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这个人相似,褚逸清的头像是一片纯粹的黑,简墨下意识点开,什么都没看出来,她耸下肩,又将图片复原。
正准备随手发个问号,下面一行小字忽然跃入眼帘。
「来自手机号搜索」
简墨指尖顿了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并没有告知他自己的手机号……那问题来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简墨神色一凛,立刻坐起身,她从微信退出,到通讯录里翻出褚逸清的号码,编辑短信发送,“你调查我?”
半晌,褚逸清回给她一个问号。
简墨皱眉,“别装糊涂,你哪来的我手机号?”
但这话发出去之后,简墨整整五分钟都没得到回复,她有些着急,根本没办法抱着手机在床上眼巴巴等,想了想,她直接轻点屏幕上那号码,给他拨去电话。
响过三声,那头一道沙哑的低沉嗓音接起,略有些微妙的语气,“原来你是故意不给我联系方式的。”
简墨实在没想到褚逸清会是这个反应,她一腔控诉的话彻底哽在心口,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他竟然敏锐到这个地步。
的确,昨晚在餐厅时,她存了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小心思。
两人之间,他已坦然承认自己想继续,但……那时的简墨实则尚有些犹豫。
如果用百分比来表示,那她想要继续的心理大约占90%以上,可终归不是百分百,还差了点呢。
简墨便耍了点滑头,故意没有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这样的话,若是她不想继续,不联系便是,若是想继续,反正主动权依旧在她手上。
……没想到这么快便被识破。
简墨轻咳一声,打算誓死不认,她说,“没有,我是太饿,忘记了。”
褚逸清在那头闷闷地笑,也不知他在阳台还是外面,隐约有风声,那笑被衬出一种莫名的撩人感。
有些好听。
简墨不知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但短短一天的亲密相处使她发觉,褚逸清并非刨根究底的性格,比起咄咄逼人,他似乎更愿意点到即可,永远保有几分体面。
教养很好。
于是,简墨料定这话题应当是过去了,她换了只手拿手机,很是锲而不舍地将话题转到最初,“你还没告诉我从哪弄到的手机号。”
褚逸清轻哼,“这很重要?”
简墨坚持,“很重要。”
规则是用来遵守的,不是用来打破的。
方才那刹那,她隐约体会到失衡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大好受。
褚逸清顿了下,言简意赅回,“茶几上有你名片。”
简墨睁大眼,再也忍不住控诉道,“我们不是说好不对对方私生活感兴趣的吗……你怎么前脚刚应,后脚就忘,你知不知道,不问自取即为偷?”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褚逸清毫无波澜,语气依旧淡定如往昔,“首先申明,我应的尽量,并非一定,其次,我问过你,所以算不上私盗。”
简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完全被这只老狐狸的文字游戏给骗了,还有,他说他问过,什么时候问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褚逸清:“早上六点。”
早上六点……初听到这个时间,简墨的第一反应便是咋舌。
这人真是恐怖,辛苦劳作一晚,竟然能够只睡三小时便起床离开,有够变态,自律到可怕。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简墨的无语,六点她根本没醒,就算他真的有问,那她也不可能回答……所以,他又一次对她耍文字游戏。
简墨吸气再呼气,但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憋得慌,从小到大,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当即电话也不讲了,直接利落挂断。
随后,她下楼倒了杯凉白开,整杯喝尽的同时,心口郁闷兼怒火才慢慢被压下去。
但终归是生气,生气的同时还觉得委屈。
亏她还觉得这人教养好,结果全是装的,道貌岸然的外表下,妥妥一斯文败类,衣冠禽兽,老奸巨猾,老……老什么,靠,骂不出来了,词穷。
简墨躺回床上,恶狠狠看了会手机。
实在不服气就这么认输,更不喜欢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被打破规则,简墨继续点击信息,佯装平静发送,“褚先生,如果你执意这样,那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算了。”
估计是被挂电话的副作用,这回褚逸清倒是秒回,“用短信或微信,这两者有区别?”
