄玉丝完全不同的材质,冰冷、沉重。
第二件衣服落下,才是他熟悉的玄玉丝,丝滑柔软。
“什么时候你化形时能把衣服也变出来,我看到其他妖都会这个。”
叹息声飘来,带着白光交织的阵法。
一道灵光闪过,在其他人还没有看见之前,她将燕归辞脸上的烙印抹除。
墨伞回到林雾手中,重组为一把长.枪,犹如闪电刺向李闻洲,李闻洲被阵法困住,一时躲闪不及,长.枪正中一条尾巴,鲜血淋漓。
林雾讶异,“梁烽的元婴水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水?难不成你们天河城的人和妖都是嗑.药升的级?我也没听说过天河城是炼丹名城啊。”
“梁烽元婴?呵!都是吸血吸出来的元婴!”李闻洲大笑。
落后林雾一步的梁烽听到这句话,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不要听这妖物说话,立即斩杀即可!”
林雾侧身抬眼,“你在教我做事?”
梁烽一愣,这句带着上位者气势的话,让他忍耐许久的不满爆发。
“无知小儿!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谁允许你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让开。”
他呵斥一句,懒得再理会林雾,自己动手要将李闻洲杀死。
“哦。”林雾松开手,先前如金属般坚韧的白光轻飘飘落地。
被困住的李闻洲趁机逃脱,梁烽正要去追,被还未完全失效的阵法绊一下脚,狐妖的速度本就快,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其他人匆匆赶到时,连李闻洲的影子都没见到。
梁烽脸色铁青,“林雾!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雾走近燕归辞,整理他的衣领,将自己的衣服收回芥子袋,“没事吧?刚才跟蠢材交流有点费时间。”
“没事。”燕归辞克制着妖性,努力不去咬面前软白的脖颈。
他低头,蹭着她的脖子,嗅着她身上的暖香,心中的弑杀淡去,金色竖瞳瞥一眼梁烽,眼神冰凉刺骨。
梁烽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一句“卑贱”就要出口。
林雾出声,轻飘飘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梁城主比我有本事,我抓到这妖物岂不是打你的脸,不如你自己来抓。”
“你这是罔顾百姓的死活!”梁烽怒不可遏,脸色涨红。
“你把狐妖放走,倘若他伤害这城中百姓,你如何担得起这个责任?肆意妄为,枉为学院弟子!”
林雾:“我能抓他一次,就能抓第二次,比梁城主更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她的语气在“责任”两字上加重。
梁烽气急,一时怼不过她,看见跟着众弟子出现的谢宁音后,怒气冲冲道:“你们麓山学院教出的就是这样的弟子?!”
被无辜波及的谢宁音拧起眉头,看一眼浑身狼狈的燕归辞和面无表情的林雾,朝梁烽道:“麓山学院如何教导弟子,不需要梁城主指教。”
“好好好,你们厉害,我现在就通知朝廷和你们的师长,让他们看看你们是怎样目无尊长,乖张闹事!”
梁烽伸出手指着几人,手指因愤怒而轻颤。
气走梁烽之后,麓山学院弟子哗啦围过来,询问事情的经过。
刚才梁烽和林雾针锋相对时,他们都站到林雾身旁,麓山学院弟子内部虽有争斗,但对外仍是一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林雾和燕归辞演一场戏,想要把狐妖吊出来。
李闻洲憎恨人族,在看到燕归辞和“主人”争执被罚后,或许会出现怂恿燕归辞反抗,只是没想到他被梁芷瑜死亡的消息刺激到,竟要对燕归辞动手。
听完事情起末,叶清黎疑惑问道:“你什么时候说的计划?”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戏,还惊讶于林雾为什么会如此对待燕归辞。
“你以为我是本性暴露?”林雾笑笑,“怪不得刚才见你别别扭扭的,其实这事儿我没明说,纯靠默契。”
说得太清楚,叶清黎的反应也就不会和真不知情一样自然,容易被看出破绽。
叶清黎的目光转向裴修风。
裴修风摸摸鼻子,“我倒不是跟他们多默契,只是林雾把燕归辞看得跟什么宝贝似的,怎么可能这样对他。”
“原来如此。”叶清黎答。
她对人实在不敏感,差点以为自己又看错人。
“你为什么要放他走?”同门弟子陈裕之问道。
“是啊,好不容易抓到他,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将他拿下,任务不就完成了吗?”有弟子附和。
林雾摇头,“我感觉不对劲。”
陈裕之:“哪里不对劲?”
