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云考此言一出,游溯先笑了:“仲父也知道那位白先生?”
崇云考点头:“主公入主司州,总要用当地人来治理司州才是。臣已经为主公列出了可以征辟的名士名单,本来打算再考核一次之后,再拿给主公看的。”
游溯若有所思:“想来这位白先生在仲父的名单中必然名列前茅。”
崇云考:“何止是名列前茅?他在老臣拟定的名单中,排行第一位。”
说着,崇云考拿出一卷竹简递给游溯:“主公且看,怪不得他人都说这位白先生乃神仙下凡,其种种事迹听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
游溯收了崇云考的竹简,又将昨日陈纠送给他的纸书递给崇云考:“仲父也看看这位白先生的著作,孤也被这位白先生迷得神魂颠倒。”
崇云考被游溯的用词逗的笑了出来。
二人就着日光看起了手上的资料。
崇云考对这位白先生的资料找的不是很全,因为这位白先生实在是神秘的很,除了其姓名之外,崇云考竟找不到这位白先生一星半点的过去。
他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第一次在司州露面,是解决了一桩悬案——
当时是弘农郡宜阳县一户富户被杀,县令千辛万苦找到了凶手,这时这位白先生出现,说县令找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并给出了一套理论——
可以从凶手的足迹判断其身高体重、走路姿势等信息,从而缩小嫌疑人的范围。根据当时的现场,白先生给出了嫌疑人大概身高六尺、身材中等偏瘦、走路习惯右跛等信息,帮助县令找到真正了杀人凶手。
但当县令和富户的妻子以及曾被县令冤枉为杀人凶手的无辜良民准备找到白先生道谢时,那位白先生已经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白先生第二次在司州露面,就是救了京兆郡守杜望的族侄——
那位杜姓小哥因坠马而被马蹄践踏了肚子,据说当时肠子都流出来了,司州的名医都被杜望找了个遍,但所有大夫都对这位杜姓小哥下达了死亡通知,纷纷摇头说等死吧没救了。
就在杜氏已经为开始为这位杜姓小哥找个风水宝地的时候,传闻中的白先生他来了——根据民间传说,这位白先生是带着七彩霞光和甘霖一起来的——听听就知道有多么的扯淡。
但不得不说这位白先生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谁也不知道这位白先生对杜姓小哥做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一起待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几个时辰,白先生出来之后就说,杜姓小哥活了。
果不其然,等大夫们再去为杜姓小哥把脉的时候,杜姓小哥的脉搏已经平稳了。
旁人纷纷称奇,将这位白先生比作扁鹊在世,还有人说,这位白先生就是扁鹊传人,可能还是现在的医扁鹊。
但这位白先生否决了他“医扁鹊”的称呼,称他不是大夫,来到长安也不是单纯为了治病救人的——他是为了给流民一个家来的。
根据白先生说,他在路途中遇到了一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见流民无处安身,于是想找京兆郡守给这些流民批一块荒地,让这些流民有个家。
开荒?
这是好事啊!
又能解决流民为寇、又能开荒为司州增加粮食,当时的杜望只觉得这位白先生还真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辉的三清祖师爷,恨不得把这老好人供起来——
直到他看到了白先生口中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怜至极的流民——
好家伙,全是官府通缉令上的人才。
最出名的便是陈纠。其母是巴蜀来的绣娘,拥有一手精妙绝伦的刺绣技术,因此被京兆韦氏聘为绣娘。但常年刺绣使得陈母双眼昏花,年老之后再不能刺绣,陈纠便将陈母接回家中供养。
两年前,京兆韦氏的老封君过六十大寿,一位家族子孙为了讨老封君的欢心,硬是找到陈母,要求陈母为韦老封君制作一副百鸟朝凤图。陈母因双目几乎失明而拒绝,但韦氏子孙却以为陈母是故意拒绝,在愤怒之下,竟让人活活打死了陈母。
陈纠匆忙归家,却也只来得及为陈母收敛尸骨。
陈纠是个孝子,其父早亡,全靠母亲刺绣将他拉扯长大,因此看到母亲被人活活殴打致死,陈纠愤怒之下,竟对韦氏子孙痛下杀手,愣是让贵族少爷给自己的母亲偿了命。
后来,也不知这陈纠是怎么做到的,总之最后当官府接到报案的时候,案情已经变成了反贼陈纠聚众闾左佃农对京兆韦氏的一处庄园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烧杀抢掠,最后带着那些闾左反民黄土抹面,做了鬼面军。
既成了鬼面军,那不论陈纠有什么苦衷、不论杜望怎样欣赏这个孝子,都不得不在亲自在追捕“反贼陈纠”的案牍上盖上自己的印绶。
当银印青绶落在案牍上的时候,杜望还在可惜这条汉子,结果没想到不过一年,这位英雄好汉就以无辜流民的身份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当时的杜望:“???”