偷换概念。
简墨撩了下垂到眼前的头发,“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明知不应该却还是窥探我的生活,就算我不小心把名片放在茶几上,你不是也应该漠不关心地当没看到吗……我申明,我没办法忍受,如果你继续坚持,那我们就别联系。”
简墨的态度堪称坚决,一来是她清楚,在底线和规则面前,退让一次便只有无数次的后退,二来她这人确实秩序感比较强,从起床到睡觉再到生活,她都有自己的一套既定步骤,若是被打乱,她便会浑身难受。
所以,他们俩之间好像又恢复到一开始的那种对峙状态了。
简墨提着一口气,颇为固执地等待。
约莫半小时,褚逸清甩来漫不经心且堪称毫不在意的两个字,“随你。”
哈。
随你?
简墨闭一下眼睛复又睁开,待确认他确实是这样丝毫不配合的态度后,果断将这对话框删除,连带着,她把他的号码也送进了小黑屋。
简墨胸口起伏一下。
休想再让她放出来。
永远,绝不。
-
第二天,简墨睡到中午才起,随手捞起手机一看,上面竟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她下意识以为是褚逸清,但转念一想,他号码被她拉黑,电话根本打不进来。
所以肯定不是他。
简墨将手机勿扰模式关闭,一瞬,微信短信和电话齐齐跳出,全都来自同一个人,叶知秋女士,她亲爱的妈妈。
简墨不知怎的,心头一坠,慌忙将电话回过去。
自从她不回家开始,叶知秋便三天两头给她来个电话,两人毕竟是母女,她知道简墨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所以从来不提旁的,只关切嘱咐,按时吃饭,天冷加衣,以及她给她寄的快递即将到达云云。
这电话至少三天一次,最少一两天一回,简墨有时忙起来接不到就下回再打,没什么要紧的。
但叶知秋从来没有一下子给她频繁打来这么多电话,简墨无端心里有点慌。
很担心是不是爷爷……
简老爷子年轻时做实业太过劳心劳力,身体落下不少毛病,如今年岁渐高,虽好好养着,却始终补不上那亏空。
再加上老爷子去年突然开始怀念故乡,饭桌上偶然一提,说以后等他故去,要葬在老家那棵槐花树下,他钟爱那味道,希望下去照样能闻见。
老人家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平淡,可简墨却无端觉得难过。
为何人在长大后总要面临离别……
等待电话接听的过程中,她不禁开始埋怨自己,不过就是件小事,何必跟家里怄这么久的气,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呢。
简墨暗暗祈祷,千千万万,一定一定,不要是爷爷……
“喂,囡囡,”电话通了,叶知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淡淡的疲惫,“今天忙不忙?”
简墨指尖扣了下掌心,“不忙。”片刻,她小心翼翼追问,“妈妈,怎么打这么多电话呀?”
叶知秋沉默,继而叹气。
简墨眼圈不自觉发红,“妈妈……”
叶知秋“哎”了声,说,“没什么大事,就是爷爷摔了一跤,有点骨折,他不肯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空还是回来看看吧,爷爷毕竟年纪大了……”
剩下的话叶知秋没再说,但简墨很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即将百岁的老人,见一面少一面,每一天都好似偷来,不知何时便会被带走。
简墨喉间微哽,“我知道了妈妈,我一会就回家。”
过了会,简墨又问,“我的房间有收拾吗,妈妈,我想多住两天。”
叶知秋高兴道,“有,徐姨每天都打扫,跟你搬出去时一模一样。”
简墨吸吸鼻子,“知道了。”
-
当天下午,简墨便拎着行李箱回到梦云轩。
这别墅区距离简墨的公寓有些远,简父简母不肯她自己开车,派家中司机来接。
简墨便也没在这种细节上坚持。
等她到时,家中灯火通明,厨房叶知秋和徐姨正一左一右站在那指挥厨师。
一个说,“注意啊,少油少盐,清淡一点,她们小女孩好美,要保持身材的。”
另一个笑着接,“是呢,小姐从小嘴就挑,不喜欢的菜一眼都不稀得看,更别提叫她开口尝,哎——我那汤好像好了,也不知小姐何时到?”
一转头,徐姨惊喜道,“墨墨,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徐姨年轻时便在简家做活,如今已几十年过去,俨然算作家中一分子,身份不比寻常。
简墨笑了下,“嗯,刚回来。”应完转头问叶知秋,“妈妈,爷爷呢?”
