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一片片青绿葱翠的稻穗变得金黄饱满,漫长的夏日悄然过去。

    在房间里憋了两个月的周宁总算是出了月子,本来他是只想坐满一个月就成,家里所有人都不同意,别人生一个坐一个月,他生两个还是早产,怎么说都得两个月。

    少数服从多数,就连原来事事顺着他的谢定安,在他多次请求下,都没有同意。

    周宁在房里花了两个小时,实实在在清理干净身体,才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

    天知道,两个月只能用布沾水擦身体,还是在这么热的夏天,他都觉得自己被汗腌入味儿了。

    谢景行走出厨房时,刚好看到谢定安正站在周宁身后,用干帕子为他擦头发,周宁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天空,嘴角带着笑容,气氛很是温馨美好。

    就是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鸡鸭有点烦人。

    这些鸡鸭,还得从一个多月前谢景行救了方安康说起。

    方安康被送进方大夫家后,方大夫诊治了一番,说他就是呛了水,已经吐出来了,身体没有大碍。

    喜地方家几口人又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第二天,方爷爷就带着家里人来他家,好生感谢了他一番。

    谢景行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几日,方奶奶背着一个竹筐又上门了,脸上堆满了笑容,说:“方家穷,拿不出什么贵重东西感谢,我上次来发现谢家没有喂鸡,刚好家里有鸡在这几日抱窝,就多攒了些种蛋,让母鸡一起多抱了些鸡仔。现在鸡仔出来了,我想着早点给你们送过来。”说完后,从背篓里连着掏出了十只鸡仔。

    这番行为可是让当时在场的人好一阵惊讶,一只鸡仔在镇上可以卖两文钱,十只就是二十文,可以割两斤肉了。

    方奶奶往日里可是连一根葱都舍不得往外拿,这次居然这般大方。

    谢定安本是要推拒的,方家可是周家村最穷的几户之一。

    看谢定安不要,方奶奶收起了脸上的笑,那张瘦削的脸上没了笑容,又浮出了刻薄之色,许是常年累月的,这副模样已经刻在她的脸上了,“你这是嫌我家孙子的命,连十只鸡仔都比不上吗?”

    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谢定安无法,只能收下了,总不能真应了方奶奶刚刚说的话吧。

    看谢定安收下了,方奶奶笑逐颜开,刚刚脸上的刻薄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谢景行看着这一幕,只觉叹为观止,川剧变脸也没这般快。

    他只在心里默默感叹,没想到方奶奶紧接着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

    对上他的视线后,方奶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景行啊,来,这是我儿媳妇绣的手帕,是你婶子这几日赶着绣出来的,你不要嫌弃。”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蓝色的绣帕,上面绣着一个抱着大红鲤鱼的胖娃娃,角落里还绣上了几株翠绿的竹子,不等谢景行反应就递到了他的手里。

    谢景行拿起看了看,那胖娃娃抱着鱼对他露出无齿的笑容,这不会是又将他比作那抱着鲤鱼的金童了吧?

    虽然刚刚方奶奶显出了让人觉得不喜的刻薄,但谢景行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满腔的感激、喜爱之情,实在是让人不忍拒绝,就收下了,“谢谢方奶奶。”

    反正旁边还有一丛竹子呢,‘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一,他可以不看那胖娃娃,将注意力放在竹子身上就好。

    “唉唉,真乖。”谢景行乖乖站在那里,让方奶奶摸了下他的头,又拍了两下他的肩。

    方奶奶来送鸡仔的第二天,周广德带着华子的爹娘上了他家的门,这次不是送鸡仔了,送了十只鸭仔,刚好凑了个双十之数。

    谢家人满腔疑惑,方奶奶送东西上门,还能说是因着谢景行救了他家孙子,这华子家又是为什么送礼过来?

    经过华子他爹一番解释,谢景行才明白,原来方安康不是自己大意掉进河里的,而是华子不小心将他推下去的,如果没有谢景行救了方安康的命,华子身上就得背上一条人命了。

    说到这儿,华子他爹站起身对谢定安连连作了几个揖,嘴里不住说着感谢,华子年纪轻轻的,要真背上人命,光是自责、愧疚就能压垮他。

    方安康落水那日,华子回家后跪在他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还得多亏方安康活下来了,不然他们家该怎么面对没了唯一独苗的方家四口人。

    他家先是置办了歉礼送去了方家,征得了方家人的谅解,才又送了谢礼来谢家。

    从方奶奶那里知道方家送了鸡仔过来,他家想着农家大都是鸡鸭都有的,既然谢家有鸡了,那他家就送些鸭仔吧,赶着去村里为了鸭的人家买了十只鸭仔过来。

    养大了之后生蛋,鸡蛋吃腻了还可以换着吃鸭蛋。

    谢景行听了只觉得农家人就是实在,连送礼都是从实际出发。

    确实如此,周家村的日子远及不上周围村子过得好,甚至连同样地处深山,就在他们河对面的三方村的日子都远比不上。

    但村里人大多为人朴实,没有什么坏心思,就连原来被村里部分人不喜的方奶奶,自从上次来谢家送礼,被村里人传出去之后,现在其他妇人遇到她,都能给她个笑脸。

    谢家在周家村的农家生活越发融洽,在这样格外平凡幸福的日子中,谢景行看见院子里鸡鸭乱逛时拉的鸡屎、鸭屎,也能面不改色地扫干净了。

    头发快擦干了,周宁坐直身体看向谢景行,“景娃又帮着扫院子呢。”话里满满的揶揄,傻子都听得出来。

    谢景行难得没有回答他阿爹的话,自顾自地从畚箕里抓了几把灶灰,撒在了地上的鸡屎、鸭屎上,才找出扫帚,将其一一扫干净了。

    谢定安想到第一次谢景行不小心踩到鸡屎时,脸上的诧异、不可置信,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笑意。

    谢景行怎么不知道旁边两人想了些什么,以前丰里村谢家虽然也养鸡鸭,可都是圈养着的。

    现在他家后院已是被种上了些蔬菜,再腾不出地方养鸡鸭,只能先在院子东侧搭了个小棚子给它们,那棚子不到一米高,晚上鸡鸭被关在里面休息还成,白天总不能也关在里面,只能散养出来,也就难免在院子里造出这些‘炸弹’了。

    把院子里的脏东西全部扫到一处,待会儿谢定安会收拾了堆在后院,沤肥一段时间后可以撒在后院地里肥地。

    将院子清理干净后,谢景行就无事可做了,端了个矮凳放在周宁身边,挨着他一起坐下。

    谢定安则拿了家里的镰刀、锄头等农具出来,开始用工具打理,镰刀在磨刀石上磨得无比光亮,看着就很锋利的模样。

    不等谢景行问,周宁就看出了他想问什么,“顶多再过个三五日,村里就得开始秋收了,今年日头好,庄稼比往年成熟的更早一些,而且都好几个月没下雨了,还得多亏周家村有河,庄稼才没旱着,可要是再不收回来,也是会影响收成。”

    谢景行这才明白,他家今年才搬来,肯定是没庄稼收的,这一个月间他家没断蔬菜,还是因为村里不少人家大方,东家送点,西家送点,再加上他阿爹撒的菜苗也冒了头,不然,他家连蔬菜都需要每天去别人家买。

    周广德家土地不少,秋收肯定辛苦,谢定安定是要去帮忙的,早早先做准备,免得到时候想帮忙,手里却没工具可用。

    周宁要带两个孩子,肯定不能去地里忙活,但也少不得得在家中帮着做饭食。

    谢景行快满十一了,上辈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福利院的孩子都是将进院的日子当做生日的,这辈子他倒是记得清楚,他是农历十一月十一日出生的,跟上辈子的‘光棍节’是同一天,想记不住都难。

    到时肯定也有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说了这么会儿话,周宁的头发已是全干了,把头发梳好,正欲起身去房里看看睡着的谢景君和谢若,就见周广德带着村长进了院门。

    周宁赶忙将两人迎进堂屋,一人倒了一杯水,这时谢定安也放好了东西,洗了手后和谢景行一起走了进来,在一旁陪着坐下。

    村长端起水喝了口,看周宁也坐下了,才笑着开口,“我看宁哥儿身体已是太好了。”

    村长是长辈,周宁恭敬回答道:“劳您关心,已是好得差不离了。”

    “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听大夫的,多静养着,别又太劳累了,又伤了身体。”村长也是听家里婆子和儿媳妇说过周宁情况的,知道他看着是没有大碍了,之前到底还是损了身体底子,可不是这一两月间就能完全养好的。

    周宁点点头,“我晓得的。”眼角余光悄悄瞟了瞟谢定安,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是花了多少银钱才好转的,前不久才刚把人参吃完,可不敢不爱惜着自己身体。

    见村长没再询问周宁的意思,谢定安才问:“村长怎么这时候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村长哈哈一笑,看着谢景行说道:“是有点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和你家景行有点关系。”

    谢景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又跟他有关系了?

    第032章

    村长也没卖关子,直接说:“前段时间村里方家小子落河里差点淹死,你们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谢家几人一时都没回话,他家的人好奇心都不咋重,还真没问过这事。

    谢景行救了方安康后,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方奶奶对他满满的感激,也就没人再提起方奶奶曾让村长做主,要追究源头是谢景行抓鱼的事,谢家几人也根本没关注过原因。

    村长这时才又说道:“当时那群小子知道你家景行带着一帮小孩从河里抓了鱼,他们看着眼馋,也想去河里抓几条。”

    谢景行听到这儿才知道,那事居然还能和自己扯上关系,不过事情不都过去了吗?他家连当事人的谢礼都收了,看见院子里又开始到处乱窜的鸡鸭,谢景行撇开了眼,眼不见为净。

    虽然他对这些谢礼敬谢不敏,也不能现在再来追究他的责任吧?

    “当然,这肯定不能怪景行,农家日子过得都不富足,谁家不惦记着那口肉呢?当初也是那帮小子自己不小心,才差点弄出事儿,他们回去后,都被家里人修理了一番。”看谢定安和周宁脸色都变了,村长赶忙解释,怕两人误会。

    谢定安和周宁才放缓了神色,可不能真让这事栽在谢景行身上,不然以后谁在河里出点事儿,都来找谢景行,那日子还怎么过?

