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上。
单白给自己做完简单的包扎,维持着一张凶巴巴的冷酷脸,时刻盯防戴上手铐的蛇果。那手铐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能有效抑制超能力。
车上四人都是组织成员,真正的警察坐在后面那辆平平无奇的suv里。
大家保持沉默,压迫感十足。
押送的犯人蛇果,像没事人似的,东张西望。
“老实点。”洪轩威胁道,“再乱动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蛇果撇撇嘴,阴阳怪气:“这么凶干什么,我又没不配合。”
他往靠背上仰倒,问:“刚刚那个小男生是谁?”
没人回答。
蛇果也不嫌冷场,自顾自地感叹道:“真厉害啊,难怪‘潘多拉’都忌惮他。”
单白:“你和‘深渊’有联系?”
“不。”蛇果否认了,“我不想和他们蛇鼠一窝。只是欠人情,不得不还。”
单白问:“欠‘潘多拉’持有者的人情?”
“对。”蛇果开出条件,“要不要交换信息?你们告诉我那个小男生的能力,我告诉你们我知道的所有,关于‘潘多拉’的事。”
自然没人会和他做这种赔本交易。
二十多分钟后,蛇果被押进分基地的审讯室,其余各人回到岗位。
单白没有立刻回去,他肋骨确实断了,要等治愈师腾出空来给他做治疗,于是留在审讯室隔壁旁听,洪轩也死皮赖脸地蹭着。
其他人都很严肃,他们偷偷打字交流。
单白:【不愧是闪哥,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我们根本做不到的事!】
洪轩:【组织有他了不起】
单白:【真担心他会发现,刚刚紧张死我了】
洪轩:【他察觉到没有】
单白:【孟姐说他大概率知道我们有身份了,就是没想到超能力这一层】
突然有人推门,两人着急忙慌地收起手机,一本正经地盯着单面玻璃墙对面的蛇果,像怕被班主任发现课间玩手机的初中生。
进来的是小玫。
“孟姐。”小玫压低声音,“查过了,‘蛇果’疑似得了肝癌,所以这段时间……”
黎梦娇说:“这样么。”她合上笔帽,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并非所有反社会超能力者都依附于“深渊”,独狼有不少。无组织、无同伴情况下,犯了事能一次次躲过追捕的,都是脚底抹油的老鼠,非常能藏,蛇果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这次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季望澄家门口,大摇大摆,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根本不符合他的行为逻辑——尽管他给的托词是“还人情”。
被逮捕时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是因为罹患绝症,一反常态地做出过激举动,倒也能说得通。
连带上审讯室里的两人,七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蛇果。
蛇果转过头,朝他们看了一眼,在他的视角,这是一面涂了银漆的墙壁。
常年奔命的人,对于目光总是不一般的敏感,也正是这种过人第六感带来的敏锐,让他们从蛛丝马迹中识破鱼饵,成功逃离。
刘熙呵斥道:“别走神,正面回答问题!”
“行,好,知道了。”蛇果病恹恹地转过头,“你说什么来着?……哦,‘潘多拉’计划怎么对付天灾和那个小男生啊……老实说我不太清楚。”
刘熙能读心,知道对方说的就是真话。她皱了皱眉,佯装怒道:“说实话!”
“我没说谎啊。”蛇果打了个嗝,呵呵地笑出声来,嘲讽之意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不过,很明显,他在他们这吃了不少亏。哈哈哈哈……很有意思……他那副表情啊——”
他自言自语,继续嘲讽:“狗急了真会跳墙。”
-
黎星川早就察觉到季望澄可能没有正常上学了。
他一直猜测季望澄是请老师在家上全托,毕竟小时候也是这么办的,但对方之前报过自己的高中名,他也就理所当然地不去怀疑。
那所高中在首都能排上前十,录取条件苛刻,哪怕有心查证,也没渠道。
事已至此,他能找的借口穷尽了,心里很难不郁闷。
倒不是被欺瞒的郁闷,他充分理解保密原则,也相信季望澄不会害他,但是……
黎星川长长地叹了口气,穿上外套,去活动教室开例会。
文艺部的朋友们一如既往的活力闹腾,一进门,金芮就招呼他:“闪子,过来过来,该你上场表演了。”
黎星川:“?”
一走进,发现是音乐节筹办的事宜。
文艺部一年有两趟大型音乐活动,上半年校园十佳歌手,下半年夏季音乐节,这一次的主题是“听风”。
六月份一般是考试周,社团活动提前停止,因此音乐节是五月中举行,还有一个月能用来筹备。
金芮说:“目前已经定了六个节目,四个请了去年和前年的十佳,剩下两个是我们部门的名额。你去唱一个?”