“不好说,就是有点怪,梁烽太急了。”林雾答。
那种急迫的想要将李闻洲杀死的欲望太强烈,根据店小二的说法,李闻洲出现大概一个月,既然梁烽那么急,怎么最近才上报消息请求援助?
“那也可以抓住李闻洲后再问话,这次他被骗,下次想再抓他就难了。”燕归辞贴着林雾,身体重量压在她身上。
林雾扶着燕归辞,手掌贴在他背上传输灵力,稳住他体内的邪骨。
“如果不放走李闻洲,梁烽大概率会将他当场斩杀,拦下梁烽很麻烦。”
挡住元婴期的攻击不轻松,后续解释更烦人,不如直接找个由头把人先放走。
“现在该怎么做?”陈裕之又问。
林雾这么一分析,众弟子完成任务的热血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梁烽确实有点古怪。
从他们抵达开始,梁烽就一直催促他们抓妖杀妖,关于李闻洲他们一无所知,梁烽对李闻洲的来历也只是说突然出现。
最重要的是,他们守了两天都没能见到李闻洲一面,而林雾已经和李闻洲交手三次。
要是不跟着林雾一起行动,说不定哪天任务就稀里糊涂结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雾戳戳燕归辞,“他跟你说了什么?”
燕归辞重复刚才和李闻洲的对话,一字不落,他的任务主要是套李闻洲的话,抓捕倒是其次。
“梁芷瑜?”听完燕归辞的话,林雾抓到一个重点词。
又是月黑风高夜,一众弟子鬼鬼祟祟,根据林雾的安排吃下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变脸丹,潜入城主府。
弟子们分为五队,一队放风、一队引开守卫、另外三队找人。
每队手里都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方正法器,用于短距离的通话,比灵纸鹤好使,说完话就能马上听见,就是有时候不太稳定。
法器是林雾催着燕归辞研制出来的,她提供思路,燕归辞负责制作。
怎么说也是器修的弟子,不能白白挂个名,也得做出点东西来。
燕归辞琢磨好久,勉强做出一个雏形,被林雾命名为通讯器。
这是第一次投入使用,一共就五个。
弟子们打量着手里的通讯器,翻来覆去地研究把玩,新奇不已,施下法决后对着通讯器说个不停。
目前通讯器只能连接公共频道,不能私联某一队,说的话所有人都能听到。
市面上也有类似的传话法器,但价格昂贵,又容易失效,一般家庭承受不起。
燕归辞做的这个法器并不精致,但胜在价格便宜,就算拿出去卖也一定是抢手货。
林雾摸摸被掏空的钱包,为了这个通讯器,她不知道砸进去多少钱买材料,在报废一堆垃圾之后才勉强做出这五个。
她开始为将来的钱感到担忧,要是想将燕归辞养到能帮她维修升级墨伞的等级,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
对炼器感兴趣的弟子惊讶道:“这通讯器虽然粗糙,但是本质跟传送阵一样,已经涉及空间法则。”
他看燕归辞的神色变了,脸上的笑容真挚许多,“以后我需要多向燕兄请教。”
燕归辞语气不卑不亢,“算上不请教,同门本就该多交流。”
弟子还要说什么,林雾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行动,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
这次行动林雾没有带上燕归辞,让他在客栈里好好休息。
客栈里还有谢宁音,白天她跟梁烽的交流并不愉快,也不想再待在城主府。
十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城主府……那是不可能的,城主府里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只能先把守卫引开一部分。
弟子们实力不强,都在筑基期,不是人人都像林雾这样形如鬼魅。
该引开守卫的引开守卫,该放风的放风,大家各司其职。
林雾带着另外三队在城主府里开展地毯式搜索,她的神识依旧是穿越前的实力,将整个城主府笼罩其中,帮弟子们隐藏踪迹。
修为跟不上神识,她额头很快汗水淋淋,就在她思考人是不是有点多,踹掉哪几个人比较好的时候,通讯器传来其中一队的声音。
“找到了!”
