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上山收获颇丰,回家后一称,几筐土豆加起来有七十余斤,而种满那块新开的荒地,三十斤就足够了,正好可以用上次背回来的那些。

    当晚云婵就着手给土豆催芽。

    找出一个干净大盆将土豆放进去,再淋上些水,最后放在背阴处,顺利的话七天后就能发芽了,而七天后正好也结束秋收,紧赶慢赶这日子掐算得刚刚好。

    转天进了九月,天气也不再似八月那样燥热,空气变得清爽起来,天空瓦蓝,万里无云,秋收开始了。

    秋收这几日的饭食格外瓷实,一早便是干饭配炒菜,王香月特意给下地的两个男人每人煮了一个鸡蛋,一连三天吃的她很是心疼。

    家里的女人也没闲着,男人们运回来的稻子被她们均匀铺晒在院子里。

    等晒得差不多了,再拖着石碾子将稻子压几遍,把稻粒都压脱壳,最后打理干净,装袋运进仓房。

    等全部做完,这腰也弯得要断掉了。往年不管再累,到了丰收时整个村子都洋溢着欢笑,可今年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薛老汉将这次收下来的稻子称量完毕,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一共五百七十斤。”

    结束秋收的当天夜里,薛家人桌上的饭菜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青菜加薄粥,这次的粥里米粒少了,不值钱的豆子变多了。

    夜里回到侧房,云婵问道:“往年家里都能收多少粮食?”

    “一千斤左右。”

    “那田税要交多少呢?”

    薛明照嗓音略微沉重:“十税一。”

    云婵点点头,掰着指头开始算起来。

    一亩地需要十斤种子,四亩地就需要四十斤,再减去一百斤田税,这五百七十斤能留下做口粮的也就四百三十斤。

    就算再加上院子周围种下的一点豆子和麦子,也决计吃不到来年秋收。

    云婵抬眸穿过窗子看向厨房,目光微顿,打开门往厨房边跑去,走到背阴处一把掀开被稻草盖住的大木盆,便看见土豆已长出了青绿的嫩芽。

    她大眼弯弯,回头冲着跟来的男人笑盈盈道:“我们明天就去种土豆吧!”

    若是成功种出土豆来,那一切就都不用愁了!

    次日清晨全家齐齐出动,尽管手上被镰刀磨出的水泡还没消下去,但没一个人抱怨,这里四个人都尝过饥饿的滋味。

    土豆已被提前分割成块,云婵拿起一块,将几个截面都沾满草木灰。

    薛老汉抓了抓眉心,眼神忐忑:“闺女啊,你确定土豆是这么种的?”

    “是啊,我种过这么多年地还从没见过切块,还沾灰的。”王香月皱眉附和。

    土豆切块后直接埋进土里容易腐烂,而草木灰有消炎杀菌的作用,沾在土豆上能促进切面愈合,增加成活率,而且草木灰也是天然肥料。

    前面这些说了他们也不能理解,只能讲后半句:“加上草木灰能让土豆长得更好,这样肯定没错。”

    “就这么办。”

    不容二老再犹豫,薛明照直接将一盆草木灰全倒进土豆盆子里,搅拌均匀就开始往坑里放。

    随着太阳升起,村子里开始活泛起来,有路过的便好奇起来,这大秋天的薛大福在种什么呢?

    三三两两吃过早饭闲下来的,纷纷倚在田边围观,还边跟他唠起嗑。

    “你家这是做什么呢?难不成开这么一大片地种白菜?”

    “去去去,谁费劲开地种那个。”薛老汉双手搭在锄头柄上翻了个白眼。

    “那还有啥能秋天种啊?”

    说话的金喜旺也是村里种田的一把好手,见薛老汉说不是白菜就有些纳闷了。

    一旁围观的几个村民也都纷纷起哄,叫薛老汉别再卖关子。

    薛老汉嘿嘿一乐,拖拉着锄头走到人堆,神神秘秘道。

    “种土豆!”

    土豆?村民们面面相觑,没听说过啊:“土豆是啥?”

    薛老汉复述起云婵的那套说辞,边说还边比划:“这土豆可是好东西!一亩地就能产好几百斤!又能当菜吃又能当粮吃,好吃得很!”

    “最重要的是,它两个月就能熟!”

    众人闻言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啥?老薛头,你发梦呢!”

    “别是这回收成不好,把他给刺激癫了!”

    金喜旺问道:“那这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

    薛老汉一扬脖,指向正在地里浇水的儿媳。

    “我儿媳从山上找的。”

    “嘁——”

    众人闻言摆摆手便要走,老薛头不说实话,糊弄鬼呢!谁不知道云大姑娘是个不会干活的花瓶,她还能从山上挖出好东西了?

    薛老汉一看他们不信就急了,扬声冲云婵喊道:“云闺女,你说,我刚刚讲的是不是真的!”

