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干脆封住了他的双眼, 羞恼道,“不许看。” 而后脚尖轻轻勾了一下旁边桌面的碗。 啪得一声。 药碗也摔在了地上。 他睫毛颤了一下,她手心处感受到了颤动。 他是一动不敢动, 声音都带了些颤音儿,“我不看, 你先下来。” “地上有碎碗, 下去会硌脚的,你走?远些。” 因为身后有凳子, 他往旁边多走?了许多步。 她有些害怕地抱紧了他许多,双腿因为缠不住, 不住下滑。 “可以下来了吗?” “我腿软,下不去!”她轻声开口,双腿无?力, 身体还是不停下坠。那声音就在他的耳边, 像根羽毛似的, 不断挠啊挠! 他直接抚住了她的大腿, 额头青筋根跳动,脱着她将?她送下了地, 他立即收回了手, 可女子腿软得站不住。 她轻哼了一声,下意识便抓住了他的手臂, 撑住自己。 “玉姑娘, 你自己能支撑住吗?”他问道。 “腿还是有点软, 你让我缓缓。”她轻抿了下唇。 “冒犯了。”他睫毛颤了一下, 小心抚住了她的腰, 将?人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 他一直闭着眼睛。 “床边有碎片,你小心些。”她道。 将?人放在床上后,他方?才?转身,“你先休息,我叫人进来收拾。” “楚大夫当真是我见过?最正人君子的人,其他人见我,想的是把我衣服扒了,只有楚大夫想把我衣服穿上。”她笑道,“还好刚才?瞧见了楚大夫的本钱,否则我都要?误会了。” “姑娘既是有家室的人,还请自重。”他抿下唇。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问道。 “没有。”他回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对我不假辞色,是不是因为我不自重惹你不喜欢了。”她道。 “我只是习惯诊断的时?候保持理智,这样对病人的病情更好。” “是吗?” 他几乎是从喉咙里哼出来的字。 “你走?吧,今日有劳你了,出去的时?候劳烦带下门。”她道。 他藏在身前的手动了动。 之后半个月,两人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 原本因为施针好了些的身体又差了下去,她时?常抱着玉笛在窗边一坐就是一下午。 一头青丝竟不觉生?了几根白?发,那双眼睛下面也?生?了些细纹,她仿佛一下老了许多。 “你这,怎么变这幅模样了?”妇人有些疑问。 这才?仅仅只是半月有余,她就变得她有些认不出了。 她笑道,“不过?是变老,说起来也?是缘分,我们是同年同月出生?的。” “怎么可能。”她惊诧道,“你在同我开玩笑吧!” 她一直以为她才?二十出头,心里之前还嘀咕楚衍老牛吃嫩草,虽然他看着不算老,但确实过?了四十的年纪。 她轻笑一声,“我这算是回到了这年纪该有的相貌了吧!你说我如今这般丑了,他还会喜欢我吗?” “你这算哪里丑,你若是叫丑,我岂不是还去投河,省的污人眼睛。”她柳眉一竖。 只见她笑得直不起腰,“你也?不丑。” “你不用安慰我。”她睨了她一眼。 她对自己长相如何?,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她长得像他爹,大浓眉,厚嘴唇,脸也?方?了些。 “你当真不准备告诉楚衍?你该告诉他的,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扛着呢!” “他忘了也?好,省得到时?候也?叫他难过?。”她笑道,“其实早该在他离开那天,就当他死了。” “你这看着也?不像是个傻的,怎么认死理呢!”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 “我孑然一身,无?亲无?故,若我死了还要?劳烦你们替我收尸。”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你这是要?把神医谷的招牌砸了。等你好起来,我给你几个长得俊,还听话?的。” “你和你儿子最近关系如何?了?” “他都这么大了,早过?了和我们交心的年纪,只盼着他不气我就好。” 见她面露倦色,她方?才?告辞离开。 “南笙。”她即将?出门之际,她忽得喊道。 她回过?头,见到女子对她笑,“人这一生?,都是争斗,年少时?争美,成亲后争夫婿,年老后又争孩子出息,你似乎这一生?都没有争赢过?,你如今还有遗憾吗?” “是人怎么可能没有遗憾。” 她这一生?,处处不如人,处处是遗憾。这些年,虽然已经看开了许多,但想起过?