林雾问清位置,让其他两个队的人也去引开守卫。
她还没和小队汇合,其他小队已经被守卫追上,城主府东面传来兵刃交接声,夹杂着弟子的哇哇大叫。
弟子里不乏一些家境极好的,拿些法器、符箓、阵法什么的丢出去,应该也能撑一会儿。
林雾加速向西面赶去,果然不出她所料,灵堂上哭闹着找姐姐的女孩并不在梁烽所居住的北面,而是在西面。
这里的守卫也被东面的动静吸引,防守出现漏洞。
林雾溜进院子,发现这支小队不知怎么的,也和守卫打起来,打得热火朝天。
这真是她进行过最糟糕的一次潜伏……或许她自己进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神识依旧笼在城主府上,一心二用,一边注意着弟子们的动向,另一边走进小院,她推开房门,看见屋里的女孩。
“弯腰向左!”
不容置疑的命令在耳边炸响,熟悉得如同老师的语调让弟子下意识服从。
一道刀光从后方向他劈来,在他的视线盲区内,他这一动正好避开,躲开后才反应过来。
“林雾?你在哪?”
没看到人却听到声音,也不是腰间的通讯器在响。
“别分神,后面有人,自己小心。”
“好的。”弟子左右看一圈,避开身后的攻击,还是看不见林雾在哪儿,只好愣愣点头。
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有林雾的提醒,弟子受伤概率大大降低。
房间里,林雾看着缩在床上神色惊惶的女孩,细细打量她的眉眼,嘀咕道:“什么孽缘?”
女孩瑟瑟发抖,惊惧地看着她。
林雾打开芥子袋翻了翻,拿出一把剑递给女孩,只是一把在路边随手买的普普通通的铁剑,没什么特别之处。
或许是林雾的神情太平和,女孩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给我剑,你要像话本里一样,要打败我之后才杀死我吗?”
“看的什么破话本?”林雾轻哼,“我的意思是让你以后学剑。”
女孩心中被疑惑充斥,恐惧减淡,“为什么?我爹说过,我以后要当符修。”
林雾:“我不知道如果你当剑修未来会如何,但是我知道你当符修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天生剑骨就别浪费。”
千年之后,她和这个女孩有过一面之缘,女孩告诉她燕归辞身负邪骨,而后在她眼前陨落。
她记得女孩样貌英气,只是丢出来的符实在不怎么样,看着不大灵光。
外面的声音被林雾屏蔽,女孩逐渐镇定下来,“你来就是给我送剑的吗?”
林雾:“不是,我来是想问问关于梁芷瑜的事。”
女孩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姐姐……姐姐……”
“她是怎么死的?”林雾开门见山。
女孩身体颤抖,情绪剧烈起伏,她抱着头,不停喃喃道:“血……好多血,姐姐……姐姐我害怕,不要,不要杀姐姐……”
“哪里有血?”林雾靠近她,“谁杀了姐姐?”
