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骨科病房
岁樱半靠着躺在病床上,因为骑车摔倒导致骨裂的左脚被悬吊在床尾。
病床前,邱黎黎一边给她剥着橘子,一边数落:“骑个自行车都能跌倒,你当时想什么呢?”
脚上的疼让岁樱怼人都没什么力气:“还不都怪你,把我电话给了旅行社以后,那个男人就像个催命符似的。”
邱黎黎嗓子一噎:“那、那还不是你说三千块钱七天六夜有猫腻?”
平时看着挺精一人,却傻在了节骨眼上。
岁樱嘶了声疼才说她:“他报的价格明显就是把我们拼到散客团里走的,还纯玩团,也就骗骗你。”
这俨然给了邱黎黎回她一嘴的原因:“所以我才把你电话给那个人了呀!”
岁樱没力气和她争了,一张漂亮的小脸拧巴着,眼睛刚准备闭上,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进来。
“撞、撞哪了?”
岁樱眼疾手快地压住他就要掀开的被子:“你掀我被子干嘛?”
邱黎黎抿嘴笑:“还不是担心你!”她看了眼手腕上粉色的手表:“程子墨,你速度够快的呀!”
程子墨没有心思理她,掀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扔到床尾后,就盯着岁樱那只露在被子下略有红肿的左脚看:“只撞到脚了吗?”
岁樱瞥他一眼:“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程子墨抬头看她,“疼不疼?”他表情比岁樱要痛苦得多:“要打止疼针吗?”
见他又盯着她脚看,岁樱皱了皱眉:“不疼了,你别看了。”
程子墨眼神压根就收不回来:“医生怎么说?”
刚才说了一大堆的话,岁樱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劲了,她用手指了指邱黎黎。
邱黎黎如实汇报:“拍过片子了,医生说是骨裂要打石膏。”
“还要打石膏?”程子墨抬头的同时,声音也扬高了几个度,“那不是得拄拐杖了?”
邱黎黎肩膀一耸:“医生是这么说的,还说不打的话讲不好以后会畸形。”
“畸形?”程子墨嘴巴哆嗦了一下,反应两秒,他立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来给我爸打电话。”
要不是脚动不了,岁樱都想去抢他的手机。
“骨裂而已,”岁樱知道他爸是三甲医院的院长:“你就别麻烦叔叔了。”
程子墨不听她的,一手持着电话,一手叉腰,电话拨过去后就开始在原地急得直转圈。
岁樱知道他那狗脾气,干脆随他。
眼看他电话从耳边拿下来再放回耳边,岁樱就知道他没打通了:“都说别打了,护士刚刚都给我量过了,估计过会儿就能过来——”
她话还没说完,护士进来:“26床,等下乔医生过来给你打石膏。”
“等等——”
“程子墨!”岁樱沉声打断他:“你能不能别擅自给我做主?”
护士左右看了看两人:“那石膏还打吗?”
岁樱:“打!”
护士出去,邱黎黎“咳”了声打破病房里愈渐尴尬的气氛,“你现在脚伤成这样,云南也去不成喽?”
还云南呢,接下来的一个月八成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眼看她小嘴扁起来,邱黎黎忙安慰她:“没事,暑假去不成,咱们就寒假去。”
可是大三结束,就要面临大四的各种实习,哪还有什么寒暑假。
岁樱掩掉脸上的失落,故作轻松:“没事,你们去你们的,到时候多拍点照片给我看就行了。”
邱黎黎扭头看向程子墨。
“你别看我,”程子墨一改之前的激情:“我今年是哪也去不了了。”
邱黎黎都不想说他。
当初知道岁樱要去云南,也不知是谁兴奋的整夜睡不着,现在可好,心上人去不了了,他也撂了挑子。
“行吧,”邱黎黎暗戳戳摆了他一道:“那你就在这好好照顾咱们的小岁樱。”
“别,”岁樱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我有人照顾。”
邱黎黎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你爸又不在,你找谁照顾,护工吗?”
没辙,岁樱只能把那个不靠谱的人拎出来:“我小叔啊!”