黎星川:“非得部门里出人吗?我补位吧,其他人没兴趣,我就去。”
金芮欣然道:“好。”然后写下他的名字。
黎星川刚想劝阻,对方却抱着本子去找下一位受害人了。
门口,欧若瑶带着小黄狗走进来。
不到一个月功夫,阿黄成功混成了文艺部团宠,推送里夹带私货出镜,学生会的其他兄弟部门都知道他们有只聪明的小土狗。
黎星川蹲下:“hi,阿黄。”
阿黄:“汪!”
他刚摸到阿黄的头,阿黄立刻躲远了。
黎星川:“过来,等会给你买圣代。”
欧若瑶说:“他今天才吃过。”
话音落下,阿黄打了个喷嚏,表情不屑。
黎星川见怪不怪,笑了笑。
阿黄是一条极其高冷的土狗,表情总是很贱,像人一样欠嗖嗖的,有一些贱萌表情包在这一届的同学里非常出圈。它对男人过敏,几乎不给男生碰,对女生也不太耐烦,但是起码愿意让女生摸几下背上的毛。
一眨眼的功夫,阿黄去到部长的身边,讨要零食。
杭芸刚拆了袋子,它一个起跳,把一包小点心连袋兜走,跑到活动室的角落。
“学校今年招聘两个新老师,阿黄可以试试。”杭芸笑道。
金芮:“它应该去应聘食堂。”
阿黄耳朵动了动,又投来一道嘲讽的目光,好像在翻白眼。
人渐渐来齐了,部长开始发纸质材料。
黎星川走神,在想季望澄可能拥有的过人能力,比如隔空取物、隔山打牛、铁头功……想着想着又开始琢磨小黑盒的奥秘。
第一次见到黑盒,是在容城的家里,黎淑惠将它视若珍宝。
第二次,是部门团建ktv,艾子煜突然晕倒,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去医务室,那天晚上欧若瑶的表弟也来了,表弟似乎知道些什么。
黎星川转过头,打量了一下欧若瑶。
依稀记得,他见过她表弟第二面,似乎是晚上……等等、那天晚上好像遇到的是一条小狗……
不对、是表弟,绿色头发的表弟……
活动室的桌子一张张拼成u型,杭芸坐在中心位。
“另一件事。”她说,“‘听风’音乐会暂定在5月18号举行,是户外场地,有兴趣的……哎?”
话语戛然而止。
杭芸茫然地盯着大家身后的方向,所有人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
一个绿头发、穿着夹克衫的男生,站在活动室的角落。
男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像只傻狍子似的,杵在原地抖腿,直到大家都看向他,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僵硬。
杭芸试探着询问:“同学,你是……?”
欧若瑶:“!!!!”
黄绍辉:“!!!??”
黎星川也懵了。
“呃……我、我……”黄绍辉结巴,“我是……”
活动室很大,大概有三间小教室的大小,平时用作宣讲场地,用不上的椅子桌子垒在后侧。如果有人想藏起来,躲在那不出声,估计很难被发现。
“哎?”
“你是那谁……”
欧若瑶立刻起身救场:“不好意思芸姐,这我表弟,家里出了点急事,很重要,他来找我。”
杭芸:“哦……好。那你和你弟先去?”
欧若瑶拎起包,对着大家连说好几次“对不起啊”、“真的很急”,拖着黄绍辉离开了。
“砰”一声,活动室大门关上。
剩下的部员们小声八卦。
“瑶和她弟都不像。”
“她弟头发完全不掉色的吗?上次见好像就是这个色。”
“他什么时候来的?你们听到开门声了吗?”
“不知道……”
“没注意……”
“好啦,大家安静。”杭芸说,“我们先说正事。”
一声唤回所有人的注意力。
黎星川坐的位置,往右前方看,正好是刚才黄绍辉出现的角落。
他往后稍了稍,借着座位间的缝隙,一眼捉住地上的零食包装袋——正是之前阿黄从杭芸手里夺走的那袋。
黎星川表情顿时古怪起来,毕竟他也没听见那人进门的动静,会议开始前还特意看了眼阿黄趴着的位置。
难道……阿黄它……
……不可能吧……
他精神越发恍惚。
-
出门后,欧若瑶和黄绍辉极速向205据点跑去。
“你、你……”她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突然就……”
黄绍辉也很崩溃:“我不知道啊!他们怀疑了没有?”