    看两人没有说话的意思,村长又才继续,“不过经过这件事,我才知道村里不少人都惦记着河里的鱼。可你们也知道,周家村是从山里搬出来的,要说从山里得些山珍野味的,倒还是有点办法,可要从这河里抓鱼,大家伙就只能望鱼兴叹了。”

    周家村的人以前也想过办法在河里抓鱼,可他们在山里待了太多年,就算原来有人会从河里抓鱼的手艺,也没地方施展,过了这么久,早就失传了。

    周广德笑着说:“别说我们了,连对岸一直定居在河边的三方村,要吃鱼也得去镇上买。”

    村长也跟着笑,“确实。”

    三方村倒是有人会抓鱼,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行,更多的人还是要用买的。

    周家村刚立村时,看见三方村村民从河里捞鱼,当时刚从山里搬下来,日子过得更苦,不少人为了能多点营收,也去了,结果鱼没逮到几条,却丢了好几条命在河里,当时的周家村村长和村里人商讨了一番,决定还是离河远点,命更重要。

    当年周家村的人在河里淹死后,三方村村民在对岸冷眼旁观,甚至暗地里笑话他们不自量力,两村关系至今不太和谐,也跟这事有关系。

    笑完才终于说出今日来的目的,“这村里大人、孩子都惦记着,上个月村里汉子聚在一起,也谈到了河里的鱼,觉得可惜,说要是在秋收前能吃上鱼该有多好,到时候在地里做活都更得劲儿了。”

    见谢家没人接话,村长有点尴尬,可也是因着他不会说话,非提到方安康的事,也不能怪谢家人现在的谨慎,只能接着说:“方安成阿父当时也在,说他家方安成曾听你家景行提到过,要是能有一张大拖网,从河里捞鱼也不难。大家伙听说后就上了心,有几人来找我说,要不让人去镇上买张大拖网回来,他们虽然不会使,但景行既然能提出来,定是会的,到时候村里人就可以从河里捕鱼了。”

    谢景行听到这儿才记起来,方安成常来找他玩,当时出了方安康掉进河里的事,村里大人又不让小孩进河里玩了,少了一处玩的地方,方安成不高兴了好几天。

    关键是他也惦记着那河里的鱼,常常在谢景行面前提起,河里鱼那么多,要不是水太深了,他们肯定能把河里的鱼全给抓起来。

    谢景行被他念叨烦了,就顺口回了他:“要是有张大拖网,那河里的鱼还不是任你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景行浑不在意自己说了些什么话,方安成倒是牢牢记在了心里,回去后连吃饭都心不在焉。

    方安成平时吃饭是最积极的,这副模样还是头一次,方阿父不免好奇,问了他,方安成就将谢景行的话说了。

    一个传一个,这不,村里人不少人都惦记上了,居然真就有人找到了村长那里。

    村长也是行动力强的,既然对大家都有益,当时他便带着自己儿子去镇上找了找,连天下商行都去了,居然连大拖网的影子都没见着,天下商行的伙计看他们那般模样,就知道他们是没找到自己想买的物什。

    天下商行能成为大炎朝最大的商行,里面的伙计必然都很会做事,直接上前跟他们搭话,得知他们想要大拖网,说:“宁和镇上的天下商行确实没有,但我可以跟管事的提一下,如果他们确定要的话,可以在下次送货来时捎带过来。”

    他们当然是要的,后面一段时间,只要是去镇上赶集的人,免不了都去天下商行逛了逛,顺便问问拖网多久到。

    今日方大礼有事去镇上,刚好遇到来送货的商队,上前问了问,果不其然这次就带了拖网来,他身上是带着钱的,直接买下了。

    回来跟村长一说,准备来谢家商量商量,找个时候去河里捕鱼,兴致勃勃地出了门,村长后知后觉地才想起,这么多天了,他居然一直没有跟谢家人商量。

    自己避开当事人先做了决定,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现在上门直接就让人帮忙,就算他是村长,这事也说不过去。

    村长那老脸都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先去跟周广德说了,厚着脸皮,请求了周广德一起上谢家门。

    谢景行这才彻底弄清事情的原委,心里带上了丝无奈,还得多亏他确实知道怎么在河里用拖网捕鱼,要是他只是随口一说,到时候自己不就骑虎难下了吗?

    谢景行心里思量着,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谢定安和周宁却不一样,这都没来询问过谢景行,他们就将拖网买回来了,万一谢景行不会,到时候招埋怨的还是谢景行。

    周广德看着他俩的神色变化,怎会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刚才村长找上他时,他首先想的也是这个,出声说道:“别着急,刚刚村长跟我说了,景行不会也没关系,这是他们自己思虑不周,全村那么多大人也想吃鱼,居然全指着一个孩子。”

    村长脸上终于也显出了些不好意思,这事确实是他这做村长的没考虑周到,“对对,不会也没事。你们也不用担心那拖网,天下商行有规矩,只要是在他家商行买的东西,如果不满意,只要还是新的,是可以拿回去退的,景行要是不会,我们可以将拖网拿回去退了。”

    这话倒是让谢景行有点意外,村长已经是几十岁的人,居然能当着这么多小辈承认自己的错误,不免让他有点刮目相看。

    看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以后毕竟是要一直生活在这周家村的,能帮上忙最好,便点点头道:“我确实会。”

    村长闻言大喜,说:“那我们找个时间,你带着拖网去试试看?”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也没必要拖拉,谢景行点头同意了。

    周广德还是不放心,又问了问,“能有把握吗?”到底还是担心,万一到时候没成,依他对村里人的了解,虽然大家不会指责谢景行,但免不得会失望,到时候心里有怨也不好。

    谢景行肯定地说:“没问题。”

    周广德才放心离开。

    谢景行既然做好了决定,也没让村里在多着急,先是去河里看了看情况,便通知了村长,明日凌晨就是捕鱼的好时候。

    对鱼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鱼一般在凌晨和入夜后活动最频繁,这两个时间是最容易捕鱼的时辰。

    第二日一早,谢家、周家只要能出门的全部一起上阵,这虽然是谢景行出的主意,也不能只让他一个孩子去。

    周广德带着全家人先到了谢家,将陈孝珍留下帮着照顾谢锦君和谢若,其他人就一起去了河边。

    到地方时,谢景行看到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来大家对从河里抓鱼这件事都很期待。

    谢景行选的地方,就是之前看到的周家村周围最宽的河面,就算是多日不下雨,这处河面的水看着也没怎么减少,上面虽然仍有水往下流,流量却很小,说是河,现在这模样倒更像是一处大湖。

    谢景行前世不是一开始就做卧底记者的,刚开始他进台里后,因为没有后台,被分到了农林牧渔栏目,被老前辈带着采访了不少相关的事情。

    有一次,他们市下的一个县城举行钓鱼大赛,钓鱼后的保留节目就是从那处几乎是全国最大的淡水湖中用大型拖网捕鱼,最后决出湖中的鱼王,那可是小县城每年一度的盛会,临近的不少省城都有人来参加。

    为了将工作完成得更好,他详细采访了捕鱼的负责人。

    面对市里记者的采访,负责人没有懈怠,兢兢业业地将其中的各种道道给谢景行讲了个透,完了还不放心,带着谢景行彩排了一遍。

    谢景行本来就聪明,不然一个孤儿,怎么能从最高学府毕业,只一遍,他就把注意事项记下了,再也没忘过。

    在农林牧渔栏目,想混个倒是不难,温饱却不是谢景行的目标,最后,他执意去做了卧底记者。

    大伙儿见谢景行到了,本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立即停了下来。

    谢景行也是经过大场面的,脸不红心不跳地跟谢定安说话,他总不能自己下去,还是要让这里围着的汉子们动手。

    村里人都不会用拖网,他只能先将方法步骤,交给了亲近的谢定安和周广德、周忠义,再由他们去教其他人。

    河面很宽,进出的水都少,虽然还是活水,但水几乎没有怎么流动,谢景行看着宽阔的河面,心里不断思量着。

    要是运气好,一网就能从这河里捞起不少鱼的话,鱼在水里挣动的力气可不小,担心村里的汉子站在河岸上抓不住拖网,到时候被鱼拽下河去,谢景行让人先将拖网的一端用粗的木棍固定在了河岸上,这样也能省点力。

    这个好弄,力气大的汉子找来一端削尖的长木棍,往下使劲砸几下,木棍就扎在了河岸上。

    谢定安过去摇了几下,用上一半力气也没见晃动,对谢景行点了点头。

    谢景行指导着其他人拉着拖网,从上游水浅的地方拉过了对岸,一直撑到网面最大处才将网放了下去。

    别看说着简单,从哪里放网?怎么放?放多宽?里面的道道可是不少,要不是当初那负责人讲得仔细,谢景行也以为只需要将网放下去就成。

    小网是可以这么做的,但捕到的鱼也少,甚至在这种大的河面一网撒下去,连鱼影子都不一定能见着。

    这种大拖网就不一样了,只需要找准时机和地方,再让其他人从另一个方向不断搅动、拍打水面,鱼就往拖网的方向去了,这时还不能直接拖起来,还得再等段时间,等鱼挣动的力气小了。

    鱼眼的特点使得它看不清周围拖网的网线,只能直直往网线撞去,一旦被挂住鳃或是鳞片,这鱼几乎就跑不掉了。

    谢景行一直注意着水面的动静,本来平缓的水面不时涌现一股股暗流,看样子这河里的鱼还不小,不然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拖网上动静越来越大,谢景行没有再等,冲谢定安说:“可以拉了。”

    周围其他人都注意着谢景行,见他让谢定安收网,不用等再多吩咐,众汉子齐心协力,开始按照谢景行教的收网。

    第033章

    随着两边的人不断的往中间走,河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不时有鱼跳出水面,也有少量鱼跳过拖网范围的,河岸站着的人不时发出可惜的声音,但这也不可避免的,总不能一网将河里鱼全部捞上来。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了,不少妇人们一边站着看热闹,这时也开始激动地小声议论,跟着家里大人来看热闹的小孩子可没那般矜持,在岸上激动地‘哇、哇’叫出声,有的甚至两人抱在一起,拥着跳了起来。

    秀姐儿一直站在谢景行身边,也抓着谢景行的手臂不断摇晃,“景娃、景娃,你看到了吗?好多的鱼。”

    石天生在帮着拉渔网,手上用力的同时,还不断悄悄瞧着秀姐儿,见她那么激动,心里也很高兴,手上的力气用得更足了。

    河里的鱼一直在这里繁衍生息,数量是真不少。

    快要会拢时,所有的汉子都不得不用上最大的力气,但随着网越聚越拢,里面的鱼没有挣扎的地方了,也只能乖乖被渔网拉出了水面。

    满满一渔网的鱼,拉到河岸上时,河岸上简直沸反盈天,就算周家村有好几十户人家,每家应该也能分得不少。

    谢景行也不免有些兴奋,这一网鱼可比他那次采访后网到的鱼还多。

    村长喜得满口牙花子都露了出来,赶忙叫人将鱼挑拣出来,送到平日有大事宣布时,村里聚集的石台那边,到时候喊全村人一起分鱼。

    所有人眉开眼笑地高声应和,汉子们从渔网里将鱼取出来,另一边站着的妇人、孩子们就用草穿好鳃,往村里送。

    回村的人又喊了人来,不多时就只剩最大的一条草鱼了。

    谢景行刚刚就看到那条鱼了,那条鱼快一米长,不知在这河里长了多少年,今天居然被他们抓了起来,不少人看着那条鱼,不知从何着手,看它摆动鱼尾的力气,连带着缠着它的渔网一起,往前拖拽了好一段距离,万一没抓好,让它跑了可咋整?

    最后还是谢定安和方大礼一起上前,一人摁住鱼的头,将手抠进鳃里,动作小心翼翼,抓着这鱼可得小心,要是一不小心被咬上一口,那可不是小事儿,另一人抓着尾巴,让其他人把网弄开了,两人才抬着鱼站起身。

    河里面的鱼已经被网了一次,受了惊动,再去下网效果也不好。

    谢景行之前就说了,就下这一网,要是之后再想网的话,得歇个几天再来。

    鱼都被取了下来,正准备去将网收了,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你们在干什么?”

    谢景行抬眼看去,只见河对岸的上游出现了一行人,离他们还有两三百米的距离,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村长见到来人,立即向方大礼使了个眼色,方大礼也看见了来人,见到自家老爹的动作,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悄声对谢定安说:“我们快走。”

    谢定安不解其意,但也能看出对面来的人不怀好意,两人抬着鱼,趁对岸的人还没赶过来,大步往村里走去。

    收网的汉子也叫了人来帮忙,众人齐心协力把木棍拔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收好了网,几人一起提着,也没管收没收齐整,脚步匆匆地回了村。

    来人到对岸时,只能恨恨地看着周家村村人将鱼和渔网都拿走了。

    来人中领头的是三方村的村长,旁边还站着好几位三方村的族老,加上青壮一共有十多个人,站在对面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周家村还在这里留着的人,连老人带孩子,人数刚刚能和对面齐平,但也没被对方的气势压住。

    双方都是老熟人了,方村长冲来人说:“大清早的,不知道各位来我们村有何事?”