不想他继续追问,岁樱赶紧岔开话题:“你帮我去买点吃的来吧,谢谢。”
等程子墨走,邱黎黎朝她“嗳”了声:“你该不会真就让一个陌生人照顾你吧?”
岁樱好笑一声:“怎么可能。”
让一个陌生人照顾,那还不如花钱找个护工呢!
不过......
岁樱说:“回头找护工的事,你别跟程子墨说。”
邱黎黎白了她一眼:“搞不懂你怎么想的,现成的免费护工不用——”
余下的话被岁樱一个眼神给止住,邱黎黎无奈:“好好好,不说不说。”
病房里安静没一会儿,连续两声“叩叩”声从门口传来。
岁樱扭头望过去。
一身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站在门口。
目光扫过床头标识上的名字,陆霁尘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两秒后开口:“岁樱?”
他站在迎着光的病房门口,一身的矜贵优雅里,气质几分张扬,几分内敛。
岁樱只觉呼吸一停,目光不转地定在他脸上。
山根高深,鼻梁高挺,凝眸看过来的一双眼,夹杂几许温柔,却又略含清冷。
就这么笔直地站在那里,看过来的眼波淡淡的,可就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来来往往的病患或家属从他身后的走廊里经过。
而他,只一个轮廓,就让他周身的一切成了陪衬。
岁樱定定地看着门口,一张嘴,结巴了:“我、我是......”
随着他从门口走进来,岁樱的目光再次一寸寸打量在他身上。
白衬衫衣领解开了一颗扣子,衬衫袖子上卷,露出的一小截修长的手臂上,能看见明显凸起的青色筋脉。
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成熟清隽的男人味。
“你好,我是陆霁尘,是你小叔沈确的朋友。”
陆霁尘......
岁樱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三个字。
蓦地,她瞳孔一缩!
莫非他就是小叔经常挂在嘴边的:陆教授?
岁樱顿时忘了被悬吊着的左腿,撑着床垫往上坐。
陆霁尘的目光刚落到她打了石膏的脚上,旁边传来一道女声。
“你就是她叔叔找来照顾她的那个人?”邱黎黎一边大模大样地打量他,一边歪着头问。
虽说陆霁尘来了医院,但他并没有打算亲身照顾面前这位好友的侄女。
他面色平淡,从容一笑:“医院有护工,稍后我去护士站问问。”
两分钟前还铁了心准备让护工照顾自己的心思,如今已经被岁樱全部推翻。
她用那双水润润的眼睛看着他,嘴角一弯,声音很甜:“那麻烦陆叔叔了。”
陆霁尘回了她一记礼貌的浅笑:“不用客气。”
岁樱收起她侵略性十足的眼神,朝对面指去:“陆叔叔,那有椅子,你坐吧。”
陆霁尘往她手指的墙边看了眼,视线收回后,他没有去搬椅子,而是问她:“午饭吃了吗?”
岁樱刚在心里盘算着是说吃了好还是没吃好的时候,程子墨拎着外卖跑进来。
“岁樱,你看我买到了什——”
后面的声音因为一个陌生男人的脸蓦然止住。
一张绝对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一双看似温和却内藏锐气的眼。
向来对自己颜值十万分自信的程子墨默默一声“我靠”,他眼里顿生警戒和防备:“你是?”
不等陆霁尘开口,岁樱就先介绍了:“这是我叔叔。”
程子墨瞳孔一缩,叔叔?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拿出面对喜欢的女孩子家长的乖巧劲,腰一弓:“叔叔好。”
他见过岁樱口中的小叔,这人明显不是,他藏着眼里的探究,不露声色地再次打量对面这个
陆霁尘离他也不过一米不到的距离,他动作幅度太大,陆霁尘下意识后退一小步:“你好。”
“叔叔,你吃了吗?”程子墨扬手手里的袋子:“我买的多,一起吃点。”
陆霁尘礼貌回道:“我吃过了。”说完,他看向岁樱:“你先吃饭,我去护士站问问护工的事。”
程子墨嘴角的笑随着他这句话,顿时一收:“叔叔,不用——”
“程子墨!”