欧若瑶:“我也不知道啊!”
好在行政楼就在隔壁,没过几分钟,两人出现在李玄知眼前。
李玄知上下打量黄绍辉,问:“发生了什么?”
黄绍辉:“不知道!可能黎星川又犯病了。”
欧若瑶:“监控、监控先处理一下,毁尸灭迹……刚刚在……他突然……”
她磕磕绊绊地把情况描述了一遍。
李玄知转身面对电脑,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敲打,为他们善后。
“黎星川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他问。
欧若瑶仔细回忆一番:“没有,他甚至没有说过‘阿黄聪明得像个人’之类的话,我们正常开着会,阿黄突然就变回来了。”
黄绍辉反驳:“喂,我现在不是狗了,尊重点叫我大名行不行!”
欧若瑶:“你能保证你永远是人吗?”
黄绍辉:“……”
“距离你变回来,多久了?”李玄知又问。
黄绍辉:“呃,五分钟左右吧。”
李玄知:“五分钟内,人身状态稳定吗?”
黄绍辉:“挺稳定的。”
李玄知沉吟片刻,眼睛重新看向他。
“要有麻烦了。”他给出一个难辨好坏的猜测,“黎星川……开始承认超能力了。”
-
短会结束后,黎星川回家。
怀着“土狗疑似大变活人”的惊人猜测,看到季望澄时,忽然没那么不顺眼了。
果然,人的性格总是调和折中的,他一开始不能接受季望澄拥有特别能力,现在想来,对方似乎只是“隔空取物”之类的特殊天赋,没有逆天到那个地步。
但他还是确认了一下:“小季。”
季望澄:“嗯。”
黎星川:“你不会变狗吧?”
季望澄:“?”
季望澄放空了半秒。
“什么变狗?”他问。
黎星川:“物理意义上,从人变成狗。”
季望澄斩钉截铁否认:“不会。”
黎星川:“那你的特别能力是什么?”
季望澄:“……”他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明天中午吃什么?”
黎星川笑了,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你自己吃,我要去医院看罗颂。”
季望澄还是不肯告诉他实话。不过,他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介怀了。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现象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大概要等个几十年一百年,人类整体的认知水平提升进步,才能对不可名状之物下定义。
季望澄:“我也去。”
黎星川:“他爸妈可能也在,怕你尴尬。”
季望澄:“好吧。”
时间不早,黎星川拿了睡衣睡裤,准备洗澡。
关门前,吸水脚垫上闪过一道黑影,他下意识停住合上门板的手,喊了一声:“季望澄!”
季望澄在楼下应道:“怎么了?”
黎星川惊疑不定,四处打量:“屋里好像有蟑螂。”
季望澄笃定道:“没有。”——影子们每天都会巡逻地盘。
黎星川急了:“有的,真的有!我刚刚亲眼看到它从地上爬过去。”
季望澄忽然意识到什么,将原本准备好的安慰咽下去。
就在刚才,一如既往的,一团不太安分的影子伪装脚垫上的污渍,猫猫祟祟地守到浴室门边。
“那……”季望澄说,“我明天去买蟑螂药。”
黎星川这才放下心来,关门洗澡。
一扇浅色的门,隔绝两个心思各异的人。
季望澄的心悬到喉咙口,而黎星川的心随着躺进浴缸的动作缓缓地沉进温水,起起伏伏,像是同一盏天平的两侧。
雾气袅袅,在狭小的浴室氤氲开。
黎星川的状态,堪称破罐子破摔。
无论他承不承认,无论他怎么给季望澄找借口,这件事本身都不会再改变了。
“小季有超能力。”他想,“唉,有就有吧。”
他不确定那具体是什么,能反杀五个人贩子,肯定是很厉害的东西。也正是因此,去首都的那几年,季望澄没有正常上学。
这实在超出黎星川的知识范围,猜都很难猜到。既然如此,就当他是无所不能吧。哪怕明天对方突然拿出一个兵马俑声称自己是秦始皇后代,他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只要季望澄不是那个导致世界沦陷的元凶……被他们称之为“天灾”的家伙。
除此之外,怎样都可以,什么都行。
-
第二天,黎星川无精打采。
他睡眠质量一向不错,只要少数日子因为心烦意乱失眠,昨天想开了一件事,心里没有半点包袱,却依然没睡好。
“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黎星川叹气,“那种……偷窥的感觉。”
季望澄的表情,像是缓缓凝固的蜡。
“错觉。”他特意背过身去,生怕被看出端倪,“这里很安全。”
黎星川垂头丧气:“我知道,但我真觉得有变态在躲在角落里偷看我。”
季望澄:“……”
季望澄心虚地说:“嗯……可能是蟑螂。”
黎星川被他说的更难受了:“……那我想还是变态好一点。”
今天的早餐是豆浆和小猪包,粉嫩的一只,一口一个。
季望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往窗外看一眼。
黎星川凑近:“有东西?”