梁芷瑜是个修士,还是城主的女儿,身边必然有人跟随伺候,这样轻易溺水而亡,实在奇怪。
“不要!不要抓姐姐!”女孩尖叫哭喊,并不回应林雾的话。
林雾把手搭在女孩脑袋上,温和的灵力从手心向下传输,安抚女孩的情绪。
忽然,她手中动作停下,眉毛蹙起,灵力缓缓散在女孩头部。
屋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压迫感,梁烽终于受不了这帮“小贼”的骚扰,要亲自出手清理。
众弟子们已经快撑不住,林雾让大家先撤,手中将一颗定魂丹捏成两半,其中一半塞进女孩嘴里,强行让女孩冷静下来。
再撕扯挣扎下去,女孩的魂就要碎了。
她走出屋子,灵力涌入体内,幻化成九条虚影在她身后。
“梁烽!梁芷瑜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她大喊一声,装完就跑。
确认弟子们都跑干净后,林雾一路马不停蹄赶回客栈。
到达客栈还没喘匀气,她站在走廊上,看见客栈的小院子里,谢宁音和燕归辞站在桂花树下。
谢宁音递丹药过去,“燕师弟,这是专门调息妖气冲击的丹药。”
“多谢师姐。”燕归辞接过。
桂花飘香的小院里,一男一女并立,甚是登对。
第40章 分工
“林雾。”身后传来喊声。
林雾回过头去, 看到一群兴奋的弟子走过来。
“要不是你拦着我,最后一刻,我一定能打倒那个守卫。”
“别吹了, 要不是我拉着你, 你的脸都要被打肿。”
“太刺激了!就是有点疼。”
“我还是第一次被打得这么惨, 原先我还以为自己挺强的呢。”
“你个大少爷,出门有护卫动手,在家里谁敢跟你动真格?”
喧闹的声音随着风涌进来,冲散满庭桂花香。
城主府护卫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动手都是往死里打,他们怎么也算是一起“同生共死”过的伙伴。
原先还有些疏离的隔阂消融,不管家境如何、实力多少, 都在分享刚才的心情,此刻才像是一起上学读书的同门。
“林雾!”他们喊着林雾的名字。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次?”
“或者去抓妖也行啊,下次我们一定能配合得更好。”
“是啊, 再来一次, 我一定能超常发挥!”
弟子们没有穿着学院衣服,不同颜色和款式的衣服彰显着主人的性格,如此鲜活、如此热闹。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 血腥味挥散不去,脸上带着青紫的也不是没有,说话时疼得呲牙咧嘴。
林雾:“你们还真是不怕疼啊。”
一个女弟子笑嘻嘻道:“在学院安逸久了,都快忘了疼是什么样子。”
林雾催促:“去把身上的伤处理好,衣服换掉,血腥味盖过去, 估计等会儿梁烽就要过来了。”
“他来干什么?”陈裕之问道。
林雾:“这么一大批实力差不多的人夜闯城主府,你猜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是谁?”
女弟子:“这么明显, 那我们是不是不应该一起出动?”
林雾:“他头疼的事多着,不差这一件,快去收拾吧,再拖下去万一让人当场抓到,那可就不好看了。”
一众弟子嘻嘻哈哈地去处理伤口,热闹的走廊再次安静下来。
院子下方,燕归辞一直抬头看着林雾,经脉的疼痛分担给他,这种痛盖过其他痛楚,麻痹身体,不知道除此之外她还有没有其他伤。
可她一直没有看过来,她在人群中间,被人仰慕和亲近,和他们嬉笑谈天。
谢宁音的目光也飘到二楼走廊,轻声道:“林雾师妹很出色,大家都很喜欢她。”
燕归辞没接话,视线不曾移开。
走廊上,林雾还没有离开,因为叶清黎和裴修风匆匆赶到。
他们俩一开始就被她安排去拖住梁烽,尽量不用自己常用的招式,伪装成小妖的样子。
妖气很好伪装,她给他俩每人一块燕归辞脱落的鳞片,上面的妖气足以暂时蒙蔽梁烽。
林雾:“没受伤吧?”