要不是陆霁尘在,岁樱绝对不会用这么细细软软的调子喊他的全名。
眼看陆霁尘的目光也看过来,岁樱吞咽了一下:“叔叔,麻烦你帮我找一个女护工,谢谢。”
说完,她又看向程子墨,声音依旧软乎乎:“我饿了。”
程子墨陷在她那黏糊糊的小嗓子里怔怔出神。
等到陆霁尘走出病房,岁樱刚刚那水润润的小眼神没了:“程子墨!”
依旧还是这三个字,但音调已经完全变了。
程子墨双脚一并,肩膀一提:“在!”
岁樱对他是又气又无奈:“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吧,我的事你不要管。”
程子墨一脸无辜:“我没管啊。”
又来这套,每次一警告他,他就用那双丹凤眼故作一副无辜状。
岁樱也习惯了,顺着他的话说:“没管就行,吃完饭你就回去吧。”
看出她脸色还凉着,程子墨一点异议都不敢有,但他的倔强都在沉默里。
走廊的护士站里只有一名护士。
见对方正在埋头写着什么,陆霁尘便没有忙着询问,直到对方停下笔,陆霁尘才开口。
“你好,请问医院里有护工介绍吗?”
音色像徐徐清风,听在耳里格外温润柔和。
护士抬头。
好个俊朗翩翩的男人,精致张扬的五官却有着含蓄内敛的气度。
护士懵怔地看着那张脸,嘴巴微张,却半晌没有出声。
陆霁尘似乎已经习惯面对这种反应,他耐心地又问一遍:“请问医院里有——”
“有!”这次护士回答很快:“你扫一下这个app,从上面预约。”说完,她忙起身将台面上一个二维码立牌放到他面前。
陆霁尘温和地朝她笑了笑:“谢谢。”
看见页面上显示需要提前一天预约的时候,他眉心拧出淡淡思忖,抬头:“你好,我想问下,如果我现在预约,护工是不是最快要明天才能与我联系?”
护士点头:“是的。”
但是他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让人忍不住想开‘后门’。
护士压低几分声音:“我这边有两个相熟的护工,如果你急的话,我可以把电话给你,你们私下里联系。”
陆霁尘不确定这样会不会影响医院的规则,便问:“是你们医院陪护中心的工作人员吗?”
护士说不是:“是外面的护工,不过他们都有基本的医学知识,护理也都很周到的。”
受人之托,陆霁尘想更稳妥一点,说了声谢谢后,他婉拒了。
眼看他转身离开,护士倾着上半身,追着那道很高的身影。
真是个连背影都迷人的男人啊!
即便是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穿在他身上,也别有一番味道。
本来还想看他走进哪个病房的,结果另一名护士李荔端着医药盘回来。
“韦薇,十九号床——”
见她勾着脑袋,护士李荔用胳膊碰了她一下:“看什么呢?”
韦薇忙站直身体:“没什么......”
陆霁尘没有直接回病房,从护士站到电梯口,有不少视线若有似无地从他脸上掠过,他仿若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会任何的眼神。
程子墨买来的午饭都是岁樱喜欢吃的,但她却吃的心不在焉,余光时不时地看向门口。
邱黎黎早就注意到她不安分的眼神了。
她盖上饭盒的盖子,语调幽幽:“要不要给你搬把椅子去门口坐着看啊?”
岁樱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
邱黎黎歪头凑近她:“你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岁樱剜了她一眼,不承认:“瞎说什么呢!”
一个寝室,头对头地睡了三年,邱黎黎可太了解她了。
学校里那么多帅哥向她示好,她可好,片叶不沾身不说,嘴边还经常挂着一句:长得帅了不起啊,肤浅。
邱黎黎懒得拆穿她,“别说我没提醒你啊,看看就行了。”
岁樱咀嚼的动作更慢了:“什么意思?”
邱黎黎逼近她那双不太会收敛情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提醒:“是叔叔,不是哥哥。”
岁樱撇嘴,声音带着咕哝:“又不是亲的......”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邱黎黎语重心长地问她:“你小叔今年多大了?”
