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夏,江海大学财经学院女生宿舍内,度过四年大学生活的学生们迎来了毕业季。
余思诺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待了四年的宿舍,转身抱紧了姚海芸,哽咽承诺道:“海芸,以后要常联系啊,别忘了我呜呜呜……”
作为入校起就是上下铺的同学,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两个女孩子早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面对将要到来的离别,怀着对未来的茫然,种种心绪杂糅,年轻的女孩子自然情难自抑。
姚海芸渐渐也红了眼眶,拍拍她的肩膀,“我会给你写信的。”
余思诺吸了吸鼻子,认真看着她,“好,我也会给你写信的,我知道你在南营岛供销社。”
姚海芸点点头。
时间不等人,余思诺挥手跟她说了再见,双手拎着一个装着衣物和生活用品的箱子,背上又背着一个装着棉被的包,网篓里吊着脸盆和碗筷,叮叮当当下了楼。
她被分配到江海省下属一个县城的供销社当会计,而姚海芸则是被分配到海岛。
送走余思诺,作为宿舍长的姚海芸把宿舍卫生打扫好,先去还了钥匙,跟老师荆远帆告别。
姚海芸当年以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在校期间学习成绩也是遥遥领先,大家都以为会把她留在市区的单位,眼下却被分配到偏远海岛,令不少同学都大跌眼镜。
荆远帆也担心她心里不平衡,站了起来,缓声道:“安排你去南营岛是领导的决定,你是这个地方考上来的,应该也知道岛上供销社的情况,前些年大购大销,采购了一批质量差价格高的东西,到现在还欠着款,整个供销社一直没缓过来,很多工作也没法开展。”
“领导想着你还年轻,有能力,又是南营岛人,对岛上情况比较了解,综合考虑决定把你安排在南营岛。”
姚海芸轻声回道:“我生于南营岛,在南营岛长大,能回到故乡工作也很高兴。”
上辈子吃够了上班的苦,这辈子姚海芸只想活得轻松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回老家挺好。
荆远帆看她真诚的笑容不像作假,笑道:“你能有这个觉悟很难得啊。”
姚海芸鞠了一躬,“那荆老师我就先走了,太晚今天可能没有回去的船了。”
荆远帆连说三个好,“注意安全啊,以后有事随时联系。”
姚海芸点点头,拎着沉甸甸的行李,慢悠悠走出校门,坐车去客港。
当天能回南营岛的客船只有三趟,她要坐上午十一点这班,刚好赶在晚饭前到岛上。
客港人潮涌动,姚海芸带着沉重的行李上船极为不便,但即使是这样她也舍不得扔,这些东西都是家里知道她考上大学新买的。
碧波荡漾,伴随着急促的汽笛声,客船启航了。
姚海芸深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湛蓝海面,思绪渐渐回到她刚穿越的那天。
前世她是普通的上班族,喜欢宅家,在忙碌的繁华大都市过着单双轮休的生活,每天下了班的乐趣除了刷短视频就是玩会儿游戏,考验操作技巧的战斗对抗类她不会玩,唯独特别偏爱经营类游戏,享受在游戏里当决策者的成就感,为此也花进去不少钱。
这天是难得的双休日,姚海芸兴奋打开了游戏,打算熬夜玩一整晚,看着屏幕上越来越繁华的城镇,她精神更振奋了,连着几个小时不喝水一直玩,谁知到了凌晨时分她忽感一阵心悸,紧接着就没了意识。
再睁开眼,是在沙滩上,她张嘴吐出几口水,周围接连响起兴奋的惊呼,“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姚海芸花一天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南营岛一个姚姓渔民五岁的小女儿。
渔民们以海为生,四五岁的孩子已经能熟练在大海中游泳,六七岁开始学习各种潜泳技巧,再稍大些就能帮家里干活采收海带了,岛上十几岁的男孩大多数也会跟着大人出海捕鱼了。