叶清黎笑眼弯弯,“没有。”
两人把鳞片递过去,裴修风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碰上一批人,或许就是你上次在城主府里看到的那批。”
“在我们之前应该有人引走过梁烽和府里一批守卫,城主府的秘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啊。”林雾接过鳞片。
不然梁烽怎么说也是个城主,还是元婴期,不至于把城主府管理得像筛子一样,让这群筑基的弟子也能进去。
她原先的设想只是让他们在城主府外闹出点动静,在发现城主府的防守漏洞百出时,才临时起意让他们也进去。
林雾:“今晚事情有点多,先看看梁烽什么反应。”
今夜梁烽没有派人来探查麓山学院弟子的情况,不知是被什么绊住手脚,还是知道来也没用。
走廊空下,院落里重新荡起桂花香。
林雾回到房间,把光滑漆黑如金属的鳞片还给燕归辞。
他褪下来的鳞片也是一样材料,可以融入法器当中加强属性,也算是物尽其用。
燕归辞:“送你。”
“我要这个做什么?对我来说没用。”林雾莫名。
她又不是器修,也不打算往这个方向发展,拿两片鳞片确实没啥用。
燕归辞先是沉默,拿回鳞片放入芥子袋,又拿出一个瓷瓶,“这是谢师姐给我的丹药。”
林雾:“给你你就拿着呗,给我看干什么?想跟我炫耀?”
燕归辞:“你不看一看,万一里面有什么呢?”
“谢师姐给你的东西,我不担心,也不用跟我说。”林雾摆摆手,躺到床上合起眼。
能在妖宫里生活的人族,对妖王应当意义非凡,她对两人的过往没有兴趣。
燕归辞捏着瓷瓶,瓶子连同里面的丹药一起碎成粉末,被风吹走。
第二天,林雾带着叶清黎和裴修风出门,没喊上其他弟子,也没带上燕归辞。
燕归辞自动跟上,被林雾喊住,“你在客栈里休息。”
燕归辞:“我的伤已经好了。”
林雾:“那你随便走走,别跟着我。”
燕归辞嘴唇紧抿,最后还是没说过林雾,看着他们三人出门。
“你们又吵架了?”
走出客栈,脱离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氛围后,叶清黎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等林雾回答,裴修风接话道:“是因为昨天谢师姐给他送药?你什么时候是这么小气的人啦?竟然还会吃醋,我还以为你的心是钢铁做的。”
“什么吃醋?”林雾瞪他一眼,“一张嘴净用来胡言乱语!”
裴修风:“那你气什么?”
林雾硬邦邦丢下一句:“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任何一个人给燕归辞送药,她都不会心生波澜,但谢宁音是不一样的,每次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她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当时在妖宫看到的场景。
那样阴郁凶厉的妖王……和现在的燕归辞截然不同。
想不明白心中异样的情绪,她将这件烦心事抛之脑后,空出脑子来思考梁烽的事。
在他们之前,似乎已经有人在暗中调查城主府,有些消息他们还不知道,现在要想办法得知。
买消息,当然还是到井市之中去,不过上次的小巷在今日竟然变得空荡荡。
城里的守卫在大街小巷穿过,一夜之间,天河城禁严,街巷热闹不再。
她在城中乱逛,走进一家当铺,店门口的招牌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羽毛标志。
千羽阁,在千年后依旧是最大的情报组织,人员遍布各地,只要出得起钱,什么消息都能买。
从外表看,这是一家普通的当铺,店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磕着瓜子打算盘。
真巧啊。
林雾喊道:“青鸟。”
“我们认识?”姑娘抬头,打量林雾。
林雾:“以后会认识。”
她跟青鸟的关系一般,只是交易做多了,难免会熟悉起来,也一起喝过几次酒,交情不深。
刚出关的时候她还去找过青鸟,当时青鸟在干什么来着……好像是死了,不知是死于人妖之战,还是死在千羽阁内斗里。
死得很安静,就像一滴水消融在海里,没溅起一点浪花。
青鸟睁圆一双杏眼,哈哈大笑,“客人真有趣,要当什么?还是赎东西?”