    两村也就是个面子情,双方虽然时不时互有往来,甚至村子里也互有嫁娶,但三方村的部分村民就是看不上周家村,觉得他们是山里搬下来的山民,身上总是带着山民身上那股子野性不驯,还精穷。

    三方村村长姓王,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村长也只能扯出了笑,回答说,“看你们这边热闹着,就来看看是什么事。”

    他怎么不知道是什么事,天还没亮,村里就有人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发现是周家村的人在捕鱼,赶忙来通知了他。

    这都快秋收了,谁不想往家里弄点肉,没有猪肉,鱼肉也是好的,他赶忙去叫了人,想着快点赶过来,说不定也能分点羹,没想到周家村的人动作那般快,硬是在他们来之前弄完了。

    看刚才最后的那一条大鱼就知道,周家村今日的收获定不少,可惜他们动作太慢了,三方村村长悔不当初地想着,应该先让腿脚快的小伙子先跑过来的,怎么就非要等人集齐了才过来?这下好了,什么都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个老家伙心里乐开了花,他却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谢景行本来一直站在前面,对岸来人后,被周广德一把扯在了身后挡着,他只能侧着身子,从周广德身后悄悄往对面瞄几眼。

    对面那村长虽然不高兴,倒是还扯着一脸假笑,好歹面子上还过得去,其他人几乎都是面带不悦,个别族老的眼里甚至嫉妒得都快冒火了。

    “也没啥事,就是想着快秋收了,趁现在有空闲,带着村里人在河里捕了点鱼。”方村长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遮掩,反而冲着对岸的人笑得更加灿烂了点,“没事,还有几天,三方村的人要想捕鱼也来得及,后面几日我们都不会再来了。”

    说完冲站在身后的周家村人摆了摆手,“走,我们给三方村的人把位置让出来。”

    方村长也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转头说:“我们就不碍事了,你们慢慢看,我们先走了。”

    谢景行眼看着对面人的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红,却紧咬着牙关没有说话,心想:“原来他们村长也不是那般老实的人,这气人倒是很有一手。”

    正欲收回眼神,却又在对岸的人中看见了一个身量中等,身着一身细棉衣裳,身体微微发胖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脸上居然还带着点笑容,明明看着是一张很可亲的脸,可谢景行莫名地对他没有好感,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轻轻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没再多看,一路跟着村里人到了分鱼的地方。

    三方村人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周家村人高昂的心情,每家每户都派了人来,在村长等人的张罗下,花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将鱼全部分给了村里人。

    最后那条大鱼被桂枝姨家分到了,还是她丈夫和小叔子一起抬回去的,走的时候笑容满面地和谢景行打了声招呼。

    谢家也领到了两条约有十斤的大鱼和两条三四斤的小鱼。

    拎着鱼回家时,谢景行在路上听到的全是欢声笑语,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到家时他的脸笑得都快僵硬了。

    进门后谢定安和周家人就开始处理鱼,准备将鱼杀了后用盐腌起来,这几日肯定吃不完,腌起来晒干了,什么时候吃都成,也不用担心会坏。

    家里大人都在,这些活肯定轮不上谢景行,站在院子里还被嫌碍手碍脚,谢景行只能进了周宁房里去看着谢景君和谢若。

    才逗了一会儿两个弟弟,就看到秀姐儿也进了房,进屋后马上关上房门,显得有些形迹可疑。

    谢景行疑惑看向走到他面前的秀姐儿,见她红着一张脸,欲言又止的,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主动问道:“姐姐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秀姐儿点点头,吸了口气,好似鼓起了全身勇气,低声对他说:“景娃,石头哥之前跟我提过,他家没地,想着秋收的时候来我家帮忙,可他找不到由头,怕引人误会,只能算了。”

    听到这儿,谢景行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但也没打断。

    秀姐儿继续说着,“他已经和村里人约好,要等村里人一起去县城做活,这段时间他也不想闲着,想着三方村地主家地多,肯定需要短工,就想去那边,可周遭的人都知道,那地主家活累不说,钱给的少,吃得还差,我怕他去了受苦,你能帮忙想想辙吗?”说完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谢景行摸了下鼻头,什么时候他在大家眼里这么可靠了?现在居然连这种事都要找他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是他姐,一个是他未来姐夫,也只能帮着想办法了。

    这事其实简单,主要是不该由秀姐儿提出来,由他出面倒是没什么问题。

    谢景行让秀姐儿待在房里,看着他两个弟弟,自己去了院子,走到周广德旁边蹲下了,看他杀鱼。

    周广德看他在一边盯着,问:“不怕吗?”

    谢景行回道:“这有啥好怕的?”

    “那也没啥看的,去一旁玩去吧,免得把衣裳弄脏了。”他也知道,他家这小外孙可爱干净了。

    谢景行没动,“今天我又看到石头哥了,他之前还送了我野果子吃。对了,他家有地吗?”

    “没有,本来他家就是以打猎为主,地很少,为了给他爹治病,把地都给卖完了。”

    “那秋收的时候,他就不忙了。”

    周广德回道:“应是不忙的。”

    “刚刚我看他也分了一条鱼,方安成跟我说石头哥不会做饭,到时候他可咋弄?”方安成也没别的大用处,关键时候倒是可以拿出来挡挡枪。

    鱼是按家里人头分的,人多就分得多,石天生家只他一人,自然分得少点。

    周广德现在也咂摸出了点谢景行的意思,“那你是想?”

    谢景行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让石头哥拿着鱼来我们家吧,顺便在我们家吃饭,到时候秋收的时候也能帮上忙,他还有马,我们秋收时可以省不少力。”

    周广德心里有些意动,但还是犹豫着说,“石头他能乐意吗?我家可没银钱给他,就只能供他几日吃的。”

    听他这话,看样子是快成了,“他乐不乐意,我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怎么可能不乐意?我看他是巴不得,现在讨好着你们,到时候求亲不就能少受点磨难了吗?

    周广德看他那样子,想着兴许谢景行和石天生投缘,才会想着石天生,难得小外孙有事找他,这事对他家也是有好处的,便点头同意了,“那你去问问吧。”

    第034章

    周家有二十几亩地,这是从搬来周家村后,周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一开始只有朝廷分给的几亩,后来存了钱才又买了些好地。

    刚搬下来的十来年,村里部分人还是习惯去山上找山货,许多人家想着反正家里已经有朝廷分的地,自己再买上几亩,已经够家里嚼用了。

    朝廷虽然一直鼓励开荒,可周家村能开的荒地全在小舟山上,山上地势不平,还有各种杂树,实在难处理,少有人家去费那功夫。

    周家先祖一直认为土地才是根,加上周家男人大都勤劳肯干,硬是凭着自己的双手,在小舟山上没有人居住的地方,陆陆续续开出了十几亩荒地。

    荒地不用花钱买,头三年还免税,三年之后十税三,周家凭借着地里收成,慢慢成了周家村条件数得上的人家。

    其他村民见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才开始在小舟山上找地开荒。

    小舟山很大,可周家人二十几亩地都得费尽心思,每年秋收都跟打仗一样,实在没有精力再开其他的荒地了,还有不少地方可以开出来种庄稼。

    周家村大几十户人家,一窝蜂地上山开荒,小舟山上才能是现在这幅丰收景象。

    不过,后面开荒的人家太多,每家每户也只开出了几亩,远远比不上周家,要不是周家在周家村一贯有威望,且为人热心豁达,村里有事找周家帮忙,几乎都能得到助力,不然,就算是团结的周家村民,心里肯定也会生出不少坏心思。

    周家想着山上有十几亩旱地,就把村里靠河的田地整理出来,引水灌溉成了水田,种了十几亩稻子,这样能多卖不少钱。

    今年已是几个月没下雨,就算时不时从河里挑水灌溉,稻田也快干透了,周家决定先将水稻收回家,再去收山上的粮食。

    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忙,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秋收时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谢景行已在稻田里来回跑了无数趟,家里除了周宁和秀姐儿全来了地里忙活。

    当然,也有石天生。

    谢景行从怀中掏出绣着胖娃娃的手帕,抹了抹额头的汗,站在稻田里歇了歇,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一直弯着腰割稻子的几人。

    只见陈孝珍左手抓住一把稻杆,右手利落地挥着镰刀在根部一割,满满一捆稻穗便被齐根割了下来,之后随手就放在了身后。

    看着很轻松,谢景行刚开始也这样以为,周广德见他好奇便将镰刀给他试了试。

    谢景行这才知道什么叫‘眼睛学会了,手却不会’。

    费尽全力才割了几捆,最后一刀手上力道不对,镰刀顺着稻杆往上割来,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松了手,差点被划伤。

    陈孝珍本在一边笑看着他笨拙的动作,见此情形,赶忙让周广德把刀拿了回去。

    谢景行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干不来这活,被家长们赶着走开了。

    不能再做动刀子的活,只能将割下的稻谷抱到田坎上放好,再由石天生赶着马将成捆的稻穗运走,到河边一处压实的平地上。

    谢定安和周忠义就在那里,面前摆着谷桶,他们需要不断使力将稻穗拍打在谷桶上,让全部稻粒脱下来滚到里面,这是最费力的,就由他们两个壮年汉子来做。

    谢景行只歇了一会儿,又开始来回搬动,他一个人肯定是赶不上其他几人的速度的,石天生有时也会下稻田里来帮忙,众人齐心协力,不到一个时辰就收割完了两亩地。

    周广德站起身捶了捶腰,老了,干活不行了,看到忙活的成果不由感叹,“还是得人多,我们往年忙一整个上午,都不一定能收这么多。”

    陈孝珍唾了他一口,“用得着你说吗?还不快点忙活,我们得在这两天把稻子全部收完,山上还有那么多地等着收呢。”

    两天的忙碌,才终于将水稻全部收完,现在脱下的稻粒正在两家院子里晒着,秀姐儿需要时不时地去翻动一下,让每颗稻粒都能被晒到,只有晒干其中的水分,储存时才能不发霉,可以保存更久时间。

    晚间大家是在谢家吃的饭,为了忙秋收,周家几乎所有空闲着的地方全被各种东西占着,都快无处下脚了。

    谢家稍微好点,只有院子清出来晒着稻粒,但中间也留出了一条空道,方便人进出院子。

    吃完饭后,天已经黑了,周广德却还没打算闲下来,带着家里的男人们去了地里。

    稻杆还堆在河边上,他准备去把稻草一捆捆扎起来,搬回家中作柴火。

    周家村靠山,时时都能进山去砍柴,再运到镇上或县城卖钱,这是家里条件差些的人户收入来源之一。

    小舟山是大家居住和种地的地方,村里人都是去大舟山里面砍柴。

    深山里面是不敢进的,大都是在外围,而且周家村的人都知道,不能将树全砍了,不然山容易滑坡,村里老人一代代传下来的经验,谁也不敢违背。

    因着这个原因,周家条件好些的人家,只在家里柴火不够时,会去砍一些回来自家用。

    自家很多时候都是烧稻草杆、玉米杆、高粱杆这些。

    哪种都不太经烧,农家一年用的量大,还需要省着点用,不然,就算是将地里全部收集起来,也不一定够。

    男人们都出去忙活,女人们和周宁在厨房里收拾,谢景行坐灶膛后面歇着,双目放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厨房里的闲聊。

    这两日可真是累坏他了,他这身板子真不是干农活的料。

    不行,他得想想法子,另找活路。

    不然,就算有谢定安和周宁在前面撑着,他想要在古代当条咸鱼躺平,难!