杜望不可置信地挨个比对,最后发现这些所谓的可怜流民竟然真的各顶各都是通缉犯,要么是自己犯法,要么是家人犯法后随家人逃走——总之,没有一个良民。
杜望觉得这位白先生有点东西。
当时杜望问:“白先生,让本官给这些通缉犯发放验传,以后本官如何治理京兆?天下又有何人还会将律法放在眼中?”
当时白先生是这么回答的:“自从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律法早就名存实亡了,府君守与不守,都不会对法律的权威性有任何的改变。”
这话说的还……真没毛病。
托“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道政令的福,儒术在发展中越发僵化。春秋决狱没诀出来什么秉公办理,反而让“情大于法”大行于世,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为复仇而杀人者,法律判决有罪,但儒生认为无罪,官府便要释之;若官府依法办案,反而要受到申饬。
儒生掌握了话语权,王侯将相也要让儒生三分,便默认了“情于法前”这样荒诞的论调。
甚至可以说,在黔首百姓眼里,陈纠是为母报仇的孝子。如果杜望真的依法治罪,那么他这个郡守就会在百姓的口碑中一落千丈。黔首不再爱戴他,就会有无数儒生抨击他;儒生抨击他,他就要在四方压力下回家吃自己了。
法都乱了,他坚持又能坚持什么?
杀人放火受招安罢了,这么做的又不止是他杜望一个。
于是杜望为这些通缉犯发放了验传,允许他们重新成为编户齐民。
就这样,白先生带着从通缉犯重新变回编户齐民的三百民众跋山涉水到了桃林古塞,在废墟上建立了桃林乡。
但白先生的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白先生身在桃林乡,但司州各地都有他的传说。
他在桃林乡开设了一间私塾,欢迎所有的孩子去桃林乡读书。他对富贵人家的孩子收取不菲的束脩,但对贫苦人家的孩子却大开方便之门,男孩儿不收束脩,若是女孩儿去读书,每满一月还会让女孩儿带回去米粮。
这样的行为传开以后,曾有士人不满白先生将圣人所学这般贱卖,但找上门后却反过来被白先生说服,回家就学着白先生的样子开设了私塾,免费招收贫苦人家的孩子做学生。
除此之外,还有琳琅满目之事,崇云考写的密密麻麻。游溯看完之后都忍不住问:“仲父,这样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此时崇云考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他的目光移到游溯手中的竹简上,轻笑道:“老臣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不如主公与老臣一起,去看看这位传闻中白先生?”
游溯一愣:“亲自去桃林乡?”
崇云考理所当然地说道:“自儒学僵化后,士人各个邀名养望沽名钓誉,使得察举孝廉已经快成了一桩笑话。这位白先生虽不能免除邀名养望之事,但其以仁政爱民之举得名于民间,可比那些只知道通过辞让以邀薄名的人强太多了。”
“这样的大才,主公不亲自征辟,难道不怕派出去的门下吏被人家打回来?”
崇云考这么一说,游溯也来了兴趣:“仲父说的有理。孤的门下吏可被太多人的打了出来了,与其再让门下吏受辱,不如孤亲自去一趟。”
因为,游溯也很想知道,白先生在那本《安平元年桃林乡土地改制记录报告》里描绘出的桃花源,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游溯当即起身:“仲父,我们这就去。”
雍王殿下的执行力很是强大,他的命令早上才下达,早饭过后,三百亲卫就已经聚首雍王宫。
陈纠远远看着,只觉得无怪这些凉州来的铁骑能横扫司州大地。看看这精密的甲胄,看看这高昂的士气,可比之前汉王率领的汉军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陈纠忍不住暗暗点头,心想先生果然从来没有错过。能让先生都觉得值得报效的主公,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