林雾:“飞鸟千羽,探听八方。”
“哦?买什么?”青鸟继续嗑瓜子。
“天河城,妖。”林雾给出两个关键词。
青鸟:“五十万灵石。”
林雾:……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真不想来千羽阁,这里宰客那可是一点不留情。
林雾:“我卖你个消息。”
青鸟:“先说来听听,我这也不是什么都收的。”
林雾没直接说话,而是给青鸟传音。
不知她说了什么,青鸟神色骤变,手里刚嗑开的瓜子仁掉落都没察觉。
“你怎么知道?”青鸟再次认真观察林雾。
林雾:“这个你不需要知道,要是怀疑我说的是假话,你大可以自己去查证,我还没厉害到做出一套假证据给你。”
青鸟眼睫轻颤,直视林雾,目光如炬,“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消息?”
一个千羽阁某位高层有异心的消息,足以影响千羽阁的未来,一旦站错队,后果不堪设想,千羽阁可不是什么美好的象牙塔。
以五十万换这个消息,亏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林雾:“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没用。”
她又不打算参与进千羽阁的内斗里,这个消息也是青鸟亲口告诉她,她只不过是将这个消息还回去,就是时间提前一点。
喝醉的青鸟曾骂骂咧咧,说自己得知消息太晚,没来得及做好所有准备,在这场内斗中失败,勉强在千羽阁里继续苟活。
要是她能早一点知道,千羽阁阁主——她爹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沦落到旧部被杀尽,要与叛贼不停争斗拉锯的地步。
现在的青鸟还不是那个历经坎坷,脾气暴躁,提刀就砍的泼妇,清丽得林雾差点认不出来。
“我知道了。”青鸟肃颜一瞬,又懒散趴着,“你叫什么名字?”
千羽阁从不过问雇主的名字,这算是破例了。
“林雾,林雾的林,林雾的雾。”林雾答。
青鸟瞥她一眼,“这样介绍?你怎么不说是青鸟的林,青鸟的雾?”
林雾:“好吧,我叫林雾,青鸟的林,青鸟的雾。”
青鸟愤愤拍桌,瓜子震颤,“你脸还挺大啊!”
“不大,正好一个巴掌。”林雾举起手挡住脸,展示自己的巴掌脸。
语气熟稔,言谈自然。
同样的对话,同样的人,一如往昔。
天河城里妖的数量一直比其他地方更多,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将妖作为奴仆驱使。
久而久之,这里便衍生出贩卖妖的产业链,或许是主家对妖过于苛责,大量的妖被送到这里,又无声息的消失。
不只是妖,人也一样,天河城虽然不怎么出名,但因为有妖仆的存在,人流量也算大。
许多人来来往往,其中不乏一些高官和世家。
自吃人妖的消息传开,来往的人消减不少。
千羽阁的消息并没有理顺林雾的思路,反倒给出更多的问题,总而言之,这里的水比她想象中的深。
她当机立断,给姜晚霜去信,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时,求助是个不错的选择。
手里可用的人不多,那帮一无所知的弟子实力太低,一些重要事情没法担任。
回到客栈,她脑中还在思索如何安排,一抬眼就看见某个男弟子在大骂。
“妖就是卑贱!天道弃子而已,竟然还想在人族头上作威作福,就应该全部抓起来剥皮抽筋!”
他背对着大门,骂得太投入,连林雾三人从门口走进也没有察觉。
林雾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叫钱鼎。
钱鼎对面是燕归辞,他垂着头,看不见脸上神情。
客栈一楼只有他们两人,其他弟子不知道都跑到哪去,今日严禁,也没有其他客人来。
钱鼎骂完仍不出气,还要逼问燕归辞,“你说是不是?”
见燕归辞不答,他自顾自说下去,“上次你做得很好,最好别把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告诉林雾,她才不会为了你这样一只妖而得罪同班弟子,你也不想她难做吧?”
听到“上次”两个字,林雾想起她第一次追李闻洲后回客栈,当时客栈里的气氛怪异。
钱鼎贬低道:“像她这样的人,多得是妖仆可以供她驱使,你若令她为难,她只会厌弃你!如果你识相点讨好我,我说不定还能在她面前替你说两句。”
客栈里弥漫着酒气,钱鼎脸色发红,双眼迷离,还在喋喋不休。
“是吗?”