    真干一辈子农活,谢景行觉得他可做不到。

    可他能想什么路子,要是大炎朝的伙食差点,说不定他还能想想法去卖点美食,到时候不说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富豪,最起码能混个温饱。

    可大炎朝的伙食一点也不比现代差,只说周宁的手艺,就比上辈子一些小餐馆的大厨还好。

    前几天分到鱼后,陈孝珍和大舅母做的鱼,他吃着也不比他做的泡菜鱼差。

    这条路眼看着就被堵死了。

    制玻璃、做炸药吧,他确实会,可他不想被权贵人家抓起来,关着一直做这些。

    他就一普通小老百姓,随便一家有权有势的就能夺了他的方子,说不定连被关起来帮着做事都是最好的结局,更狠的是将他灭口,甚至连累家里人。

    把手搁在膝盖处,撑着下颌,谢景行思绪翻飞,算了,家里还有谢定安和周宁顶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上辈子已经拼掉了一条命,这辈子就先躺平吧,他暂时是拼不动了。

    捡漏下的高粱穗子、扒玉米皮、摘花生粒,谢景行跟着家里人坚持了十几天,才彻底将地里的各种粮食收了回来。

    就算家里顿顿白面,每天都用大油炒了菜,时不时还有鱼吃,全部忙完后,所有人都黑瘦了一圈。

    最后,大家一起吃了一顿午饭,石天生就准备告辞回去,都已经忙完了,他不能还在别人家蹭饭。

    走之前,他悄悄用眼角看了秀姐儿好几眼,秀姐儿也是,手里虽拿着抹布在擦桌子,半天却只擦了面前的一小块。

    谢景行看地只想捂脸,这表现的也太明显了,他觉得家里除了大大咧咧的男人们,家里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发现了。

    谢景行眼看着陈孝珍、大舅母和周宁来回交换了几个眼神,表情微妙。

    将石天生送出门后,陈孝珍走到了堂屋,看着秀姐儿的动作打趣道:“秀姐儿,这块儿都快被你擦掉一层皮了,是不是也该擦擦其他地方?”

    秀姐儿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干干净净的桌面,赶忙挪着去了另外一方,嘴里结结巴巴地回道:“哦哦,我刚刚想事呢,没注意到。”

    廖文慈也走了进来,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就随便想想。”手里快速地将桌面整个擦了一遍,“我擦好了,这就去厨房洗碗。”说完匆匆忙忙地往厨房跑去。

    婆媳俩对视了一眼,双双笑着摇了摇头。

    谢景行在一边看着,看这样子,两人对石天生和秀姐儿的事好像还挺乐见其成的。

    秋收时也是艳阳高照,往年遇到这种天气,心里都得笑开了花,不然一场雨下来,全部人着急上火地忙,不然粮食被水一泡,又得有不少损失。

    今年看着这个天气,村里不少人却露出了担忧之色,接下来如果还一直这样,就算他们这里有河,明年粮食也难。

    这日,周广德被叫去了村里,和村长几人商讨了一番,最后大家一致决定,今年秋收的粮食,除了交税,自家还是要多留点才行。

    要是明年旱了,粮食收成不足,到时候想买粮,得花更多的钱回来,这还算好的,怕就怕连粮都买不到。

    今年冬天大家都省着点儿,知道家里都等着卖粮的钱,好置办各种家当,可看这情形,明年遭旱是八九不离十了,大家都考虑长远些。

    回来后,周广德通知了家里人,也来谢家说了一声,他家接下来一年的口粮,早点去村里人家里买回来。

    村里应该还是有不少人家,需要往外卖一些粮,换些银钱。

    再怎么担心明年的粮食,有些钱得要花,总不能看着家里大人、孩子过不了冬吧?

    谢定安先去村里问了哪些家里有卖粮的意愿,也不压价,跟镇上粮行收购粮食的价格相同,在村里花了一日功夫,将接下来一年的口粮买了回来。

    第035章

    秋收完后,将地里深耕了一遍,种上冬小麦后,才彻底闲了下来。

    虽然担心会旱,不少人还是心存侥幸,他们这里有河,到时候勤快点担水去浇地,就算真旱了,冬小麦多少也能有些收成。

    谢家地少,很快谢定安就将家里所有农活全部弄完了。

    谢定安闲不住,提出了要上山,虽然已经把账还清了,但周宁还需要吃药,谢景君和谢若也需要养着身体,总不能坐吃山空。

    而且他也有点担心天旱会影响到山上的药材,想去把能采收的药材都给采回来。

    刚把买回来的粮食收入仓, 第二天,谢定安就上了山,家里又只剩下了周宁和谢景行照顾着谢景君和谢若。

    和上次还是有不同,周宁已经能下床忙活了,现在农闲,陈孝珍和廖文慈也会带着秀姐儿下来玩,谢定安更加放心。

    上次来周家帮了忙后,石天生时不时会拿东西给谢景行,谢景行也是聪明人,知道他是想借自己的手送给秀姐儿,作为弟弟,也只能在两人之间充当传信使。

    两人就这么一直偷偷摸摸的,只当家里大人还都不清楚,殊不知连周忠义都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一清二楚了,要知道,周忠义可是这个家里最迟钝的。

    这次石天生胆子大了点,借口带谢景行出门玩,居然当着周家人的面把秀姐儿也叫了出来,三人一起出了门。

    将两人带到了小舟山背面的一处山坳,还没走近,谢景行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走近后,果然看到不少的桂花树,金黄的桂花开满枝头,山林里到处飘着淡淡的幽香。

    石天生带着秀姐儿这棵树下看看,那棵树下逛逛,谢景行没有打扰两人,自己寻了一颗较矮的金桂,上手摘了几只,准备带回家。

    谢景行挑了自己觉得最好看的折了下来,回去给周宁,也能让他开心开心,他知道,只要谢定安进山,周宁心里总是不放心。

    那边两人也选好了一些,毕竟心中还有所顾忌,也没多耽搁,就准备回去了。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后,谢景行和秀姐儿沿着小道往家里爬,不禁问秀姐儿,“你们打算一直这样子偷偷摸摸的?”

    秀姐儿嘴角一直带着笑容,“他以前是一直被带着在山上打猎的,石猎户去世前,叮嘱他不要再以打猎为生,连石猎户这种打猎老手都在山中丢了命,他那种半吊子去山里更危险。”

    说到这,秀姐儿顿了下,才又继续说:“石头哥答应了,但他家里的地已经全卖了,只能到处去找活干,可他都还没成年,自己去找活比较难,这次是跟村里人说好了,过几日一起去县城,一起找活容易点。他计划好了,准备先把钱存着,到时候把借对岸地主的钱还上,明年春天定能存够钱,就能上门来提亲了。”

    之前秀姐儿也说过是‘提亲’,谢景行当时便有疑惑,这会又听是‘提亲’,应该不是口误,疑惑问:“不是说好上门入赘吗?怎么还需要他来提亲?”

    秀姐儿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语气轻柔地说:“是上门入赘,可他不想让大家觉得我只能嫁个没用的男人,想着跟其它正常婚嫁一样,他找媒人来提亲,也由他备彩礼,最后却是他入我家门。”

    谢景行这才明白,石天生确实是将他姐姐放在心尖上,这般给她做脸。

    两人各抱着几枝金桂,进了谢家院子。

    院子里不只有周家、谢家人,桂枝姨也在,还有其他几个面熟的婶子,正围在一起做针线活,不时还有人凑到周宁身边看他的秀法。

    周宁做针线活的功夫,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大家都愿意向他请教,也不顾他是这群人里面年纪最小的。

    周宁却有点心不在焉,从今日早上起来,他就心绪不宁的,总感觉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似的,这么多人陪着他,也消不下他心中的那丝不安。

    看谢景行和秀姐儿进了院子,他立马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迎了上去,不安感让他根本静不下心做活。

    看周宁过来,谢景行把手里的金桂递给他,“阿爹,专门给你摘的,喜欢吗?”

    周宁伸手接过来,低头嗅了嗅,“喜欢。”

    看两人额头上都带着点汗珠,又说:“你们快去屋里喝喝水,出去这么久,定是渴了。”

    “好。”

    桂枝姨和周宁的关系最好,看着他怀里那捧金桂,打趣着说:“我说宁哥儿怎么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原来是惦记着儿子往家里带的礼物呢?”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开口,“就是啊,谁家做儿子的能这么贴心,出去玩了,回来还能给阿爹带礼物。”

    “不糊地满身泥回来,让你多洗几件衣裳就不错了。”

    “回来后还跟个讨债鬼似的,要这要那的。”

    周宁听着众人夸赞谢景行,脸上的微笑总算不再那么牵强,变得真心实意了点。

    方桂枝看他总算开心了点,又说:“我看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景行这总想着家里人的习惯,定是跟他父亲学的。”语气里的揶揄不能更明显了。

    谢景行喝完水出来,正听到这句话。

    方桂枝也看到了他,笑着问他,“是不是这样啊,景行?”

    谢景行没想到话头又引到了他身上,看向周宁,见他脸上带着点不自在,抬起脸冲方桂枝笑了笑,开了口,话却是对着周宁说的,“阿爹,你去找个地方把花放着吧。”算是给周宁解了围。

    院子里没有在晾晒粮食后,便空了下来,谢定安虽也会看谢景行的笑话,但见谢景行实在不能适应鸡鸭在院子里乱拉,就在后院腾了块地方出来,搭了个约十平方的棚子将鸡鸭关在了里面。

    现在院子里被周宁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加上太阳晒着,入秋后也不像盛夏时那般热,就从屋里拿了凉席出来,铺在地上,将两个孩子放在上面自己玩。

    周宁在院子里做活时,能顺便看着。

    谢景行回来时,谢景君和谢若正睡着,这时倒是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哼唧了两声。

    谢景行走过去坐在了凉席上,伸手逗弄两个弟弟,见有人过来陪着玩,他们几乎是立即又笑了起来。

    他有时也感叹,自家这两个弟弟可真是好带。

    众人见两个孩子没哭,和谢景行玩在了一起,就又说起话来。

    一个年长些的,脸上满是岁月风霜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抬头看了看天色,“都去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下山?”

    “往年也就只去三四天,这都已经是第四天了,应该快了。”

    谢景行在一边听着,知道他们是在说今年村里汉子上山打猎的事情。

    这是周家村的习俗,一般秋收过后,在完全入冬前,周家村会组织壮年汉子上山打猎。

    以往都是石猎户领头,他是专门打猎的,经验更足,能带着大家平安去平安回,在山里待几天就能得不少肉食,家里贫困点的可以拿去卖钱,过得好的可以留着自己吃,大家都乐意。

    今年石猎户去世了,有人提出今年先缓缓,明年再去,可因为村长说担心明年会旱,不少人听了村长的劝告,只卖了细粮,粗粮都留着了,家里收入本就比往年少,怎么也不愿再少了山上打猎的收入,去跟村长提了意见,还是想跟往年一样进山打猎。

    就算少卖笔粮食,村长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但他看村里不少人都想进山,加上他也担心,如果不去打猎,野物繁衍得多了,到时候会下山祸害庄稼。

    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本来每家只出一个汉子上山就成,他担心没石猎户带着,村里人出事,让家里三个儿子都去了,还专门来周家跟周广德谈了谈,让他也跟着去了,毕竟,除了石猎户,村里也就只有周广德年轻时学过几手打猎功夫。

    村里汉子们几乎是和谢定安前后脚上山的,听妇人们的意思,打猎的快回来了。

    周宁在堂屋柜子里翻出了一个藤条织成的长颈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这个玩意儿,上次他收拾屋子时发现的,觉得兴许以后用得上,就没扔,擦干净后收了起来,现下刚好可以拿出来,将金桂插在里面。

    弄好后,周宁准备拿回自己房间,摆在窗边的小桌上,到时候满屋都是金桂的清香,正欲转身,手指却一痛,抬起手一看,发现食指被扎破了,正往外渗着血珠,肯定是不小心抓着没剃干净的小刺了。

    周宁没有在意这点小伤口,顺手用大拇指将血珠抹去,抬脚往屋里走。

    才走两步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周宁刚刚勉强压下去的心慌,又冒了出来,甚至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变得更甚。

    他也说不清楚,本来朝向他和谢定安房间的脚硬生生拐了个弯,几步走到了堂屋门口,一手扶住门框,一手紧捏着装着金桂的壶,焦急地看向院门。

    院子里的人也听到了,谢景行也看了过去,谁这么匆匆忙忙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方大礼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先在院子里寻了一圈,看到周宁后,视线紧紧盯着他,“宁哥儿,你快去方大夫家看看,定安兄弟被大虫伤了!”