叶知秋过来,抚一下她的脸,一脸慈爱道,“在后院跟你爸下棋呢,行李让徐姨帮你放,你先去看爷爷,一会过来吃饭,啊。”
简墨点头,转头向后院去。
还没到,便听到老爷子爽朗的笑声,“振邦,再来一局。”
简振邦手下将棋子挪回原位,嘴上告饶,“爸,您这棋艺可真是越发精湛,我哪是您的对手?”
简老爷子呵呵笑,“商场如棋局,振邦,是你懈怠了。”
简振邦低头,虚心受教,“您说的是。”
简墨两臂交握,倚在院中那棵槐花树下,许是多日未见的缘故,总觉简振邦头顶白发较之从前更多。
他是老派人,坦然接受自己的衰老,并不肯将发染黑,但还好,许是浸淫商场多年的缘故,那一头银发倒也无损气场。
简墨抬脚朝对面走过去,“爷爷,爸爸。”
简老爷子腿上吊着石膏,以一种略显滑稽的姿势朝简墨招手,“哎哟,让我看看是谁,这么久没见,爷爷怎么觉得我们家墨墨又变漂亮了?”
简振邦闻言瞧过来,很快蹙眉,“乖女,是不是钱不够花,爸爸怎么看你瘦这么多,要吃饭啊,懂?”
如果简墨胆子够大,她会说,她那是被累的,又撞又击,汗津津一身,话都讲不出,可不得瘦嘛。
但很可惜,她不敢,于是乖巧道,“知道了知道了,晚上吃两碗饭,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
……
爷爷这事来得太突然,简墨早就没那么生气,错过质问的最佳时机,索性她就将上回那件事翻篇,一家人谁都没有再提。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晚上,等老爷子回房,简振邦将简墨喊到书房。
“乖女,最近工作怎么样,爸爸跟你道歉,上次那事是爸爸做得不妥当,爸爸下次注意,好不好?”
简墨典型吃软不吃硬,简振邦这样好声好气,她都决定不深究的情况下,还是依旧找她赔礼,她心里一下子便有些软,垂着头,小声回,“你干嘛啊爸,我就是有点忙,又不是生你气才不回来的。”
简振邦笑,“不是生爸爸气就好,我就知道我们乖女懂事得很。”
简墨被夸得小脸微红,好像在家人心里,她无论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她故意搓了下手臂,别别扭扭道,“您悠着点,肉麻死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简振邦闻言哈哈大笑。
片刻,他收起笑,面容陡然严肃,正式切入今晚的话题,“爷爷的情况,你看到了吧?”
简墨:“嗯。”
简振邦正色道,“乖女,真不是爸爸逼你,说实话,以前我也觉得时间还很长,但你爷爷这次让爸爸突然意识到,爸爸尽孝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公司的事以后我想放一放,把重心放到家里。”
子欲养而亲不待。*
简墨知道,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简振邦看眼她神色,试探道,“那……乖女你别生气啊,爸爸就是随口一问,你有没有可能,把手上的事暂且收一收,到公司来帮帮爸爸呢?”
“爸爸跟妈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咱们家的东西以后肯定都是要传给你的,现在早一点学着做事,爸爸也好早一点放心退休,对不对?”
不知是不是简振邦那操劳出的满头银发刺得简墨眼眶微痛,她一时静立,没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
……
理想与现实,从来都是二选一的问题。
简墨从前却天真地以为,她可以在现实里拥抱理想。
可当这两个选项真的摆到她面前时,简墨突然发觉,一直以来,都是家人站在背后无怨无悔替她承受压力,而她自己却好像并没有那么洒脱。
她无法做出使自己使大家都满意的抉择。
简墨轻呼一口气,趁所有人都睡着,别墅静悄悄一片,她悄悄溜出家门,去一公里外的便利店,拎了罐冰啤酒,就这么随意坐在路边,一边打冷颤一边接着喝。
……
褚逸清远远便看到那不远处的路灯下,坐了个人。
素着一张脸,没化妆,那鼻梁上倒是架着副黑框眼镜,乌发被捋到脑后,扎了个慵懒的低马尾。
整个人裹在一件深黑大衣里,看着小小一团。
第一回见她这样,说不上来的感觉。
有点颓,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的漂亮。
莫名想到这人张牙舞爪挂他电话,褚逸清轻扯一下嘴角。
车辆缓慢驶过便利店,而窗外简墨的神情看着分外寂寥。
他淡淡瞥了眼,而后收回目光,静任她在视线里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