钱鼎身后传来声音,他喝得迷糊,下意识答道:“那当然!”
说完察觉不对,回过头去,看见林雾站在门口,脸色不辨喜怒。
他顿时清醒七八分,谁不知道林雾最是宠爱这只妖,但残余的酒意仍旧麻痹住他的大脑。
他笑道:“林雾,我跟燕归辞开玩笑呢,不然你问他,是不是这样?”
这样的羞辱不是第一次,昨夜他无意中碰见燕归辞独自一人,还没长眼地撞上他,他气不过就骂了几句,燕归辞没还嘴也没告状。
这是个软性子好拿捏的妖,他料定燕归辞不敢跟林雾抱怨。
燕归辞沉默不语,像前面两次一样,静默以对。
此时的安静不是一个好做法,钱鼎喊道:“燕归辞,你告诉林雾,我们俩关系好,闹着玩呢,我们都烦死那只狐妖了是不是?”
燕归辞依旧不说话,压抑的气氛蔓延。
“你说句话,解释一下!”钱鼎有点慌,语气不太好。
早知道今日就不喝酒了,要不是燕归辞拿着酒路过,他见这酒实在香,忍不住夺过来喝两口……都怪这只妖!
这酒后劲太大,此时酒气上头,脑子乱哄哄的。
“不用说了。”林雾说道,语调犹如风雪一般冰凉。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麓山学院的弟子并不都是都像叶清黎这样心性纯良,一心向学。
在她这个掐尖出来的班级里,也有钱鼎这样有点小天赋,入学考核时运气好考进来,但品性一般,这辈子能到达的顶峰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就这样了。
如果他老老实实,将来的路或许还顺利些,可他千不该万不该随意拿捏欺辱燕归辞。
这样的场景林雾再熟悉不过,在她没成长起来之前,就是最底层的蝼蚁,谁都能在她身上踩一脚。
她的反抗像个笑话,只会换来更加冷酷的打骂,所以一般她都把自己想象为一只蜗牛,只要灵魂收进壳里就可以无视外界的伤害。
精神上的欺凌比身体伤害还要难以治愈,她偏激、愤世嫉俗,花费很长的一段时间,用尽手段向那些人复仇,她憎恨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师父把她带走,说不定她会变成第二个燕归辞,想要将这个世界覆灭。
她从来不是个洒脱的人,也没释怀过曾经的伤害。
林雾擒住钱鼎的手臂一折,钱鼎被迫弯腰,疼得冒汗。
“放开我!弟子之间不得相互残害,你想被赶出学院吗?!”
他回头想骂人,却在看见林雾眼神的那一刹那,嘴唇哆嗦一下,没骂出声。
薄凉得如同看死人的眼神,明晃晃地警示着他,如果再挑衅下去,或许他永远无法再开口。
林雾:“你都能威胁燕归辞,不让他告发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这样的手段,让学院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呢?”
“林雾。”裴修风喊一声,怕她真动手。
这个喊他作师父的姑娘,他至今没有摸透她的性子,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她真的会杀人。
林雾神识覆盖客栈,脚下灵力勾勒阵法,将所有动静封闭在周边五米内。
她从墨伞底端抽出匕首,往钱鼎嘴里一插,在钱鼎的尖利叫声中,手腕一转,将一块血淋淋的舌头剔出。
“你说的话我不爱听,以后别说了。”
没有一点动静传出去,无论钱鼎怎么叫喊,声音都被困在这一方阵法中。
他的酒意全部散去,大脑无比清醒,又惊又惧又痛,手指指着燕归辞抖个不停。
“其实我想把你变成半妖的,让你体会一下活在他人厌恶下的感觉,可惜现在手里没有妖丹,你运气真好啊。”
林雾轻声慢语,像是怕钱鼎听不清一般,带上十足的耐心。
半妖,除了人妖混血生下孩子的情况之外,还有一种就是人直接吞下妖丹,消化不了而变成半人半妖。
恐惧挥散不去,钱鼎已经无法再开口,跪下不停给林雾磕头。
墨伞伞尖顶在钱鼎额头,林雾含笑道:“知道别人问起你的舌头时该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钱鼎给林雾传音,疯狂点头。
林雾走近他,伸手拍拍他的心口,“你虽然没了舌头,但还能传音,我还是很仁慈的。”
钱鼎哆嗦一下,不知是他心中太恐惧,还是林雾对他做了什么,他感觉心跳变快,心口发麻,他捂着胸口,冷汗淋漓。
林雾继续向前走,走到燕归辞面前。
“你……”话没说完,被燕归辞拥入怀。
燕归辞喃喃,声音低到尘埃,“我只有你了,别不要我。”
林雾气笑了,“谁不要你?”