    第036章

    谢景行手上的布娃娃掉了下去,谢景君和谢若还以为是哥哥在用新的玩法逗他们,咯咯笑得直乐。

    谢景行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地头脑空白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立即看向周宁,只见周宁身体摇晃了几下,若不是手撑着门框,早就倒了下去。

    装着金桂的藤壶,从他的手上滑落,咕噜咕噜滚到了院子里。

    “阿爹!”谢景行几乎是跳起来冲到周宁身边,扶住了他。

    院子里一片哗然,陈孝珍赶忙问:“他不是去采药的吗?怎么会被大虫伤着了?”

    听见问话,方大礼脸上浮起愧疚、感激,“是我们下山时遇到了大虫,要不是定安出现救了我们,不知得死伤多少人。”

    本来听说谢定安受伤,只是震惊的妇人们,这下都慌了,“我家…怎么样?伤着了吗?”

    方大礼被一群妇人围着问,现在哪个都答不出来,只大声说:“先别问了,都在大夫家,大家要着急就先自己去大夫家看。”

    周宁在方大礼被大家追问的时候,稳住了身体,才低头吩咐谢景行,“景娃,你在家看着两个弟弟,我得去看看你阿父。”

    说完,不等回应就焦急地跑出去了,跑过院子时,一脚踩在了摔在地上的金桂上,一簇簇盛放着的金黄色花朵全掉落在了地上,这时却是谁都顾及不到它了。

    周宁跑出去没多久,院子里的其他人也一窝蜂地跑走了,只剩下谢景行和院子里两个不知事的孩子。

    等不到哥哥过来,谢景君和谢若伸出小手抓住了布娃娃,两人扯来扯去,自顾自玩了起来,这个布娃娃还是谢景行指导着周宁做出来的。

    两个孩子无忧无虑,谢景行却是心急如焚。

    周广德和周忠义也在进山的人中,陈孝珍和廖文慈,连秀姐儿也跟着众人一起赶去了大夫家。

    连个互相安慰的人都没有,谢景行强自按捺着心里翻腾的焦急,不自觉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上辈子曾见过同学们因为家里人出事而担忧痛哭,他却一直没有体会过这种情感,也不曾因为谁有过这些情绪,还一直以为自己感情淡漠,这辈子却是将对亲人的各种感情体会得淋漓尽致。

    他必须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看不到谢定安现在的情况,谢景行只觉坐立难安。

    直到谢景君和谢若发出了哭声,谢景行才惊觉,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早已到了午时,两个孩子肯定是饿了。

    忙不迭泡了两碗奶粉喂了谢景君和谢若,两人吃饱后犯食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谢景行又一个一个抱回了小床上。

    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谢景行却只觉得心里、胃里都沉甸甸的,没有一点想吃东西的欲望,可他又担心待会儿其他人回来后需要吃东西,就去厨房做了简单的面片汤。

    也没盛出来,一直温在大锅里,他们回来要吃也方便。

    忙完后,谢景行又开始行坐不安,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他们睡觉都很乖,不会在床上翻腾,应该不会有事,他可以跑去看看情况再回来守着,可是又不知道他们要睡多久,万一他刚刚跑出去就醒了,找不着人怎么办?

    谢景行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两个,一个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另外一个可以去大夫家看看谢定安到底是什么情况。

    谢景行站在院子里,一直注意着房里的谢景君和谢若,另一边却又时刻关注着院门外的动静。

    谢家这个时候非常安静,当外面传来脚步声时,谢景行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

    快步走到院门处,就见周广德正被陈孝珍搀扶着手臂走在前面,谢景行打眼看过去,周广德身上是没有伤痕,只是衣裳有点脏乱,后面就是被几个汉子抬着的谢定安。

    谢定安俯趴在木板上,后背衣裳上有几道被猛兽利爪抓开的裂口,裂口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还带着刺目的红色,谢景行刚一看到,呼吸都顿住了,直到看见谢定安抬头对他笑了一下,谢景行才鼓起勇气走近他。

    周宁一直跟在旁边,扶着床板,怕躺在上面的谢定安被颠簸到。

    他虽然眼睛通红,情绪还算稳定。

    谢景行想看看谢定安到底伤得怎么样,谢定安看他那焦急的模样,安慰道:“景娃,我没事,大夫说我躺着休息几天就能好。”

    周宁的眼睛又红了,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倒是跟在后面的陈孝珍大声说道:“什么没事,被那大虫一爪子抓下去,能活上命就不错了,你看你那背上都快见着骨头,大夫让你好生休养着。”

    谢景行也看清了谢定安的后背,衣衫里面的伤口用药包着,他看不见里面,但光是看这一身的痕迹就能知道,谢定安的伤势必然不轻。

    谢定安安慰谢景行的话被岳母驳了回来,勉强笑笑,他的嘴唇看着很是苍白,“大夫不也说我是天乾,体质好,只要注意着,没什么太大问题的。”

    周宁将梗在喉头的哽咽吞了回去,也跟着说,“是你阿父说的那样,没事的。”还扯起嘴角笑了笑。

    殊不知他的神情落在谢景行的眼里,比哭还难看。

    这时几人也将谢定安抬进了房里,又齐心协力,尽量在不影响他伤口的情况下,将他转移到了床上。

    谢景行看他嘴唇干燥,去倒了杯水端给周宁,周宁一直抓着谢定安的手看顾着他,怕他扯着伤口。

    看谢景行端来了水,周宁给了他一个苍白的笑容,才接过水一口一口地喂给谢定安喝了。

    周广德刚刚停在了外面堂屋,先寻了个地方坐下休息,只有陈孝珍跟了进来,看谢定安被安置好了,撑起个笑容对帮忙的几人说:“多谢你们帮忙,现在家里这个状况,也腾不出手招呼你们,只能日后再寻个时间答谢。”

    方大礼赶忙摇头,“婶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要不是定安兄弟帮忙,今日躺在床上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帮着抬人的几个汉子也跟着说道,“是啊,婶子,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当时他们也在山上,那大虫凶起来,他们一起上山的人没一个招架得住,只能惊慌逃命,现在还惊魂未定,如果不是谢定安及时出现,拼命赶走了它,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死在大虫手里。

    这次上山的还有几个人也受伤了,有逃跑时不小心跌倒的,也有壮着胆子上去帮忙,躲闪中受伤的,方大礼大哥就是其中之一,算是除谢定安之外,伤的最重的。

    方大礼也没再多耽搁,他们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多客套,直接跟屋里人说道:“定安兄弟你好好养着身体,我们就不多打扰,先告辞了。”他还得回去看看他大哥,家里现在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

    周宁忙站起身,跟着陈孝珍将几人送出了门。

    谢定安看房里只剩他和谢景行,才克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彻底软下身体,趴在了床上,这次他确实伤得重了些,可当时情况紧急,周广德和周忠义也在人群中,他不得不上前帮忙。

    刚才当着周宁的面,他还强撑着没显露出痛楚,怕周宁更担心,现在趁他不在房里,才松懈下来。

    谢景行听见,赶忙走到床边蹲下,看着谢定安的脸问道:“阿父,怎么了?哪疼?”被老虎一爪子拍下去,可千万别是伤了内脏。

    谢定安缓过那一阵疼痛,才张开眼看向谢景行,说:“没事,就是伤口有点疼,现在好多了。”

    谢景行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那么严重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可他这个时候也没有止疼药或麻醉药,没有办法,只能说:“阿父,你先睡会吧,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疼了。”

    这句话是如此的苍白无力,谢定安却好似真的信了,“好,那我睡会,别担心。”说完就闭上了眼,像是真的就睡着了。

    谢景行也没再说话扰着他,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周广德正拿着水杯喝水,看他出来关心地问:“你阿父怎么样?”

    “他睡着了。”回答完后,谢景行才注意一旁手臂也被包扎着的周忠义,“大舅也受伤了?”

    周忠义冲他点点头,才说:“没什么大碍,不小心被挂了条口子,你大舅母不放心,硬让方大夫用了药,过两天就能好。”

    廖文慈和秀姐儿刚刚也跟着去将方大礼等人送出门,现在几人一起走进了堂屋。

    没了外人,陈孝珍脸上也不再带笑,听了周忠义的话,她说道:“受伤了就得用药,怎么?你还嫌麻烦不成?”

    “哪儿能呢?”周忠义赶忙回答,看他娘的脸色就知道,心情不好着呢,这时他可不敢触她眉头。

    周宁看谢景行也在堂屋,房门还关着,走近问:“怎么出来了?”

    “阿父许是累了,说要睡一会。”看周宁的脸色也不好,谢景行扶着他坐在了凳子上,也倒了杯水给他,“阿爹,你先坐着休息会。”

    陈孝珍也劝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方大夫也说了,看着是严重,但不会伤及性命,现在就只需要在家里修养着,到时候还不得是你去看顾着,你自己身体要先撑不住,放着家里一摊子事,怎么办才好”

    周宁自是明白这道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担心,一想到他去方大夫家,看见谢定安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当时就眼前一黑,要不是方大夫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谢定安没有性命之忧,他也撑不到现在。

    看周宁端起水喝了,谢景行才放心些许,这时他才突然想起大家都还没吃午食,说:“大家都饿了吧,我做了面片汤在锅里,等我去端过来,大家先垫垫肚子吧。”

    人是铁饭是钢,不论如何,还是得先填饱肚子,才有精力做别的事。

    秀姐儿从刚才起就只安静地看着,一直没说话,这时才道:“你在这儿陪着小叔,我去弄。”

    廖文慈移开担忧地看着周宁的眼,跟着秀姐儿去了厨房帮忙。

    都去了两个人,确实也用不上谢景行,他就留在了堂屋里,见周宁喝完水后,脸上神情总算不再那么僵硬,才有空问周广德,“外祖父,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父怎么会被大虫伤到?”