岁樱知道她意思,不以为然地撇嘴:“你还挺古董。”
还说她古董,明明是这人被那张妖孽的皮囊冲昏了头脑。
“别说我没提醒你啊,社会险恶,就咱们这种还没真正迈出学校大门的,分分钟能被骗得渣都不剩!”
真是越说越离谱。
岁樱“嘁”了声,带着点沾沾自喜:“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邱黎黎斜了她一眼:“无论他是干什么的,就冲那种脸,绝对是美女绕膝。”
岁樱看不懂她了:“你不是看见帅哥走不动路的吗?怎么突然有免疫了?”
邱黎黎不甘下风地怼回去:“你还一直对帅哥免疫呢,这次是邪风蹿骨了?”
岁樱不接她这句,回到上个问题:“川江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了解一下。”
“川、川江大学?”邱黎黎嘴巴几度张合:“还是......副教授?”
“对啊!”岁樱下巴一抬:“还美女绕膝,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小叔说过,截止到目前,还没有哪位异性打破过他一臂的社交距离。
在邱黎黎的懵怔里,岁樱把饭盒往她面前一递:“我吃饱了,你先回去吧。”
陆霁尘回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了,见他拿着一副拐杖进来,岁樱当即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陆霁尘把拐杖立于墙边:“你朋友呢?”
“他们有事先走了。”
一个被她撵走,一个被她借着说困支走了。
陆霁尘走到病床里侧,坐在之前邱黎黎坐的那张凳子上。
“我刚刚给你找了一个护工,对方明天上午过来。”
岁樱压下心头思绪,眼睛弯着,笑得落落大方:“谢谢陆叔叔,”她礼貌又客气:“陆叔叔,你能帮我把床头调高一点吗?”
陆霁尘说了声“好”,走到床尾,一边转动摇手,一边看着她一点点抬高的上半身:“这样可以吗?”
“可以,谢谢陆叔叔。”
乖巧有礼貌,倒是和沈确口中的那个鬼灵精怪判若两人。
陆霁尘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
床头调高,岁樱更方便看他了。
“陆叔叔,你刚刚说护工要明天才能来,是吗?”
陆霁尘点头:“对,明天上午八点钟左右。”
那他给她买了一副拐杖过来,是准备今晚让她一个人在这病房里待着,需要下床就自己用拐杖的意思吗?
岁樱用她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陆霁尘问。
岁樱眼睫垂下,摇了摇头:“没事......”
声音失落成这样,陆霁尘当然听得出来,但她说没事,他便没再追问,只说:“打石膏的这段时间,你走路会不方便,我刚刚去给你买了一副拐杖。”
医生也说她在打石膏的这段时间最好使用拐杖。
岁樱惨戚戚地看了拐杖一眼,跟他道了声“谢谢”后,突然想起来:“拐杖多少钱,我给你。”
说完,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可陆霁尘却半点动作都没有,“不用,一副拐杖而已。”
但岁樱却坚持:“那怎么好意思,咱俩非亲非故的,你又来看我,又给我找护工,现在还给我买了副拐杖......”
不过一个低头再抬眸的功夫,她眼底就覆上一层浓浓的水雾。
陆霁尘一愣。
岁樱红着眼吸了吸鼻子:“我亲小叔都没像你这样......”
陆霁尘从来没把女孩子弄哭过,一时无措之际,一条白影从门口晃进来。
是他之前在护士站遇到的那名护士。
韦薇完全没想到再次见他会是这样的场面,一时怔在原地。
目光从病床上哭得惨兮兮的人,再缓缓移到他脸上,然后再不可置信地重新看向......
被他弄哭的女孩子。
优雅礼貌,很绅士。
这是陆霁尘给她的初印象。
结果脸一转,他就把一女孩子弄哭了,弄哭了不说,连个纸巾都不递,更是个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韦薇在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
她收起这两个小时以来,心里积聚的所有的心动与钦慕,朝不远处丢了一记冷眼,然后走到那张空着的病床旁,一边将病床标识贴好,一边不冷不热地开口。
“因为男人掉眼泪,不值!”