去,还是会有那么多的意难平。 “不过?都过?去。”她道。 “我叫玉笙。”她道,“是为你而来。” 抵你心中不平意。 她怔愣了片刻,下意识地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或许吧!”她道。 …… 窗外柳絮纷飞,窗前早已没了女子的身影。 她梳洗打扮,穿了新衣。 “楚大夫,我今日好看吗?”她笑得明艳动人,即便脸上的脂粉也?掩不住的疲态。 “好看。”他唇动了动。 “你说我如今年华已逝,面容苍老,他还会喜欢我吗?我若是这般去见他,他定是认不出我的。” “若是因为你容颜不在就厌弃你的男人,也?不值得托付。” “楚大夫说得对。”她笑意盈盈道,“若是先遇到楚大夫,我想我应该会喜欢上你的。” 他指骨攥成了一团。 “今日我不想扎针了可以吗?我想出去走?一走?,我听小楚说,神医谷的西边有一处花海,如今花开得正盛,我还没有去看过?。楚大夫要?是有自己的事,自行去忙吧!” “你走?得动吗?” “我身体好些了,走?的动的。”她展颜笑道,还起身走?了两圈,“还要?多亏楚大夫这段时?日的医治。” “你在屋里等我。”他出了房门,下阶梯,在那里绊了一跤,扶住一旁的扶手才?稳住。 他闭了下眸子,向外走?去。 叫小楚拿了那张轮椅过?来。 风一过?,花海便生?浪,红黄蓝绿,争奇夺艳。 她回头道,“楚大夫今日无?事吗?” “无?事。”他回道,手却?是紧握在轮椅的边缘处。 “楚大夫,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是如何?看待感情的?” “感情会教人失去理智,作为一个医者最忌讳的就是失去理智。”他道。 “可是感情是不受控的不是吗?若是感情当真来的猝不及防,先生?也?准备逃避吗?”她问。 “玉姑娘怕是忘了,我已有家有室,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 “我的意思?是倘若先生?爱上一个人,偏偏这人已有了心上人,你会如何??” “那若是你的妻子同你成亲前还有过?其他男人呢!”她回过?头。 他双眼有些涩,在她转头时?,下意识目光便往旁边游移,不愿同她对视。 “前尘往事,何?必追溯。” 只听她笑了一声,“若是真面临那样的境地,我不信你还能如现在这般坦率。” 她又回过?头去,声音极轻,被风吹落到不知?何?处。 “楚大夫,我若是说喜欢你的话?,你会不会又说我不自重。” 若是不凑到她耳边仔细听的话?,或许根本听不到。 也?不知?他听到与否,并没有太大反应。 “我有些太累了,想睡一会。”她道。 “睡吧!等天黑了我叫你。” 一时?间?,气氛静谧而又沉静。 许久后,忽然起风了,他轻轻开口道:“不会,是我不自重。” 他手指触及着她的脸颊,触手到的是一片冰凉,他神情有些麻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无?喜无?悲的境地。 “玉姑娘,风有些大了,我推你回去罢。” 他推着木轮轮椅回了药室,将?人抱了起来,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 他脸颊轻蹭着她的脸,而后落笔成信,出门后小心地落琐,将?信交给了妇人,交代她第二日再打开。 而后便转身离开。 妇人遥遥望去,却?见他身形萧索,仿佛连背影都苍老了十岁。 回到药室后,他梳洗更衣完毕,坐于床前,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笑容溢上了脸颊。 “玉姑娘,我这人本就是天厌之人,连死生?都将?我抛却?了,我经历了许多次轮回。只有这次遇见了你,我本来已经厌倦了这种日子,想着干脆和这世道一起毁去罢了。不过?这次,我有些期待下一次见面了。下次还要?让我遇见你好不好,下次我会更坦诚些,更早得找到你,更全心全意地爱你。” 他落了一吻在她额头上,而后举起火烛,点燃帷幔,火蛇燎过?,瞬间?偌大的房间?便成了一片火海。 火海中,他仿佛看见了她坐起身同他笑。 那无?形的黑雾欲要?再度侵蚀他的灵魂,一道红芒向他冲去,驱散了黑雾,与他的灵魂交织缠绕在一处。 在新的幻梦里,他经历了无?数次人生?,那似乎别人的人生?,也?似乎是他的,他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在那些幻梦里,他一直苦苦追在一个女子身后,不知?追了多久。 不知?什么时?候,她好似终于愿意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