    第037章

    其他人也想向周广德看去,先前因为家里人受伤,全都仓皇不定的,都顾不上去询问事情的缘由。

    周广德叹气说:“也怪我们自己不小心,这次村里不少人执意进山,是想靠这次打猎为家里多添点进项,冬日能好过些。刚开始只得了些野兔、山鸡之类的,觉得不够,大伙商量着就往深山里去了些,也是运气好,遇见了几头野猪,进山的人多,大家一起上还真将野猪全给拿下了。大家伙兴致越发高昂,又逮着了些狍子、小麂,可到底是进了深山,动静闹得大了些,不知何时就惹到了那大虫,许是我们手上的猎物多,被那大虫惦记上,乘我们没注意,直接就跳出来袭击我们。”

    说到这,周广德叹了口气,才又继续说:“按理说,我们去了几十号人,不应该这么狼狈,可村里人都没亲眼见过大虫,前头石猎户也是因为大虫丧了命,见那大虫跳出来,绝大多数都被吓破了胆,只知道慌忙逃窜。”

    周忠义见周广德脸上满是颓丧之色,接过话头继续说:“那时阿父本想组织大家聚集起来,我们人多,说不定能将大虫撵走,可不少人都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只几个人哆哆嗦嗦地拿起手头的柴刀,对准大虫,却也不敢上前。那大虫是山中一霸,怎会不知道我们是虚张声势,没被我们吓住,倒是起了逗乐之心,来回耍弄我们,也幸亏它没有立即下杀手,我们才能等到定安听到动静后赶过来。”

    周广德此时也收拾好情绪,他本是受村长之托上山为大家保驾护航的,到底是上了年纪,没帮上什么忙不说,反倒连累哥婿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定安是天乾,大虫可能是感受到他身上的威胁,没再戏耍我们,而是直接对上了定安,一人一虎没多对峙,倏忽之间,就开始相互攻击,本来定安占据上风,却没想到那大虫跟成精了似的,知道自己斗不过定安,就盯上了我。”说到这儿,周广德停了下来,看向了周宁和谢景行。

    “阿父。”周忠义看周广德一幅消沉的模样,想要张口宽慰,却被周广德抬手制止了。

    “谁也没想到,大虫会突然攻击我,我根本来不及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老虎离我越来越近。”说到这,周广德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周忠义,“忠义,剩下的你说吧。”

    周忠义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才说:“当时我离得远,根本来不及动作,吓得肝胆俱裂,定安也见着了,也不知他是怎么冲过去的,将阿父推开了,自己受了大虫那一爪,却硬撑着没有倒下,又跟大虫对了几招,这时,又有其他人围了上来想要帮忙,那大虫见讨不到好,寻了个空子逃走,等那大虫完全不见踪影后,定安就撑不住倒下了,我们才赶忙带上定安下了山。”

    谢景行听完后,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谢定安是拼着自己受伤,救了周广德一条命。

    不然,连谢定安都能受这么严重的伤,以周广德五十来岁的身体素质,受了那一爪子,定是会没命的。

    “宁哥儿,定安这次受伤,完全是受我们牵累。”周广德歉疚地看着周宁。

    “阿父,没什么牵累的,都是一家人,安哥救你们是应该的。”周宁对着周广德摇头,不说周广德是他的父亲,对他十几年的生养之恩,就是这段时间,先是折了他的脸面,求了村里人将他们迁来周家村,又不计回报地照顾,凭谢定安的为人,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是啊,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些客气的话,先把肚子填饱,定安还等着你去照顾。”陈孝珍转头抹了抹眼,看秀姐儿两人将饭食端了进来,去接了一碗放在周宁面前。

    谢景行几人各自端上一碗,囫囵填饱了肚子。

    饭后,周宁将周家人劝了回去,他们也需要回去修整。

    谢景行进屋,想看看谢定安,发现他真睡着了。

    睡着了也好,可以恢复体力,怕两个孩子醒来后吵醒他,谢景行轻手轻脚地将他们抱到自己房间,这段时间,周宁肯定顾不过来他们。

    周宁见着,走过来摸着谢景行的头,温声对他说:“幸亏有景娃帮忙。”

    谢景行知道自己双亲感情有多深,周宁心里肯定一直担心着谢定安,笑着对他说:“阿爹,你去看着阿父吧,我都快十一岁了,照顾两个弟弟肯定没问题,你不用忧心我们。”

    周宁也确实放心不下谢定安,站直身,刚刚他是一直微屈着膝盖,半蹲下身跟谢景行平视着说话的,“那就辛苦景娃了,我进去看看你阿父。”

    谢景行看着他脚步急促地进了房,心下微叹,希望阿父身体能快点好起来,不然阿爹一直这么强撑着,也不知道身体会不会又出问题,自己这一大家子,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

    都说否极泰来,可他家却是一难接着一难,他又不想取经,可不想跟唐僧师徒四人似的,还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过上自己理想的平静安稳日子。

    晚饭后,谢景行听到院外传来的敲门声,过去打开门,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站在院门外。

    “你是?”谢景行在脑袋里搜索一圈,确定自己不认识面前的人。

    年轻人冲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说:“我是村里方大夫的孙子,方安元,今日忙乱,你阿父在山上采的草药落在了我家,我给你家送回来。”说着,他将背在身后的药篓取下来,递给谢景行。

    谢景行接过,也不知道药篓里装着些什么,手上一沉,他险些没接住。

    年轻人赶忙帮着他托了一把,又把药篓拿了回去,“我帮你送进去,有点重。”

    谢景行赶忙侧身让过他,引着他将药篓放在堂屋门口。

    刚将药篓放下,周宁听到声音,走了出来,“是安元呀。”看见他脚边的药篓,又对他说:“明日我自己跑一趟去拿回来就成,还麻烦你送过来。”

    方安元摆摆手,说:“周宁叔,可千万别说麻烦,就跑趟路的事。”没等回话,弯腰从药篓里提出了两服药,继续道:“这两副药,一副内服,一副外敷,内服的药是避免发热的,今日就得熬着喝了,我爷爷说喝了这副药,只要没发热就可以不用再服药,只是这外敷的药需要敷到完全结疤才能停,需要每日早晚更换。”

    周宁接过药,说:“你先等等,我进屋去给你拿钱。”

    方安元赶忙道:“周宁叔,快别去,我阿父也在上山的人中,要是让我家里人知道我还要收钱,非得抽我不可。还有我爷爷说了,外敷的药是刚配的,里面加了些止疼的药粉,和内服的药效有冲突,一定得等把内服药喝完后,明晚才能敷。”说完不等周宁再有动作,后退几步,转身疾步走出谢家,生怕周宁抓着他给钱。

    谢景行行在后面看得哭笑不得,知道的是怕给他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怎么样他。

    看周宁还一直看着院门外,不知在想点什么,谢景行走过去,对他说:“阿爹把药给我吧,我去煎药。”家里的药罐才刚被收起来,现在又得重出江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用上它。

    周宁没有递给他,而是对着他说:“看来你阿父这次受伤也有好处,经过这次,我们家算是彻底在周家村扎下根了。”

    看谢景行脸上带着似丝疑惑,解释道:“你不懂,周家村的老一辈当年生活在山上,生活艰难,谁都为别人拼过命,搬下山后,也是一直互相扶持,才能有现在的周家村。”

    把药篓拎进堂屋放好,之后有空再来收拾,带着谢景行走进厨房,准备熬药,继续说道:“之前带着村民捕鱼,只是些小恩小惠,你救下方安康,也只是对方家有恩。这次,你阿父救下村里那么多汉子,也算是跟周家村祖辈一样,为村里人拼过命,这下,周家村所有人才能彻底接纳我们。你回想下,原来虽然有孩子和部分妇人来咱们家,除了村长、方安康家和华子家外,有其他汉子登门过吗?”

    “是没有。”

    “那是因为,他们还只当我们是借住在周家村的外人。”

    “可阿爹不就是从周家村嫁出去的吗?”

    “正是因为我是从周家村嫁出去的,才能让我们搬来周家村,不然,你当周家村是这么好进的,这个村子可排外的紧。”周宁将药罐洗刷干净,几下生好火,开始熬药。

    “那刚刚方安元上门来,就表示他们彻底接纳我们了?”谢景行回想了下,确实如周宁所说。

    “是啊,不然,就只是些药,随便让个孩子送来就成,刚刚那方安元可是要继承方大夫衣钵的,很得方大夫看重,能专门来跑一趟,就证明他们已经将我们当做真正的周家村人。”周宁拿着个蒲扇,朝药炉下面的进风口扇着风,里面火势立马变大,“你看着吧,明日定会有别家汉子也上门来感谢。”

    自己真是孩子当久了,往日做记者的敏锐全给忘了。

    不过,就一个古代的小村落,居然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还非得是为村里拼过命,才能在这里扎下根,谢景行默默感叹。

    第038章

    谢景行这日起床后,没有立即起身,先在床上出了会儿神。

    他知道晚上带孩子很麻烦,却没想到他一个晚上能起来三、四次,不是这个饿了,就是那个拉了,有一点动静都得爬起来,整个晚上都没睡安生。

    不过,上辈子他可听说过,不少孩子必须要让大人整晚抱着摇着哄,才能睡觉,和那样的比起来,他的两个弟弟简直就是天使。

    没在床上躺多长时间,谢景行就精神抖擞地爬起身,凑近谢景君和谢若,曲起食指,一人弹一下脸颊,“两个小麻烦精。”动作和声音都无比轻柔。

    谢景君还睡得很沉,倒是谢若,恍似在睡梦里也听到大哥对自己的抱怨,皱起小眉头,嘴里也发出哼唧的声音。

    唬地谢景行赶忙松开手,轻拍谢若的小身子。

    谢若也好哄,还没等多拍几下,就又嘬着小嘴睡着了。

    谢景行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两个小讨债鬼还是多睡会吧,

    进到厨房时,周宁已经做好早饭,正在给谢定安熬药。

    “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周宁看见谢景行走进厨房,把药罐盖上后,熄了火,药已经熬好,只需要倒出来晾凉就行。

    起身给谢景行打了盆水放着,等他漱好口之后,可以直接擦擦脸。

    “睡不着了,阿父昨晚发热没?”把柳树枝放好,吐出嘴里的水后,谢景行才问,他心里一直惦记着。

    “没有,昨晚我一直守着,你阿父喝完药就睡了,睡得很安稳,我摸了好几次,到今日天亮都没有起热。”周宁将药罐里的药倒进陶碗里,说到这个,连语气都轻快起来,他就怕会发热,让谢定安身体情况变得更糟,好在没有发生他担心的事情。

    “那就好!”谢景行很快擦好脸。

    “你把早饭吃了,到时候再休息会,昨晚你定没有睡好。”周宁端起药碗出了厨房,昨晚他不放心,看顾着谢定安的同时,也凝神注意着谢景行房间的动静,听见他夜里起了好几次。

    谢景行没有起床后再入睡的习惯,很快吃完早饭,看厨房的样子,周宁和谢定安早已吃好,便将厨房收拾干净了。

    出了厨房,正想去看看谢定安,没走几步就听到院子外传来的说话声。

    当先进来的是村长,紧跟着几个老人,谢景行对不上号,可他大概还是知道,这些老人都是村里的族老,平日很得村里人的敬重,最后才是好几个精壮汉子,手里都拎着东西。

    这一大群人上门,原本还显得宽敞的院子,瞬间变得逼仄。

    “景行,你阿父和阿爹呢?”先跟谢景行说话的,当然是和谢家人已经相熟的村长,其他人也都看着他。

    谢景行昨晚听了周宁的话后,今日细致地观察着众人,才发觉,原来村里人看着他的目光虽然热情,却还是带着疏离。

    这次就不一样,前面的老人满眼慈祥,后面的汉子看着他,也一脸笑意,眼中满是亲近之色。

    如果要比喻的话,原来他就像是那庙里摆着的金童,大家对他感到好奇、敬畏,现在对他却像是邻家孩子,虽然他有着些不一般的地方,仍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被他们照顾、关爱。

    要说谢景行喜欢哪种态度,当然是后者,谁愿意像个雕塑一样,被摆在高处,就算是金子做的也不行,他还是更愿意融进人群之中,像个普通人一样,体验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看来真被阿爹说准了,“村长爷爷,阿爹在房里照顾阿父,大家先在堂屋里坐坐,我去叫他出来。”既然村里表露出这副态度,谢景行肯定也不会端着,热情地招呼众人进堂屋,把所有凳子找出来,才让所有人坐下,这时,周宁也出了房间。

    周宁刚刚在房里翻出了之前买好的茶叶和茶杯,这些不常用的比较金贵的东西,都在他和谢定安的房里收着,免得放在堂屋里不小心被磕着碰着,还得心疼。

    “怎么累的几位族老亲自上门?相公现在还起不得身,我先去给大家泡壶茶,再让我阿父下来陪陪各位。”说完周宁又立即对谢景行说:“景娃,快上去叫你外祖父和大舅下来。”

    谢景行也懂这个道理,家里有人正式上门,肯定得有男主人陪着,可现在谢定安还躺在床上,是肯定不能强撑着起身的,只有让周广德和周忠义来帮忙招呼大家,这样才能显得看重。

    谢景行很快就将周广德和周忠义叫了来,这时周宁已经为每个人都端上茶,正站在堂屋里跟几位族老讲话。

    周广德很快进去和人攀谈起来,周宁才能脱身,过来跟谢景行悄声说:“你回房里看着君儿和若儿,堂屋都没有你坐的地方,没必要一直站在那里陪着,去吧。”说完,将他往房间那边推了几步。