到底是谁不要谁?千年后住在妖宫里的人,可不是她林雾!
燕归辞把她抱得更紧,林雾当他受到钱鼎的刺激,没推开他,手搭在他背后轻轻拍着。
他的额头抵在林雾肩头,微微抬起脸,露出一只眼看向钱鼎,又收回目光。
看安抚得差不多,林雾收拾残局,一把火将舌头烧干净,收回神识撤掉阵法,又对钱鼎进行一番敲打,保证他什么也不敢说。
等一切做完,她才看向一旁的叶清黎和裴修风。
“我的计划想得差不多,刚要跟你们说来着,这么一打断我都忘了我要说什么。”她敲敲脑袋,又眨一下眼睛。
“你们不会觉得我残忍吧?”
裴修风不知道叶清黎怎么想,总之他看到林雾这个表情,说一点不怵是假的,这徒弟让人有点心里发毛。
倒不是说她这个行为不妥,只是她脸上这个笑……
他开口道:“你能不能别笑了,笑起来真丑。”
林雾顿时黑脸,裴修风松口气,“这样看着顺眼多了。”
叶清黎:“书里说,出门在外不能太忍让,你让别人一寸,别人就会蹬鼻子上脸。”
“看的是本好书,以后多看点。”林雾夸赞。
裴修风看一眼燕归辞,对林雾道:“你别太……”相信他。
林雾:“别太什么?”
看着燕归辞紧贴林雾的姿态,以及他对过来的一眼,裴修风剩下的话再说不出口,摇头道:“没什么。”
说出来又能怎样,他俩都睡一个床,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鼎早已溜走,林雾把所有人叫出来后,他也只是躲在房间里,称身体不舒服。
对于不能再开口说话的这件事,他把黑锅推到李闻洲身上,反正李闻洲也不会出面反驳。
其他人没对这件事提出什么异议,只当这只精神状态堪忧的狐妖又发疯,再可怜一下不幸碰到李闻洲的钱鼎。
现在最重要的是林雾的计划,一众弟子随便安慰钱鼎几下,便听林雾安排下一步怎么做。
林雾分享在千羽阁探听到的情报,也说清她已经传信给师长,跟这群不太知轻重的弟子们分析当下的形式。
陈裕之:“之前梁烽不是一直说要重新报信给朝廷吗?如果他多次上报,朝廷不会不管,这么久也应该派人过来看一下。”
那么现在就出现两个问题,到底是梁烽根本没给朝廷传信,还是朝廷收到信后却没派人过来?
这件事先放到一边,林雾给弟子们安排分工。
一队人在城主府守着,关注梁烽动向,因为实力低容易被发现,所以保持距离,不要跟太近,大致把握即可。
一队人光明正大进城主府去,理由就是帮忙加强守卫,梁烽没理由拒绝,他们就在里面想办法接近上次的女孩,如果有余力,可以探探城主府里有没有什么秘密。
一队人在城里散播消息,说梁芷瑜的死另有原因,可以往李闻洲身上泼脏水,或是其他离谱理由也行,反正就不能是意外身亡。
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在天河城里忙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