当天原主姚海芸正是跟朋友们在海中游泳,意外溺亡,换了灵魂。
姚是南营岛大姓,早期渔民过得苦,被封建船主剥削,解放后成立了渔业初级生产合作社生活条件才慢慢转好,日子虽然清贫,但渔民靠海吃海,总归不会饿着肚子。
姚老太爷早年是岛上的私塾老师,托他的福,姚家几口人都能识字,小辈最差也上到初中毕业。
姚海芸是姚昌盛最小的女儿,自小聪颖,人也争气,高考考入了省城最好的大学,是岛上解放以来第一个大学生,给姚家老太爷挣足了面子。
客舱人多,小偷最容易盯上她这种拿着许多行李的年轻女孩,姚海芸不敢睡,靠在窗边拿了一本书看,船只航行了一个多小时依稀能看到青虹岛的港口轮廓,乘务员扯着大嗓门来回走动吆喝,“青虹岛到了,青虹岛到了,请要下船的乘客做好准备。”
漳曲县由五个有居民居住的小岛以及三个无人居住小岛组成,其中南营岛是常住人口最多的岛,也是面积最大的,青虹岛次之。
一听乘务员喊青虹岛到了,客舱内许多乘客站了起来准备下船,码头上也停满了卸货的工人,搬粮食的搬粮食,运菜的运菜,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青虹岛可耕种的土地面积小,粮油蔬菜多是靠外地输入,每趟靠岸的船都会捎带一批货物。
供销社有项业务就是拉货,以后怕是要经常跟码头打交道,姚海芸留心观察码头上卸货拉货的工人,直到船重新起航才收回目光。
茫茫大海一眼望不到边,姚海芸打了个哈欠,眼睛微眯,身侧的中年男人偷偷瞥了她一眼,用脚探了探她放在脚下的行李,踢一下不过瘾,换了个包又试探着踢了两下。
姚海芸不乐意了,把行李往自己身边拽,质问他:“干嘛呢?”
男人是寸头,见她是个不好惹的收回了脚,作势伸了个懒腰,不耐烦道:“坐久了还不让人动两下啊?就是不小心碰到你包了。”
“小姑娘年纪轻轻脾气还挺大,小心嫁不出去。”
姚海芸嘴上不饶人,当即怼回去:“大叔你一大把年纪了还没礼貌呢。”
男人扬起拳头,“嘿!你这丫头片子,一句都不让啊,非要我给你点厉害尝尝。”
船上都是人,姚海芸才不怕他,扯着嗓子要喊乘务员过来主持公道,声还没出,动静引起船上乘客围观,迎面朝她快走来一个妇女,见到她便笑了,热情过来打招呼:“哎呦,这不是姚队长家的海芸吗?”
她丈夫徐坤也跟着走了过来,“巧了,队长昨天还说你今天坐船回岛。”
姚海芸认出是住她屋后的孙金梅夫妻俩,礼貌喊人,“婶子,叔。”
要动手的男人听到“队长”两字收回了拳头,悻悻然坐好,小声嘀咕了一句:“早说啊,我以为你是外地人。”
姚海芸耳朵尖,毫不客气又怼了回去:“外地人你就能欺负了?”
孙金梅人机灵会看脸色,啧了声,“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哪个岛的?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别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让别人知道咱们渔民欺负外地人,把一个岛的名声都败坏了。”
男人嘴巴张合两下,望着满船人审视的目光,也摸不清船舱里有几个他们岛的渔民,自然是心虚不敢说,“懒得跟你们废话。”
说完抓着包跑了。
孙金梅顺势坐到了姚海芸身侧,摆手让徐坤回他座位坐,她看向姚海芸,轻声问道:“毕业了回来看看?”
姚海芸摇摇头,“不是,以后就在岛上工作了。”
想当年姚海芸考上大学在岛上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孙金梅还以为她搭上了登云梯,以后就吃城里的白米面了,谁料又回来吃窝窝头配鱼酱,孙金梅笑容牵强,“啊,咱岛上能有啥好工作。”
姚海芸也没瞒着,“就在岛上供销社工作。”
孙金梅眼睛又亮了,“那也是个好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姚海芸主动问道:“婶子你跟叔这是出岛刚回来?”
“我娘家侄子结婚,去吃喜宴了,这不岛上正在收海带嘛,活多,我不敢多待,吃完饭马上回来了。”
“今年海带收成咋样?”