    谢景行清楚周宁是心疼他,他在堂屋陪着,也只能听大人们你来我往地交谈,还得时时提着精神,以免有人问到他,他接不了话。

    回到房间后,谢景君还睡着,谢若确是醒了,正含着手指看向房门这边,乖乖的,也没有哭叫,见着谢景行进来,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形,显得很是可爱。

    谢景行都快被自己弟弟萌得心都化了,几步过去将他抱起来,两兄弟在屋里逗乐。

    接下来几日,谢家一直没闲下来过,村里几乎每家每户排好顺序来他家,你方唱罢我登场,家里的茶叶在短短几日间,就少了一多半。

    谢定安不愧是天乾,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不少,不过几日时间,背上深可见骨的几道抓伤,已经勉强结疤,但还是不能太剧烈活动,不然定会把伤口撑裂。

    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上门一遍后,谢家才算是安静了下来,谢景行也可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坐在靠椅上无所事事,放空思绪,谢景行被柔和的太阳照着,昏昏欲睡,快要彻底沉入梦乡时,谢景行听到周宁和谢定安在屋里谈话的声音。

    周宁应该是刚给谢定安换了药,这时正关心地问他,“安哥,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谢定安仍然语气沉稳,话里满是安抚之意,“别担心,都已经结痂,再过两日就能下床活动。”

    “怎么能不担心?你自己又看不到,你后背伤得这么严重!”当日他在方大夫家看到时,都快喘不过来气,要不是心里一股劲儿撑着,非得撅过去不可。

    “别生气,这次是我不小心,以后再不会受伤,让你忧心。”谢定安总是愿意事事顺着周宁,怎么忍心让他生气,在他心里,周宁比他的命还重要。

    谢定安还躺在床上,周宁心里也清楚不该发脾气,可他太恐慌了,“安哥,你别出事,我会活不下去的,到时候留下几个孩子可怎么办?”说到后面,语气都带上了哭腔。

    谢景行没有经历过爱情,也不懂爱情,上辈子身边很多人都说,在一起久了,都是搭伙过日子,哪还有什么爱情,早就变成亲情了。

    他也信以为真,可他阿父跟阿爹之间的感情,却再一次打破他的认知,他现在也说不出这样生死相随的爱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可他却还是庆幸,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他的双亲都还好好活着,他们互相爱着对方,他们也爱着自己。

    “别哭,宁儿,我心疼。”谢定安抓住周宁的手,语气慌乱,不知所措,他那冷厉的外表只能唬住外人,面对家里人,面对周宁,永远都像纸老虎一样,不堪一击。

    周宁忍住没哭,发现谢定安想撑起身,赶忙按住他,“好好躺着,别乱动,到时候伤口又裂了。”

    谢定安紧盯着周宁,见他确实没有落泪,才顺从地躺回去。

    看着谢定安躺好,周宁才又说:“安哥,以后你能不上山吗?每次你上山我都不放心,在家里胆战心惊地数着日子,我们可以好好种地,到时候也能把日子过好。”他早就想跟谢定安说这件事,只是以前家里确实到处都需要用钱,实在没有办法,这次谢定安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真的吓到他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谢定安再上山。

    谢定安一直注意着周宁的神情,看出他已是下了决定。

    他也不忍心周宁心里一直担惊受怕,虽然觉得这次只是意外,可如果下次又出意外,却没有这次的好运气能活下来,想到周宁刚刚的话,谢定安心里一痛,“好,我不上山了。”

    周宁听了他的承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就算日子过得穷点,只要谢定安能平安待在他身边,他也乐意。

    周宁笑了,谢定安也跟着露出笑容,“前几天村里有汉子跟我说,以后去县城做活,会叫上我一起,就算不上山,我也能养活这个家。”

    谢定安去县城做活,周宁倒是不担心,而且有村里那么多人一起,出了事也能有个照应,“这次不行,再怎么也得等身体养好。”

    “好。”谢定安也没打算这次就跟着去,现在家里还有点积蓄,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身体好了,到时候去做活也能挣更多银钱回来,明年可以再买两亩地,到时候日子就顺了。

    谢景行在外面一直听着,得知谢定安不再上山后,心里也高兴,可接下来听见谢定安准备以后去县城做活挣钱,他心里却不愿意。

    不论是去做长工,还是短工,都得离家,还需要听主家的吩咐,他不想谢定安被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吆五喝六,就算谢定安不会让自己落于那般境地,可他光是想象,就不乐意。

    不行,他该好好想想,家里能做些什么营生,可以让阿父和阿爹一直在一起,还不用去下苦力。

    要是一直种地可不行,他真的干不来啊!

    第039章

    谢景行躺在稻草堆上,看着上方碧蓝的天空,一朵朵奇形怪状的云朵顺着风势飘动,左前方那朵云看着居然挺像一只哈巴狗正叼着烟杆抽烟,更上面的那朵云则是从狗嘴里飘出的烟圈,谢景行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不自觉笑出声。

    “谢景行,你居然笑话我?”方安成在稻草堆旁边,想把羊群赶到一处,一只带着崽的母羊被他惹得烦了,正带着羊崽子吃草呢,这只两脚兽总是过来碍事,一头顶过去,将方安成顶了个踉跄,想着是熟悉的两脚兽,没有用大力气,不然非得将方安成顶地翻下山不可。

    谢景行翻过身,一手撑头斜觑着下面的方安成,“没笑你,我正想着事,没顾得上看你,怎么,你有什么好笑的吗?”

    方安成将信将疑,却不想将自己的丑事再说一遍,“那你在想什么?这么好笑?”

    “没想什么,你还不赶紧去牵羊,那只羊都快跑进山林里了。”说完,没管方安成着急忙慌地跑去牵羊,翻个身又仰面看向天空。

    今日一早,陈孝珍就带着廖文慈和秀姐儿来了谢家,说是今日来他家做顿丰盛的午饭,庆祝谢定安终于能下床走动。

    谢景行这段时间一直带着谢景君和谢若,这次陈孝珍几人一起到他家,有人能搭把手,周宁就将他撵出了门,让他出去玩玩,别整天闷在家里,谁家十来岁的孩子不是漫山遍野地到处疯玩,就谢景行,一日日的不出门,成天在家待着帮忙。

    没办法,谢景行只能悻悻地准备去村里闲逛几圈,好让周宁放心,没想到在河边遇到了方安成。

    方安成又在放羊,不过这次他没躺在稻草杆上,而是被羊带着到处跑,他家羊群里新添了好几只小羊羔,他需要看着他们不到处乱跑,也不知道是他放羊,还是羊放他。

    谢景行和方安成相熟,就没再到处乱晃,而是爬上了一旁不知谁家的稻草堆上,开始发呆,想了好几天,也没想着能有什么营生可以让家里面有份进项,又不会招惹祸患。

    谢景行不禁在心里叹气,自己怎么就是个文科生,要是早知道会穿越,他怎么也应该去新东方进修,这时也不会这般愁。

    “方安成,要是你带上钱进县城,愿意花钱买什么东西?”既然自己没有头绪,那就找土著问问,说不定会得到些灵感。

    方安成总算是将羊群赶到了一处,气喘吁吁地爬上到草堆,躺在谢景行身边。

    听谢景行问他,想也不想回答道:“那当然是甜甜的糖葫芦和糖人。”想到以前尝过的滋味,方安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一个糖葫芦就要五文钱,买两根都可以买一斤肉,糖人更贵。”只能想却吃不到。,方安成不免泄气,从小到大,就算他家条件算村里好过的,吃糖葫芦的次数两只手也数得过来,能在过年时得碗糖水喝,就已经是非常满足的事情了,有的家庭可是连糖水都没有,只有在去富贵人家拜年时,运气好的能得到些糖块,到时候分着吃,叶能甜甜嘴。

    都说孩子和女人的钱好挣,卖糖倒是个好营生,可他不会。

    现代糖的多便宜,想吃的话,随随便便就能买到各式各样的糖,谁闲着没事儿会去琢磨糖是怎么做的?反正当时的他没有关注过,这时也只能哀叹,自己又错失良机。

    “唉……”谢景行叹了口气,放空思绪,希望老天爷能再点点他,说不定什么时候灵光一闪,他就能从记忆里不知哪个角落扒拉点有用的出来。

    他现在就只剩下满脑子的唐诗和宋词,要说他一个新闻传播学专业的人,为什么能记住那么多诗词,还得从他大学参加的一场比赛说起。

    谢景行大二时,他所在学校联合十几所顶尖大学,举办了一场诗词大赛,冠军队伍可以分得五十万元奖金,队伍少则一人,多则五人。

    他本想和室友一起组队参加,可那几个家伙不是沉迷于打游戏,就是沉溺于撩妹子,谁也不愿上了大学,还费苦功夫背那些没用的诗词,无论他怎么劝都不参加,他又不愿意放弃那五十万元,要是光靠打工,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挣这么多钱。

    室友们实在不愿,谢景行狠狠心自己一个人上了,辞掉当时的兼职,一头扎进图书馆,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不然也不能在所有空余时间都去打工的情况下,依然以省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国家最顶尖大学。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一人就是一个队伍,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硬是打败所有队伍,如愿以偿成了冠军,也成功赢下了那五十万元奖金。

    当时造成的轰动,他迄今记忆犹新,几乎是以一敌千,十几所高校,上千的对手,他以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成功登顶,也荣登十几所高校男神之首的宝座。

    当然,紧随其后,不知多少人接二连三向他告白的事情,也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原因之一。

    关键是男女都有,搞得他当时只能满校园里到处找地方躲人,他那个做梦都想脱单的室友,刚开始还满脸酸意,见到他被围追堵截的惨况后,也变得目不忍睹,帮他抵挡了不少狂蜂浪蝶。

    幸亏,大家的热情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不然,谢景行剩下的大学生涯,定不会过得那般平静。

    谢景行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智者不入爱河,卷王一路硕博’,虽然这辈子他不想再卷,可暂时也不想踏进爱河里,他完全不能想象自己为了爱情失去理智的模样。

    “哥哥。”谢景行的思绪被一声清脆的叫喊声打断,谁在叫‘哥哥’?反正不可能是在叫自己,谢景君和谢若才两个多月,就是再天才,也不能这个时候就会开口叫人。

    用手肘碰了碰方安成,“叫你呢!”谢景行没有起身,仍然仰躺着看着天空,准备置身事外。

    方安成疑惑地坐起身,谁会叫他‘哥哥’?他是他家最小的,亲戚里也没有能叫他哥哥的人呀,低头看过去,正看见一个钟灵毓秀的小哥儿抬头看着上面,他一时看得呆了,这小哥儿真好看。

    “哥哥。”方安成被这一声叫地回过神来,小哥儿根本没看自己,一直盯着旁边人,知道他是在叫谢景行。

    他赶忙转头推了推谢景行,“快,是在叫你。”

    谢景行满腹疑惑地起身,这周家村除了谢景君和谢若,还有谁能叫自己哥哥?

    垂眼看下去,又对上了那猫一般的眼睛,谢景行一愣,是保安堂里遇见的那个屿哥儿。

    见谢景行终于看见了他,屿哥儿笑得眉眼弯弯,又叫了一声:“谢哥哥。”他听大人们谈话知道的,这个哥哥姓谢。

    谢景行无比诧异,这么个金尊玉贵的小哥儿怎么会来周家村?不能是觉得花一百二十两银子买奶粉方子吃亏,来找他算账吧,这都过了一个多月,现代购物都只提供七天无理由退货,这得是多迟钝才能过这么久再来找他。

    “你怎么来周家村了?”心里胡乱想着,谢景行却是动作不慢地下了稻草堆,反手几下将身上粘着的稻草屑拍了下去。

    屿哥儿看见他下来,迈着穿着莹白短靴的脚走向他,挨着他不动了。

    回话的是一个续着胡须,看着约莫五十来岁的老伯伯,“谢家小郎君,镇上吴大夫听周家村的村民提起你阿父受了伤,不放心,趁着今日有空来周家村看看。”

    “老伯伯好。”谢景行先向这个不认识的老伯打了招呼,才问:“那你们这是?”