    距离不远,刚刚他们的对话云婵听得一清二楚。

    按她的性子来说别人信不信都没什么关系,更是无须多辩,但见薛老汉要争上这口气,勾唇淡淡一笑,朗声道。

    “是啊,我家爹爹没有乱说,两个月后大家尽管来看就是!”

    众人回眸,皆呼吸一窒。

    田地中淡笑着的小娘子,眉目柔和如画,弯月眼、柳叶眉,一袭宽松褐麻裙亭亭而立,仅站在那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温婉来。

    凭着这一眼,众人就更肯定了,这云大姑娘一副娇娇弱弱不事生产的样子,还能比他们认得更多东西?

    金喜旺笑道:“那不如就打个赌?两个月后要是种不出来,或者不似你说的那样,怎么办?”

    薛老汉从旁叫道:“那我明年秋收就去给你家白干活!你呢!”

    “我赌五斤豆子。”金喜旺回道。

    “嘁,破豆子而已。”

    金喜旺摆手:“你可不要再说是破豆子,到了明年这时候,有多少人豆子都吃不上呢!”

    “要是真能有薛叔你说的那东西,可是能救人命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大家伙瞬间默然,叹了口气,四下散了去。

    昌义村小,村尾金喜旺和薛老汉打赌这事儿,不到晌午基本便尽人皆知了。

    大多数人本是当个笑话听,可其中有机灵的再一回想,竟记起老薛头那不苟言笑的儿子,也在地里干活,就不免觉出些不对来。

    薛明照是谁?薛明照可是村里下一辈中领头的,别看薛家穷,可他说话却在年轻人里很好使。

    不光是因为他身板结实武力强,也是因为他为人靠谱。那薛明照都在地里了,薛老头说的话难道是真的?

    荒地这边,薛老汉梗着脖子打完赌,回来就挨了老妻一肘子。

    “多大人了还兴赌!你就能保证肯定能种出来啊!万一不成,我看你明年秋收怎么办!”

    薛老汉揉揉肚子,小声道:“闺女都说了,那是云亲家讲的,这还能有假。”

    “再说了,闺女连糖都会做,这土豆还能不成?”

    见他搬出云婵来,王香月轻哼一声转身继续浇水去。

    别看云婵这孩子人不大,平时话也不多,可却真真儿与儿子一样,是个靠谱的。

    人家当时说那雨不停,还真就不停,说快停了,真就停了!

    第一次去山上就能逮那么多肉,还有那土豆他们也确实是吃进嘴的,当真是个不可貌相的聪明人。

    当日午饭是稀饭、清炒萝卜丝和腌咸菜。

    吃完后几人没得歇,又忙活起晾土豆干的事,七十斤新鲜土豆堆在院子不能不处理,全都得一一清洗干净上锅蒸熟,最后再切片晒干。

    院子里铺过麦子的空地,仅隔了一天又晾起一地金黄,看着满院的粮食,一家子捶着酸痛的手臂和腰杆,有说不出的安全感。

    吃食这东西,可从来不嫌少!

    当日晚饭,辛苦一天的众人看着桌上的粗饼、炖萝卜块和咸菜时,都沉默了……

    见全家人都盯着萝卜块不下筷,王香月无奈道:“再忍几天,就快吃完了,不然总不能扔了吧!”

    薛家后院有块小菜地,地里熟什么他们就得吃什么,黄瓜熟了可能半个月里顿顿都是吃黄瓜,豆角熟了半个月都吃豆角,现在正赶上萝卜熟了,这已经吃了好几天萝卜。

    薛明照轻咳一声,回头望了一眼厨房边角落里的萝卜堆,对娘说的‘就快吃完了’不敢苟同。

    “要不明天吃丝瓜?我见后院那丝瓜也熟了。”

    王香月没好气道:“丝瓜在藤上还能再挂些日子,可这萝卜不能等了,总不能让它烂地里,你们就快些吃吧!到了冬日里想吃菜还没有呢!”

    云婵这两日吃萝卜也是吃到吐了,提议道:“那不如把萝卜晒成萝卜干,冬日里不就又多了一样吃食?”

    不等王香月解释,薛老汉就用筷子使劲戳了戳萝卜块,恨恨道。

    “晾萝卜干这事儿我们早试过,可铺在地上根本就晒不透,最后全发了霉!”

    “地上?在地上晒确实很难晒透呢!”云婵回想起前世妈妈晒萝卜条的样子。

    “挂起来晒最好!萝卜切条但别切断,挂一串像晾衣裳那样晒,很快就能晾干的。”

    “还有蘑菇、木耳什么的,下次雨后我们多摘点,通通晒成菜干,等冬天泡发不就有好多吃的了!”

    桌上三人嘴巴大张。

    对哦!还能这样干!以前他们最多就是晒些豆角干、青菜干,没想到这些蔬菜通通都能晒成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