“比去年好太多了,海带产量翻了不少,你还别说,这公社派过来的技术员真有两把刷子,瞧着年纪不大,但养殖海带水平可比生产队那些老渔民厉害多了,才来半年就让岛上海带丰收了。”
孙金梅笑开了花:“还是感谢咱们国家,去年免了贷款,今年还派了技术员来指导养殖。”
早些年海带收成不好,价格还便宜,赚不到钱,临近几个小岛的生产队纷纷断了海带养殖,南营岛也想断,但岛上人多,很大一部分岛民靠海带养殖生活,这些岛民多是身体状况难以支撑海上捕捞的强度才留下选择养殖海带,真断了这一行,身体状况又不好,这些人恐怕很难找到工作。
公社没办法,只能顶着欠款坚持养殖海带,好在去年国家免了欠款,今年海带大丰收,渔民生活也能好过点了。
听到海带丰收的消息,姚海芸也由衷感到高兴,“技术员有知识,听他的准没错。”
孙金梅看着她,联想到跟姚海芸同龄的女儿,眼里闪过一丝艳羡。
姚昌盛两个女儿长得都像娘,眼睛又大又亮,姚海菲已经出落得够漂亮了,比姐姐高出一个头的姚海芸长相更是精致,身段高挑,在城里上了四年大学,不仅皮肤养得白,知识浸润下身上的气质也跟他们普通渔民不一样,往那一站谁能想到是渔民的女儿,孙金梅心想,也难怪刚才那男的会以为她是外地人。
孙金梅不识字,对大学生活很好奇,眼下正好无聊,便跟姚海芸聊起了大学,让姚海芸跟她讲大学是怎么上课怎么考试的。
无聊的坐船时间在两人的聊天中不知不觉流逝,姚海芸远远看到了在海面上漂浮着一排排养殖架子,知道南营岛要到了,孙金梅站了起来,“海芸,跟我们一起回去?正好让你叔帮忙拿行李。”
除恶劣天气外,每天上岛的船时间都是固定的,姚海芸昨晚就跟家里人说好了,这会儿哥哥姚志能估计已经等在码头了,姚海芸笑着说:“不麻烦了婶子,我哥说来接我。”
“志能来啊,那行,我先走了,你自己多注意安全。”
孙金梅转身回了自己座位收拾行李。
客船渐渐靠岸,姚海芸重新背起繁重的行李,排队下船,下船那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傍晚清凉的海风带走了船舱的燥热和异味,只觉浑身舒畅。
姚志能看到人群里的姚海芸,阔步朝她走了过来,姚海芸甜甜喊了声哥,姚志能笑容憨厚,一把接过她手里的两个行李包,“来,我拿着。”
姚海芸跟在哥哥后面,“哥,你啥时候来的?”
“一下班就来了,也是刚到。”
兄妹俩年龄相差七岁,姚志能在妹妹面前显得格外成熟稳重,他从车头解下两根粗绳,分批将姚海芸的两包沉甸甸的行李捆在了自行车的单杠上,拍了拍车后座,“上来。”
这是严重超载啊,姚海芸担心自行车带不动,“要不我走路吧。”
“有车走什么路,比这重的东西我都拉过,你这都是一些棉被和衣服,不重。”
姚志能不在意,抬脚先上了车,脚撑着地,双手抓紧车把,催促她:“快上。”
姚海芸小心上了车。
姚志能喊了声出发了,为了彰显自己的力气,骑车速度飞快,可很快他发现自己越骑越费力了,姚海芸也意识到不对劲,低头去看两个轮胎情况,这一看不打紧,前轮轮胎快没气了!
“哥,是不是轮胎破了!”
姚海芸赶紧跳下车,“快别骑了。”
姚志能把车停稳,蹲下.身检查了一遍,皱起了眉,“确实是轮胎没气了,真够倒霉的。”
家里就这一辆自行车,姚海芸后悔不已:“我就说不应该坐的,我不坐估计就没事了。”
“跟你没关系,说不定是轮胎扎进去什么东西。”
姚志能左右看了看,最后说:“推着走吧,也快到家了,等会儿你去供销社买几个补胎片,回家我来补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