    “吾乃吴大夫的好友,姓祝,你旁边的小哥儿乃是我故人之子,来了宁和镇后便闷闷不乐,这次吴大夫来你们村,我想着顺便带他出来散散心,我听说你们俩曾有过一面之缘,想来屿哥儿见着你,定会开心。”他捋了捋胡须,笑着说:“看屿哥儿这个模样,想来我是猜对了。”

    屿哥儿没有再闷在宅子里,能出门来玩,还见着了觉得亲近的谢哥哥,现在只是站在这儿,没说话也觉着开心,一直笑盈盈地站在谢景行旁边,时不时将好奇的目光看向一边的羊群,又悄悄地收回来。

    他还没见过这么多的小羊,他看着低头吃草的羊脸,心里觉得它们长得有点奇怪,可想着它们能产出能熬出奶粉的羊奶,就又觉得它们还是可爱的。

    看着屿哥儿,谢景行对他有着一份不知来由的耐心,可能是将他当成了上辈子那只猫的替代品,问:“要过去摸摸吗?”

    屿哥儿抬起头看他一眼,灵动的眼睛里有着丝意动。

    谢景行没在意他没回话,也没顾及他是小哥儿,屿哥儿在他眼里就是个小男孩,牵着屿哥儿的手腕,引着他去到了一只小羊旁边,蹲下身。

    他先摸了摸小羊的头,给屿哥儿打了个样,才示意屿哥儿也伸手去摸。

    屿哥儿犹豫着伸出小手,慢慢将手放在小羊的头上,摸了摸。

    小羊冲他‘咩’了一声,也没挪开,甚至更靠近了他,才继续低头吃草,屿哥儿看看小羊,又看向谢景行,惊喜地说道:“小羊喜欢我。”

    谢景行点点头,笑着说:“对,它喜欢你。”

    屿哥儿得到肯定,笑弯了眼。

    第040章

    谢景行正陪着屿哥儿和小羊玩,那陪着屿哥儿过来的老伯伯也走了过来,“屿哥儿,高兴了吗?”语气里含着诱哄。

    屿哥儿不疑有他,点点头说:“高兴。”

    谢景行敏锐地觉出了点不对劲,但他不懂这老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插嘴。

    老伯伯也蹲下身,拔了把草,喂到小羊嘴边,很快被吃下去,“既然高兴,是不是就能跟着祝爷爷好好读书了?”

    屿哥儿看向祝老伯,迟疑地点点头,他在京城也是要读书的,阿父、阿娘时不时还会考查他,都夸他学得好。

    到宁和镇后,奶娘让他跟着祝爷爷读书,他是喜欢读书的,可他心情不好,就提不起精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久没有静下心认真读过书了。

    这次祝爷爷专门带着他来找谢哥哥,让他开心,无论如何,他也不应该再辜负祝爷爷的苦心,“祝爷爷,我回去后定会认真读书的。”

    “屿哥儿真乖。”听见屿哥儿的回答,祝爷爷站起身,他上了年纪,蹲久了可不行。

    一手负在身后,面向景色秀丽的山川河流,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两眼谢景行。

    谢景行还蹲着,根本注意不到祝爷爷的动作。

    “既然屿哥儿决定跟着祝爷爷好好读书,那祝爷爷能考考屿哥儿吗?”

    屿哥儿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祝老伯,他可不怕考。

    祝老伯看着面前的羊,沉吟片刻后问:“假若谢小郎君养了三群羊,第一群和第二群加起来一共一百只,第一群和第三群一共一百零二只,第二群和第三群一共一百零六只,屿哥儿,你知道每群羊各有多少只吗?”

    听完问题后,屿哥儿眸中的亮光越来越暗,最后,灵动的眼睛变得呆愣,直瞪瞪看着祝老伯,以前阿父他们考的不是这种问题呀,他们都是让他诵背学过的书籍,难一点的也不过是让他说说其中蕴含的道理,怎么祝爷爷会考他羊有多少只呢?他不会,怎么办?

    屿哥儿本还在摸小羊脑袋的手缓缓收了回来,要是他没答出来,祝爷爷会对他失望吗?

    眨巴眨巴眼睛,屿哥儿求助地看向谢景行。

    谢景行心里惊讶,看屿哥儿的模样,顶多八、九岁,大炎朝教育居然这么超前,不满十岁的孩子都能解方程组。

    直到见着屿哥儿可怜巴巴地向他看来,他才弄明白,原来是祝老伯乱来,根本没摸清屿哥儿的底子,想当然地出了道超出屿哥儿解决能力的问题。

    看屿哥儿无所适从的模样,谢景行开始在心里默算,片刻间得出答案,趁着祝老伯暂时没有注意这边,悄悄将答案告诉给了屿哥儿。

    屿哥儿得了他的帮助,惊喜地冲他露出个笑容,才对祝老伯说:“祝爷爷我知道了,第一群有四十八只,第二群有五十二只,第三群有五十四只。”

    祝老伯一直佯装看着远处,实则一直悄悄关注两人的动静。

    祝老伯名为祝世维,曾官至翰林学士,一时不慎牵扯进党争之中,幸得大长公主相助,才能脱身。

    他为人刚正不阿,不结党营私,也不阿谀奉承,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官几十载,落难时却只有寥寥数人为他奔波,不免心灰意冷,不顾大长公主的挽留,执意辞官归隐。

    离了官场后,遍游大好河山,祝世维逐渐忘却在官场遭遇的不快,可他已经五十有六,就算回了朝堂,有太后一杆党羽的压制,也施展不开拳脚,且他也不愿再与官场中人虚与委蛇,遂放弃了重入官场。

    只是不舍浪费自己一身才学,定居在宁和镇之后,因故与吴老大夫结识,两人性情相投,逐渐成为至交,交往中透露出自己想找一关门弟子,却始终寻不到合意之人。

    祝世维前日去找吴老大夫喝酒,不免又提到这件事。

    吴老大夫听他多次提及,忍不住问他,“你想找怎样的弟子?”

    祝世维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离了官场,没有一展心中抱负,他始终耿耿于怀,“我的弟子必定是要明昭却不昏蒙,德才兼备而不迂腐守旧,能八面玲珑、心思剔透,却能保持心中道义。”只有这样的人在做‘好官’的同时,也能在官场如鱼得水。

    他虽没明言,吴老大夫也明了他心中的憾,心里也可惜他空有一腔抱负,却再无施展之地。

    听他对弟子的要求,吴老大夫心里一动。

    自从上次见了谢景行恢复后的模样,又从谢定安那里知晓他的神异之处,吴老大夫就一直惦记着。

    这时他倒是觉得谢景行很符合祝世维的期望,能被神仙看重,定然聪慧;弄出奶粉本是满足自己所需,又抓住时机将方子卖出,解了家里困境,足显机智;同时又能坚守底线,面对别人所求,没有因对面是富贵人家就狮子大开口,而是选择坦诚,老实道出方子简单,让买家出价。

    两边都是他的好友,若是能让一个好友之子成为另一好友的弟子,也是一桩美事。

    吴老大夫当即便向祝世维推荐谢景行,还对他说了谢景行种种不凡之处。

    祝世维心知吴老大夫不会诓骗他,更不会夸大其词,听后也起了心思,“那孩子真有这般神异?”

    “我治疗几年也不见他好转,却在一日间从呆傻变得聪颖,还能知晓别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异事物,不是神仙传授,还能是什么?”吴老大夫虽然自认医术比不上师兄,却是不比其他人差,不可能有什么人在这么短的时间治好谢景行。

    祝世维生了念头,这次吴老大夫来看望谢定安,他协同屿哥儿跟着来了周家村,想看看谢景行是否真如吴老大夫所言。

    一个呆傻之人突然变好,还勉强说得通,可在无人教授的情况下,面对难题,乍然间便能得出答案,决然不寻常。

    祝世维对谢景行和屿哥儿之间的往来洞察秋毫,不露辞色,只又问屿哥儿:“屿哥儿,学过《增广贤文》了吗?”

    屿哥儿听见熟悉的东西,眼睛又亮了起来,“学过了。”这个他不怕考,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增广贤文》一入耳,谢景行便明了,他的某位穿越前辈,看样子是将华夏的启蒙读物也一同带了过来,就是不知科考用的四书、五经,有没有一起过来?

    也不清楚那老祖宗是跟他一样胎穿过来,然后将这些东西默背出来,还是带着这些东西,一起身穿过来的。

    那边祝世维已经又问出了问题,“既已是学过,那‘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后面两句是什么?”

    屿哥儿自信地背诵:“是‘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

    背完后,屿哥儿神情自若地看向祝世维。

    祝世维点点头夸奖道:“不错!”

    屿哥儿得了夸赞,嘴角抿出一丝笑容,又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谢景行。

    谢景行懂了他未说出口的希望,便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屿哥儿歪歪头,自己也跟着竖起右手大拇指,伸到面前看了看,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谢景行一怔,原来大炎朝还没有这个手势吗?“这个动作表示你很厉害。”看几人都看向他,谢景行解释道。

    屿哥儿听完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满足之色,又将伸出的拇指对准谢景行,说:“谢哥哥也很厉害。”

    之后又朝向祝世维,“祝爷爷,还要考吗?”

    祝世维点点头,“‘夫业每荒于嬉而必精于勤’后接什么?”

    屿哥儿方才还信心满满,此时却又呆呆地看着祝世维没说话,为什么这句他没记住,可是他明明将《增广贤文》全默过,甚至连释义都记得一字不落。

    谢景行看着屿哥儿越来越茫然无措,祝世维却根本没看他,而是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方安成,他又开始被羊溜着跑,禁不住说:“祝老伯,你是不是考错了,这句话是出自《圣谕广训》,屿哥儿许是还没学过。”

    屿哥儿赶忙说:“我没学过这个。”难怪他没印象,原来根本就不是《增广贤文》里的内容。

    祝世维装作恍然大悟地模样,“是,我一时忘记了。”

    看来是个庸师,以后可别误人子弟才好。

    谢景行垂眼看着身前乖巧可爱的屿哥儿,心生怜惜,跟着这么个老师学习,以后被教坏了可咋整?

    祝世维总算是找到话头,问:“小郎君同哪位夫子学习的?”细瞧着他说:“小郎君看着才十来岁,都已经学习《圣谕广训》了,看来小郎君的师长对你期望甚高啊。”

    谢景行愣怔一瞬,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原来小哥儿也需要读《圣谕广训》吗?”他总不能回答是因为他上辈子打工太累,不小心在语文课上睡着了,老师罚他全文背诵的吧。

    祝世维见他转移话题,也没追问,而是回答了他,“这诸多书籍都是上天赐予的,天下众生皆可学,不拘性别。”

    “上天赐予?”他一直很好奇,为何大炎朝明显是异世界,文字却和繁体字一模一样,这时逮到机会,刚好乘机询问,解了心中疑惑。

    祝世维听说过谢景行常识不足,也不吝指教,“远古时期,上天见世人愚昧,将一‘大清’的神徒送往此间,神徒教会世人文字,带来四书、五经等圣人经典,使世人开昧。”说到这,叹了口气,“可惜神徒高龄,只在此间传道受业短短几年时间,就离世了。”

    谢景行豁然,这位来自‘大清’的前辈居然穿越到了远古时期,幸亏自己穿越的时代不是太落后,要是自己也穿到那个时候,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不禁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