季望澄:“没。”
黎星川:“那你看什么呢?”
“我……”季望澄停顿半秒,这次找到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借口,“我等下去找人,处理虫子。”
黎星川双手双脚支持:“那你赶紧去!”
十分钟后,季望澄出门,黎星川着手准备探病。
罗颂昨天跟他抱怨住院太无聊,每天对着白墙壁还不能出门,人要玉玉了,让他给带点有意思的。
黎星川想不出他“有意思”的标准,那不一定能过审,于是往包里塞上几本书,希望能治治罗宋汤那无药可医的脑袋,又装了点零食,凑齐鼓鼓囊囊的一包。
背上包,恍惚间回到高中放假,背着一堆课本和试卷坐公交回家。
他决定再买点水果,医院边上就有水果超市,那么,等过去再说。
在他收拾东西、换鞋的时候,有一团影子,一直鬼鬼祟祟地跟随他身后,仿佛在玩捉鬼游戏。它挤成细细的一道,在地板缝隙里爬行,在房间角落被灯光分割的各处阴影中穿梭,将阴暗跟踪演绎到极致。
黎星川背着一大包零食,出门了。
四五月的天气,太阳特别好,院子里光秃秃的,难有阴影的藏身之处。影子猫在门缝底下,等待跟从的时机。
推开院门的刹那,黎星川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黎星川。”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平平无奇的五官,170左右的身高,扔进人堆,就像一滴水融进海里,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唯一值得在意的是,这个人皮肤很白,像是僵尸片纸扎成的假人,光天化日之下,仍透着渗人的阴冷感。
黎星川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吗?”
“对。”他欣然开口,十分自来熟的科普道,“灾难分为开拓级、海洋级、深渊级,最顶层的是天灾级。”
黎星川略感困惑,还有点尴尬:“……?”
他当然知道,这是小学课本上的东西。
这个人有病吧?
那人又说:“你听说过‘人形天灾’吗?”
瞬间,身后的影子炸成了一团刺猬。原本椭圆形的一滩,朝四面八方长出突触,体积无休无止地膨胀起来。
一阵风刮过,空气中似乎吹来星点铁砂,黏附在影团上。
它一个跃身,翻过墙,影子在小巷中逐渐拉扯出人形。
黎星川:“你想说什么?”
那人无所谓地笑了下:“其实,你最好的朋友季望澄,是……”
——对方的话未完,下一秒,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一般,骤然倒了下去!
他倒地,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躯体逐渐干瘪,真正成了一道纸皮似的人。仿佛被人剥开皮肉骨头,再抽走血液,四肢软趴趴伏地不起,最后连白色的人皮都开始碳化,变黄、变黑、变成砂砾……
这一幕,令黎星川惊悚得指尖冰凉。
四周没有风,砂砾自发朝着一个方向飘去,如同百川归海。
那个方向,是巷口。
衔尾蛇咬上尾巴,扣上最关键的一环。
黎星川的牙关发抖,舌头不受控制,制造一个正常的音节都变得困难。
饶是如此,黎星川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喊出了他的名字:“……季望澄。”
整个街道静悄悄的,大气沦为深海,地面上的压强令人难以呼吸。
黎星川在这一片沉默中祈祷,他第一次希望自己错得彻底。
啪嗒。啪嗒。
鞋底叩击地面,很轻。
季望澄自巷口出现。
面对着太阳的缘故,流质的光线在他的身侧逡巡起舞。他的眼神并不带压迫感,甚至显得无辜。
以他的双脚为起点,黑色的影子如同纷舞的触手,张牙舞爪地扭曲着。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季望澄平稳自然的语气:“……他是疯子,别听他的。”
黎星川嘴唇翕动,艰难地汲取空气。
头晕眼花,几乎要看不清。
影子们很慢地靠近他,像壁虎沿着墙壁爬行,规规矩矩地在他鞋边一寸停止,鼓动、拉扯,像是别人家门口反复打转般纠结。
最后,也只是分出一条小触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裤脚。
事已至此,黎星川没办法再替他寻任何体面的借口了。
他说:“你就是‘天灾’……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